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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不离古:传统没骨画的现代表现

2024-01-29北京印刷学院张晨

国画家 2023年6期
关键词:恽寿平画者物象

北京印刷学院/ 张晨

传统没骨画的自律性发展使现代没骨画有别于西方的写实主义,虽然“形似”与“布彩”是它们共同关注的焦点,但中国文化语境下的笔墨论与造境观将二者作出根本的区别。相较于传统,现代没骨画在中西文化碰撞的时代语境下呈现出新的局面。总体上看,信息传播的高速与资源交流的密切逐渐减弱没骨画地域之间的差异性,文化的积淀与传统发展的惯性使得没骨画重传承、重格法、重基本功的观念仍在,重形式、重写实、重视觉效果的追求犹存。此外,现代没骨画技法的日益精进,题材的不断拓展,尺幅的相对扩大等,所有这些都显示了“没骨”在现代的表现力得到进一步彰显。然而,存在的问题也不必讳言,尤其是在复兴传统文化的紧要关头,这些问题愈发使人焦虑。概言之,问题有三:其一,基于“不用线勾勒形体轮廓”的刻板认知,一味强调物象“形”的塑造,程式化的制作带来僵硬、呆滞之弊,神韵顿失;其二,没骨画中物象“形”之用笔经不起推敲,用笔的缺失易形成“软塌塌”的形廓,所谓“画肉遗骨”;其三,在用色方面缺乏考究,涂红抹绿、霞披绣错者不在少数。值得注意的是,以上所举绝非问题的全部,没骨画的现代发展困境重重。

一、传统没骨画的启示

没骨画的现代发展首先基于对“没骨”传统的深刻认知与准确判断。从五代黄筌的“殆不见墨迹”到宋代徐崇嗣始用“布彩逼真”,“没骨”的出现使一直居于绘画首要地位的“骨线”随之隐退,“形”与“色”的关系成为没骨画家关注的焦点。物象通过颜色,以笔取物象之“形”,目的是达到物象之“真”。物象的形似不等同于真实,物象之“形”需与物象表面形态构成一定程度上的“似”的关系,当然这种“似”可进一步进行艺术的夸张放大,但更为重要的是,不可一味地求其“形”而遗物象之“气”,需深入表现物象之“源”。因此,没骨画不仅需要脱离“形似”之真,还要提升到“气质”之真。

对物象“真”的追求,“写生”的参与必不可少。“写生”的内涵,古人有明确的规定:其一,以“生意”作为传统没骨花鸟画价值判断的标准。方薰“古人写生,即写物之生意”一语道出了传统花鸟画表现的真谛。不仅要表现自然外在的美,亦要传达内在生命的活力。而体现绘画审美内涵的“真”,也只有依托“生意”才能达到。因此,“写物之生意”是传统花鸟画的永恒命题。而问题的关键在于如何“写物之生意”?据此,周天球的“得化工之巧”,恽寿平的“摄情”,郑板桥的“胸有成竹”等理论表述都是对此一问题的回答。没骨画的现代发展就在对此一问题的回答中进行。其二,确立了没骨画观察自然的法则。以“生意”为法则所观察的自然,是从局部到整体、从内在到外在之整体性的理解。“以生机为运”是观察自然的原则,在此前提下,对于大自然具体而微的物象作“谛视而熟察”,由此方能得“韵致丰采,自然生动”之旨。其三,“生意”有言外之意。即如徐渭在谈论写意画时所说的那样:“以泼墨为之,虽有生意,终不是此花真面目。”[1]所谓花之“真面目”,即画家自我个性的展现与传达,这就促使花鸟画家时刻从主、客两方面探索与发现大自然及“我”的表现和表达。由此,“写物之生意”将外在自然与内在本我有机统一,确立了没骨花鸟画的艺术价值和意义。观历代作没骨画者,黄筌、赵昌“写生设色迥出人意”[2];沈周、陈淳写生点染高逸,有生动之趣;陈洪绶写生虽工整而有士气;恽南田“赋色象物”,师造化而妙合自然等无不是对此一价值的追寻和体现。因此,对当代的没骨画创作来说,“写生”不仅仅是“师造化”的一种方式,在写物之生趣时应体会自然物象之“理”,随之上升为“外师造化,中得心源”[3]的状态。也就是说不仅需要“自然”之造化,还需信造化之在“我”,进而画出新意。

不同于写意画倡导的“不求形似”,恽寿平赋予了没骨画“神韵为上,形似次之”的创作理念。因此,没骨花鸟写生者对物象的表现需要“神韵”与“形似”并重,且“神韵”必须依赖于“形似”而彰显,即“神以形彰”。然而,画家也不能使性情之发挥为物象“形似”所拘,了解其物象之本性而后求其形,把“形似”提升到表现生命力的高度。画家作画不能拘泥于物象本身,“神为形役”正是现代没骨画发展的症结所在。西方绘画的“写实主义”以科学的视角营造某种逼真自然的“幻象”,而中国的没骨画所绘自然却为完善人格和抒发情志的需要,更为关注物象的自然生命之性,其表现物形之“似”与笔墨意趣兼而有之。“写生”这一传统术语在与西画传统“纠葛”后延续至今,现当代教育将“写生”作为中国画的基础训练科目,此“写生”正经历了内涵的扩展:一方面继承古代“写生”的传统,另一方面亦受西方静物写生、速写理念的影响。没骨画的“写生”必要是培养画家对于审美物象的观察力、感兴、联想、化境等一系列的拓展。通过“写生”,画者可以找到属于自己的物象感悟,一一心传手记,继而发挥物象与技法表现的合理转化,抒写自我情性。现在“写生”的形式很多样,画笔的选取就很丰富,如铅笔、钢笔、碳素笔、蜡笔、水彩笔、毛笔等,甚至可以是双手,如清代高其佩的“指头画”。作画的技法方式可以选用白描勾勒、没骨晕染、水墨写意、速记等。

二、“没骨”新貌的形成

从中国绘画史发展与演变的角度看,没骨画的被冷落和写意画的勃兴,一方面体现了文人阶层艺术趣味的选择,另一方面意味着文人阶层所倡导的艺术放弃了教化的功能,走向了更为自由与纯粹的表达。应该说,这是具有突破性的艺术变革。但随之而来的问题是,文人写意画长时间霸占话语权,专注于笔墨游戏及个性表达的“程式化”创作在不断的精致化和重复化中走向逻辑死局,过度承载的“文化”内涵挤压了原本属于艺术本身诸因素的生存空间,“没骨”即在这样一种窘境中逐渐被遗忘。然而,艺术史的有趣之处在于任何一种绘画传统,即便暂时被冷落,却在合适的时间总能“死灰复燃”。没骨画的传统,在沉寂了数百年后在恽寿平那里得到了“新生”,由此打破了文人写意画一统天下的格局,其释放出的巨大能量推动中国绘画史向更为广阔的领域发展。

没骨画的复兴使得“沉寂”许久的中国画坛再度显现出久违的活力。它提醒中国的画家,真正的艺术从来不会只有一种“形式”,凡是符合艺术自身发展规律以及能够表达人类普遍情感的艺术都不应该被忽视。没骨画的核心绝不是简单的“悦目”和“炫技”,而是指向内心的。恽寿平的“没骨”实践已经证明:没骨画是出于艺术自身规律的探索及表达真实情感的永恒需要,只有肯定其价值,中国绘画才能充分发挥它的美学价值。

艺术发展有其“惯性”和“惰性”。如果说恽寿平的“横空出世”是没骨画发展的惯性使然的话,那么“后恽寿平时代”的没骨探索则更多展现了艺术发展的“惰性”。虽然有金农、赵之谦、任伯年、吴湖帆、陈之佛等画家再续没骨画的伟大传统,但他们显然无力摆脱恽寿平的强大“引力”,无论是技法的精进还是形式的革新,其精神内核依旧指向遥远的“恽寿平”那里。当然,在传统的历史语境中,个体的创造与趣味的追求本无可厚非,然而在新世纪的环境下,如何将艺术的使命推及人类整体生存的终极关怀,则是“没骨”艺术需要解决的时代命题。

在当代的历史语境下,没骨画绘画语言的创新,首先可以从画面布局的构成营造现代装饰感。没骨花卉沿用至今,对于传统折枝花卉形式的继承最为可观,以截取的视角不写全枝,而取势写局部花枝。今人在画面布局上,下了一番功夫,一是,有意打破画面的边界线,或谓与画面边界交接处作巧妙的处理,使画面更具有延展性,在画面以外的空间给观者以遐想,在无画处亦有画意,使画作含意不尽。尤其是对不规则形制的表现,画面形式感更需巧思。二是,画面构成更具形式感,且将形式与情意结合为一体,不是纯形式的造作,而是与物象本身的特质表现相统一。三是,画面物象间的布置,突出画者的主题性表达。这时候画者可以借鉴电影导演般的艺术构思安排画框之内的时间、空间的布局。画者创作也可运用“蒙太奇思维”,对物象进行非连续性的组合,而观者可通过自身意识活动的连续性重组物象经历,形成不同的感知心理。绘画作品技法形态的多样性是当代没骨绘画语言的趋向,如勾染、写意、没骨的融汇创造。传统技法间已打破各自的边线、突破各自的局限,而形成多元的一体。当代提倡文化创新,而画作体现的时代文化、时代精神需从传统文脉的精神延续下来,再进行创新性的艺术探索。

结语

现代的艺术教育教会了我们以“二分”的视角看待和理解艺术的问题,如“文人”与“画工”的对立,“写意”与“没骨”的划分,“文化”与“技术”的互斥,所有这些都使我们的眼界与品位变得日益狭隘与单调。殊不知,艺术,尤其是伟大的艺术从来没有也不会“顾此失彼”,有“文化”内涵的作品不会没有“技术”的支撑,而有精湛技术的作品也不会没有“文化”。史笔欺人,它选择让我们记住了那些名垂青史的文人画家,而那些默默无闻的画匠却逐渐被我们遗忘。殊不知,在那些所谓的“画匠”那里,艺术的高贵与真诚远胜于大部分“文人”画家的“笔墨游戏”。至于没骨画,在文人画家长久的“打压”之下由气短直至萎靡,致使许多“有识之士”欲寻无门、欲求无法。因此,没骨画的当代发展,当务之急首先应该破除“二分”的迷局。

没骨画本身的包容性与可塑性极强,可工可写。观古代至今人没骨画作品,可发现画者并非在一开始就从事没骨画风的创作,或有工笔或有写意的传统功底,而在其自身的画作上也可看到艺术功底的影子,正是画者自身的文化与艺术的积淀才造就了其没骨画的独特性。对于传统我们应该找到自身感兴趣的点并不断地挖掘,消化吸收后再转化为自己的东西,自己的风格也就逐渐明晰起来。画家艺术创作的态度,学习古人是必经之路,而重复古人不能使自己变为古人,即使是对中国传统题材“梅兰竹菊”的描绘,画者由于所处环境的不同、心境的不同、经历的不同,也应体悟不同。清代刘熙载有言:“艺者,道之形也。”[4]艺术家的使命绝不仅限于创作一件留名青史的艺术作品,而艺术的价值也不仅限于对传统的赓续。作为新时代的艺术家,应站在时代的高度关怀人类整体之命运。东方文明的文化传统与古典精神赋予了中国画平和、雍容、敦厚的准则,它对塑造完善人格、净化人类心灵具有无可替代的作用。面向未来的没骨画,唯其如此,方能使我们的心灵与意志达到自由与纯粹。

注释

[1]俞剑华编著,《中国古代画论精读》,人民美术出版社,2011年,第460页。

[2]陈高华编,《宋辽金画家史料》,文物出版社,1984年,第10页。

[3][唐]张彦远,《历代名画记》,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7年,第161页。

[4][清]刘熙载著,袁津琥译注,《艺概》,江苏人民出版社,2019年,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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