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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议中国新诗“黄金时代”后的诗学走向

2024-02-09侯乃琦

星星·诗歌理论 2024年1期
关键词:黄金时代诗学知识分子

侯乃琦

1980年代被称为中国新诗发展的“黄金时代”,诗歌创作取得实质性突破。当下,青年诗人的创作为什么很难再取得突破呢?这就需要对中国新诗“黄金时代”后的四十年诗学走向做一个梳理。1980年代开始,诗歌界将不同特质的青年诗人分为“生活诗人”和“知识分子诗人”。划分标准不完全是以是否在高校念过书,而是指向诗歌作品的质地,这在“盘峰论战”时期的差异特别明显。“生活诗人”以于坚、韩东等诗人为代表,“知识分子诗人”以西川、骆一禾等诗人为代表。

“生活诗人”意味着信马由缰,不仅万事万物皆可入诗,而且可能是用一切粗鄙或意想不到的方式入诗,方言、俚语、俗语在诗中最为常见,这与1950年代中国的“民歌传统”有关。“黄金时代”以来“生活诗人”的创作,延续了1980年代的“非非”、1990年代的“后非非”和2000年左右出现的“下半身”写作,以及迄今仍在继续发展的一种反讽的、嬉皮士的诗歌写作。这些“生活诗人”让自己置身于非精英化位置,大胆突破旧的语言,最后成了实质上的文化精英。“生活诗人”在当下强大的诗学传统和主流诗学的笼罩之下较少受到规训,诗作往往没那么精密,也让那些粗粝的诗作留有可以喘息的缝隙,语言有了更多的生长空间。

提及“知识分子诗人”,如果只是把他们定义为诗中经常出现晦涩的专业名词,那也过于偏颇。所谓“知识分子诗人”,更多表现为写作时的某种思维方式和习惯。他们试图把诗置于良好的把控之下,诗歌往往更智性、斯文和无可挑剔。这样的诗作需要相对强大的知识体系做支撑,文字的把控能力也需要经过训练才能获得。“知识分子写作”从一开始就有意识地与大众和大众文化保持距离,以骄傲的姿态在象牙塔内俯瞰象牙塔外的风景。“知识分子诗人”大多偏爱古典和西方的意象,他们的诗不是文字的游戏,也不是“伪哲学”或“伪箴言”,而是坚守诗歌抽离于世俗之琐碎的姿态。1990年代以后,诗歌界提出“中年写作”的概念,强调诗歌的智性和及物性写作,得到了“知识分子诗人”的认同。文学艺术的创作与生命体验息息相关,诗天生就不那么规整和有章可循,从某种程度上说诗也不是逻各斯。“知识分子诗人”为保证诗歌质量做出过很多努力,但如何保证一首诗在扩大容量的同时仍不会影响语言的美感?如何保证这种对诗歌智性的把控不会压倒感性和生命的张力呢?

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作家有较好的稿费收入保证日常生活。1960年代开始,作家的创作多数成为“第二职业”,将文学创作作为一种职业的,除了在专业写作系统任职的专业作家,体制内与体制外的作家依靠创作稿费维持生活都很艰难。在网络时代,网络文学的出现对传统文学创作再次造成了影响,对诗歌创作的冲击更加巨大。当下种种现实情况和生活压力,导致不少青年诗人在三十岁左右放弃诗歌写作,原因是具体的事务性工作与创造性诗歌写作之间存在割裂,诗歌写作难以直接转化为实际的生产力以提高诗人的生活水平。即使在高校系统内的诗人,第一身份仍是学者或研究诗歌的学者;在高校系统以外,诗人需要隐藏自己的诗人身份,以免给人造成因为写诗影响正常工作的印象。当下并非歌德的时代,在大多数世俗同事那里,诗人会被视作另类,会被贴上迟到、早退者,自由散漫、不靠谱者,性格怪异、精神有病者等标签,导致诗人身份很难作为一种社会身份获得认可,其创作活动也就很难有正当性。1990年代以后,除了少数单位的领导会欣赏诗人,会对诗人的种种特质加以保护,更多时候则需要诗人用强大的内心直面社会的偏见。

一代一代的青年诗人层出不穷,早慧的青年诗人并不少见,当下各网络平台也在不停地推出他们的诗歌作品,却只是少数诗人在里面频繁活动。虽然这样的“优秀作品”大多停留在诗歌技艺层面,但具有还算不错的诗歌技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青年诗人如何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和自己的写作方式?对于青年诗人而言,争取在本科毕业之后读研、读博,多在象牙塔里面待上几年,似乎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如此规划人生轨迹的青年诗人中存在着两种情况:一种是容易“妥协”的,一种是不容易“妥协”的。这里的“妥协”不带有任何贬义,我们可以把它理解成“适应”。前一种容易“妥协”,是说该青年诗人能较好地适应其他领域的系统性学习和研究,但仍然可以同时保持自身相对旺盛的创作力;后一种不容易“妥协”,是说该青年诗人由于完全投身诗歌世界,对其他领域的系统性学习提不起兴趣或很难深入。如果不幸属于后者就会面临一种现状——想要考取诗歌研究领域的博士,在向心仪的导师申请之前要做好名额实在有限,或被一口拒绝的心理准备。因此“排队”数年的青年诗人不在少数,导致不少人飘忽在读书与工作之间,左顾右盼,渴望寻得出路。1980年代的诗人,普遍没有追求“高学历”的想法,到了1990年代,诗人接受高校教育的程度明显提升,青年诗人兼诗歌批评者更是屡见不鲜,但这种“高学历”现象并不是1920年代至1930年代“大师”出没年代的回返。因为知识不等于智慧,只有经过生命的内在体验生发出的诗歌才是创见。

显而易见的是,由于当代诗歌地位的滑落,诗人的处境变得更加艰难。当代诗歌的迭代更新,其实不应以各种诗刊发表的作品为标准,而应该以当下真实存在的诗歌文本为标准。这使得自印诗集或在网络上发表诗歌成为一种现象,其现象不可忽视。“60后”“70后”诗人的重要性已经得到当代诗歌史的确认,更加年轻的一代还在历史的迷雾之中有待被发现。当代诗歌的迭代并不缓慢,“80后”“90后”诗人的作品其实一直在那里,只是重要性遭到了忽视,更有论者把这种现象称为“活埋”。文学早已不是当今社会的主流,诗歌也不是文学的主流,为什么一定要让那些“不可见”的优秀诗作变为“可见”?在诗歌领域,诗歌的主流文化应保持艺术的独立性。诗歌写作从本质上讲是单打独斗,是不断突破自我的过程。当代优秀的青年诗人需要保有自身的独立性,这样的独立性不是说要和一切诗歌组织断绝往来,而是说不能依附或归属于任何小圈子。有独立思想的诗人在坚守“好诗主义”的同时,也应看到在更大范围之内“好诗主义”不是评判诗歌的唯一标准。因为现实中可能出现批评话语的偏颇,出现“坏诗”影响力胜过“好诗”影響力的现象。“80后”“90后”诗人的作品重要性还在于,在对1980年代和1990年代诗歌的普遍关注之后,2000年以后创作的诗歌即将成为下一个研究对象。

在诗学理论与创作潮流之中也存在“主流”现象,我们应怎么看待当下诗歌的“主流”或者说诗歌创作?我认为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要避免在写作中过多使用大词;二是,强调表达的克制;三是,强调现实主义,即向杜甫学习。然而,敢于尝试的诗人不妨反其道而行之,突破绝对、确切的诗歌主张,用大量的语浪冲击出具有独特性的作品。这个过程很像是冒险,但在一首诗完成之前,诗人的写作本来就是在冒险。

如果说当代诗的同质化可以归咎于诗人接受的共同价值观及相似的阅读材料,那么让诗歌走向多元化的突破口可以追溯至诗的生成方式。诗歌的多元化不能只停留在形式、辞藻方面,需要更多内在的质地;诗人不一定采用生命体验带动文本或文本带动生命体验的方式,还可以把生命体验和异质材料相结合。这种异质材料的选择因人而异,就像有的诗人对绘画敏感,有的诗人对音乐敏感,有的诗人对社会现实敏感……相对于诗歌文本,以上异质材料的转化显得相对困难却值得尝试。如果诗人之间相互关注、影响过甚,可能导致彼此独特性的相互消解,就如同以“诗社”为单位的群体,诗人在创作内容、风格等方面就会有相似性。放在更大的背景下,国内诗人对于彼此创作成果的高度关注,或许是出于好奇,或许是出于对自身创作的焦虑,但无论如何,如果缺少必要的相互回避,不仅浪费精力,而且可能有害。

我们可以用各种诗学理论去解读、阐释诗歌,甚至可以挖掘到诗人的潜意识,但一些诗人自己还没有意识到这是真实存在的现实。在“黄金时代”后不同的诗学理论框架之下,诗人和诗歌批评家都要面对创作与理论的“混沌”,不要一开始就用理性去指引诗歌方向。因为对于同一批诗作的评价,可能会有较大差异。我认为现实中一些诗歌正处于语言的实验之中,诗学理论不应该成为诗歌创作的束缚;理论可以成为创作之后的阐释学,超越既有的诗学理论,从而推动形成新的诗学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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