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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众档案意识下的文化生产:自觉的衍生*

2024-01-26郭朗睿谢诗艺

山西档案 2023年5期
关键词:大众意识文化

郭朗睿 谢诗艺

(1.江苏嘉图网络科技股份有限公司 苏州 215000;2.苏州大学社会学院 苏州 215000)

0 引言

作为人类活动的原始性符号遗存与记录,档案起源的重要标志即为人类记事意识的确定,档案意识正发端于此而不断精进,并以档案现象表现着人的文化属性和社会属性[1]。社会大众作为档案意识的主体,因其较大的数量与较高的影响力,成为社会档案意识的主要组成部分,也成为档案意识工作与研究的主要对象[2]。在档案意识的作用下,大众能够通过思维活动识别出档案对象及其档案价值,并且有意识地以档案方式处理——即使该过程未必是传统意义上狭义的档案活动,却深刻地表现出档案意识下人对客观世界的改造,并形成了具备档案意识的人类生活方式,进而发展成一种文化自觉。大众档案意识的建构是其文化自觉的先决条件,大众档案意识下的文化生产则是这种自觉的衍生结果,是文化模因有意识的增殖。

在档案学研究中将“文化”与“意识”各自作为完整概念并相互关联,已出现一些代表性的探索,研究主题包括作为档案文化分支系统的社会档案意识[3]、档案文化的意识形态整合功能[4]等。但相关论著主要以档案文化这一大文化观下的“子文化”为起点,并聚焦于“文化下的意识”;而文化与意识其实相辅相成,文化生产亦是一种有意识的过程与产物——在大众的文化生活实践中,体现出档案意识的文化成果与文化活动俯拾皆是,作为生活方式的文化正是意识的衍生。档案意识贯穿于大众的社会实践,并以文化形态具象呈现;其中的文化自觉不断衍生,拓宽了档案对象的范围,创新了档案方式的应用。因此,笔者拟从“意识下的文化”出发,提出大众档案意识下的文化生产这一命题,并分析其具体模式。

1 大众档案意识发覆:重访与重构

1.1 回归功能本质——“档案意识”再发现

在无数冠以“档案意识”之名的学术研究或工作报告中,有一朵难以回避的乌云笼罩在上空:档案意识概念的循环定义问题。对档案意识的各类界定大多未能摆脱此窠臼,自苏万生首次将档案意识定义为“人们对于档案和档案工作的敏感程度和认识水平”[5]以来,学界对档案意识的定义多拘于此类字面含义的“形式解释”。概括来说,档案意识的定义常常被表述为“(人)对档案的认识”这一无效表达,而未能呈现其本质。

不可否认,对于定义不够完善的问题,学界已然进行了反思及纠偏:关于“人”(主体),刘国能曾将档案意识描述为“档案工作者……对档案、档案工作及其与外界事物联系的一种反映和觉察”[6],但朱祥林也指出局限于此“未免显得太狭窄”[7],即档案意识的主体不应限定于档案业界之内,还应包括社会公众;关于“档案”(客体),当学界发现“档案”本身不足以完整概括档案意识的客体,便将其扩展到与之相关的“档案工作”“档案机构”等;而关于“认识”(本体)则显得纠结一些,或许因为这一表述在“意识”前显得有些局促,于是“认识(水平)”“了解程度”“(头脑中的)反映和觉察”等表述开始作为属概念登场。

遗憾的是,这些言语上的修饰并没能为档案意识的本质定义带来质的变化。冯伯群早在1989年《档案意识论》一文中就已一针见血地戳破其中的痼瘵:“所谓的‘档案意识’与‘对档案的认识’完全是同义的反复……是一条错误的定义。实际上并没有说明任何问题。”并在其后从档案的概念入手,首次对档案意识的本质定义迈出了重大尝试:因“档案是人们认为对将来有参考利用价值而有意识地保存起来的文件”,故“‘档案意识’即人们把那些他们认为对将来可能有参考利用价值的文件保存起来以备利用的意识”。并不无遗憾地慨叹:“尽管许多人在自己的文章或讲话中使用了档案意识这一名词,但其中一些人可能并不理解档案意识这一概念的真正含义,因此在某些语言环境中,他们对档案意识一词的使用往往不够准确。”[8]至此,档案意识研究本应发生里程碑式的重大进展,可惜这篇论著并未得到应有的关注,成为档案意识学术史中的沧海遗珠。

事实上,这并不是档案界首次因定义问题陷入困顿。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档案工作》(现《中国档案》)编辑部就曾一度发起关于“档案”定义的讨论。争鸣过后,周毅对此问题作出如是评价:逻辑学中定义存在语词定义与真实定义之别,为克服自然语言的模糊性所规定的语词定义本无争论之须,对定义的讨论其实是借真实定义对其本质展开探索[9]。同理,明确档案意识的定义绝非文字游戏,而是对其本质识解的呼唤。当“直观描述”已停滞不前,便有必要向“抽象揭示”转移。而档案意识作为一种抽象的高级心理反映形式,核心本质即在于其在主体行动中发挥的主导及调节功能。任何特定的意识区别于其他意识形态的本质体现,正是其在社会实践中的具体功能,而对于档案意识而言,从档案起源到档案事业发展均是其功能满足人类社会现实需要的印证,对档案意识本质的探索也应当回归到功能本质上来。为此,受范畴论所启发,笔者从关系和功能入手,将档案意识界定为:识别档案对象并意欲将其以档案方式进行处理的主观思维。相关论述详见笔者前作《大众档案意识存在要题初探:来自范畴论的启发》[10],此处不再赘述。

1.2 “大众”作为档案意识的一种倾向

无论“对档案的认识”或“识别档案对象并意欲将其以档案方式进行处理的主观思维”,似乎都有意无意地淡化了档案意识的主体,或默认“人类”即为主体。这种默认在逻辑上并无特别的不妥,但主体间的差异依然值得进一步考量。无论早先朱祥林对刘国能的补充,还是李国庆对档案意识“包含着职业档案意识和社会档案意识两个部分”的划分并分别列举其不同内涵[11],我们都可以敏锐地从中感知到:不同主体的档案意识具有不同的倾向,且在不同倾向下会表现出不同的意识形态。

“职业”与“社会”之别固然提供了一种清晰的二元划分思路,但透过现象看本质,意识并不完全天然地被动受群体所规定,而是更大程度上源于个体主动的自觉。因此不同群体的整体意识形态差别其实是一种结果、一种认知过程进行之后的产物,其根源在于不同个体持有不同的视域(Horizont),进而以不同倾向发展其档案意识。档案职业人员在自身专业领域所发展的档案意识,往往是以“专业”为倾向的;除此以外,“大众”作为档案意识的一种倾向,对档案意识而言同样是至关重要的存在。区别于专业倾向,大众档案意识既存在于非专业人士,亦存在于专业人士面对非自身专业领域(譬如人事档案从业者面对科技档案管理、研究档案修复的学者面对档案法规议题等)的情况。

之所以选择“大众”一词指代档案意识的相应倾向,并非突出主体数量,而是意在强调主体在认知过程中处于何种角色关系。作为一种出发于个人的体验,在大众档案意识的研究初期,不妨避免先入为主地强调公共性、社会性,而是基于人本思想从大众自身认知规律展开。在文论史上占据重要地位的接受理论,对作品和读者各自期待视域(Erwartungshorizont)的抗衡与融会投以了高度关注[12],而作为社会科学研究对象的档案意识,其实同样不免考虑这一问题——大众的视域和专业的视域显然会呈现不同的期待。专业档案工作以“后端反馈”影响前端并促进整个系统的改进[13],完成经验空间(Erfahrungsraum)的积累,但专业倾向的经验空间并不能天然地衔接向大众的期待视域。档案界评述大众档案意识时,往往将专业倾向的认知作为衡量尺度,如此则忽视了大众自身期待下的档案意识本有着不同于专业倾向的发展规律。因此,对大众档案意识的探究,必将走入大众自主的视域,在大众主体性的文化自觉中解读大众档案意识形态。

认知主体在面对文件、档案及相关事物总是包含着从自身出发的所有知识背景、道德法则、文化涵养,基于视域的异质性而构建起尺度有别且不断发展的效果历史[14]。如同“盲人摸象”一般,在不同主体的视域中,对认知客体的定位(以及自身作为主体与客体的关系)各有歧异,从出发点已表现出倾向的差别,所形成的意识形态自然“远近高低各不同”;虽然档案学界早有“公众档案意识”“社会档案意识”之说,但大多囿于档案界内部视角,未能真正从大众自身出发展开调研,结果未尽如人意其实“只缘身在此山中”。毕竟,大众的档案意识发展过程并非专门以档案为本位一心发展,而是将散落于广阔日常生活视野中的知识元拾获后,选择性整合成体系。

1.3 以文化生活观测大众档案意识:动息如有情

大众档案意识形态受社会实践环境而限定,也因主体对档案方式的主观需求,表现出不同于专业倾向的特有功能表达。明确这种存在性以后,我们便自然地迎来一个新问题:如何让这种“存在”变得“可见”?大众档案意识受主体视域限定,无法脱离特定处境(Situation),相应阐释必有其特殊性(Partikularität)而不具备“绝对的有效性”(absolute Geltung)可一以贯之[15]。而出于“我们总是发现自己已经处于某个处境里”的结构性矛盾,所以“要取得对一种处境的意识,在任何情况下都是一项具有特殊困难的任务”[16]。更何况,意识隶属于抽象的思维层面,不见其形亦难闻其声,作用看似如风过耳——然如王勃《咏风》诗曰:“去来固无迹,动息如有情。”就在意识作用的动息间,我们仍可以文化生活为觇标,观测大众档案意识,自社会行动见其余波。作为一种作用效果,大众档案意识下的文化生产乃是抽象思维的现实表征,具象地反映出档案意识下的社会行动模式,对其展开学理分析,可为档案意识研究开辟一条由虚向实的航路。

意识因素在一定条件下对改造客观世界具有决定作用[17]。这是因为实践是在人的思想意识支配下开展的有目的有意识的活动[18],实践内在地包含思想和行动的环节,人类对客观世界的能动性改造是一种特有的生命活动,总是由思想牵动行为[19]。基于马克思主义实践观,在档案意识的引导与支配下,大众进行了系列社会行动,从而形成了丰富的具备档案特性的文化现象,这就是大众档案意识下的文化生产过程。作为伯明翰学派长久用以描述“整体生活方式”(the whole way of life)的术语[20],“文化”为大众档案意识的观测提供了有效的“突破口”与“度量衡”;再回顾意识背后的认知过程,认知以心智作为定义[21],而“文化认知”恰在认知科学中被揭示为“最高层级”且“人类特有”的认知形式[22]。透过大众档案意识下的文化生产,我们得以从具体的文化现象感受到深层次的意识表达。

以此探究“可见”问题,必先觉悟从“意识建构”到“文化生产”这条线索的意义,不止于理论层面上档案意识研究发端于意识并以(意识下的)文化为落点,更是实践层面上大众“知”与“行”的贯彻与统一。而此般“瞬间贯通”“相互影响”的相通,正是对认知科学心智观的回答与呼应[23]。“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24]大众档案意识得以建构后,受此意识驱使而发生行动模式的转向,以作为生活方式的文化实现意识形态的承袭,乃是从“认知主体”到“行为主体”的自然发展。而这种“知行合一”的发展过程,呈现出一种“动态的、实践体认式的”认知方式[25],所携带的文化自觉不断衍生,结果则是带来了文化生活新秩序的构建。

回归到档案意识是“识别档案对象并意欲将其以档案方式进行处理的主观思维”这一本质上来,覃兆刿指出:“档案方式”是“档案心理”催生的“文化现象”[26]、是从“人类行为和文明”化生的“合目的控制”、是一种“思想的优势、行为的优势、战略的优势”[27]。大众档案意识下文化生活的具体形态,清晰印证了档案意识经建构而发展至较高水平,亦具象呈现出档案哲学中何以将档案意识认定为“高级心理反映形式”[28]。拨开档案意识研究上空的乌云,一条通向“文化”的学术脉络历历可辨。

2 大众档案意识下文化生产的模式:拓展、加深和推广

根据布迪厄的文化资本理论,文化生产并不能简单视为大众文化商品的工业生产,文化资本更多是一种包含了权利模式和文化积累的隐喻[29]。大众档案意识也是通过文化生产,提高档案在社会活动中影响力和话语权。在这一文化生产过程中,档案意识作为线索始终贯穿,形塑着大众的信念体系与行为模式,并滋生了系列档案范式的文化现象和文化成果,完成了档案意识的文化表达。此类文化活动是对大众档案意识的生动诠释,大众档案意识也正是其活动最好的注解。于档案文化主体的大众化发展而言,大众档案意识的建构是其文化自觉的先决条件,大众档案意识下的文化生产则是这种自觉的衍生结果,是文化模因有意识的增殖。

基于实践中意识的能动作用,韦伯将有意识的“行动”(handeln)与一般的“反应”(verhalen)区别开来,而舒茨则进一步强调了意识活动的指向性,主张意识行为指向对象并包含意义赋予与价值判断[30]。大众档案意识下的文化生产正是立足于这种指向性意识,并从档案对象与档案方式及其组配中,挖掘出实践性的原理丰富内涵并扩充外延,从而应用到具体的文化活动。该文化过程中机理性的生产模式是本文关注的重点,因其关乎到大众档案意识发挥文化功能的具体路径。笔者曾在档案文化研究中提出档案思想的辐散效应,即从意识层面控制其他文化要素,例如构思设计所需器物和驱动并规范具体行为[31]。在明确这一宏观作用方向后,大众档案意识的转化可大致梳理出三种模式:形式的迁移与再造、逻辑的提炼与抽象和意识的内化与普及。

2.1 形式的迁移与再造

形式的迁移与再造意味着大众发挥档案意识,主动地将与档案相关的活动形式迁移到其他事物的处理上,并且根据对象的实际情况进行适配性的再造以满足具体需要,形成特定模式完成扩展的文化生产实践。随着档案事业的发展和影响力的增大,越来越多的文化产品以“档案”的名义被创造和传播,将档案的形式(甚至仅仅是“档案”这一称谓)简单挪用便能实现赋魅(bezauberung)的作用,档案的大众形象从中可见一斑,曾在档案界引发激烈讨论的“泛档案”问题也关注到了这一现象[32]。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领域也在以档案的形式来解决具体问题,例如为各类事物或活动建立档案,或者将某类对象作为档案进行管理,从而实现记录以备查考、传承与保护等目的,学界热议的“档案化”问题正是其写照。

从近百年的文献中采集出“改变了人类历史进程的一百篇文章”的《世纪档案》[33]、“透过时代风云为中国记者建立档案”的谈话类节目《记者档案》[34],甚至“奢华档案”“明星档案”“黑社会档案”等……越来越多以“档案”为名的图书和影视作品涌现到市场,无不是大众档案意识下形式迁移与再造的产物。或是基于档案素材进行内容的重新演绎、或建设新的档案记录特定信息、或借助档案形式为信息内容的价值与可靠程度“背书”,这些文化生产成果得以流行,客观上证明了大众对档案接受度较高,档案的形式是其所喜闻乐见的。正如冯伯群所说,这是一种大众看待档案时“眼界开始变宽”的体现,而此类作品“无非是以满足人们猎奇的心理为手段,去吸引读者和观众们的注意。”[35]又如徐欣云在档案“泛化”现象研究中所评价:这种世俗化的“档案热”是档案与社会习俗结合的产物,是“政治开明、技术发达下的档案大众化和平民化现象”。日常语言中“非传统”地使用“档案”一词,能通过转义简洁而形象地表达出其原始记录等含义[36]。借助档案的形式,可以使受众出于大众档案意识而将其中的信息与真实、隐秘、详尽等特性联系起来,进而对其产生好奇。这样的文化生产过程,显示出大众档案意识下档案对大众具有吸引力,档案的公众形象和影响力得到了强化,档案的形式得到了广泛的拓展。

除去直接以“档案”为名的文化成果外,也有大量“非典型”档案对象被“档案化”管理的案例体现出了档案形式的迁移与再造。白居易将诗稿汇编成集并制成副本“异地备份”,并以“若集内无而假名流传者皆谬为耳”(白居易《长庆集》后序)作为鉴定辩伪之据,即是历史上档案意识的体现[37],亦可视作档案化管理的雏形。而在现代社会中,下至平民百姓通信往来的民间家书[38],上至电子政务发展下的政府数据资源[39],乃至福柯生命政治视域下被通过治理技术与共同体相关联的人口[40],都存在档案化管理的倾向。将此类对象视作档案对象,并以适合的形式进行管理能够有效地发挥保护、利用、治理等功能,因此档案的方法成为了对其实施有效控制的绝佳途径。通过将档案的形式迁移至相关业务流程,并根据此类非典型对象的特殊性适当改造形式,可以有效提高效率、优化效果。例如,道真仡佬族傩戏[41]、藏族生态伦理文化遗产[42]等“非遗”可以通过档案的形式实现文化的保护与继承,医用设备[43]、食品安全[44]等管理对象或问题可以通过档案的形式实施业务方面的有效管控。档案化模式推广运用至各个领域发挥效能的同时,也生产出了别致的文化规则。

在形式迁移与再造的文化生产中,本质的原理是行为主体在实践过程客观存在特定需求,而档案的形式恰能发挥相应作用,而大众档案意识的觉醒使得相关主体在分析问题时将其识别为档案对象,并为之组配了对应的档案方式。由此,在大众档案意识的作用下,档案的形式被迁移至各种领域当中发挥影响力,并得以再造从而适应广泛的对象,根据条件和意图所限定的规则形成特殊形式,完成了文化的再生产。

形式的迁移与再造作为大众档案意识下文化生产最基础的转化模式,为文化的形成铺设了根本前提。而单纯的形式迁移与再造并不足以形成完备的文化系统,文化的繁荣需要在该前提下进一步激发意识在实践中的深层作用。此时,便出现了两种进阶向度:一是逻辑的提炼与抽象,加大档案意识的作用深度;二是意识的内化与普及,加大档案意识的作用广度。

2.2 逻辑的提炼与抽象

逻辑的提炼与抽象意味着从关于具体事物与举措的档案意识中剥离出原理性的行动方式,即将意识的关注点从原始的具体对象抽离出来,转而形成一套规律的模式,并将其以更为抽象的方式运用于实践。正如列宁所言:“人的实践经过千百万次的重复,他在人的意识中以逻辑的格固定下来。”[45]而文化实践中这种“逻辑的格”形成以后,可以得到更加深刻的应用,牵引着文化向更为高级的形态发展。在这一模式下,尤其值得关注的文化现象是档案意识下的文艺活动。文艺活动中档案逻辑的提炼与抽象有深厚的历史渊源,如明清之际乡村围绕民俗活动自主建立的民间碑刻[46]、甲乙鼎革时期一般士民主动记录所见的“时事书”[47],均反映出大众档案意识已经形成文化自觉,具备不依赖官方而主动发展的生命力,这些档案意识下的大众文艺成果,也一并成为极具档案价值的传世文献。文学艺术是文化的核心部分,其生动写照生活实践的同时也影响着集体的价值判断[48],因而艺术可被视作文化发展水平较高的先进形态。艺术中存在着广泛的档案意识映射与表达,正是档案意识被提炼抽象得以升华,向“高山流水”漫溯的重要体现。

本身具备纪实属性的非虚构文艺作品中档案的逻辑无疑是鲜明的,通过文艺创作的方式来形成能够记录原始信息的成果,以记载历史活动作为凭证或用于传播,此类创作在本质上与档案工作拥有共通的逻辑。甚至,此类文艺成果因其本身记录性就满足了作为其内容对应事物的档案的条件(而非根据来源原则单纯以“艺术品”形式作为制作方的档案)。例如,张雅文《盖世太保枪口下的中国女人》对相关历史记录进行了搜集与挖掘,记载二战史实的同时为战犯的公正判决提供了有效佐证,发挥档案的记忆与证据功能的同时增强了应用价值[49]。《城门几丈高》《二十二》等文献纪录片,也以影视作品为载体完成了历史碎片的当代重现、历史进程的当代讲述以及历史意义的当代新生[50]。此类成果虽然属于文艺作品,但已经客观发挥了档案功能,其制作动机和具体实现途径也包含着档案工作的逻辑。可以将其看作是对档案文献编纂或档案信息资源开发与利用进行了行为逻辑的提炼与抽象,并将此逻辑作为艺术创作的手段。而相对更具虚构性的文艺创作同样传递着大众档案意识的呼唤。福克纳《我弥留之际》以镜像叙事记录了美国南方题材的过去,反映出20世纪底层人民的生活原貌,通过“在纸上重现过去时光”铺设了一条历史寻根之路,因而成为了史诗性的“文学档案”[51]。小说中对角色的刻画因其虚构性,或许不足以具备广泛的档案价值,但其情节却记录下了历史面貌,凝聚了历史活动中的重要信息。其中隐含了抽象的档案逻辑:对于一份具体的档案而言,其记录的对象是孤立的、个性的,但置身于相应历史时空中,其就构成了意义系统的一份子,并具有在后世揭示信息的潜能。

自贝克尔将艺术以过程性的视角界定为“集体活动的产物”以来[52],卢文超揭示了艺术从“物性”到“事性”的认知转向,即艺术并不能单纯作为物品被看待,而是一件连续发生的事件,其意义自然地包含了艺术品之外的关联和经历[53]。这一视角为档案逻辑融入提供了绝佳条件,在“事件”的运行过程中:对创作者而言,档案的逻辑不但能够解释艺术活动的流程,富含档案意识的信息存储主题和收藏保存形式也成为艺术家青睐的艺术表达手段;对欣赏者而言,怀揣档案意识,从档案的思路去解读文艺作品,同样能从新的视角得到收获。Foster 指出,艺术实践中广泛存在着“档案的冲动”(archival impulse),足以形成自成一派的趋势[54]。西班牙影像艺术家冯库贝尔塔无疑是这一冲动下的代表人物。他以“现实与虚拟交替”的档案化视觉实践,将自己置身于档案创造者的角色,通过材料嫁接,或以虚构数据用科学软件绘图,“伪造”了系列形式上酷似档案但内容纯属虚构的艺术作品[55]。这种创作延续了档案的方式,同时也为大众档案意识带来了新的反思,档案意识中关于“真实”的原则和主观意念的作用被进一步审视。而在文艺鉴赏方面,林幸谦从张爱玲书信的档案学视角对《小团圆》身体书写的解读是一个典型案例——借助书信档案为媒介,可以深度揭秘文学作品的创作动机与意图,从原始记录中剥离出创作者的记忆和心理[56]。依据档案能够理解历史活动的真实,将逻辑提炼出来也同样能够应用于艺术的解读。

大众档案意识历经逻辑的提炼与抽象在文艺活动中发挥了重要的功能,在这种琳琅的文化现象下档案得以发挥作用并非偶然。丁海斌在档案学的哲学原论中提出了“档案虚拟观”,这种虚拟并不能简单地理解为“虚构”“设想”等,而是在其基础上通过记录符号完成深层次的档案虚拟,以丰富的内容空间实现有序的意义再现,“使信息从自然界的虚无中获得了人类社会的价值”[57]。艺术价值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社会性,使其在继承档案虚拟的基础上进一步完成了档案意识的升华。收集、包装、存储和归档等档案的逻辑被抽象至当代艺术策略中,成为艺术界的关注点,档案文化向艺术范式发起渗透[58]。同时,原创性档案艺术也在以“将对历史的思考与认知进行表达的虚拟形式”渐渐崛起[59],生产出更为高级的文化形态。逻辑的提炼与抽象反映了大众档案意识向文化转化水平的提高,档案思维能够灵活地运用至艺术的对象,大众档案意识的作用深度在文艺实践中得到显著提升,生产出高雅的复杂文化。

2.3 意识的内化与普及

意识的内化与普及意味着大众档案意识成为一种固定的存在,内化于主体的整体性思维当中成为密不可分的一部分,同时普及至较大范围,使得更多主体在更加广泛的问题上以包含着档案意识的思维分析并处理事物。其与逻辑的提炼与抽象共同构成了大众档案意识下文化生产的两个进阶向度,却呈现出截然不同的取向。如果说逻辑的提炼与抽象是文化“脱俗”的“异常”化,那么意识的内化与普及则是文化“通俗”的“寻常”化,昭示着“凡有井水处”皆有大众档案意识存在并发挥作用,其衍生的文化已然成为大众文化中不可割舍的成分。

档案意识所输出的意识形态,已然广泛地影响着个体的思维方式,参与到总体社会意识形态的建构,进而在大众文化中涌现为具备档案特征的生活方式。孙立新围绕档案对社会的贡献和意识输出,概括出档案形成过程中蕴涵的记录意识、档案形成后产生的保存备查意识和档案利用时引申出的证明意识,并指出这些具体的档案意识“深植于每一个人的脑海,对人们的工作、生活和思维方式产生着不可磨灭的深刻影响”,不可否认其对社会“渗透之深、影响之远”[60]。而这种“方式”随时代演变成规则与制度,内化进大众意识成为普及的生活习惯与本能,发展成大众文化的一部分,此过程正是档案文化自觉的常态化衍生。

以档案工作中经典的收集、管理、利用三大模块为例,不难看出相关档案意识已经广泛地内化于大众的意识。在收集方面,大众对于具备档案价值的事物会妥善留存以及积极索取,例如索要票据、保存信件等,甚至在没有直接的原始记录时会主动创造替代物来实现档案功能,例如备忘录或日记的撰写,甚至在社交媒体上发布日常记录生活;在管理方面,大众能够档案化地管理事物,将零散的对象根据来源或事由等进行分类整序,并以配套的保护和检查、鉴定制度来维护其意义;在利用方面,大众能够在有信息需求时寻求档案式的记录,并依据其真实、原始等性质发挥预期的效力。种种现象皆已反映出,档案意识并不局限在档案文化内部,而是深刻内化在大众文化当中,在社会范围内大规模普及。

3 结语

作为一种源远流长且持久延续的客观存在,大众档案意识的学术价值仍然有待继续挖掘,而档案活动实践中如何理性对待及协调大众档案意识也需要进一步审思。关于文化生产的探索可为大众档案意识的具象表达提供一面镜子:大众文化生活受档案意识所影响,相应地也成为反映大众档案意识的具体写照。事实上大众档案意识的作用并不局限于文化,而是遍布于更加广泛的社会活动;而大众档案意识下的文化生产在历史沿革中的形式演变,亦同样值得进一步系统考据及研讨。望学界同仁可进一步挖掘其功能及作用,使大众档案意识更加充分地“可见”,使档案事业的价值和意义得到更广泛的认可。愿以此为嚆矢,开拓大众档案意识乃至档案意识研究的新路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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