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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与科学:人工智能时代的美育思考

2024-01-22王端端

安徽文学 2024年1期
关键词:美育人工智能人类

王端端

在《麦布女王》注释十七中,雪莱问道:“整个人类科学于是被归纳为一个问题,知识与文明带来的各种优点,怎样才能够与自由、与自然生活的各种纯洁乐趣并行不悖呢?我们怎样能一面接受一种体系的好处,一面又拒绝它的害处呢?因为这个体系已经同我们身上全部的纤维交织在一起了。”(《雪莱全集》卷三),江枫等译,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354页)雪莱在这里提出了一个困境,即我们如何在享受科学体系带来的好处的同时,避免其潜在的负面影响,因为科学已经深深地融入我们的生活和思维之中。当雪莱反驳皮科克的理性至上为诗辩护时,他也看到了科学的优势。今天,面对人工智能为人类日常生活带来的变化,感性与理性间的矛盾,科技所带来的生活世界的种种分裂,诗与科学的论争仍在继续。

一、诗与科学的论争

在19世纪的西方社会,科学和诗歌之间爆发了一场激烈的竞争,彼此争夺着在文化领域中的声望和权威。随着科学技术在近代西方社会取得了惊人的成就,科学思维和科学方法逐渐占据人们思想领域的主导地位,并成为衡量一切事物的准则,在世俗领域,人取代神成为万物的主宰,并试图利用科学技术掌控一切。这种唯科学主义的思想势必导致人类精神世界中具有诗意特质的领域被挤压,诗的存在受到了严重的威胁。雪莱为驳斥皮科克《诗歌的四个时代》而写下的《为诗辩护》就体现了诗与科学、感性与理性之间的矛盾。早在文艺复兴时期培根就认为,尽管诗歌能够服务于高尚的情感,但诗歌仅仅是一种愉悦的表达方式,而不是一门科学,在唯理性的时代,这样的评价并不是一种褒奖。

在21世纪,科技的不断进步与创新不仅改变了我们的生产方式和社会关系,也催生了全新的艺术形式和审美准则。特别是在被誉为“人工智能时代”的今天,人工智能艺术成为一个崭新的存在,其具体实践案例如春雨后的新绿一般蓬勃涌现。清华大学人工智能研究院常务副院长孙茂松携团队2015年起自研的AI写诗系统“九歌”通过学习大量古诗词作品,也可以做到根据关键词和主题自动生成相应的诗歌。微软人工智能小冰学习了自1920年以来的519位中国现代诗人的作品,训练次数超过一万次,基本获得了创作现代诗歌的能力,尤其是对每位诗人标志性意象的捕捉。2017年5月,人类历史上第一部由机器人创作的诗集《阳光失了玻璃窗》出版。在诗集出版前,小冰曾使用27个化名在各大平台上发表“作品”,但没有一个人发现诗歌作者不是人。不断上演的技术媒介入侵人文艺术的“好戏”,以及人工智能写作技术的发展引发了人工智能与未来艺术的大讨论。随着人工智能的崛起,它逐渐成为一个足以挑战人类在文化智能生产中主导地位的存在,一些作家甚至戏谑称,随着人工智能算法的进一步发展以及数据库、样本量的扩大,人工智能文学事业繁荣或许指日可待。

这也引出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人工智能是否已经发展到足以替代人类进行富有想象力的文学创作?这个问题也反映了一种精神和文化上的焦虑。从更加理性的角度来看,“人工智能写作”的研究实际上不仅涉及文学与历史、艺术与现实、人类精神生活与技术对象、文学创作与技术生产等一系列关系的讨论,更是涉及“人”的主体性存在的问题(白亮《技术生产、审美创造与未来写作——基于人工智能写作的思考》,《南方文坛》2019年第6期)。这些问题还包括文学和艺术的本质、技术对艺术生产的影响以及文学创作者在这个新时代的定位。对作者身份的研究不仅仅是对人工智能写作进行评价,更是致力于深入探讨技术生产、审美创造和未来写作等方面的问题。同时,面对技术迅速发展的现状,我们一方面要看到由技术进步带来的愈发繁荣的数字艺术品,同时也应该看到由于技术发展所带来的许多问题,比如技术对人的异化,包括道德堕落、生存迷失和生态失衡。技术的快速发展导致了信息的爆炸性增长,这种信息过载可能会让人们变得疲于奔命,陷入一种消耗性的生活状态。庄子的观点为现代社会中对技术的过度依赖和功利追求提供了反思。庄子的思想在当今技术社会背景下仍然具有重要的意义,提醒人们在追求技术进步的同时,保持对内在自由和自然和谐的关注(江怡《理性与启蒙——后现代经典文选》,东方出版社2004年,第110—111页)。

当前关于人工智能艺术的批评主要从技术角度出发。一方面,人工智能与艺术的结合标志着全新的艺术形态的崛起;另一方面,目前人工智能艺术的核心在于处理“数据”和“算法”,侧重于对艺术风格进行技术化的处理,这种创造出的风格与形式通常是表面的,尚未触及艺术更深层次的情感、想象等领域,也没有涉及象征、批判等功能。因此,有人声称人工智能艺术的出现将使艺术主体走向终结,意味着人类生存经验的丧失,威胁到人类的存在及其完整性,这种说法也是有其道理的。艺术概念的创新性要素以及对人类历史文化现象的反思与深度学习的人工智能原理之间存在着明显的不相容性,因此人类艺术家和人工智能艺术作品根植于不同的形而上学基础。当然,这种观点并非无法理解。从人类主体相关的角度看,目前阶段完全由人工智能取代艺术家还不太可能,其根本原因在于机器创作缺乏创新的“灵魂”,是计算机算法机械模仿的产物。然而,我们也不能忽视人工智能在艺术创作中不可忽视的影响。它为艺术领域带来了新的可能性与挑战性,促使我们重新审视和探讨艺术的本质以及未来的发展方向。

在“技”的层面上重新思考人与物的关系时,雪莱的提问再次出现:我们如何在享受科学不断发展进步带来的好处的同时,避免其潜在的负面影响。

有人担忧人工智能艺术的出现可能会导致艺术主体的消失,这意味着人类的生存经验可能会丧失,对人类的存在和完整性構成威胁,这种观点并非毫无根据。人工智能的深度学习原理与艺术概念的创新性元素以及对人类历史文化现象的反思存在着明显的不相容性,因此人类艺术家与人工智能艺术作品根植于不同的形而上学基础。在当下社会一个很明显的事实是科学已经深深地融入了我们的生活和思维之中。

面对这个问题,不能将思维继续局限在诗与科学的纷争之中思考,诗与科学之间的矛盾是多方面的。我们站在人工智能与艺术的交汇点上,要看到诗与科学之间的差异不仅是天然的,其中所涉及的矛盾也是多方面的,包括方法论、目的和价值观等方面的差异。人文学科侧重于研究人类的文化、历史、语言、艺术等方面,强调人类独特的创造力和情感表达,而理工学科则注重研究自然科学、工程技术等方面,强调客观规律和实证研究。应当辩证认识诗与科学在不同层面上的价值,并重新审视学科的内涵与使命。我们需要重新审视过去的理论资源,为当下的生存开辟道路。

二、诗与科学的融通

虽然诗与科学之间的差异是天然的,例如在表达方式、目的和方法上两者都存在差异,但随着社会发展变化理论资源愈发丰富,在两者间存在着一种深刻的联系和融通的可能性,例如两者都探索和解释世界的本质,并试图通过独特的方式传达人类的体验和认知。

首先,诗歌和科学都试图理解和揭示自然界的奥秘。科学通过实验、观察和理论构建来研究自然规律和现象,而诗歌则通过想象力、情感和隐喻来探索人与自然的关系。尽管方法不同,但它们都是对现实的感知和理解的表达。现代科学与艺术的分裂是现代社会特有的现象,它源自社会分工和知识细分的发展。在传统社会中,各门知识尚未经历专业化的细分阶段,这意味着一个人可以同时从事艺术创作和探索科学知识,将两者融为一体。古代中国有“六艺”,而西方自中世纪以来则称之为“七艺”,尽管细节上存在差异,但两者并没有明确的分界,最早的“艺”涵盖人类的一切活动,凡是与“自然”相对或者说凡是需要“人工”操作的一切活动及其产品都属于“艺”的范畴,而且最早都与人类的物质生产活动相关,在这时“艺”并没有取得独立的地位,还没有形成现代意义上的“纯艺术”(fine art)概念。在孔子的教育理念中,“六艺”是指六种基本的学习领域或技能,旨在培养一个完善的人格和治理社会所需的素养。孔子对“礼崩乐坏”的现实进行了重新思考,试图通过对礼乐文化的重新阐释改变“礼崩乐坏”的现实。从这里可以看出“六艺”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乐”作为“六艺”之一,首先是一种技能,“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论语·述而》)。孔子注意到了这些技能对于人心教化的作用,所以极力倡导“六艺”。

然而,随着现代社会的发展,科学和艺术逐渐被看作是两个独立的领域,它们的研究方法、价值取向和专业领域也变得日益明确和分明。科学越来越强调实证、量化和理性,而艺术则更强调审美、情感和创造力。

面对诗与科学的困境,人们一直把文艺复兴时期的“全人”(universal man)当作理想(周宪《论美育对科学素养的赋能》,《西北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3年第1期)。达·芬奇是一个卓越的例子,展示了艺术家与科学家之间的深刻融合。他在绘画、解剖学、工程学等领域的成就让他成为文艺复兴时期最具代表性的多才多艺的人物之一。达·芬奇的绘画作品就展现了他对科学的深刻理解。他通过详细的解剖学研究,精确地描绘了人体的解剖结构,使他的肖像和人物形象具有惊人的真实感和比例感。他的绘画作品中常常融入科学的原理,如透视、光影等,使其作品具有独特的艺术感和科学准确性。此外,达·芬奇的工程学才能也是他艺术与科学结合的一个突出体现。他设计了各种机械装置、飞行器、水利工程等,这些工程项目展现了他对机械原理和物理学的深刻理解,同时也体现了他对美学和实用性的兼顾。

其次,诗与科学都寻求表达人类的情感、思考和意义。面对当下人工智能迅速发展,这些理论资源都为今天审视人工智能提供了全新的角度,可以说人工智能中蕴含着美学的意蕴,为诗与科学的融合提供了典型案例。人工智能可以学习和模仿人类创造的艺术作品。通过深度学习和人工神经网络等技术分析大量的艺术作品和美学原则,并学习它们的特征和规律。这使得人工智能能够生成具有艺术性的内容,如绘画、音乐、文学作品等,呈现出一定的美感。由于人工智能对大规模数据的处理和模式识别能力,可以从大量的艺术作品中发现潜在的联系和创新的可能性。通过运用算法和生成模型,人工智能可以创造出独特的、前所未有的艺术作品,打破传统的限制,探索新的审美领域。

可以说,人工智能写作对科技界来说是一场全新而大胆的挑战,对文学创作者而言,无疑是一种提醒,或者说带有一些讥讽意味的竞争。我认为我们不应将所谓的“被冒犯的感觉”升华为恐惧或抵触,也不应急于下结论说“人工智能写作永远无法超越人类创作”,对于这未来的问题,置之不理或者杞人忧天都不是明智之举。考虑到技术发展的不可预测性以及文学的多样性,人工智能作为一种技术媒介在未来对文学创作的影响程度仍然未知,但其中蕴含着无限的可能性。相比于争论尚未到来的问题,我们更应该科学地、理性地反思人工智能写作本身的意义。

在人工智能时代,作为作者和评论家,我们需要重新审视我们的写作方式。首先,人工智能写作为我们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反思工具,它涉及科学逻辑、语言本质和文本规律,可以揭示当前文学创作中存在的问题。然而,我们也必须承认,由于它是高效的模仿,受限于设定的算法和数据库,智能写作的自动和便利在某种程度上削弱了写作中独特的灵感和创造力,这些寫作往往呈现出明显的“模式化”特征。乍看小冰写出的现代诗似乎是模仿出了现代诗的意境,但实际上仔细阅读就会发现小冰生成的诗句往往只是词语的重复堆叠,缺乏深层次的意义。这一模式化特征使得人工智能在网络通俗小说和类型片剧本的生产方面表现尤为突出。网络小说或剧情“生成器”利用标准化情节模式与词语搭配,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生成诗歌或小说。一些低水准的写作者只会机械地按照固定的模式或套路进行作品创作,而这种与人工智能机械生成的固定套路化写作思维更容易被人工智能所模仿。这实际上也促使作家必须通过对既有文学形式的扬弃来更新自己的写作,甚至创造新的样式。我们可以巩固文学内在的优势特性,通过重新认知“自我”、避免情感的单一化、主动升级和更新情感结构等策略来自我调整文学的审美取向,从而有效地面对人工智能带来的挑战。这也是一个机会,让我们能够在智能时代中探索出全新的创作可能性,保持文学的独特魅力和价值。

这是诗人许德民抽象诗创作中一首颇具代表性的作品——《宋·李照清》:“诗堵怨雪/风旧绿黑/耳独洗纸/语冷摘醉//床醒试漏/抛妆爱紫/经月衣年/回秋愁水//鬓残守脑/意薄梳肌/叠手猜恨/卧岁摇仇//闻乱抱野/剪骨熏根/一径解红/煮酒瘦病//怀月移花/娘凝寄昏/羽念书寸/乳半窃灯。”如果逐字分析这首诗想必会遇到极大的困难,但从整体就能很明显感受到这是典型的易安词的风格,其中“冷”“怨”“月”等是李清照使用的典型字眼。对比小冰创作的诗:“滴滴答答/在这狭小的时间的夹角/神秘的幻影在这时幽闭/海水愈以等待/我在公路旁行走/远方抖动着/烁烁的灯光/然后羊会回来。”可以看出,许德民的“这些‘抽象字组’既是对传统语言惯性的突破和颠覆,又是一种‘自由而有意味的组合’”。如果说“微软小冰”是从技术表层上挑战了新诗写作的独创性,那么许德民的抽象诗则是从更深层的艺术角度将诗歌,或者说汉语的独特性提升到了一个机器难以追踪的新境地(战玉冰《“微软小冰”与抽象诗——一场技术与艺术的角力》,《书屋》2021年第12期)。

尽管人工智能在美学领域的应用和发展仍处于初级阶段,但随着技术的不断进步和创新,人工智能美学有望进一步发展和丰富。它将与人类的审美理念相互交融,推动艺术创作的多样性和创新性,为人们带来更加丰富和深刻的美的体验。

三、美育引人向美而生

美育概念最早由德國思想家席勒提出,他在《审美教育书简》中首次使用了这个术语。席勒的初衷是通过美育来引导人们体验到美所特有的“游戏冲动”,从而使人恢复其和谐完善的本质。当时正值法国大革命爆发后的几年,欧洲各国正经历着启蒙运动的热潮。席勒敏锐地意识到了现代人面临的两种截然不同的冲动:一是基于自然法则的“感性冲动”,二是基于精神法则的“形式冲动”。这两者之间的对立成为他关注的焦点。在这种情况下,如何寻找到第三者来协调这两种冲动成为席勒思考的重点。艺术和其他涉及审美的领域涵盖了社会所有成员的共同体验,能够与人们的共同感受产生联系与共鸣,于是在整个社会所有成员的共同感受层面建立联系。因此,艺术不仅仅是个体情感的表达,也是一种社会交往的方式。它通过审美表象的共通性,将不同个体联系在一起,为社会成员提供了共同的情感体验,也让人们更好地理解和尊重彼此的独特审美感受。这种共同感受的力量使得艺术成为文化交流和社会凝聚的重要元素,弥合现代性分裂。美育不仅仅是一种教育方式,更是一种哲学理念。它试图通过培养人们对美的感知能力,使其在审美体验中找到感性和形式冲动之间的平衡点。这不仅有助于个体的情感、理性和审美能力的全面发展,也促使了个体与环境之间的和谐互动。

随着时代的发展,美育的内涵也在不断拓展。它不仅仅局限于艺术领域,还涵盖了文化、历史、自然等多个方面。美育成为一个综合性的概念,涵盖了个体在各个领域中的审美体验和认知过程。总的来说,席勒提出的美育概念是一种深刻的思考,它引领我们认识到美的重要性,并提出了如何通过美育来实现个体的全面发展和社会的和谐共融。随着时代的演变,美育的内涵也在不断拓展,为我们提供了更广阔的发展空间和思考方向。在席勒看来,现代社会合理化进程中的分裂现象使得现代人往往陷入两难境地,往往难以在两端之间找到平衡从而形成一种分裂状态。席勒认为,教育能够帮助人们摆脱现代性分裂过程中的狭隘私人感受和单一行为目的,为个体提供一种超越现代性分裂的框架,使其在理性和感性、自由和需求之间找到平衡,从而实现一种更为全面的同感状态,不必成为一个“单向度的人”。

面对当下社会诗与科学的分离,美育或许可以成为弥合二者矛盾的突破口。

首先,在理性占据主导地位的社会里,感性对恢复人在自然生存状态中的多样性具有重要作用:“因为希腊的自然是与艺术的一切魅力以及智慧的一切尊严结合在一起的,而不是像我们的自然那样,是艺术和智慧的牺牲品。”(席勒《审美教育书简》,北京大学出版社1985年,第28页)席勒从文化的角度深刻地指出了“现代”的一些弊病,并强调感性的力量。他指出,“欲望”“利益”在这个时代占据了统治地位,科学的范围在扩大,哲学家们的追求精神也将想象力撕裂成碎片,同时艺术的领域在逐渐缩小,这种情况下,现代人的人性被分解成了碎片,无法实现自我生存的和谐。每个人只能将自己简单地看作是职业和科学知识的一种标志。导致这种现象的核心在于理性的过度扩张和严格的等级、职业划分。这使得人的本性内在的联系断裂,致使人性的和谐力量分裂开来,形成了致命的冲突。

在当下工具理性大行其道的社会和文化中,坚持价值理性的美育对改变深受工具理性支配的情况具有积极的调适作用。社会中的工具理性倾向强调功利考量和个人利益,正是这种功利性的理性使得每个人标签化,而失去了多样性的自我,而价值理性强调信念或信仰,不计较回报,是一种自我的追求。因此,美育作为一种重视审美、文化和人文价值的教育形式,提供了一种对抗工具理性的途径。它通过培养个体的审美情感、文化素养和人文精神,引导人们超越功利主义的考量,重新关注纯粹的信念、兴趣和价值。美育的存在可以为社会带来一种平衡,减少人们过度追求功利和个人利益的现象,让人们重新思考和体验纯粹的价值和美好的文化。

其次,通过参与美育活动,个体得以沉浸于各种艺术形式和文化体验之中,这些经历丰富了个体的生活,让他们能够从不同角度感受和理解世界。艺术作品往往能触动人们内心深处的情感和共鸣,通过欣赏和理解艺术,个体可以培养出更加敏感、体贴、善于表达情感的品质。在《艺术作品的本源》中,海德格尔认为,现实的艺术作品首先是艺术家创作活动的结果,是一种被创作出来的存在。艺术作品的创作是一种生产行为,通常需要熟练的手工艺技巧。在《庄子·天地篇》里庄子认为:“能有所艺者,技也。技兼于事,事兼于义,义兼于德,德兼于道,道兼于天。”庄子强调“技”“艺”“道”三者的递进关系,这是一种追求卓越和自我超越的过程,从而游于无何有之乡。人性内在拥有善良和智慧的本质,然而技术常常会导致人性的扭曲和偏离。技术的追求使人过于追求功利,使其远离了真正的自我和本性。随着技术的发展,人们拥有了更多的能力去改变自然和社会,但同时也引发了一系列的伦理和道德问题。庄子的观点提醒我们在追求技术进步的同时,也要警惕技术可能带来的负面影响,特别是对于人的自然本性和内在品质的影响。

最后,需要指出的是,美育虽然被归类为人文学科,但其理论研究和教育实践却与许多其他学科交叉,包括教育学、心理学、认知科学、社会学、人类学,甚至自然科学等领域与美育都有着紧密的联系。这种跨学科的趋势使得美育变得更加丰富多彩并获得广泛认可,与其他学科互动所带来的完整性也可以很大程度上改变由现代学科划分而带来的人性分裂,每个人也不是将自己简单学科标签化,这种综合性的研究和实践方法使得美育不是一个孤立的学科,而是与许多其他学科相互交融,共同推动着美育领域的不断发展和创新。

美育的跨学科特点意味着它借鉴了不同领域的理论和实践,以丰富和拓展美育的理论基础和方法。教育学为美育提供了教学设计和评估的原则和方法,心理学和认知科学探索个体的感知、认知和情感过程,为美育研究提供了理论支持。社会学和人类学研究美在不同社会和文化环境中的作用和意义,为美育的社会背景提供了深入的理解。甚至科学领域的知识也可以被应用于美育的创造和创新。这种跨学科的研究方法使得美育不仅局限于人文学科的范畴,而是与其他学科相互渗透和融合,从而为美育带来更加全面和多样化的视角。它促进了不同学科之间的合作和交流,为美育提供了更加综合和多维的研究和实践基础。通过跨学科的互动,美育能够不断丰富和发展,把人从鄙俗、低下的生存现状中拯救出来,以一种新的美学态度面对人类生活中各种冲突,使经验艺术进入生命,为个体的审美能力和人文素养的培养做出更好的贡献。

在人工智能时代,美育面临着新的思考和挑战。人工智能的发展正在深刻影响我们的生活和文化,它为美育也带来了一些新的机遇和問题。AI是一种超越人类肉身限制的智能实体,其感知和思维系统的潜力理论上可以远远超过人类。此外,AI的信息交流和传播方式也有可能比人类社会组织更高效。因此,可以想象,在经历了最初的模仿阶段后,AI的审美和艺术创造将摆脱人类的局限,开创适用于AI无限感知和无限时空的全新审美范式。我们无法准确设定AI审美发展的轨迹和上限,但作为源自人类的智能实体,AI的基本审美形式应该仍然是人类可以理解的。我们希望AI的审美能够在兼容人类基本价值观的前提下,大大拓宽人类的审美能力和审美视野。

席勒的“游戏说”与中国古代传统的“游于艺”和“游心”有所类似。就中国思想而言,“人生天地间”,天地自然有其自然的优先性,是人存在的根据,也是人思想的根据,正所谓“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曾仲权《席勒弥合现代性分裂的同感与审美交往判断力——基于哈贝马斯对席勒美育思想阐释的探赜》,《首都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2年第3期)。但尽管中西之间有着明显的区别,正如儒道互补,中西方思想之间不是割裂的,美是每一种思想中共通的要素。席勒认为,美育的特殊作用即是成为沟通感性与理性、自然与人文、知识与道德、感性王国与理性王国之中介。席勒强调“生命”作为美的内容和本质是由人的审美冲动(“游戏”)创造的,受到主体审美活动的规定,是审美主体自由生存状态的象征,也就是完整人性的表现。因此,审美不仅是一种认识,更是一种深刻的体验,涉及个体的感觉、欲望和生活感受,是一种具体的生命状态。这种理解将审美与人的生存、幸福联系在了一起,将其置于生存的范畴中。美育因此成为人们获得真实具体存在的一条途径。因为只有从人的生存出发,才能对现代工具理性的片面性进行批判。只有从人的生存出发,作为具体存在的条件,感性才有了充分的表达理由,使其能够反抗理性的压抑。

当前,人工智能还处于发展的初级阶段,其具备的无限的自我学习和成长潜能一定会在未来某天通过人类的引导和协助更深入地参与到文学创作和叙事的过程中。这将为文学领域带来更加复杂和有趣的发展,许多我们此时难以想象的新可能性也会不断地出现。因此,我们不应当过于偏激或激烈地否定、抵制AI及其在文学领域的应用。相反,我们应该以理性平和的态度来接纳和融合这种新技术,不单单将美局限在人类笔下,也不仅仅将美束缚在历史文化里,而是以全面的视角在世界上任何地方发现美。席勒将美的艺术视作社会交往的桥梁,由美产生的共鸣将有助于加深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联系,减轻现代社会中分裂和隔阂的现象,最终实现人性的完善。而在这个过程中,审美的力量不仅仅是一种享受,更是一种深化思考和提升人的精神品质的过程。人的感性终究会引导人本身通向自由之境,游于庄子的“无何有之乡”。

责任编辑 夏 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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