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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教与乐教的融合与互动:学堂乐歌新解

2024-01-25康慧芳

关键词:乐歌乐教救国

康慧芳

内容提要: 学堂乐歌既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科学救国”“教育救国”思想的产物,又是中国“乐教”传统的延续。学堂乐歌融入近代救亡图存,并在宣传“科学救国”思想的过程中发挥了“乐教”的特殊功能,体现出其“科教”维度。旨在“乐教”的学堂乐歌,作为“科教”的载体和工具,将科学理性观念与救亡图存思想紧密结合在一起,体现出“科教”与“乐教”的融合和互动。

鸦片战争以后,面对“中国向何处去”的叩问,有识之士曾给出不同的答案,“实业救国”“科学救国”“维新救国”“教育救国”一度成为近代中国思想的主潮。诞生于20世纪初的学堂乐歌,也曾一度成为救亡图存与国民塑造的重要工具。当时先进的知识分子,通过歌曲这一为民众所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传递富国强兵、救亡图存的思想,传播科学文化知识、宣传共和意识,体现出中国“乐教”的传统。在“科学救国”的思想影响下,学堂乐歌承载起“科教”的历史使命,通过歌词传播科学知识与文明,从学堂走向社会,起到启蒙和鼓舞民众的历史作用,进而体现出其“科教”维度。学堂乐歌成为沟通音乐教育与科学教育的桥梁,实现了“科教”与“乐教”的融合与互动。本文试图以近代中国“科教”思想的形成与发展为着眼点,在“科教”与“乐教”相融合的历史和文化境遇中,对学堂乐歌进行新的诠释。

一、“科教”与“乐教”的融合

西方近代科学与中国的渊源,与“救亡”的时代主题息息相关,而近代国人对西方科学技术的认识,也经历了从视西方科技为“奇技淫巧”到力图“师夷”的转变。回望历史,当工业革命在西方国家如火如荼地展开时,中国依旧是一个自诩“天朝上国”的古老国家,直到英国用坚船利炮轰开中国的大门,一些有识之士才逐渐意识到世界发生的巨大变化,开始关注和了解西方,进而提出向西方学习的主张。随着民族危机的不断加剧,科学救国的思想逐渐兴起,并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发展为“科学救国”的社会思潮。

鸦片战争后,林则徐第一个注意到西方船坚炮利的厉害。林则徐说:“窃谓剿夷而不谋船、炮、水军,是自取败也。”①并认为,“精之则不患无以制敌”②。魏源也提出“师夷之长技以制夷”。“科学救国”思想初现端倪。

19世纪60年代,基于“师夷之长技”的策略,洋务派开始兴办洋务,并提出“中体西用”,即把西方科学技术嫁接在中国封建体制之上。中学与西学的这种体用关系和地位,是洋务派在救亡图存和维护封建统治的双重需要中提出的,恰好暴露出这种“拿来”与“致用”的实用理性精神及其阶级属性。因此,洋务派的“西顾”只能停留在器物层面,而未涉及西方科技背后的人文。对西方器物及科学技术的追求成为洋务派实现“自强”与“求富”的唯一理想路径。洋务派认为,西方科技始终是一种富国强兵的工具,难怪后来的维新思想家严复和梁启超疾呼树立“科学精神”。为满足洋务的需要,并进一步深入认识西方科技,洋务派兴建各类各式学堂,培养专门的技术人才,如军事学堂(如天津水师学堂、江南制造局操炮学堂)、翻译学堂(如京师同文馆、广州同文馆)、专业技术学堂(如上海电报学堂、天津西医学堂)等③。新式学堂的建立及有关西方科学与近代技术课程的设置,开启了中国近代“科教”的历程。1887年,西学正式列入“科考”④。但遗憾的是,这一时期,新式学堂学生对自然科学只是“叶公好龙”,重书本而轻实践(验),在其人生观中,“学而优则仕”仍扮演着重要角色,使得来自西方的“科学”失去西方“人文”,难以在中国形成真正的“科教”氛围。另外,官员还反对新式学堂学生学习艺术,接受美育。如福州船政学堂学生因学习绘画(“西学大宗”)、音韵(“初习西学,必先调音翻切,或有类于歌词”)而被视为“有荒本业”⑤,终被“举报”。这不但影响了“科教”,还延缓了近代“科教”与“乐教”之间的融合与互动。尽管此前,部分教会学校已开设“乐歌课”(如1842年马礼逊学堂增设音乐课,为此马礼逊学堂被认为是“现知中国人最早在新式学校中接受音乐教育的学堂”⑥),但在整个洋务运动中,西方的科技仍是主要的,甚至是唯一的,与科技相随的人文却被忽视,因此未能给“科教”与“乐教”的融合和互动营造有利的文化语境。

“纸上得来终觉浅”。洋务学堂的教育体制与人才培养模式终究不能克服“理”“技”分离的弊端。洋务运动的破产使国人意识到,对于西学,国人似乎只取其“表”而忽视了其“里”。在西方强大的科学技术背后,还有科学的“道”层面的东西,以及伴随西方科技发展的人文。进而认识到,学西在“学”而不在“器”。甲午战争的失败,暴露出国人对西方科学吸收不足,使国人意识到中国旧有的精神框架与现代趋向不适应,转而追求科学精神。正如一位论者论及这一转向时所说的:“与对过去精神权威信仰的减弱相随而来的是对掌握使西方物质强大的科学精神的渴望。”⑦以康有为和梁启超为代表的维新思想家发现并证实了这种“渴望”,其特别注重科学教育的思想启蒙价值,主张讲西学、开民智,兴办新式学堂、创办报刊与学会,提倡科学文化,畅言改良政治、教育制度,以造就“新民”。面对亡国灭种的危机,何以救国,对这一问题,康有为提出“专从事于物质足矣”⑧,主张“物质救国”,认为“科学实为救国之第一事”⑨;但维新派主张对传统文化的实质性变革,并从此“开始了较为广泛的西方科学文化和资产阶级民主思想的传播”⑩。在维新派的推动下,光绪帝下诏奖励工艺,1898年清政府颁布《振兴工艺给奖章程》,肯定和鼓励学习西方的科技与发明创造。更重要的是,1904年清政府颁布《奏定学堂章程》,并规定了从初等小学堂到大学堂不同学段的科学教育课程。这一新学制的确立成为近代科学教育体系建立的基础,为“科教”的形成提供了制度上的保障,“科教”与“科学救国”思想开始有了实质性的关联。一批先进的知识分子也将“科教”视为“科学救国”的一种重要实现方式。但这一时期的“科教”仍旨在“实用”,其关注点聚焦在西方器物文明、应用技术、自然科学、政治制度等方面,因此具有局限性。尽管如此,《奏定学堂章程》为改变旧的教育思想与体制打开了一个缺口,为“科教”开启了一扇大门。这正如一位论者所言,“戊戌兴学的意义,不在于直接招收了多少学生,而是最终以朝廷名义正式确立西式教育的趋向,向社会预示了学堂科学取代旧学教化的前景”⑪。同时,《奏定学堂章程》也规定新式学堂须开设作为“随意课”的“乐歌”课,这是“科教”与“乐教”融合的萌芽。“乐歌课”获得了合法地位,学堂乐歌从此全面兴起,并逐渐由学堂传播到全社会,体现出其“乐教”的作用。

新式学堂中“乐歌课”的设置与学堂乐歌的全面兴起,为科学的传播和发展提供了较大的可能,而救亡图存的时代主题则促成了“科教”与“乐教”的融合和互动,推动中国近代科学教育体系的形成。与此同时,“科教”也拨动了学堂乐歌的琴弦,奏响了救亡图存的时代乐章。

二、 以“乐教”促“科教”

“乐也者,圣人之所乐也,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风易俗,故先王著其教焉。”⑫中国以“礼乐”文明著称,有先王制礼作乐以实现教化民众的说法,古人甚至把音乐与国家兴亡相联系。因此,古代统治者通过音乐表达国家意志、社会制度和政治理想,并在中国历史上形成了一套比较完整的“乐教”思想体系。儒家强调以礼乐治国,“乐教”成为维护传统社会秩序的重要方式,“乐”(尤其是“礼乐”)也因此具有了公共性和政治性,贯穿全民日常生活。近代以降,随着救亡图存紧迫感的加剧,一批先进的知识分子基于中国“乐教”传统,对音乐与国家、国民关系展开思考,并提出类似“乐之淫正,民族之兴亡系焉”⑬的观点。晚清的知识分子深信音乐(“正乐”)能够培养国民的国家意识。因此,处于社会转型期的学堂乐歌得到了戊戌运动知识分子的重视,被认为其有助于救亡图存、启蒙心智,具有培养、教化国民的作用,并由此开启了近代学校音乐教育。这便是“乐教”促“科教”的思想基础。

由此可见,“乐教”像“科教”一样,也负有救亡图存的使命,为学堂乐歌承载“科教”思想提供了可能。从1903年曾志忞在《江苏》上公开发表学堂乐歌到“五四”前,学堂乐歌迅猛发展,“并在中国各地特别是东南沿海城镇的新式小学和中学里传唱开来,形成学堂乐歌运动的一个高潮。”⑭不难看出,学堂乐歌的高潮是伴随着“科学救国”思想而掀起的,体现出“科教”与“乐教”的融合与互动,推动了20世纪初科学思想的广泛传播及“科教”“乐教”的发展。

比如,《黄帝歌》(梁启超词,佚名曲,1904年)中唱道:“温温我祖名轩辕,世界文明先。考文教算明历元,还将医药传。科学思想寻厥源,文明吾最先。嗟我子孙遗传继续乃祖之光荣!”⑮该曲反映出了梁启超的“科学救国”思想和“科教”观。梁启超力倡科学,认为在中国各学科中,“最缺者则格致学也”⑯,并将科学与迷信对立。梁启超认为:“科学之力日盛,则迷信之力日衰;自由之界日张,则神权之界日缩。”⑰同时,其十分重视“乐教”,强调音乐在思想启蒙中的不可替代性,认为音乐是塑造国民的一大“要件”。基于此,梁启超大力支持音乐团体与组织的建立。比如,亚雅音乐会以“发达学校社会音乐,鼓舞国民精神”⑱为宗旨,开展“乐教”,体现了梁启超的“乐教”思想。梁启超为其作《黄帝歌》,并撰文说:“今欲为新歌,适教科用,大非易易。盖文太雅则不适,太俗则无味。斟酌两者之间,使合儿童讽诵之程度,而又不失祖国文学之精粹,真非易也。……(引者略)亚雅音乐会之成立,鄙人尝应会员诸君之命,撰《黄帝》四章。该会第一次演奏,即首唱之;和平雄壮,深可听,但其词弗能工也。”⑲由此可见,《黄帝歌》表达了梁启超的民族自豪感和以“乐教”促“科教”的意图。

又如,《格致》(华振词,法伊尔曲,1906年)唱道:“茫茫大海骨董品,离离奇奇真富盈。非天之磨荡无以生,非地之蕴蓄无以存。动植矿物遍地纷伦,讵离算术考察精。声光化电尤研究,标本仪器辨分明。各国赛会资历练,眼界豁如意象增。纵云欧美新学问,格致发明推圣经。愿吾青年酌古又准今,他日博学乃成名。”⑳歌中倡导的“格致”体现出“科教”思想,并显露出“科教”与“乐教”的融合和互动。在中国古代文化语境中,格物、致知与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样,曾是读书人的人生信条,反映出儒家的道德意识。朱熹的所谓格物,就是“即物穷理”,但其格物之学主要强调智与德的关系,侧重道德层面。晚清中国学术经历了从“格致”到“科学”的转换,体现出近代科学在中西文化碰撞中的对话与相互调适,也反映出学术思想变化的轨迹。起初,传教士借“格致”一词对接西学,冯桂芬也把算学、光学、化学等称为“格物至理”之学,有了西方近代自然科学之意。1866年,丁韪良用“格物”对应西方的“natural philosophy”。此后,林乐知在所翻译的《格致启蒙》一书中用“格致”指陈广义的科学知识,“格物学”指物理学。随着洋务运动的开展,“格致学”的含义逐渐延伸到工艺技术层面。在19世纪80年代出版的两版《科学导论》译本(《格致小引》与《格致总学启蒙》)中,“格致学”(或“格致之学”)与science对译㉑。张之洞从中西二分的角度比较“格致”,“《中庸》天下至诚,尽物之性,赞天地之化育,是西学格致之义也。(《大学》格致与西人格致绝不相涉,译西书者借其字耳。)”㉒在其看来,中学的“格致”兼有形上形下之意,在“治心”;西学的“格致”则在“物”,是与传统儒家伦理相分离的“应事”之学;包含《大学》中的形而上的精义是西学中所没有的。严复赞赏西方文化在学术上的“黜伪而崇真”,通过《论世变之亟》《原强》《救亡决论》《天演论》等文章,架构起以“西学格致”为中心的学术体系,并显露出西方实证主义的痕迹。随着国人对“科学”认识的不断深入,“格致学”的西学属性逐渐呈现出独立的学术形态,“科学”的非道德化也为“科学”取代“格致”奠定了基础。综上所述,这首题为《格致》的学堂乐歌,寄托了当时国人的“科学救国”思想,具有以“乐教”促“科教”的意图。

再如《竞争》(佚名词曲,1906年):“竞争竞争,天然淘汰,世界日翻新。黄与白竞,风云大陆,优者先占胜。南与北争,江河流域,适者得生存。士农商工,争名竞利,鼓动进文明。不畏强御,不避艰险,完我独立身。铁血主义,于今为烈,何日睹升平?”㉓不难看出,其中的“竞争”曾一度为近代社会的“热词”。1898年,严复所译赫胥黎的《进化论与伦理学》(即《天演论》)出版,使得“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自然进化论思想在国内产生热烈反响。胡适曾说:“在庚子辛丑大耻辱之后,这个‘优胜劣败,适者生存’的公式确是一种当头棒喝,给了无数人一种绝大的刺激。几年之中,这种思想像野火一样,延烧着许多少年人的心和血。‘天演’‘物竞’‘淘汰’‘天择’等等术语,都渐渐成了报纸文章的熟语,渐渐成了一班爱国志士的‘口头禅’。”㉔这也表明,知识分子乐于在“天演”的自然发展规律中探寻人类社会的发展轨迹。严复曾引用达尔文的进化论观点(“‘物各竞存,最宜者立’,动植如是,政教亦如是也”㉕)阐述人类社会的发展。基于此,其提出“与天争胜”的“强行”的观点,认为只有通过斗争才能保种,这正如歌曲中所唱的,万物的进步皆由竞争而来。严复主张通过“竞争”实现民族“自存”,“所谓争自存者,谓民物之于世也,樊然并生,同享天地自然之利。与接为构,民民物物,各争有以自存。”㉖“优胜劣汰”的自然规律虽不可逾越,但人类可以发挥能动性去争生存而避免被淘汰。这给忧患中的国人以巨大鼓励,使国人重拾未来中国崛起的希望。自鸦片战争以来,一系列外辱使国人意识到“落后就要挨打”,而此时“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无疑为国人的救亡图存注射了一支强心剂。综上所述,《竞争》一歌体现出“乐教”思想,阐述了“落后就要挨打”的道理,同时,诠释了具有“科教”思想的“天演论”,最终体现出以“乐教”促“科教”的努力。

此外,还有《辟占验》《铁道》《阅报》㉗等乐歌,或号召国人破除迷信,或传播科学知识,具有启蒙思想、教化民众的作用,也充分体现出以“乐教”促“科教”的旨意。

音乐教育属情感教育,能引起人的共情。近代音乐教育家剑虹指出,音乐教育为中国教育所需,而要“积蓄实力,革新庶政”则须从小学音乐教育开始。因此,剑虹提倡“多编国歌,叫醒国民,发扬其爱国之心,鼓舞其勇敢之气,则茫茫禹甸,翻独立之旗,开自由之花,日月为之重光,山河为之生色,其效可计日而达”㉘。在其看来,音乐对社会、政治和军事均能产生深远的影响,“使人有合群之美德,有进取之勇气,有爱国之热诚者也。”㉙音乐教育的价值在于音乐的感化力,如涓涓细流浸润人的心田,成为人们生活的一种自觉,是“乐教”助力“科教”的内在机制。学堂乐歌沟通了“科教”与“乐教”,为晚清民初“科学救国”提供了一种教化国民的实践范式。不难发现,学堂乐歌在一定意义上代替了传统“雅乐”(“正乐”),承续中国“乐教”传统,成为20世纪初开展“科教”的教科书。用“乐教”促“科教”的学堂乐歌与其赖以存在的新式学堂一样,“成为人的近代化的重要途径,……(引者略)人们的价值取向、道德规范、思维行为方式发生剧烈震动,对于更新民族心理素质、改良文化土壤结构产生了深远影响。”㉚

三、“科教”与“乐教”的互动

在学堂乐歌中,“科教”与“乐教”相得益彰,相互促进。一方面,不仅是因为学堂乐歌作为“乐教”的一种形式,在较大程度上成为“科教”的工具,更重要的是从思想内涵上看,学堂乐歌对科学的崇尚、对迷信的批判及其本身所承载的“科学救国”理想,为20世纪初的“科教”作了较为厚实的铺垫。另一方面,“科教”不仅仅是学堂乐歌开展“乐教”的目的,而且使得学堂乐歌的“乐教”具有基于救亡图存和中国文化现代转型的合理性,进而推动了学堂乐歌的兴起与发展。因此,“科教”与“乐教”的融合和互动,具有相互“馈赠”、互为前提、互为条件、互为实现方式的意味。

学堂乐歌一开始就具有“科教”的意图和旨意。意味着以“乐教”面貌出现的学堂乐歌,以其“科学救国”的内涵,推动了“科教”,为后来科学主义思潮的崛起提供了重要铺垫。在早期学堂乐歌中,“科学救国”思想蕴含于其救亡图存和富国强兵的诉求中。辛亥革命后,学堂乐歌的“科学救国”思想则蕴含在对“共和”的歌颂中。正是在这种新的历史条件下,学堂乐歌得到较大的发展,其“科教”精神进一步激发国人对科学精神与科学方法的热衷和笃信。纵观五四新文化运动中的科学主义思潮,可发现学堂乐歌的“乐教”对“科教”具有推动作用。正如欧洲启蒙运动勾勒出一幅以科学为名的世界图景,五四新文化运动也以“德先生”和“赛先生”为旗帜,制定出进一步改革中国社会的方案。其中对“赛先生”的崇尚,在一定程度上与此前学堂乐歌的“科教”精神及其所承载的“科学救国”理想是分不开的。五四知识分子赓续了戊戌知识分子的“科教”精神,广泛地介绍西方科学的理论和方法,创办报刊杂志宣传科学知识。陈独秀曾说:“吾人对于事物之概念,综合客观之现象,诉之主观之理性而不矛盾之谓也。……(引者略)近代欧洲之所以优越他族者,科学之兴,其功不在人权说下,若舟车之有两轮焉。”㉛作为新一代知识分子,青年学生日臻成熟,成为推动科学主义思潮崛起的重要力量。例如,任鸿隽、杨杏佛等人认为,“中国社会的落后,主要是中国科技落后,只有科学才能救中国。”㉜为此,其创办科学社与《科学》月刊,向国内大量介绍西方科学知识与理论。“科学”被作为一种价值取向面向大众宣传,甚至呈现唯科学主义的端倪。正如一位论者所言,“科学已确乎被泛化与提升为一种‘主义’,并渐渐渗向知识学术、生活世界、社会政治各个领域。”㉝据统计,五四时期的162种报刊杂志中,有关自然科学的文章约660篇,而《科学》在1915—1924年间刊登介绍科学的文章达约1 100篇之多。㉞这种科学主义思潮与长期以来学堂乐歌对“科学救国”思想的传播不无关系,可以说学堂乐歌对科学的崇尚和笃信、对迷信的批判和摒弃,与五四精神具有一致性。这种一致性在《剪辫》《戒赌》《文明结婚》㉟及《嘲旧神诗》《玉皇怨》《嫦娥怨》㊱等歌曲中,即可窥见一斑。陈独秀曾指出,“一切宗教,都是一种骗人的偶像:阿弥陀佛是骗人的;耶和华上帝也是骗人的;玉皇大帝也是骗人的;一切宗教家所尊重的崇拜的神佛仙鬼,都是无用的骗人的偶像,都应该破坏!”㊲这段话即可作为上述一致性的佐证。综上所述,学堂乐歌的“科教”精神与“科学救国”理想,在一定意义上为五四时期科学主义思潮提供了重要的文化积淀。这是“乐教”对“科教”的“馈赠”,也是学堂乐歌的历史意义所在。但随着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兴起,以“乐教”促“科教”的学堂乐歌,随着五四新文化运动对戊戌新文化运动的扬弃而黯然退场。但以“乐教”助推“科教”这一在学堂乐歌中酝酿、形成的文化传统,在20世纪中国新音乐中得以延续,并可在一个世纪以来的儿童歌曲中可找到注脚。

“科教”使学堂乐歌的“乐教”在救亡图存和中国文化现代转型中的合理性及其对学堂乐歌兴起与发展的推动,限于篇幅,不再赘述。

结 语

20世纪初的学堂乐歌延续了中国“乐教”传统,并通过“乐教”助推“科教”,宣传“科学救国”思想,因此具有基于救亡图存和中国文化现代转型的历史意义。如果说学堂乐歌中的“科教”思想反映出中国文化现代转型的内在要求,并成为救亡图存的必然。学堂乐歌中的“乐教”精神,既反映出时代的要求,又是中国“乐教”传统的现代转型。纵观古今中外,“乐教”都是重要的一科,在人类历史发展中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学堂乐歌作为“实用理性”的产物,在20世纪初因“应需”“致用”登场,经历了从戊戌到五四的文化洗礼,见证了鸦片战争以来中华民族救亡图存和中国文化的现代转型。学堂乐歌本身又是中国近代文化的重要历史文本,成为19世纪末20世纪初,中国文化从“言技”而“言政”进而“言教”这一历史转变的缩影。旨在开展“乐教”、承载“科学救国”理想的学堂乐歌,助推“科教”,创造出“科教”与“乐教”的融合与互动模式,一定程度上实现了对国民科学观,以及价值观和人生观的塑造,因此在中国近代史上占有重要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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