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电影《满江红》中的人性化叙事
2024-02-04于云鸽
【摘要】电影《满江红》作为一部新主流电影,于2023年1月22日上映。导演张艺谋对影片中的人性细节进行剖析,通过对小人物不自觉的情感流露、女性的身份认同、孙均的自我承认过程进行叙述与描写,使整部影片更具人性的魅力。至此,借助于人性叙事而产生善恶交织、优劣并存的形象,使人物形象更加丰满和深刻,增加了影片的艺术魅力以及感染力,受到观众的认可和喜爱。
【关键词】《满江红》;人性;人性化叙事
【中图分类号】J9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04-0079-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04.025
电影《满江红》是张艺谋导演的又一部佳作,取得了45亿票房,获得了市场的认可,该片内含的主流价值与悬疑、喜剧元素和丰富的人性书写吸引着人们,通过对不同人物的人性刻画,将历史记忆浓缩在个体的命运转变中。通过人性化的叙事塑造出的小人物、女性角色和奸臣等形象,都展现出更加复杂多样的人性,这不仅增强了影片的深刻性和感染力,还直接赢得观众的青睐。
居伊·德波在《景观社会》中认为,“景观与人类生活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景观不是影像的聚集,而是人们之间以影像为中介的社会关系”。[1]正如道格拉斯凯尔纳所认为的,媒介景观可以体现当代社会的价值观,并且可以引导人们更加适应现代的生活方式。[2]而电影叙事作为众多媒介景观中的一部分,也具有反映现实、引导个体的功能。[3]以下将对该影片中的人性化叙事展开分析。
一、小人物的情感呐喊与绝望
人的日常生活和情感中必不可少的内容是人的本性、人的情感,因而也就成了古今中外文学艺术作品所共同表现的对象。即文学艺术所表现的内容,都属于人性和人情的范畴。[4]在电影《满江红》中,一群有着民族大义的小人物,前仆后继、视死如归。不管是小兵张大、舞姬瑶琴、更夫丁三旺,还是马夫刘喜,甚至是亲兵营统领孙钧,都不惜赌上自己性命,投身到这场行动中。正如编剧陈宇所说:“我自己不喜欢写帝王将相,我喜欢写大历史背景下的小人物,他们的个人情感、个人选择,最终呈现一个大的历史背景、历史情怀。”[5]
其实,观影者观看全片之后就会意识到,这些小人物们在冒险行动时,他们拥有的不只是勇气和生命,在执行任务的某个瞬间,也有一些人性的表达和情感的流露。正因为英雄与小人物的反差,才呈现出人性的光辉。
(一)家国大义下的爱情软肋
影片中,隐藏着一段两者相互压抑,但却让人深刻同情的爱情,就是张大与瑶琴。起初观众以为瑶琴只是一个舞姬,和张大并不认识,后面发生了一系列故事后才后知后觉。关于瑶琴的败露,起因于一颗樱桃。当初何立利用桃丫头威逼刘喜,说要活剐桃丫头,以请桃丫头看烟花为理由,把她叫了过来,只给了她一颗樱桃。后面,张大遇见的是已经被何立解除“控制”的桃丫頭,而后这樱桃却跑到了瑶琴手中,还被瑶琴不舍地吃掉,何立就懂了八九不离十了。
何立道出:“每个人身上都有软肋,张大的软肋就是瑶琴。”这颗红色的樱桃,象征着美好的事物,传递着张大对瑶琴的爱情,同时也暴露了真情。当执行任务和面对爱人行将被辱,想必不管是谁都难以抉择,这样考验人性的一个场面,张大无奈地喊出:“你宁愿杀了她,不要糟践她。”就是在这样一个激烈、残酷的环境中,出现这样一段温情、感人的片段,想必张艺谋导演就是借助这样一对苦命鸳鸯,来凸显人性的复杂。面对瑶琴受侮辱时,张大再也没有忍住,在那样一个随时都可能任务失败的环境下,他还是把内心中的痛惜与愤恨表达了出来,情急之下的选择透露了他对瑶琴的怜惜和惭愧,他无法预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就是在那一瞬间,他释放了自己的人性。
(二)陷入两难的亲情软肋
当更夫丁三旺被杀之后,行动的第二环便是审问车夫刘喜。去见何立之前,在他与张大的谈话中,张大问刘喜:“还没和桃丫头相认呢?”他答道:“你我这种人,怎么能让人捉到短处呢?”这一段简单的话语,道出刘喜对女儿的爱和保护,他害怕行动失败后殃及亲人,竟一直未和女儿相认。但是,狡猾的何立怎能不知车夫的女儿就是桃丫头?面对这样可以折磨人的“游戏”又怎能不试试?最终他还是利用刘喜对桃丫头的爱来进行威逼。一边是岳家军的机密,一边是自己疼爱的亲人,这时候的亲情就已经变成了他的软肋,何立一次次在人性的边缘试探。可想而知,刘喜的结局很惨烈,他的选择使何立有了警惕,给张大带来了危机。
这并不是一个情感主题的影片,但却流露出更多的感情。车夫刘喜的软肋是他的女儿桃丫头,张大的软肋是他的爱人瑶琴,孙均的软肋则是长姐对自己的看法……[6]在这样严肃的大历史背景下,岳家军的每个子弟都将亲情、爱情、友情抛下,只为本次任务的成功。在任务面前,他们压抑着自己的人性,不管是张大的软肋、刘喜的羁绊还是张大为死去的丁三旺痛哭,都是他们释放情感和人性的一种方式。如果影片中没有了这些人性叙事,也就没有了有血有肉的人。
二、女性身份认同与“反杀”
在《满江红》中,瑶琴的突然入局改变了局势的发展方向,但是却完美地过渡了这场行动的瓶颈期。当原本行动中的人物一个个失败,瑶琴代表一个女性身份的加入正好弥补了行动的残缺,为后面的活动增加了悬疑和胜利的几率。正是她的出现,使张大的团队解决了一个棘手的问题——除掉何立,在电影前期舞姬被虐待到后期瑶琴的反杀,完美地展现出了一个底层女性反抗的形象,让观众拍手叫好。
在大部分的主流商业电影叙事中,电影叙事与影像序列的基本结构是差不多的,几乎大部分都是女性被派定在被动的客体上,同时也是男性保护的对象以及欲望的客体,男性而被看作是主体的存在。女性在剧情发展中几乎与行动毫不沾边,而男人则会在危险悄然降临的时候,成为奋力一搏的对象,女人则会在镜头的聚焦下变成娇美的容颜或是性感的对象;而女主角在镜头下则有如“先天愚昧”,又像是为了激起男性保护欲或者展现男性“英雄救美”气概而频繁落入危险中。她挣扎反抗,拼命呼喊,但几乎没有自救的可能,而必须等待男主人公将她救出险境。[7]因此,大部分以男性为主体的电影叙事中,人们通常在无意识里认为舞姬、商女一类的形象是不知亡国恨、不闻家国大事的群体,就如荣格认为,意识、个体无意识和集体无意识共同构成了人格,“集体无意识是一个储藏所,它储藏着所有那些通常被荣格称为原始意象的潜在意象”。[8]电影《满江红》中也存在着集体无意识,就是起初大众对“瑶琴”这一舞姬角色的偏见。而瑶琴作为女性形象,不畏强权的压迫,不惧刀剑相逼,也改变了大众对“商女不知亡国恨”的集体无意识心理的看法,尤其体现在“反杀”这一环节。
“反杀”这一段的设计极为巧妙,瑶琴要去给何立背诵信上的内容之前,先去杀张大,何立给了瑶琴那把玛瑙剑,还规定了只许刺一刀。这时的观众以及张大,都不知道这把刀如何使用,因为影片到该处并未透露,而何立也认为没有人会知道这把刀如何使用,因此轻易地交给瑶琴,想在旁边看戏,看瑶琴和张大怎样抉择,怎样走下一步,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最后被瑶琴反杀。连张大也没想到,瑶琴竟然如此聪明,不仅猜出玛瑙剑的使用方法,还成功反杀了何立,解决了一大麻烦。而影片从开始到这里,是张大一行人行动最成功的一次,直接将陷入冰點的行动推到了高潮。
除此之外,影片中对女性身份认同一个重要的亮点就是,在瑶琴去见宰相时,响起的背景音乐是《穆桂英挂帅》。在中国流传的女性英雄里,穆桂英算是一位典型的巾帼女英雄,在那个动荡的年代,穆桂英的坚韧智慧、细腻共情、家国情怀,都充分展现出女子该有的担当与责任。而影片此处加入这样象征女性勇气与智慧的背景音乐,也是在暗示瑶琴也同样拥有勇气与智慧,将女性身份认同贯彻到底。其实,对女性生存处境的深刻体察与再现仅仅是张艺谋电影丰富意蕴的一个侧面。而即便是这一个侧面也足可见张艺谋对女性身份的认同。[9]
而影片中更让人惊喜的是女性角色不仅可以有饱满的女性意识,还拥有追求欲望的权利。即使面对家国大义,儿女情长看起来不足挂齿,但是她毅然勇敢地表达她的爱意与不舍。跟此前张艺谋导演的《大红灯笼高高挂》中女性的顺从与被动不同的是,在这里,瑶琴把自己当作一个主体来建构,主动地、平等地去诉说自己的感情。在面对家国大义时,瑶琴对自己的身份有着清晰的认知,她在影片中说:“金人杀害了我的父亲、母亲和兄弟,也导致我流落到烟花柳巷,遇到你以前,我被当成不知亡国恨、不知家国大义的舞女、商女,认识你之后,我才过上几天太平的日子。你们这次的行动精心谋划了数年,不管是家国大义还是个人恩仇,是你的事,也是我的事。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你我要小心,随机应变。”[10]她在这一刻拥有了独立的意识,接受与认同了自己的身份,她并没有因为自己是女性就躲起来,而是认可自己的勇气和智慧,和张大站在同样的伙伴位置上,嘱托他要小心,并且张大也认可她的出现,认可她的能力。在此基础上,她积极地参与到行动中去,就如同《金陵十三钗》中的女性角色一样勇敢,一样有谋,一样出色地完成任务。
三、孙均:自我承认与个性化的形成
正如荣格所说,“个性化就是,当一个人的意识逐渐变得个性起来,变得与他人不一样。个性化的目的在于尽可能充分地认识自己或达到一种自我意识。个性化和意识在人格发展中是同步的。一个人如果始终不懂得自己,不懂得周围世界,他就不可能是一个充分化了的人”。[8]在影片的前半部分,观众可以明确地看出,孙钧是宰相的“走狗”,被迫卷入张大一行人的行动中,被动地被剧情推着走。由此可见,孙均在起初并不是一个充分化、个性化的人,他只是想服从于秦桧,服从于权力和地位,并没有自我的意识。观众不禁发问,为什么要将这一场重要的行动寄托在这样一个“走狗”形象的人物身上,这完全是一场赌博。但其实,在这里,影片恰恰是想借助孙钧来展现人性的复杂性和多变性。
影片一开始,可以看出,他极度冷漠、惜命。为了生活和脑袋,他什么人都杀,不管是他手下的一个小兵,还是作为他外甥的张大,在秦桧的权力阴影下,只要他想要活命,就只能牺牲他人;他渴望权力,在秦桧一手遮天的背景下,作为一个统领,他永远不会满足。如果他不去争取权力,就会被他人踩在脚下,因此,他比任何人都渴望权力,当然,也为了满足个人的虚名。但是,他可以为了权力与苟活,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安心地当一个“走狗”,却唯独在意长姐对自己的看法。孙钧不愿长姐听到别人口中关于自己的言论,不愿让长姐对他失望,就像一个做错事不知所措的孩子,还希望长姐为他存留一点关于善良的影子,不愿承认自己现在的身份。张大对孙钧说:“在这世上你最在乎你姐的想法,你想让你姐知道,你不是金人的走狗,秦桧的鹰犬。记得那年除夕夜,你回家看望你姐,又被你姐指着鼻子骂你是走狗,再次把你赶出家门。”可想而知,从小失去父母的孙均由长姐拉扯张大,他对长姐的感情就像是对父母的感情一样浓厚。
影片中看似是张大一直在耍孙均、控制故事的节奏,但就是因为张大的一步步引导,让孙均明白眼下最重要的是什么,什么是民族大义、什么是甘愿牺牲,就在张大牺牲之前,说了这样一段话:“当年我把你纳入计划,大家都觉得是异想天开,但也都不顾一切大义舍命,因为他们相信我,而我,相信你。这计划赌的不是局,是人。”“一刻前你并没有让人真剐我背,你假意剐,我假意疼,骗过何立。你为什么冒险要留下这刺字?张大心里明白,你留下这字,便是留下这心,留下这义。”最让人感动的就是孙钧及时地自我承认与醒悟,让此次行动有了结果,没有枉顾张大一行人主动赴死的决心。直到影片的最后,张大自知要一去不复返,劝孙钧完成行动的最后一步。张大内心明白,这时的孙钧已经加入了他的计划中,而不是一场意外的赌注,他知道,孙钧会在接下来的时间内替他们一行人完成最后的使命,也有可能孙钧在一番衡量利益中选择完成张大的嘱托,但他肯定也被张大一行人的民族大义而打动,为岳飞留下千古绝唱。
孙均这一形象是复杂的,不能因为他最后促成结局,将岳飞精神传遍天下,就将他定义为善人;不能说他杀害金人导致线索丢失、为了权力把王统领杀掉,他就是恶人。影片中所呈现的孙均形象,不是为了歌颂他的行为,为他洗白,也不是为了谴责他,而是用这种人物成长的方式,来引导观众进行自我启迪。很多人看完一部影片,总会把自己代入电影中的角色,大部分人往往会幻想自己是拯救苍生、天下的大英雄,而不是把自己代入到恶人、奸臣的角色中,每个人的内心都是向善的。但是在电影《满江红》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个既恶又善的复杂人物,其实他才是我们现实生活中大部分人的真实写照。一部电影的存在,就是为了传递给观众有价值的东西,一个让观众看完仍能回味并且有所反思的电影才是真正成功的电影。
因此,没有一个人是绝对黑白分明的,许多人都在中间的灰色地带徘徊,善恶交织、优劣并存。电影并不专门赞扬“善人”、呼唤美好人性或者树立一个完美的人物形象,来完成对观众的教育,也不是为了故意揭露人性中丑陋、软弱的一面,让观众打破对人性美好面的幻想。电影只是借助影像的呈现,来表达人性的复杂与困境,使观众自己引导自己、自己启发自己。[11]
张艺谋曾表示:“制作电影的其中一个目标,就是对人性的挖掘,而挖掘人性是我制作电影的最高目标。”“有耐心的人就会仔细地在那里品味。”[11]在《满江红》这部影片里我们就能看到人性的良善与丑恶,以人性的復杂与深刻,让漂浮在历史记忆里的人物在这里变得有血有肉,让历史影片更有韵味和意义。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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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李剑.现实主义与八十年代中国电影[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5:36.
[5]赵丽.《满江红》原创剧本作者兼编剧陈宇:我是一个“说书人”,专业是讲故事[N].中国电影报,2023-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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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陈良栋.《满江红》:叙事的机巧与涌动的情力[J].电影评介,2023,(01):24-28.
[11]王丽霞.从《影》看张艺谋的人性影像书写[J].电影文学,2018,(24):72.
作者简介:
于云鸽,宝鸡文理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2022级中国语言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