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高度(话剧)

高向东

人物：中年王建国，青年王建国，中年李冬梅，青年李冬梅，青年杨冬梅，中年杨冬梅，英子。

【幕启】

（高亢的藏歌从远处传来。

天幕上显示出壮美的青藏高原景色。

舞台光渐渐起。舞台主表演区是一个写意的家居环境，透过窗户，可以看到远处的雪山。

一束光映出轮椅上的中年王建国，他成为了植物人。

大光起。英子拿着一摞信件上。)

英子：爸，妈妈告诉我，要每天和你说话，说最能触动你记忆深处的信息，才可能会刺激你苏醒。我私自打开了你一直上锁的抽屉，发现竟然是妈妈这么多年写给你的情书。爸，我读给你听，你快醒过来吧！

（打开第一封信，开始读。）

英 子：“建国，那天你在学生会上精彩的演讲，让我知道了什么是怦然心动的感觉……”爸，你演讲的时候肯定像个男神，不然怎么会让我妈怦然心动呢？呵呵！（接着读）“你说，为什么医务人员都要穿白大褂？是因为医生的心灵需要和白大褂一样一尘不染，永远洁白，才称得上‘白衣天使’！”爸，你讲得真好！一尘不染、永远洁白……

（王建国似乎有了一丝反应。）

英 子：爸！你听到了？爸你快睁开眼睛！爸！

（王建国又恢复了植物人状态。）

（中年李冬梅上。）

李冬梅：英子，你干嘛呢？

英子：妈，刚才我给爸读信，他有反应！

李冬梅：（急上前观察）建国！建国！

英 子：（拿起信）妈，快！你亲自给爸爸读读试试。

李冬梅：这是什么？

英 子：妈，对不起！我打开了爸爸一直上锁的抽屉。

李冬梅：英子，你怎么可以这样做？你爸上锁的抽屉，连我都一直没动过。

英 子：我是着急！趁着暑假我在家，我要让爸爸早点醒过来。刚才我读你给爸写的情书，爸爸真的有反应！

李冬梅：情书？什么情书？（看信，神情开始复杂）这不是我写的。

英 子：啊？怎么会呢？就是你写的！你看，落款是：冬梅。

李冬梅：这不是我。

英 子：那这人是谁？

李冬梅：我们大学时的同班同学，也是你爸的初恋情人，她和我们是一批援藏人员，叫杨冬梅。

英 子：啊？怎么会这样？

李冬梅：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爸心里还一直装着她。

英 子：那这些信，我拿走处理掉吧。（拿起信件欲走）

李冬梅：等等。刚才你说，读这些信的时候，你爸有反应？

（英子点点头。）

李冬梅：把信给我。

（李冬梅拿回信件，到王建国轮椅前，久久注视着王建国，英子暗下。）

李冬梅：建国，我不管她在你心中是什么位置，但我知道你在我心中是什么位置。现在，我不把这些信当作情书，我当作药。只要能唤醒你，我天天给你读……

（拿起其中一封，展开，开始读起来。）

李冬梅：“建国，那天你在学生会上精彩的演讲，让我知道了什么是怦然心动的感觉……”（回忆着和王建国诉说）那是硕二的时候，作为学生会主席，你站在会台上演讲，那风采就像个男神，吸引了很多女生。（接着读）“你说，为什么医务人员都要穿白大褂？是因为医生的心灵需要和白大褂一样一尘不染，永远洁白，才称得上‘白衣天使’！”你说得真好！当时，这句话在我们研究生院可以说人人皆知，我也深深记在了心里。（接着读）“我暗暗观察你时发现，在食堂打饭你不舍得要肉菜。那一天，我特意要了一份红烧肉，当放在你面前时，你看着我顿时满脸通红，我又看到了你腼腆的一面。

我从你的眼神中，也读懂了你对我……对我的喜欢……”（心中不免有些醋意）初恋真美……建国，我一直没告诉你，其实，你那一次演讲也深深打动了我，只是我觉得自己没有优势，不敢向你表白。

（王建国的手动了一下。）

李冬梅：（发现，一把抓住丈夫的手）建国，你能听到，是吗？

（王建国又恢复了植物人的状态。）

李冬梅：（急迫地）我接着读，接着读。（拿起另一封信，打开）“建国，毕业后我本可以留在省城的大医院，可我却选择了做一名援藏医生。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你选择了援藏，我不想离开你……”研究生毕业那年，你第一个报名做援藏医生，我也报了名。可我没想到，生在大城市一身娇气的杨冬梅也报了名。当时，我还挺佩服她的。就这样，你、我、杨冬梅，作为同学和同事，我们三个人一起踏上了这寥廓的世界屋脊。

（音乐复起。）

（后表演区，回忆中青年时代的王建国、李冬梅、杨冬梅上，由于高原反应，他们呼吸很重，显得吃力。）

王建国：你们看，这就是我们朝思暮想的世界第三极——青藏高原！

我们将在这里筑起自己的生命高度！

杨冬梅：这里的海拔已经达到了4000 多米，我开始头痛了。

李冬梅：西藏，我们来啦！（努力跳起来，突然一阵眩晕）

王建国：（急扶）李冬梅，你不要命啦！不能剧烈运动！

杨冬梅：我们还是赶紧去宿舍休息吧。

（青年时代的三人隐去。）

李冬梅：一踏上青藏高原的兴奋，很快就被生活和工作的艰苦淹没了。我们要适应吃糌粑、喝酥油茶。当年，西藏的公路很少，我们还要学会骑马，才能到达每一个村子，服务到每一个需要我们的藏族同胞。那时候，我们经常强忍着高原反应，骑马出诊，翻山涉水，有时一天要跑100 多里路。也渐渐适应了高原气候。

（青年时代的王建国、李冬梅、杨冬梅背着诊疗箱上，王建国放声唱起歌曲《青藏高原》，李冬梅跟着一起唱起来，杨冬梅疲惫地坐在地上。）

杨冬梅：真服了你们了，还有力气唱歌？

李冬梅：杨冬梅，你看多壮美的画卷！

杨冬梅：我都快累死了。

王建国：（关心地）冬梅，你还好吗？

（杨冬梅顺势倒在了王建国的怀里，亲了一下王建国的脸。）

李冬梅：（背过身去）你们这样，山神会看到的。

杨冬梅：让全世界都看到吧！我爱王建国！

王建国：（再次高声唱）是谁带来远古的呼唤……

（青年时代的三人隐去。）

李冬梅：（回忆着过去，禁不住低声唱起来）是谁带来远古的呼唤……

（王建国的手又在动。）

李冬梅：建国，你心里一定在跟着一起唱，对吗？走，我们去看着窗外，面对着远处的念青唐古拉山。

（李冬梅把丈夫推到了窗前，又打开了一封信。）

李冬梅：（读）“我们的分手，让我感到非常意外，也非常痛心！我实在不能理解，你为什么要留下来？我们来援藏，本来就是为镀金，为了丰富资历，我们已经做到了。我们本可以一起回到条件优越的大城市，共同实现人生理想，而你却变卦了，甚至不惜和我分手！我万万没有想到，最终你选择的，竟然不是我们的爱情！”

（青年王建国、杨冬梅出现。杨冬梅拉着拉杆箱，王建国默默地看着她离去。）

杨冬梅：（止步）你真的要一辈子留在这里吗？

王建国：我说过，我要在这里筑起自己的生命高度。

（杨冬梅绝望，扭头离去。）

李冬梅：杨冬梅不能理解你的选择，而我却追随了你的选择，都是因为那个叫丹增的孩子。丹增是一个普通牧民的儿子，每次跑到医院来，都是来给我们送酥油茶，我们都喜欢他。而那一天，却是他的爸爸背着他冲进了医院。经过诊断，丹增患的是急性脑膜炎，因为送来得过晚，已经生命垂危……

（回忆中的王建国和李冬梅出现。）

李冬梅：他的心跳在减弱，快到临界点了。

王建国：快上除颤器！

（除颤器在急救中放大的心跳声。）

王建国：丹增，你一定要醒过来！

李冬梅：他快不行了！

王建国：（倔强地继续抢救）丹增，叔叔还在等着你再送酥油茶来，你给我坚持住！坚持住！

（心跳声突然停止，王建国气喘吁吁地愣怔一下，继续抢救。）

李冬梅：（哽咽地）丹增，已经走了……

王建国：（倔强地）不！不！

李冬梅：（流着泪阻止王建国）已经没用了……

王建国：（这才接受了现实，悲呼）丹增……（背过身去，捂着脸哭了）

（青年时代的两人隐去。）

李冬梅：送走丹增的时候，你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我要一辈子留在西藏，我不能看到再出现第二个丹增！”其实你不知道，当时我的心里，也说着同样的话。（紧紧握住丈夫的手）我们一起留了下来，慢慢地走到了一起。

（青年时代的王建国和李冬梅出现。）

王建国：冬梅，今天是你的生日。

李冬梅：啊？你不说，我自己都忘了。呵呵！准备送我什么礼物？

王建国：闭上眼睛。

（李冬梅闭上眼睛，王建国拿出一朵雪莲花，举到她的鼻子下。）

王建国：猜到是什么了吗？

李冬梅：雪莲花！（睁开眼睛，欣喜地接过）

王建国：冬梅，你就像这朵洁白的雪莲花。

（王建国深情地把李冬梅拥在怀中，李冬梅幸福地依偎在丈夫怀里，轻轻唱起了《青藏高原》，王建国也随着唱起来。）

（青年时代的二人隐去。）

李冬梅：我们的生活虽然艰苦，但我们都在忙碌中体验着实现理想的快乐，共同构筑着自己生命的高度。后来我们有了可爱的女儿，我们的人生又多了一份新的希望，直到那一天……那一天，你到一个偏僻的藏族村庄出诊，竟然遭遇了狼群！马受了惊吓，驮着你没命地狂奔，突然马失前蹄，连人带马在山崖上一起跌了下去……

（惨烈的马嘶声。）

（青年时代李冬梅冲上，哭唤：“建国……”）

（轮椅上的李建国反应比上几次大了。）

李冬梅：（擦了一把眼泪，紧紧抓住丈夫的手）建国，你一定会醒过来，一定会重新站起来，重新背起药箱！我接着给你读信，你一天不醒，我就给你读一天，一年不醒，就读一年……直到把你读醒！

(李冬梅把王建国再次推到窗前，拿起信件，继续读信。）

（音乐起。）

（灯光将二人映成剪影，李冬梅对着王建国，一封一封地读着别人的情书……）

（大屏幕上：念青唐古拉山上，日出了，日落了；山坡上的格桑花开了，花谢了……）

（音乐戛然而止。）

（李冬梅拿着一封信，一脸气愤。）

李冬梅：王建国，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你竟然在我们婚内，又和她重温旧情了？（王建国呼吸变得急促。）

李冬梅：你想解释什么？白纸黑字都在这里写着！（读信）“自从分手以后，时隔10 年，与你再次在西藏见面。”时间、地点都有，如果没有鬼，为什么不告诉我？（接着读）“你瘦了、黑了，再也不是原来的样子。当时，我强忍着，才没让泪水流出眼眶。”好煽情！你当时是不是也热血沸腾、情不自禁？“那天你带我参观西藏的变化、讲述你在西藏的故事，我们竟然忘记了时间，耽误了我回拉萨的班车。”是无意的还是人为的？“晚上，我们面对着远处的念青唐古拉山，遥望着满天星斗，一直谈到很晚很晚……”真罗曼蒂克！（读完了一页，翻找下一页，竟然没有找到）怎么没有下一页？你们谈了什么？做了什么？为什么下面的内容不敢放进去？你说啊！说啊！（王建国呼吸更加急促）王建国，我们结婚这么多年，我对你是何等的信任，可是你……（气愤地将信拍在王建国身上，哭泣）

（英子暗上。）

英 子：妈，你怎么啦？

（李冬梅背身擦眼泪。英子拿起信件看。）

英 子：下面的内容呢？

李冬梅：问你爸。

英 子：妈，爸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我相信爸爸！

李冬梅：别说了！白纸黑字写着呢！

英 子：爸！一尘不染，永远洁白！这是你说过的话，你一定要证明给妈妈！证明给我！

李冬梅：把这些信收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了。

英 子：妈，你不说这不是信，是药吗？

李冬梅：与其苏醒了大家都尴尬，还不如维持现状。

英 子：我相信爸爸！

李冬梅：（爆发地）我也想相信他！

（停顿。）

（英子不甘心，逐封翻找着信件。）

李冬梅：不要再找了，我不想知道了。

英 子：（吼道）可我想知道！我不能接受爸爸不清不白！

（僵场。）

（王建国突然反应愈加强烈，蓦地一把抓住了李冬梅的手不放。）

李冬梅：王建国，你……你醒了？

英 子：爸！

（王建国抬起胳膊，指着一个地方，艰难地开了口。）

王建国：书……书……

李冬梅：书？什么书？

王建国：生……命……

李冬梅：你经常看的那本书——《生命的高度》？

（王建国点头。）

（英子快速拿出一本书，从书中落下一页折叠的信笺。）

英 子：（捡起信笺）这……就是那一半信的内容？

（王建国点头。英子把信笺交给妈妈。）

李冬梅：（欲展开，却又止住了）算了吧，有些事，还是一辈子不知道的好。（把信重新放回书中夹好，欲把书拿回）

英 子：（一把拿过书，抽出信笺）不！我来读！（读信）“我们面对着远处的念青唐古拉山……”

（音乐起。）

（回忆中的杨冬梅出现。）

杨冬梅：“我们面对着远处的念青唐古拉山，那天，我们重温了青春时的理想、追求……那一夜，我失眠了。第二天，我没有和你打招呼，就在我住的房间独自离开了。在西藏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思考，我觉得直到今天，我才真正认识你、了解你。你真正做到了一尘不染，永远洁白，在这世界屋脊上，筑起了让人仰望的生命高度。而与你相比，我深感惭愧！回来后，我报名参加了中国医疗队，来到了遥远的非洲。我要在这里，重新筑起自己的生命高度。”（隐去）

（听着英子读完信，王建国又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英 子：爸！（一把抱着爸爸哭泣）

李冬梅：（惭愧地）建国，对不起！我误解你了！

英 子：爸，我今年就要大学毕业了。原来，我也想去内地的大城市，通过你的故事，让我改变了选择，我决定留在西藏。

（一把抓住女儿的手，久久不放。）

（藏歌复起。）

李冬梅：建国，如果人生可以重新选择，你还会选择留在西藏吗？

（王建国没有回答，闭着眼睛，另一只手紧紧抓住了妻子的手。）

李冬梅：我懂了。我也会。

（高亢的藏歌在天地间荡漾着、荡漾着……）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