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枣树有情

2024-01-22赵克红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24年1期
关键词:枣儿枣花枣子

赵克红

正是枣子成熟的季节,我来到位于邙山黄河岸边的乡村去采访,随村支书走进一户农家,见院子里有两棵挂满枣儿的枣树,枝头上的枣儿密密麻麻,那红扑扑的笑脸甚是喜人。好客的主人招呼我们坐在枣树下,然后端上一盘红红的枣儿,我拿起一个放进口中,脆生生的,真甜!我情不自禁地想起我的故乡,想起枣树下,我可亲可敬的母亲来。

我的故乡,位于豫西洛河南岸的赵村,村子不算大。刚上小学那年,邻居二爷从他家里移植过来一棵枣树苗,树根被泥土包裹着,母亲高兴地从二爷手里接过,连说了好几句感谢的话。二爷家的后院里有好几棵枣树,他家枣树结的枣儿,不仅个头大,味道还格外香甜。送走了二爷,母亲便拿起靠在院墙上的铁锨,带领我们来到我家后院,她在后院最北边临近院墙约两米的地方挖了一个小坑,将小枣树放进坑里,然后俯下身去,将树根用手拂展,接着培土、浇水。枣树栽好后,她直起身子,把手在水盆里洗干净,将脸上的几缕头发向后捋了捋,看着我和哥哥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们要爱护这棵小树,别去触摸它。”哥哥自幼懂事听话,是母亲眼里的好孩子,而我却比较淘气,因此,母亲这番话,其实是说给我听的,我一边点头一边心想:我们才不去理会它呢!

这棵枣树苗枝干弱小,我曾担心它能不能长大。

故乡的院子只有一间半宽,入深却有近百米长,依次是临街房、厦房和上房。父母亲住在临街房,兄弟姐妹们住在厦房,爷爷奶奶住在上房。前面的院子窄狭,除去房屋,余下的空间很有限。而后院除了一棵椿树和槐树外,没有任何建筑,显得十分空旷。后院因为没有遮挡,阳光也格外充沛,母亲将枣树栽在后院,是有道理的。在这里,我和小伙伴们还种植过葵花,养殖过小兔子。这里是我和小伙伴们经常玩耍的乐园。

这棵枣树高不过一米,它树身细长,躯干只有拇指一般粗,树干黑黑的、细细的,枝条上稀稀落落长着些嫩嫩的绿叶。为使它健康成长,母亲找来几根木棍,还给它做了固定的支架。从此,这棵枣树便稳稳地站在了这里。在北方众多树木中,枣树的生长是比较缓慢的,它不像梧桐或是杨树长得飞快。母亲过些时候总会看看枣树,有时还会提醒我们为它浇水。记得有一年夏天,母亲要到区里学习两周,她专门叮嘱哥哥,等枣树周围的土干涸后,记得为它浇水,一定要浇透。这棵枣树也格外争气,它快乐地成长着,两年后,便开始挂果了,虽然结的枣儿并不多,却仍然被我们这群馋嘴小孩惦记着。好容易等到枣皮泛红,我们就挑最红的去摘,真正到了果熟的日子,树上便只剩下枝头上稀稀落落的几颗枣子了,站在高高的枝头上,接受阳光的滋养,那圆圆的、红扑扑的脸蛋,让我们垂涎三尺却又无可奈何。一个同学找来一根细长的竹竿,这一切便迎刃而解了,我们捡着地上的大枣儿,放在嘴里慢慢品尝,顿觉口齿生香,甘甜无比。

枣树终于长大,那满树绿绿的枝叶,撑起一树绿荫,遮挡着夏日炽热的阳光,枣树下也成了我们玩耍的好去处。只要放学铃声一响,我们便会来到枣树下写作业,当然,更快乐的是在枣树下做游戏、玩耍,不亦乐乎,欢笑声飘得很远很远。在枣树下阅读是快乐的,我和同学们常常拿着自己喜爱看的《智取威虎山》《奇袭白虎团》《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小人书,坐在水泥桌前的枣树下静静地阅读。有阳光从稠密的叶子缝隙落在桌上,一桌斑驳的图案,那图案也在同学们年少而稚气的脸上晃动着。鸟儿在树上叽叽喳喳,蹦蹦跳跳,偶尔,我也会被鸟儿婉转的叫声所吸引,抬头看见枣树上的小鸟,在树枝间时而蹦跳,时而鸣叫,让我感觉它们就是我亲密的伙伴。

太阳暖暖地照进小院里,我和枣树一起尽享阳光的沐浴,年复一年,这棵弱不禁风的枣树,在人们的期待里长大,原本柔弱细小的枝干变得粗壮结实起来,树冠越来越大,树根也一定越扎越深。据说,枣树的枝叶有多繁茂,它地下的根系就有多发达。有时我猜想,枣树地下土壤里,那些顽强延伸的根须,又是一种怎样的壮观景象呢!一年复一年,在我们的期待里,枣树的树干渐渐变得粗壮结实,且极有韧性,终于长成一棵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的大树。

春天来了,许多花草树木像接到了指令似的纷纷从沉睡中醒来,大地披红挂绿,欣欣然,一副春意盎然的模样,而这棵枣树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面对眼前的景象,看上去没有一点反应。直到四月下旬,细心的人们才发现,在它原本光秃秃的枝干上吐出的嫩芽已由绛紫色转为嫩青色,那蜷缩着的叶也渐渐舒展了起来。那葱绿的叶子,像一枚枚小小的翡翠。叶子向阳的一面闪着绿幽幽的光泽,这低调的小小的绿叶,在繁华的春天里,人们很容易将它忽略,而它从不计较这些,它追求的是果实的丰盈,它默默地吸收着春天的阳光和雨露,为自身的生长积攒足够的养分与力量。

终于到了开花的时候,枣树那黄绿色的小花瓣晶莹剔透,葳蕤蓬勃地盛开在枝条上,密密麻麻地掩映在绿色的枣叶下面,低调而朴实。若不仔细打量,是不易察觉到的。朴实的枣花虽不耀眼,却在微风中飘散着丝丝缕缕的芳香。这一串串黃绿色的枣花,经过一冬的孕育才开始绽放。即使它再低调,再不张扬,那散发在空中的略带香甜、沁人心脾的清香,依旧吸引了众多的蜜蜂,这些蜜蜂或盘旋在花间,或驻足于枝头,围着枣花浅唱低吟,在嗡嗡嗡嗡的大合唱中,酿造出甘甜的枣花蜜。

母亲对这棵枣树十分关爱。记得有一年,枣树染上了病虫,母亲用了许多土办法,却仍不见好转的迹象,正为此事犯愁,村里的一位大伯告诉母亲,离我们村不远的市农科所,有位姓郭的专家在这方面很有办法,母亲听后,飞身骑上自行车来到农科所,专家为树开了方子,母亲借来喷雾机,将农药、水按比例兑好,背起喷雾机就给枣树施药……十几天后,枣树终于渐渐摆脱了疾病的侵扰,重新焕发了生机。

儿时,家家生活都不算富裕,枣子自然成了稀罕的美味,随着秋天的临近,枣子渐渐成熟。抬头看去,枝叶间长满了密密麻麻、红玛瑙般的大红枣,沉甸甸的果实把树枝都压弯了,绿色的树叶与红色的枣儿交相辉映,甚是好看。望着大红枣,小伙伴们馋涎欲滴,还没待枣儿真正熟透,便迫不及待地爬到树上偷偷摘几颗吃。有时被大人们碰见了,大人们总是宽厚地提醒我们别摔着了,从不过多指责,偶尔还会主动伸手摘几颗给我们吃。

枣树下是夏日里乘凉的好去处,母亲请人在树下砌了一张小圆桌,茂密的枣树叶子遮挡着阳光,坐在阴凉里,看阳光在枣树叶子上流光溢彩,听蝉鸣时高时低的吟唱。正值盛夏,酷暑难熬,走进空旷的后院,浓荫密密,绿风荡漾。大人们喜欢围坐在树下的圆桌边唠家常,母亲和婶婶则坐在树下飞针走线,奶奶年岁大了,她戴着一副老花镜,一针一线地缝补着衣服,脸上的皱纹里满是微笑。在大人们眼里,孩子们的学习是头等大事,只要我们背着书包来到小桌前,他們便会主动给我们让出写作业的地方,把说话的声音也压低了许多。写完了作业,我会拿出我喜欢的课外读物,在树下静静地阅读。有阳光从叶子的缝隙洒落在书本上,映出无数好看的图案。

母亲人缘好,待人宽厚善良,这在左邻右舍是出了名的。她原来是吃商品粮的,因父亲远在千里之外的大西北工作,哥哥姐姐无人照看,便辞职回了家里,后来,当选为村里的妇联主任。那时,到我家串门的人很多,有的因为家庭不和谐,有的生活里遇到了困难,母亲总是想尽一切办法去帮助他们。还有的到家里来,看着鲜红的枣子,禁不住诱惑,伸手摘几颗放在嘴里品尝,母亲不但不生气,还会鼓励他们多摘一些吃。枣儿大约在九月上旬成熟,母亲张罗着,先将地面清扫干净,再把席子铺在枣树下,然后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长竹竿,大人们攀上枣树,举起竹竿敲打枝丫,大红枣儿如雨点般携着树叶纷纷呼啸而下。枣儿落在身边,还有的枣子落在人们的头上,大家一点儿也不觉得痛,好像被枣子砸到也是一件快乐的事。我一边将枣子往篮子里捡,一边挑品相好的往嘴里送,我最喜欢吃的是甜里略微带点酸的脆生生的枣子,那感觉真的是甘甜怡人、口齿生津啊!

枣儿下树后,母亲是最忙碌的,她会主动把枣儿送给左邻右舍尝鲜,与大家一起分享喜悦。剩余的枣儿,母亲便把它们放在簸箕里拿到秋阳下晾晒,待枣儿里的水分被基本晒干,便将这些枣儿收起来装在袋子里,用来煮粥或是做枣花馍。母亲做的枣花馍一层一层的,每层边缘都有精致的花纹,然后再用红枣点缀。她做的枣糕更是一绝,一个枣糕能占一个大蒸笼。又白又暄的枣糕一出笼,香味扑鼻,芳香四溢,赢得不少啧啧的称赞。

可惜,在我上中学时,我们举家迁居到了西北,离开了老家院里的那棵枣树。以后我们又回到了城里居住,距离家乡虽不算远,但因被工作及冗杂事务缠身,一年也难得回几次故乡,然而,每次到了枣子成熟的日子,母亲就会催促我与她一起回去打枣,我知道,她这是在借机去看望村里的父老乡亲。随着母亲年岁的增长,她回故乡的次数也在减少,但每次到了打枣的日子,她总要反复交代,让我回去给左邻右舍送些大枣过去。前年秋天,在枣树成熟的日子里,母亲被病魔折磨得十分消瘦,在病中,她仍惦记着家乡的枣树和乡亲,并叮嘱我一定代她看望一下左邻右舍,我眼含热泪,点头答应。我万万没有想到,一个月后的9 月29 日,母亲竟永远告别了这个世界。

农历春节,我再次回到故乡,打开锈迹斑斑的铁锁,竟悲从中来。院子冷冷清清,地上杂草丛生,那棵枣树愈加苍老,它好像已经知道,最疼爱它的人已离它而去了。

美术插图:知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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