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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呼啸山庄》中的疾病书写及隐喻

2024-02-04殷芳

今古文创 2024年4期
关键词:呼啸山庄

【摘要】疾病,是人类生活的阴暗面,也是文学作品中永恒的主题。疾病在作家的笔下,往往具有隐喻意义。本文运用苏珊·桑塔格的疾病隐喻理论,总结了《呼啸山庄》中主人公凯瑟琳和希斯克利夫的疾病表现,揭示其在个体和社会层面的隐喻意义。疾病的个体隐喻表现为个人主体意识的觉醒和内省,以及对生存困境的反抗。疾病的社会隐喻则揭露社会历史背景,批判混乱的社会秩序和不公的社会制度。

【关键词】《呼啸山庄》;疾病书写;疾病隐喻;个体隐喻;社会隐喻

【中图分类号】I56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04-0016-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04.005

一、引言

疾病是一种不健康的状态,不仅指身心的病态,还象征着某种文明的腐败。早期,西方学者便将疾病文学上升到理论高度,美国著名学者苏珊·桑塔格在《疾病的隐喻》中指出“疾病是生活的阴面,是一重更麻烦的公民身份”[1],探讨疾病对个人和社会的现实意义。文学中的疾病书写更多以隐喻性的形式存在,揭示人物的发展成长,揭露社会的发展境况。“在文学叙述中,病人不仅是社会人,还是一个隐喻或象征;疾病也不仅是一种具体的疾病,还是一个社会现实的影射。”[2]疾病从产生之初便被赋予隐喻意义,文学中个体疾病的书写实则揭露社会发展的困境。

现阶段,学术界对疾病隐喻的研究并不多,早期主要是对这一理论本身进行解读。骆文豪指出苏珊·桑塔格的疾病隐喻理论为研究与维护个体社会生命健康问题提供了有益的观察视角[3]。近年来,学者倾向于运用疾病隐喻理论解读文学文本,以进行疾病隐喻的应用性研究。李雪梅和朱鑫鑫探讨了厄德里克小说《拉罗斯》中的肺结核、残障和疯癫的政治隐喻内涵,展现了作家的政治视野、历史意识和文学思考[4]。张莉和梁俐珂探究《女勇士》中美国华裔女性文学中的病态书写,揭示了华人及其他少数族裔群体力求消解白人主流社会对其刻板印象的努力[5]。

《呼啸山庄》是英国作家艾米莉·勃朗特于1847年出版的一部小说,因其描绘了畸形的社会形态而引发争议,但随着时间推移,它被公认为是一部具有文学价值和深刻洞察力的作品。前人对《呼啸山庄》的研究大多分析人物形象,余琴对希斯克利夫的悲剧形象及其成因进行分析,并指出希斯克利夫的悲剧命运有其必然性[6]。另有学者从生态批评视角探讨《呼啸山庄》,张岩和王双从文本中挖掘自然和文明的对峙,探析自然生态与精神生态的双重建构,揭示《呼啸山庄》中丰富的生态意蕴[7]。

目前,鲜有学者探究文学文本的疾病隐喻,本文运用疾病隐喻理论探析《呼啸山庄》中凯瑟琳和希斯克利夫的疾病表征,揭示其在个体和社会层面的隐喻意义。借此,进一步激发学者探索疾病在文学表征中的作用,为疾病文学研究提供新的理论视角。

二、《呼啸山庄》中的疾病书写

(一)个体层面的疾病

个体层面的疾病主要表现为厌食症、忧郁症和精神分裂症等,常见于弱势群体,是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疾病。《呼啸山庄》中个体层面的疾病主要是凯瑟琳的身心双重疾病、希斯克利夫扭曲的心理疾病、以及他们之间病态的爱情。

凯瑟琳生活在没有自由、无法掌控自己的时代,作为社会和家庭底层女性的她一生都处于个人情感和社会传统的冲突中。当她试图遵守社会传统时,便失去自我;反之,则陷入精神病态,其身体也随之反抗。凯瑟琳两次生病,一次是为了希斯克利夫,一次是为了自己。“那是一个雷雨夜,凯瑟琳淋了雨,不眠不休,得了一场重病。”[8]这次生病是因为希斯克利夫出走后,她意识到失去希斯克利夫是极其痛苦的。难以面对必将成为埃德加妻子的现实,无法与灵魂伴侣希斯克利夫自由恋爱,她陷入了绝望,持续低迷、忧郁的精神状态迫使她精神分裂,身体也随之反抗,患上了生理疾病即脑热病。而后,希斯克利夫的归来让她重获希望,但这更像是一种折磨。希斯克利夫归来是为了报复辛德雷和埃德加,他们之间的冲突给凯瑟琳造成了巨大伤害,于是,凯瑟琳在爱恨交织中逐渐走向衰弱。在这种特殊的生命境况及精神境况下,她最终采取了自我毁灭的方法,与希斯克利夫见了最后一面,当晚生下小凯瑟琳后就死了。这是凯瑟琳面临的第二次关乎生死的疾病,于她而言,在此艰难的时刻,这样的选择反而是合乎情理的,是主体意识觉醒后追寻真实自我从而获得身心解放的抉择。

希斯克利夫是殘暴的复仇者,是两个家庭悲剧的制造者。希斯克利夫自开始便是“一个衣衫褴褛、肮脏不堪的黑发的孩子”[8],是被呼啸山庄的主人恩肖老先生收养的孤儿。因而,希斯克利夫本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属于弱势群体的一方。得知凯瑟琳要嫁入画眉田庄,他因低贱的社会身份而无法改变和承受这一事实,最终无奈远走。三年后,希斯克利夫归来却性情大变,开展了疯狂又残酷的报复,不仅掠夺了资产,还不断折磨哈顿家族及其后代,成为统治者。此时的希斯克利夫爱恨交织,深陷扭曲的心理病态的迫害而变得疯狂,不吃不喝,进入了极度兴奋的状态,对遗嘱和财产毫无兴趣。深夜,他自言自语,呼唤着凯瑟琳,试图与之对话,精神高度紧张。慢慢地,希斯克利夫悲痛欲绝,用绝食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凯瑟琳和希斯克利夫的爱情本应纯粹又美好,但因违背了社会伦理规范而演变成悲剧。他们的社会地位悬殊,其恋情的发展和结局在当时看来无疑是不健康的,甚至是病态的。凯瑟琳渴望挣脱社会规约的束缚,渴求自由和真爱。但她又因担心嫁给希斯克利夫而降低身份,便背叛纯真的爱情,出卖自我而接受了埃德加的求婚。希斯克利夫归来后,其残暴的复仇行为正是出于对凯瑟琳的念念不忘,并借此报复那些曾经蔑视他的人,同时反抗不公的社会。

(二)社会层面的疾病

疾病常常脱离生理性质,作为一种身体符号承担反映社会文化现象的功能[9]。文中凯瑟琳和希斯克利夫的身心疾病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社会文化背景的影响。文学作品反映社会现实,其中的疾病及其表征正是社会乱象的映射,是人们对病态的社会境况的恐惧与担忧,因此,作家往往通过病人的世界批判不健康的社会现状。

19世纪的英国正处于维多利亚时代,工业革命飞速发展,经济文化空前繁荣,然而贫富差距不断加大,强大的中产阶级设定了这段时期的价值观,失衡的男女地位和社会阶级分工使得普通民众的生活愈发困苦,精神文明极度匮乏。此外,“家庭天使”作为一种主流文化根植于社会各阶层,优雅、纯洁、服从、持家的完美女性特质便是这一时代对女性的要求。艾米莉·勃朗特正是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之下创作了《呼啸山庄》,该时期的作家都热衷于描绘社会现实,拒绝遵守既定的社会传统,小说中人物的塑造或多或少受到了社会背景的影响。

在庄严肃穆的呼啸山庄,社会层面的病态表征随着人物和情节的发展不断丰富,对爱尔兰人民的不公、严苛的社会等级制度等社会乱象无处不在。从希斯克利夫被肖恩老先生收养的那一天起,呼啸山庄就真的应了它的名字,呼啸永不休止,乱象层出不穷。希斯克利夫被恶劣的社会环境扭曲了本性,是社会的牺牲品。他性格的演变真实地反映了19世纪资本主义发展过程中盛行的社会等级观念对人性的摧残。凯瑟琳一生都与世俗对抗,渴望从被压迫的环境中解放,然而都以失败告终,不得不自我毁灭以追求真正的精神自由。

三、《呼啸山庄》中的疾病隐喻

(一)疾病的个体隐喻

疾病的个体隐喻是指疾病在侵袭个体时所产生的隐喻,即疾病对个体的影响。疾病是通过身体说出的话,是一种用来戏剧性地表达内心情状的语言:是一种自我表达。[1]疾病隐喻突出表现了个人与社会的失衡,表达了个人对病态的社会环境的不满与批判。然而,个体疾病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转化为某种力量,激发主体意识觉醒,促使其反抗生存困境。

凯瑟琳深受父权制社会意识形态的压迫,身处家庭和社会底层的她总处于被控制的一方。于是在选择婚姻之时,她屈服于男权至上的社会现实,嫁给温文尔雅的阔少爷埃德加,而不是社会地位低下的希斯克利夫,但她依旧一直惦记着希斯克利夫。面对不利的社会环境,凯瑟琳开始反抗,她试图通过厌食症摆脱外界强加于她的传统女性身份。于她而言,绝食是其当下唯一能掌控的部分。面对社会强加的传统伦理道德,她经受着精神折磨,既无奈又绝望,最终生病甚至死亡。她曾试图利用疾病使生活秩序化,但周围的一切依旧毫不留情地摧毁了她。小说中的疾病書写表明了对女性权力匮乏的不满和绝望。

凯瑟琳对不公的反抗还体现在墓地的选择上,受尽折磨的她最终尊崇内心,追寻灵魂解放,决定“埋在教会墓园的一角青绿的斜坡上”[8],展现了她对个人权利的坚定追求。她的反抗凸显小说对社会规范和传统束缚的批判,揭露个体在面对社会压力时的勇气和追求自由的力量。最终,艾米莉·勃朗特书写了向死而生的生命壮歌。

希斯克利夫出身卑微,他的一生饱受摧残,归来后变得无比残暴,成了一个满心复仇的恶魔,他用统治阶级压制底层人民的方式来报复上层阶级。他对哈顿家族及其后代展开复仇,破坏家族财产、侵犯他人尊严、利用各种手段使其饱受精神上的折磨。不仅如此,希斯克利夫还教唆和利用哈顿家族的孩子,使其陷入道德堕落和恶劣行为中,剥夺哈顿家族的幸福。最终,他被爱恨交织的复杂情感扭曲了人性,毁掉了周遭的一切,也毁掉了自己的人生。尽管他经历了痛苦、仇恨和复仇,但与自然和荒野相处后便开始了漫长的自省之路。他逐渐意识到自己过去的错误和复仇行为的无果,重新寻找内心的善良和对爱的渴望,开始反思并力求内心和解。这样的故事情节使小说升华,小说不只是讲述了爱恨情仇,还呼唤了人性的复苏,体现了人性的复杂性和可塑性,展示了个人在面对痛苦和仇恨时,寻求和平与内心和谐的探索之路。

希斯克利夫与凯瑟琳将“荒原”[8]作为逃避社会规范和束缚的场所,试图在此获得不同于世俗的爱情和浪漫空间。然而,这种逃避带来了痛苦,最终导致复仇和悲剧的循环。这种病态的爱情隐喻人们对于自由和真实的追求,以及逃避现实后可能付出的代价。他们在死亡之后以魂灵的形式游荡在自然中,将病态的爱情浪漫化,挣脱社会规约,获得永恒的自由。

(二)疾病的社会隐喻

疾病常常被用作隐喻,来使对社会腐败或不公正的指控显得活灵活现。[1]在政治领域,疾病一直被用作隐喻,揭示社会不公等混乱的社会秩序。文中社会层面的疾病隐喻体现在希斯克利夫和凯瑟琳身份背后的爱尔兰情结和病态的社会文明。

小说本身并没有明确提及爱尔兰,但作者艾米莉借用了爱尔兰情结的历史隐喻来丰富角色关系和主题。1840 年,爱尔兰大饥荒成为压垮英国和爱尔兰之间关系的最后一根稻草。希斯克利夫的外貌特征与爱尔兰人的形象相似。希斯克利夫有着黑色的眼睛、黑色的头发和古铜色的皮肤,他被认为是来自爱尔兰的流浪人。他的坎坷生命历程恰恰隐晦地揭示了爱尔兰屈辱的民族史,小说中的地主阶级和贵族对待希斯克利夫的态度影射了爱尔兰人在英国主流社会中所遭受的不平等待遇。凯瑟琳对希斯克利夫的倾慕和爱恋是对外来者和非传统爱情的追求,其叛逆的性格也体现了爱尔兰民族情结。她为了希斯克利夫与哥哥对抗,甚至在婚姻上的妥协也想着帮助希斯克利夫“站起来,安排他摆脱哥哥的逼迫和欺压”[8]。希斯克利夫的异域身份和他原始且自由的特质是凯瑟琳渴望自由的心灵寄托,凯瑟琳对希斯克利夫的吸引也是超越社会规范和传统框架的。

因此,希斯克利夫的身份是“爱尔兰被大英帝国殖民的历史隐喻”,凯瑟琳叛逆的个性是“爱尔兰反抗压迫争取自由独立的历史隐喻”[10]。这种爱尔兰情结的隐喻为小说增添了浪漫和神秘的色彩,体现了小说人物对自由和野性的渴望,并对社会阶级和道德束缚提出了挑战。

19世纪早期,封建统治和资本主义迅猛发展,男权控制与等级压迫时刻禁锢着人们的身体,压制着人们的天性,社会发展弊病丛生,社会文明不断走向病态。小说中的呼啸山庄和画眉山庄这两个空间正是对英国当下的社会现状的隐喻,揭示了阶级分化、父权制度意识盛行等严峻的社会问题。

小说中,地主阶级和贵族行为堕落、道德腐败专横,常常以权势和财富来压迫他者,这凸显了当时社会盛行的物质主义和金钱至上的价值观。这种基于财富分配的社会地位和社会名誉正体现了当时社会体系的失衡。不平等的社会等级观念限制了个人选择、束缚了个体自由,凯瑟琳与希斯克利夫之间的关系在当时被认为是病态的爱情,这种社会病态关系的存在暗示了人性的扭曲和社会层面的疾病。面对病态的社会文明,凯瑟琳和希斯克利夫最终都选择通过死亡回归万物之母的自然。以上描述都揭示了小说中不健康的社会状况,反映了当时英国社会的问题和冲突,批判了封建制度和社会不公,阐释了病态的社会状态。这些隐喻提醒人们关注社会的不公和失衡,反思社会体系中的问题,寻求社会的改变和进步。

四、结语

本文以艾米莉·勃朗特的《呼啸山庄》为文本,借助苏珊·桑塔格的疾病隐喻理论,书写了凯瑟琳和希斯克利夫因生存困境而产生的疾病,揭示了疾病的个体隐喻和社会隐喻。个体层面的疾病及其隐喻表明身心双重疾病可以转化为某种力量,激励个体更好地塑造个性和自我救赎。社会层面的疾病及其隐喻表明个体疾病的背后往往隐喻社会阴暗的一面,如不平等的社会地位。

因此,从疾病隐喻视角分析文学作品时,不但要关注疾病隐喻的个体生存状态,更要探究其对社会发展的影响,寻求个体和社会的共同进步。

参考文献:

[1]苏珊·桑塔格.疾病的隐喻[M].程巍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

[2]Aristotle.Poetics:Critical Theory since Plato[C].Eds.Hazard Adams and Leroy Searle.Beijing:Peking University Press,2006:63.

[3]骆文豪.困境与维护:苏珊·桑塔格疾病隐喻下个体社会生命健康研究[J].宜宾学院學报,2020,20(08):65-73+81.

[4]李雪梅,朱鑫鑫.试论厄德里克小说《拉罗斯》中疾病的隐喻[J].当代外国文学,2023,44(01):13-21.

[5]张莉,梁俐珂.疾病的隐喻——从《女勇士》看美国华裔女性文学中的病态书写[J].吕梁学院学报,2022,12(03):

6-11.

[6]余琴.《呼啸山庄》中希斯克利夫形象评述[J].语文建设,2017,(33):26-27.

[7]张岩,王双.自然生态与精神生态的双重变奏——艾米利·勃朗特《呼啸山庄》生态意蕴论析[J].同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29(05):89-98.

[8]艾米莉·勃朗特.呼啸山庄[M].刘慧菊译.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2008.

[9]谭光辉.作为符号的疾病:论文学中的疾病隐喻[J].大西南文学论坛,2018,(00):247-256.

[10]刘涛,邓云华.《简·爱》和《呼啸山庄》里隐藏的“爱尔兰情结”[J].湖南社会科学,2018,(05):171-177.

作者简介:

殷芳,女,汉族,江苏盐城人,南京工业大学外国语言文学学院,外国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专业,研究方向:认知语言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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