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宁夏“花儿”曲令的推想
2024-01-21马剑龙
马剑龙
“花儿”的“令”是长期以来人们口耳相传逐步形成的相对固定的“花儿”曲调,既丰富多彩又意趣生动。“花儿”共同区范围很大,覆盖陕西、甘肃、青海、宁夏、新疆多省(区),地方不同,民族不同,风俗相异,则“花儿”的令名各有所取不尽相同,产生出了一个让人眼花缭乱的“令”的世界。根据专家学者的统计,仅“花儿海洋”青海一省就有约150 种“花儿”令名。有了“令”的支持,“花儿”在提升文学气质、表达主旨情绪、淬炼音乐形象、增加艺术情趣的同时做到了分门别类,利于掌握和传唱。
“令”是个会意字,本意是发布命令。《说文解字》:“令,发号也。”“其身正,不令而行”“挟天子以令诸侯”这些古语,“令”同本义。上下数千年,遍而观之,汉语言对“令”的使用既久且宽,有动词、名词、形容词、代词、副词、量词等词性;本意、同本意、引申义、再引申义、扩大义、比喻义等意向,算得上是个万能词了。而作为词调曲调只是“令”的诸多意向中的一个,此种功能多见于唐宋词及元曲,如《调笑令》(唐/韦应物)、《十六字令》(宋人广泛使用的一种小令)及《人月圆》《山坡羊》等元曲令名。在这里,我们不得不说,“花儿”以中国民间文学音乐一员之身份,能和“令”结缘,相辅相成,相得益彰,实为幸事。
然则俯视“花儿”在西北乃至更大范围记录、流布、传唱的全部过程和经验,我们承认宁夏以外广大“花儿”色彩区的“花儿”都是有“令”的,唯独宁夏“花儿”无“令”,算得上是独树一帜了。宁夏“花儿”学家刘同生先生(延河)对宁夏“花儿”无“令”的描述是这样的:“除原有固定衬词衬腔的小调化、曲牌化的‘花儿’有调名以外,其他民间俗称为‘干花儿’或‘阿哥的肉调’,习惯以主句及关键句做歌名,没有以地名或族属等做歌名的习惯。”如“我唱个花儿你不用笑,我解了心头的急躁;急躁地胡唱呢,你当我高兴着唱呢”就是择其首句“我唱个花儿你不用笑”为名的,无令名。
作为一种手段,一种样式,有没有曲令对“花儿”文化本体并无太大妨碍,但于传承传唱,分门别类,方便与否,影响却是不容低估的。因为,从分类学的角度视之,曲令是记录和传唱“花儿”的好方法,泾渭分明,方便合理。据此而言,宁夏“花儿”无“令”是历史事实和传统,算不上特点和优势——此一词只能唱此一曲,此一曲只能唱此一词,固定性太强,太过专一,无可互换,不符合“花儿”一词多调和一调多词的传唱特点,在记忆、区别和传承上存在着很大的局限性,且客观上更是否定了宁夏令调式“花儿”的存在。笔者想说,假如宁夏六盘山“花儿”也用上了“令”,则天下一统!因此,我们应该在宁夏推广和宣传“令”,而不是否定和拒绝“令”,它不仅适用于河湟“花儿”,同样适用于“山花儿”,它的现实存在的价值不止一面。
一分为二地说,宁夏“山花儿”无“令”是成立的,它是宁夏原生的具有某种“花儿”特征的区域性山歌,没有谁对它作过“令”的规定。而宁夏河湟“花儿”无“令”是不成立的,因为河湟“花儿”源于有“令”的甘、青河湟地区,主要源于被宁夏人习惯称作“河州”的甘肃临夏地区,它应当是和它的令名一同流入宁夏的,如果不承认这一点,就是否定了宁夏数百年前就已经开始的移民历史,这关系到河湟“花儿”在宁夏地区传承传唱的最初形式。换言之,只要承认宁夏有河湟“花儿”的存在,就得承认“令”在宁夏的存在。
“令”行天下,必有缘故。
第一,甘青学界的普遍性认定。甘青学界的认定是以宁夏“花儿”是从甘青地区河湟“花儿”、洮岷“花儿”流传和衍生而来为前提的,甘青“花儿”是源,宁夏“花儿”是流,既然源“花儿”讲究“令”,则流“花儿”就没有不讲究“令”的道理。“花儿”学家王沛先生主编的《中国花儿曲令全集》是这种认定的理论结晶。书中,和甘肃、青海、新疆、陕西等广大有“令”的省(区)一样,王沛先生按传唱地将宁夏“花儿”作了令名归集处置,如固原令、西吉令、同心令、海原令等。而如同心的令调比较多,则在“同心令”后加上一、二、三等序号加以区分,有人称之为“子母令”。除此之外,该书将卜锡文先生在同心县下马关和纪家两地采集的两首“花儿”分别叫“下马关令”和“纪家令”,已经具体到大地名下的小地名了。张连葵教授论文中相关引述可以佐证上述观点:“从《中国民间歌曲集成》甘肃和青海卷中来看,在宁夏地区流行的‘花儿’有四十几个令六十多个调子,占‘花儿’总数的三分之一左右。”
宁夏“花儿”组合马兰花演唱《宁夏夯歌》
第二,宁夏民间的集体实践。“花儿”及其连带的全部表达形式手段均源自民间。无论学界还是官方,不管他们情愿与否,认可与否,“花儿”的原生土壤民间已经身体力行,先行先试,将宁夏六盘山“花儿”统一称作“六盘令”了。这种情形的发生与互联网的推波助澜有关,当宁夏民间在互联网视域下受到大西北“花儿”风的不断冲击,宁夏“花儿”的无“令”使民间明显感觉到了缺失的不适。“六盘令”应运而生,其和互联网在本地的使用差不多是同步的。
宁夏“花儿”歌手马衍、杨雪演唱《獐子吃草滚石崖》
第三,学者的接受及其责任。在引进、创制和使用“令”的过程中,学者,特别是宁夏学者绝无可能置身事外。因为,我们面临着这样的窘境:一是宁夏“花儿”对曲令的主客观需要,学界(宁夏以外)和民间(宁夏以内)已经走在了前面。当然像目前我们看到的仅以地名为令名的方法显然是单调的,缺乏统揽性、规范性和可操作性。二是曲令的滥用。在民间,只要是宁夏的,哪怕它有数十种、上百种调类唱法,只通通一个“六盘令”了事,这是何等草率和不负责任呢?我们既然有了使用“令”的准备,那就得系统和科学,至少也应该是一类曲调一个曲令,包括这个曲调的多个派生调、变异调在内。所以,我们没有理由把引进、创制和使用曲令的重大任务完全交由民间。宁夏“花儿”学界应该有所认识和行动,认真研究,做足田野,以期对宁夏“花儿”曲令进行学术方面的探讨和规范,既完成引进,又避免滥用,一举两得。
必须提醒的是,鉴于“山花儿”与生俱来的天性禀赋,甚至河湟“花儿”在宁夏入乡随俗的环境化生成,宁夏“花儿”生态既是自然的,也是多维的和复杂的,强以令名干预是否必要和可行是关系宁夏“花儿”的重要学术问题,不可不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