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玩人执着的心

马福贵

20 世纪90 年代古城西宁的10 月，正值秋高气爽的节气，和煦的微风总是吹得人很舒服，这个季节我总喜欢在外套下加一件纯毛的马甲，总感觉马甲贴近前心后背，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和安心。

这不，带着愉悦的心情，我骑着心爱的上海永久牌13型绿色锰钢自行车来到西宁市城东区八一路——西宁河湟古玩奇石城。古玩奇石城是原青海省五金交电总公司在八一路的仓库所在地，由好几栋闲置的大型仓库改制而成。也是真正意义上青海省当时第一家比较正规且大型的古玩奇石城。整个古玩奇石城占地面积很大，但都是平房，其中把很多空闲地带设置成临时摊位，给州县和外省经营者提供交易平台。

那时候的古玩奇石城，不说门庭若市，但也绝不像现在这般门可罗雀，从早晨八九点钟市场开市，就会陆陆续续有客人前来光顾，其中不乏闲逛的、收藏的、淘宝的、看热闹的，男的女的好不热闹。

古玩这行业，西宁早年间就有了，改革开放初期，就开始陆陆续续，不成规模地出现在古城西宁的大街小巷中。最早出现是在西宁市城东区东稍门寄售所门口，当时条件有限，没有摊位，也没有店面。人们几乎都是骑个自行车，手里提一包，包里装点自家老旧物件，三人成堆，五人成群地在寄售所门口摆摊。也有附近的居民，溜溜达达提着自家物件前来。更有甚者干脆手里拿着几件自以为是老旧物品的也过来凑热闹。打旁边经过，嚯！木头的、铜器的、瓷器的、字画，五花八门，琳琅满目。

新中国成立后的几十年间古玩市场刚刚开放，人们觉得很新鲜，也很活跃。人们不太了解自己手中物件的价值，大多是在自己家中父辈们遗留下来的。对于物件的材质，收藏价值、历史和文化内涵都不清楚。所以在价格公道的前提下，成交量很高。甚至当天拿出来的好多物件都能出手变现。

我也经常去东稍门那里，看看能不能淘到便宜又精致的老货。记得有一次，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这儿瞅瞅，那儿瞧瞧。看得起劲的时候还会上手去摸摸人家手里的物件。当时的西宁古玩市场刚刚兴起不久，不成规模，也没有规则。别人的物件可以随便上手把玩。但在当时，像北京那样已经具有规模且古玩文化相对成熟的都市，都有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别人手中或者店铺中的物品，未经主人首肯一律不得乱动。

就在我翻看得正起劲时，有一位老者拉住我，在我耳边低声道：“我瞅你年纪轻轻但好像很懂行的样子，我家里有几件像样的东西，可否跟我前去看看？”我抬头看了眼老者，慈眉善目，没有恶意，就跟他前去家中一探究竟。老人家离东稍门不远，在北磨尔园，步行10 来分钟就到了。二层的小洋楼，房间不多，地方也不大，但好在独门独院。进门后老人将我带到了二楼，通往二楼的是个木质的楼梯，很平整也很宽，跟这栋小洋楼相得益彰，很有年代感。

上楼后里屋有张炕，炕板是活的，推开上面的铺垫，打开炕板，从里面拿出一个黄色帆布包，里面全是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银饰品。有银锁、银胸壶、银挂件、银碗等，清一色全是银货，而且全是清末和民国时期湟水河畔各族人民的那种装饰品和高档生活用品。没有包装，白花花的老银货直接露在我眼前。我眼前一亮，内心有点按捺不住的小兴奋，三言两语，全部“一枪打”了，连包带银地带出了这个小洋楼，生怕老人家中途反悔。通常要走十几分钟的路程，我愣是几分钟就到家了。头一次碰到这么多的好银货，保存完整，几乎没有什么瑕疵。记得有一个纯银的碗上面还有银烧蓝（银烧蓝是一种在铜器银器上面加蓝加彩的地方工艺），暗八宝的图案，非常精致，这在当时是非常上档次的。

我这人打小有个毛病，激动的时候容易失眠。果不其然这天晚上我又一次失眠了。那种激动和兴奋的感觉充斥着我的整个感官，让我沉醉其中，无法自拔。也是从那之后我渐渐爱上了这种收藏带给我的刺激和冲击感。

那时候寄售所门口每天是人头攒动，好不热闹。现如今在东稍门十字人行道上仍然保留着这种交易形式。虽然没有了古玩字画的影子，但还是有一些老人把自己戴过的手表，骑过的自行车等拿到这里来和熟悉的人互相交换，也随意出售。虽然现在不怎么热闹了，但有一部分老人已经习惯了这种交易模式。

再有就是西宁市城中区黄河路尕公园的地摊，地摊已经是升级版的经营形式了，摊位有大有小，大点的有几十件货物，最小的摊位也有十几件杂七杂八的物件。这时候经营摊位的商户，基本上都掌握了一些基础的收藏知识。这里的货物主要以甘肃、青海的地方名家字画和明清瓷器为主。但是好多经营者都是以谋生赢利为目的，脑海里没有多少收藏与文化保护传承的意识。比如80 元钱收进的东西，有人给100 元就出售了，薄利多销的经营方式，这在当时的尕公园是常规。

有一天，我也漫无目的地在尕公园闲转，来来回回，在地摊上寻找自己喜欢的货品，转了差不多1 个多小时，也没看到自己心仪的货物，内心有点失望。正在此时，有人重重地在后面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吓我一跳，快速回头一看，原来是刘老头，大家习惯性称呼他大老刘，也叫刘倒板。他说带了一幅老画，问我要不要看看。当时他把我叫到没人处，打开布袋，取出一幅原装原裱的老画，是清代时期西宁地方名家王树德，号滋三，也叫王滋三的作品，那时候的价也不算便宜了，不到1000 元，成交了。你平常积累的知识决定了你的眼力，有眼力就有判断力，遇到好货才能不犹豫，不失去。从失望变成了有收获感，顿时内心那种喜悦油然而生。收藏会带给你无限的快乐。

到了90 年代初期就有了商铺经营的场所——西宁老火车站前、西宁汽车站对面的圆顶经营市场。这是一个最早出现的比较集中的古玩艺术品经营市场，里面都是正规的店铺经营模式，也是多种经营的市场，有民族用品，古玩字画，奇石小百货，什么都有，还有小吃呢！那时候的市场规模，看似不是很正规，但是经营火爆，街市繁荣，形成火车站商业圈，蒸蒸日上，现在想来，当时的每一帧画面都犹如定格一般历历在目，让人难以忘怀。

再就是90 年代末，在八一路、德令哈路旁边的河湟奇石古玩城，前面说了是由省五金仓库的闲置大库房改建而成的，是比较全面且正规的古玩奇石城。我在古玩城大院靠后边的一排商铺租了50 平方米左右的店铺，已经是很大了。店里老式木头货架和柜台，各有十几个，分成两排摆放。我和另一个朋友各占一排，一间大商铺由两人经营。这时候的店铺已经初具规模，瓷器、铜器、字画、串珠、奇石、玉器、木雕、古钱币、铜币、纸币等，感觉只要和古玩艺术品沾点边的都有。

门口还养了七八盆花卉盆景，因古玩城是个大院子，养花卉盆栽比较合适，故和我隔壁店铺的老先生置换了几盆。拿我的古玩，换了老人家的花卉盆景，换后没几天，就有一个在本市场开古玩店且年龄比我稍小的同行人，看我对养花卉盆景是个外行，说了一句令我当时捉摸不定的话，至今我还记忆犹新，他说养花的人“花盆多”。过了好久，我才明白过来，因为我确实是外行人，不会养花。为这，我确实也交了学费，到了第二年初春季节已经是全军覆没，只剩下花盆了，应了熟人那句话，“养花的人，花盆多”。

西宁各大古玩书画城

还说那天下午，正临近下班的时候，店里进来了一位老人，60 多岁的样子，个子不高，瘦瘦的脸形，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说普通话，应该不是青海本地人。老人喜欢收藏古钱币，收藏的全是中国古代铜币，也有少数铁制币，十天半月必来一次市场，专门找中国历代各个时期的古钱币。其实中国古代钱币我也喜欢，并且收藏了一部分，但为了生活，大部分还是放在柜台里出售了，从秦半两、汉刀币、唐开元、宋元至明清时期的各种大小古钱币都有。那时候的钱币，只要懂行，都能买到真货、稀货，有些钱币历史上发行量不多，加之年代久远，留传不多，如果保留至今，个个都是精品、极品。老先生今天也不例外，依然挑选了十几枚自己喜欢的古钱币，就这样老先生递给我一张50 元的人民币，而我则是把古钱币包好给了他。

因为临近下班，我看着也没有什么顾客就关店打烊。走出店门看见刚刚那位老人家还停留在门口，满脸的愁容。我上前询问情况，老人一副做错事情的样子，不敢抬头看我。我直言有什么难题可以告诉我，或许我可以提供帮助。老人支支吾吾半天后，像是下定决心一样说，刚刚给我的钱是老伴儿让他买肉的，现在他将这钱买了古钱币，回家自是无法向老伴交差。我盯着老人看了一会说：“这样吧老人家，钱你拿回家，刚刚从我这买的钱币也拿回家。什么时候方便什么时候再将钱还给我就行。”老人满脸诧异，问我这样真的可以吗？我笑着让他拿钱赶紧去买肉，要不然不好交差。老人认真地点着头，笑得像个孩子。其实我没有想过他会回来还钱，只当是看在老人真心喜欢的份上赠予他。虽然自己生活过得也是马马虎虎，更谈不上富裕，但真心觉得能碰上这样一位打心眼里喜欢收藏的人，送给他未尝不可。

大约过了十天半月，老先生把那50 元钱还给我了，至此以后我又多了一位常客，一位回头客。

后来才知道老先生姓周，临终前把自己毕生收藏的古钱币捐赠给了人民银行。一位有大爱、有奉献、有感恩，回报社会的老人，他的这种精神一直以来影响着我，让我能够不忘初心。

此事虽小，足以见真情，见证收藏人的那份执着，那份艰辛，那份坚持。其实周先生是一位退休干部，有工资，并不缺钱，但就因为收藏把自己搞得生活有些拮据，他从不贪图享受，临终将自己毕生的收藏宝贝捐献给了国家，体现了他的奉献精神，践行着弘扬中华传统文化的使命，我们应当向周先生道一声感谢。

西宁原来有很多正规的古玩奇石城，如城西区博纳广场、城东区大众街西宁古玩城、城中区民主街青海古玩城、城中区人民街书画古玩城、城南新区奇石城、城中区莫家街铭嘉古玩茶叶城等，可惜很多古玩经营场所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今天的西宁有很多个古玩字画经营场所，如城中区南关街夏都古玩城、华德步行街三怀藏式古玩城、火车站公交车站二楼古玩城，以及新建起来的建国路海迪耶古玩城，近期又增加了海迪耶书画城，是目前全省档次最高，藏品最全、最集中的书画艺术城。

一座座古玩书画城、奇石城，不仅仅是做生意的经营场所，更像是座内容丰富的民间博物馆、艺术馆、展览馆。它们承载了中华民族五千年的历史文化，有着深厚的底蕴，是收藏者和广大古玩爱好者的福音地。

真诚地希望大美青海夏都西宁的古玩街市能够愈发繁荣，期待它们能够为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增光添彩，添砖加瓦，为保护和传播中华传统文化搭建桥梁与平台，使我们的河湟文化源远流长，代代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