别人家的长寿花
2024-03-07蒋静波
蒋静波
“快来看看别人家的花！”媽妈刚走到窗台边就喊了起来。
然后，妈妈将我抱上窗边的八仙桌。我朝她指的方向望去，见对面阊门一户人家的窗台上放着一盆橙红色的花，花开如绣球一般，可耀眼了。
“哇，好漂亮！”
“你看那个盆子，那才叫花盆。”妈妈朝那个窗台努努嘴。
我的目光从花朵往下移。那只盆子肚子鼓鼓的，两头小小的，有点像我家那只瓦甑。盆子上还有银色的花纹，阳光一照，发出银光，不知比瓦甑要漂亮多少倍！那才是真正的花盆。
以前，除了在小人书、画报上看到的，我没有见过真正的花盆。村子里的花大多直接长在泥土里，也有一些长在填了泥土的破旧的面盆、陶罐、水桶里。有一次，一位婶婶说起自家种在花盆里的花，妈妈回了一句：“破面盆也叫花盆？”
妈妈装作寻找母鸡，到对面的阊门转了一圈，终于摸清了大概情况：那是发婶家的花；至于是长寿花还是长寿海棠，因为妈妈是站在楼下望见的，一下子吃不准。
“妈妈，你为什么不上楼去看仔细？”
“我与发婶平常没往来，怎好意思？”
其实，妈妈偶尔也聊起过发婶，说她有五个儿子，个个能吃能干；丈夫脾气好，事事顺着她，她是有福气的女人。有时候，妈妈累了，或与爹爹争吵了，就说：“我比不上人家有福气呀！”
妈妈不知从哪里借来了一只望远镜，摆弄着望远镜望了一阵，确定是长寿花。
这些天，妈妈一上楼，就会望向那个窗台，喃喃地说：“单看看这盆花，就知道人家有好福气。”
“妈妈，你也可以种一盆这样的花呀。”
“阿波真聪明。”妈妈笑了。
第二天，妈妈到镇上买来了一只花盆，样子与“有福气人家”的差不多，但没有花纹，也不会发光。妈妈到邻居家要来了打了花苞的长寿花种下，将花盆端端正正地放到自家的窗台上。
妈妈小心地侍弄着她的宝贝：阳光太猛，怕晒坏了；雨水太大，怕淋坏了，妈妈不时地将花盆搬进搬出。有一次，妈妈在搬花盆时滑倒了，两只手紧紧地抱着花盆，后脑勺摔了个大肿包。见花盆完好无损，妈妈笑着说：“运气真好！ ”
经过妈妈的精心照料，我家的长寿花终于开了，橙红色的花，开成大圆团。妈妈好像不怎么高兴，她左看右看，总觉得花色是别人家的艳，花团是别人家的圆，叶子也是别人家的绿。我家的长寿花谢了开，开了谢，可别人家的长寿花一直红红火火，鲜艳如初。妈妈买来肥料，给花施肥。可是，花儿依然还是开开谢谢，妈妈嘀咕：“奇怪，别人家的花怎么养的？”
有一次，妈妈在河埠头听见发婶与别人聊天，说她有块布料，想做裤子，自己不会做，请裁缝嘛又得花钱。妈妈主动接口：“交给我来做吧。”
就这样，妈妈用了整整一天做好了裤子，拉上我，走出家门。一路上，妈妈哼着歌。我知道，她终于有正当的理由去欣赏那盆向往已久的长寿花了。
我们跨进那间屋子，只见灶头上、椅子上有许多鸡屎，一只碗碎在地上。
“刚才与孩子的爸吵了一架，让你见笑了。”发婶看见我们，一把抓过毛巾，又揩鼻涕又抹眼泪，一阵慌乱。
妈妈红了脸，因我们去得不是时候而道歉，并说：“要不试穿一下裤子？不合身我去改。”
发婶叫我们跟她一起上楼，试穿了裤子，正合适。
“叫你费工夫了，怎么感谢你呢？”发婶露出了一丝笑容。
“你家有一盆很美的长寿花吧？”妈妈望着紧闭的窗户。
“没有呀？”
“就在窗台上，从我家的窗口望过来就能看见，可美了。”
“哦，你说的是它呀！”发婶一拍大腿，一把推开窗，直接抓起花团，递给我说，“那是塑料花，给你玩吧。”
我捧着比饭碗还轻的花，一瞧：花团中的花瓣粘在一起；花盆是塑料做的，裂缝处箍了几圈铅丝，盆上根本没有花纹。
妈妈盯着我手中的那盆花，眼光一暗，轻轻叹了口气。
发婶指了指窗外，眼中闪着光亮，说：“你们那边有户人家的花才叫美哩，我一推开窗就能看见，那花盆可是百里挑一的。”
“那是我家的，”我自豪地说，“妈妈，我们从这里看看我家的花好吗？”
妈妈从我手中接过花盆，将它放回原处，一把抱起我。
我们一起望向发婶手指的那个窗台。
妈妈的眉毛一弯，眼睛一亮，轻轻一笑，露出了两个深深的酒窝。
[责任编辑 王彦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