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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茶宴到喫茶:文化礼堂与乡村共同体的日常建构

2024-01-20习少颖

关键词:礼堂山村共同体

习少颖

(浙江传媒学院 新闻与传播学院,浙江 杭州 310018)

一、基本理论:第三领域、空间生产与农村文化礼堂

1983年10月开始至1984年底,作为农村基层单位的人民公社全面取消,在人民公社基础上重建乡政府体制,乡以下实行村民自治,村民自治委员会成为管理乡村的基层群众性自治组织。2006年国家全面取消农业税后,当年遗留的一个问题凸显,既当宗族和人民公社都消失后,乡村社会由谁或什么来组织,以团结分散的小农?早在20世纪30年代,梁漱凕在比较中西文化与社会差别后,认为中国乡村需要一些社团组织,来训练和教会农民运用新的技术和文化知识,从而推动乡村的现代化发展,形成新的文化秩序[1]。这在1949年前后都有大量的官方和民间实践。

新世纪以来,随着国家对“三农”问题的聚焦和新农村建设的不断推进,2013年在杭州首创既而推及浙江全省及全国的农村文化礼堂,在探索了10年后初显成效。其宏观背景是国家倡导的乡村振兴战略,中观考量是浙江省希望乡村在经济富裕的同时实现“精神丰富”。文化礼堂的基本功能被界定为半官方性质的公共文化服务的重要平台,最终目标是成为乡村的精神家园。截至2022年底,浙江省累计建成20511家农村文化礼堂,并为其建设与运营制定了一系列制度和标准。俞强认为,浙江农村文化建设改变了村容村貌,增强了村民的文化自觉,通过农村文化的繁荣和发展,实现乐民、富民和安民[2]。事实上,当村民普遍将文化礼堂当作物理空间承纳人与事的演绎,从而达到丰富精神的目的时,这个空间本身已然成为了连接乡村与世界,融通不同领域,进而推动乡村文化现代化的多元媒介。笔者通过调研发现,杭州市余杭区径山村党支部、村委会(以下简称“村两委”)和村民通过使用作为媒介的文化礼堂,有机融合了作为经济支柱的茶产业、作为本地文化标签的茶宴仪式以及作为日常生活的集体活动,从而完成了对来自市场、城市、国家等不同层面文化或意识形态的转化与吸纳,形成了新的文化空间并巩固了地方共同体。本文的研究重点在于,径山村两委和村民是如何使用文化礼堂,从而使之成为乡村共同体的建构媒介。

黄宗智认为,中国的“国家”和“社会”从来就不是二元对立、非此即彼的关系,而是紧密缠结、互动、相互塑造的,既“二元”又“合一”的体系;国家正式体系和社会非正式体系的长期互动,形成了介于国家和社会之间的“第三领域”[3]。列斐伏尔认为,空间是一种中介,通过这个中介,社会生活得以生产和再生产[4]49-51。他从个体实践和体验角度,提出了“三元空间理论”,包括了结构化的“空间的实践”(spatial practice)、“空间的表征”(the representation of space)和“表征的空间”(representational space),这三者又分别指向了物质空间、精神空间和社会空间。本文借鉴这两种理论,通过参与式观察、深度访谈、大众媒介报道文本分析等研究方法,考察径山村如何将文化礼堂作为一种空间媒介,来完成村落共同体的巩固和新的文化空间建设。笔者在2022年间多次前往径山村观察了文化礼堂的现场活动,包括本地最重要的茶文化节日“中国茶圣节”,对4名代表性村民进行了深度访谈,分别是自2004年就在径山村两委任职的村党支部书记、村委会主任YRH,分管文教卫和文化礼堂工作的党支部委员ZC,浙江省非遗项目径山茶炒制技艺唯一传承人ZFL,区级茶筅制作非遗传承人CJX。同时,笔者梳理了2010-2022年间《浙江日报》、浙江卫视等媒体报道资料,浙江、杭州官方文化礼堂网站上有关径山村的文化活动内容,作为分析的辅助材料。

径山村是有着1200年历史的古刹径山寺的所在地,其饮茶及生产茶叶的历史可追溯至唐宋时期,相传为日本茶道的发源地。20世纪80年代以来,径山村及当地政府不断挖掘径山茶叶的历史,赋予其更多的文化含义,包括整理形成仪式威严的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径山茶宴”、申报为浙江省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径山茶炒制技艺、作为区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茶筅制作等。全村包括6个自然村,至2022年,全村人口为1660人,人均年收入超过5万元。茶园面积超过3000亩,从事茶产业相关农户数占全村总户数的77%以上。2022年,全年茶叶产量超过5万余斤,销售额超过5000万元。茶叶在当地经济、社会和文化发展中占据了绝对重要的地位。

二、“茶宴”:文化礼堂的空间表征与乡村认同

列斐伏尔的三元空间理论虽然解读纷纭,但在一些基本特征上指向接近,即:“空间的实践”指向在一个空间中的特定位置,还包括每种社会形态特有的空间性聚落;“空间的表征”尤其指那些被构想出来的、理想型的且占据支配地位的符号或象征,用于维持现有社会关系的共存、融合状态;“表征的空间”指向一些图像、符号所呈现出的一个社会空间中活生生的、经验的那一部分。列斐伏尔认为,这三者只在好的环境下,即一种共同的语言、共同的一致性、共同的编码能够被建立起来的时候,才能融贯为整体[4]62。

径山村形成现有的行政和地理空间格局,经历了两次大的变化。一次是2003年9月,因行政村规模调整,径山村在行政区划上与较为贫困的里洪村合并。另一次是2015年,毗邻径山寺的径山村从山顶搬迁,下山与里洪村连成一片,形成“禅茶新村”。尽管修建了连接村落的公路,但6个自然村之间仍相对分散,如禅茶新村到洞桥中心村路程有两公里多。乡村共同体最自然的状态就是村舍相对集中,农田分布四周,从而形成频繁互动的生活联系。过于分散的居住格局意味着形成村民公认的“径山村”概念并不容易。村党部书记YRH介绍,2003年合并时,村庄认同问题主要集中在经济方面。老径山村因发展茶叶和毛竹产业已经较为富裕,相比之下,集体资产已全部划分到户的里洪村则相对贫困,两村合并后的集体财产如何分配,新径山村如何发展,都引发了多次讨论。2015年新建禅茶新村后,正逢国家乡村发展战略深化改革,美丽乡村建设、脱贫攻坚、乡村振兴、共同富裕等一系列重大方略陆续推进,使认同的问题主要集中在本地文化的弘扬、集体荣誉的获取、国家主流意识形态的对接等方面。村两委经过讨论,认为农村文化礼堂是形成认同的一个很好的纽带。村文化礼堂最早位于村委会三楼,2017年将老年活动中心改造为新的文化礼堂,随后将自然村道路旁的景观建筑及其他文化、体育设施空间都纳入其中,形成网络状的文化礼堂体系。目前,较大的文化礼堂空间位于村民主要居住地禅茶新村和里洪老街的交界处,主体建筑包括用于阅读与展示的外间和里间的多功能会议室,主建筑门口有一个广场和安装了电子大屏的戏台,空间外围还有位于主建筑偏房的社区卫生服务站和径山村居家养老服务照料中心。该村另一个较大的文化礼堂空间位于径山村两委办公楼一楼的大厅,包括农家书屋、服务大厅、党群志愿服务驿站“径山镇红小径”。村民平时可在这些空间办事聊天,需要时则可打通使用。村支委ZC介绍,网络式的文化礼堂包括了6个场所,解决了文化资源的公平分配问题,也形成了互相沟通和联系的平台和媒介。2022年6月,径山村文化礼堂被评定为浙江省五星级文化礼堂。

黄宗智认为,中国乡村存在一个处于正式和非正式正义体系之间的、由国家机构和社会调解之间的互动来解决纠纷的“第三领域”,包括了民间调解组织及协调、连接国家与乡村的半正式准官方人员[5]。20世纪80年代出现的村民自治委员会和村级党组织成员,不是国家正式的领薪官员,而是“吃集体饭”的“集体干部”,几乎都来自社区并代表本地利益,一定程度上也延续了传统的国家-社会在最基层的第三领域的互动关系[3]。20世纪80年代国家权力开始逐渐撤出乡村,且90年代中期以来,我国工业化城市化进程逐步加快,大量农民工进城务工,乡村开始衰败,并由此派生出诸多问题,其中村民自治功能弱化问题凸显。2013年启动的“美丽乡村”建设、2017年启动的“乡村振兴”战略,使“第三领域”村两委的功能发挥作用提上了日程——作为中介,村级行政管理者上承国家的政策执行,下连着乡村的本土利益。

径山村两委是“第三领域”实践的一个正面代表。茶叶是不少南方乡村常见的农产品,通常茶农的劳动及收入集中在春季的三个月,其他时间需要另寻收入。2013年以来,美丽乡村建设、脱贫攻坚等战略的实施,使国内的茶叶种植面积激增,村党委书记兼村委会主任YRH和村两委以敏税的战略目光,心怀带领乡亲致富的豪情,立志使径山茶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生存下去。查阅资料后,他们选择径山寺禅院的茶宴仪式凸显径山茶的文化内涵。这一设想正好符合了中央关于传承乡村传统文化的精神。2011年,“径山茶宴”申报国家非遗项目成功。2015年5月,YRH和村民在村文化礼堂完成了首次“茶宴”展演,活态再现了南宋时期的茶堂场景,从此“径山茶宴”成为径山村和径山茶的标志性符号。据介绍,“径山茶宴”原是径山寺接待贵客上宾时的一种大堂茶会,起源于唐朝,盛行于宋代,体现了禅意、礼仪、茶艺的结合。仪式包含了张茶榜、击茶鼓、恭请入堂、礼茶祖、宾主参话、行盏分茶、说偈吃茶、法师弘茶、煎汤点茶、谢茶结缘、退堂送客等十余道程式[6]。 2022年11月,以西湖龙井、径山茶宴为重要组成部分的“中国传统制茶技艺及其相关习俗”,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遗代表作名录。

调研期间,因为疫情笔者没有在文化礼堂亲眼看到茶宴表演,但据几位访谈人的介绍,每次在文化礼堂的表演都需要出动二十多位村民,场面十分壮观。它不是一种自娱自乐的活动,而是余杭区、杭州市乃至浙江省事关文化旅游和乡村振兴的一个招牌。笔者查阅2021年7月-2022年4月径山村文化礼堂的活动列表,发现共举办了46场活动,其中包括 “杭州奇妙夜—径山村茶艺表演”“径山村宋代点茶培训”“央视新闻直播之唐煮宋点明泡”等。径山村茶艺展示在该村随处可见,都由径山茶宴拓展而来,成为径山村文化符号的衍生展示。有趣的是,访谈人士介绍说,历史上并不存在茶宴这个说法,而是由径山村茶农整理发掘后命名的。YRH则认为,通过以径山茶宴为代表的茶文化来推动径山茶全产业链发展,是径山村全力打造“未来乡村”,建设“共同富裕乡村新社区”,集茶产业、文创、非遗、乡村游于一体的“禅茶第一村”的未来方向[7]。这些标志性的官方话语,显示了文化礼堂作为“空间的表征”,通过具体仪式隐含并向上衔接了国家意识形态,同时作为概念化的空间,成为乡村社会的主导空间。

与茶宴仪式在“空间的表征”上性质相似的,还有省级非遗项目径山茶炒制技艺。传承人ZFL初中毕业回到村里,先后担任村委会财务人员直至村委会主任,但他的人生高光时刻是以“能人”身份,在本村首个承包茶园,开茶楼,创办农家乐,联合六十多户村民组成茶业生产专业合作社[8]。在大机器炒茶盛行时,他就认为“手工炒制才能体现径山茶的精华和文化根本”,为此将径山茶炒制技艺申报为省级非遗项目,并于每年4月在村文化礼堂举行“茶祖祭典”,希望借此推动传统文化的复兴。此时,ZFL以曾经的村委会成员和径山村村民的双重身份,推动手工炒茶技艺脱离了纯粹劳作的含义,上升为代表地方主流文化和价值观的概念符号,在文化礼堂这个空间媒介中往复展演。

三、“喫茶”:文化礼堂的表征空间与乡村共同体

在滕尼斯的礼俗社会理论中,血缘共同体作为行为的统一体发展为和分离为地缘共同体,随之又发展为精神共同体,后者被视为真正的人的和最高形式的共同体[9]53。如果说茶宴是国家主流意识在地方的转化实施,那么“喫茶去”和诸多在文化礼堂举办的日常活动,就成为径山村基于血缘、地缘及精神共同体,吸纳和转化宏大国家意志、城市文化及抵御市场冲击的方式之一。这也是列斐伏尔的空间三元组概念中“表征的空间”的呈现。列斐伏尔认为,表征的空间就是活的空间,日常生活的空间[4]。文化礼堂是村落形成一体化的很好载体,在这里举办的各种集体活动,将村民联系在一起,在满足精神需求的同时,形成村里旺盛的人气和极强的凝聚力。同时,作为活动主体的村民也成为空间的主人。在径山当地,“喝茶”被称作“喫茶”,音同“吃茶”。据考证,这是缘于宋代的饮茶方式,即将茶叶磨成粉末调水打成泡沫状一同吃下,而不是今天的直接沸水冲泡。如果驱车进入径山村,会发现不仅路边景观变得规整精致,而且路灯上的相关广告都打着“喫茶去”,告知游客当地的风俗习惯。YRH表示,茶宴成为国家非遗项目后,只有在正式场合和重大节日才得以一见,于是他和村民又将之编排成民间版的茶汤会,从而成为人人都可见的活态文化。此时,在文化礼堂中展示的茶汤会和茶艺以及反映村民摘茶制茶习俗的茶凤舞,还有从2020年开始举办的径山村自己的“喫茶节”,无一不是由村民唱主角,“文化”又回到了日常本身。

李文堂指出,公共文化不能落地,不能成为老百姓的礼俗,不能成为社会生活的一个有机的成分,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10],而径山村人很智慧地化解了这个问题。径山村文化礼堂主建筑内布置有宪法学习的挂图。村民主要聚居地里洪老街,每家门口都挂着不同图案的小木牌,上写“讲党性,比奉献,树形象,促发展”等宣传标语;在洞桥村,村民院墙上绘着松菊梅图,正中围着“守法诚信”“依法治国”等标语。作为文化礼堂组成部分的村两委大楼外,布告栏里贴满了村级收入明细、村干部报酬明细、低保特困名单等村级政务公开信息。笔者以游客身份进入茶筅工坊,在和传承人CJX聊天过程中,他耐心告知茶筅的制作和用途,明确表示更想传播茶文化而不是卖茶筅。径山村人通过日常生活中的细微布局,将国家主流意识力推的富强、民主、文明、法治等核心价值观植入其中,实现了认同的渗透。滕尼斯认为,默认一致恰恰是对于一切的共同生活、共同居住和共同工作的内在本质和真实情况的最简单的表示[9]60-61。“如果条件有利,默认一致与和睦就会从既有的胚胎中生长出来,开花结果。”[9]66。

公开资料显示,径山村共有志愿服务队10人、舞蹈队15人、非遗展示队15人、体育队15人、模特队8人、宣讲队5人、戏曲队5人、书画队5人等。在2021年7月-2022年4月的46项文化礼堂活动中,上述队伍为主的集体活动达到了22项,占比46.7%。这些活动包括:培训排舞、教授太极拳及评选“最美径山村人”;举办“民星”大赛、象棋比赛;夏季有纳凉晚会,冬季有春晚;占人口1/4的60岁以上老者每年5月2日有专门的聚餐会,轻易不出门的老人到这天都坐在一起吃饭聊天。中秋节村里还出资请来越剧团表演,更成为邻里交流的好机会。ZC自豪地介绍,径山村文化礼堂的日常活动是附近村里办得最好的,明显增强了径山村的凝聚力。

这种集体认同感与地方共同体巩固,还通过另一些方式,以农村文化礼堂为平台得到延伸。滕尼斯认为:“真正的交换是违背家的本质的,除非它是在分配之下进行的。”[9]乡村作为传统的礼俗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通过血缘亲情、风俗礼仪维持,而法礼社会则是通过契约和法律来维系。笔者曾在文化礼堂看到一个 “禅村公约”,它的制定与执行恰是处于礼俗社会和法理社会的中间状态。2020年初,在径山村党总支牵头下,禅茶新村的党员、村民代表、茶企及民食民宿业主代表等,通过三轮民主协商,最后由每户审议同意,制定了15条《禅村公约》和《径山村禅村公约考核细则》,内容涉及村民在环境卫生、家风、待客等方面的行为规范,如不得散养狗、随意打农药或有违建等,目的在于解决新组建的禅茶新村在发展旅游业中遇到的问题。每户全年分配50积分,禅茶新村集体产业由村旅游公司统一经营管理,并考核各户积分,直接与年终分红挂钩[11]。村民吴某曾因在水库边的竹林地喷洒草甘膦,根据考核细则扣除了5积分[12]。可以看到,“公约”经过民主协商和讨论,是非常标准的契约形式,而执行却巧妙利用了礼俗社会的人情。ZC说,统一经营以集体资产的增值方式使村民在经济上聚力,而遵守文明规则在精神层面上形成了集体意识。每户的50积分到年底不被扣除,可兑换50元的物品。虽然钱不多,但公布积分时,谁家被扣几分都会很在意并专门打电话询问原因。笔者提出,径山村人均年收入已经超过5万元,为何如此在意这几元钱,ZC说这是“面子”问题。村民几代人住在这里,大家都很熟,扣了积分,说明平时行为有失规范,相当于“丢了面子”。此时,分配得到的50积分并非商品经济中单纯具有交换性质的货币,而是作为村集体的一员得到的奖励。美国人类学家罗伯特·雷德菲尔德的大、小传统理论认为,以乡村一般民众的生活方式和文化习俗为核心的小传统,基本上通过口传的生活实践在乡村中传播[13]。在中国乡村,村庄秩序主要是由小传统来维持,具体表现就是面子和人情。政策与法律等国家层面的大传统固然重要,但在尊重人情、面子等乡村小传统基础上,推动乡村向民主与法制的现代大传统转向,在径山村形成了非常有趣和有效的文化实践。无论是在村两委任职18年的YRH还是任职4年的ZC,作为径山村的两代人,都深谙其道,并通过文化礼堂这个空间媒介,在大传统和小传统中维持了巧妙的平衡。这是推动乡村社会与文化变迁的文化基因和重要基础。

群体间形成共同体,相互之间的共同的、有约束力的思想信念是一个重要的社会力量。2021年9月14日,径山村文化礼堂举办了一场原乡生物展。这是由村乡贤联谊会发起,请原乡生态保护与研究中心就径山村区域的主要物种资源进行调查的成果展示。该团队最后共记录到野生动植物580种,其中包括国家一级野生保护动物黑麂和有水中大熊猫之称的桃花水母等。村民投票选出了径山村“三宝”——黑麂、桃花水母和球果假沙晶兰。调查成果由慈善基金出资印成了精美画册,发给每户村民,村道上也树立了“径山村生物多样性生态保护区”的标牌。访谈对象表示,虽然这些动植物都见过甚至非常熟悉,但不知道有这么多种,还有国家级保护物种,对此感到非常自豪。显然,对物质载体的留存和记忆展现,显示出村民对村落的关注、留恋和热爱。阿莱达·阿斯曼指出,文化记忆构建了一种“空间”,将日常行事和风俗习惯、对包括建筑在内的各种物的记忆和人与人的交往记忆,无缝对接在这个空间中。这种居于日常生活的微观记忆,包括民风民俗,成就了小村镇的鲜明个性,也是不断形塑、延续乡村共同体至关重要的文化载体[14]。

结语

本文通过对杭州市径山村文化礼堂的观察和分析,发现在径山村文化现代化和乡村共同体建构中,作为基层组织的村两委成员借用双重身份,以农村文化礼堂为空间媒介,将国家意志与乡村传统巧妙接合、转化,形塑并巩固了乡村共同体,同时村民也借用文化礼堂空间实现了自我价值的呈现。上述研究表明,即便早就推行了家庭承包制,农户也希望有集体的依靠,从而获得安全感。沙垚在研究乡村广场舞时,认为可以看到政治经济层面的城乡关系在文艺实践中的复制,路阳称之为 “舞蹈下乡”[15]。笔者认为,包括广场舞在内的集体活动不是简单的城市文化模仿,而是乡村通过活动来找到自己的文化表达和新的归属感,构建自己的共同体。与此同时,共同体的形成依赖于文化的记忆与传承,而这些通常都潜藏在村民日常生活的各类民俗事项和风俗习惯中,如祈福禳灾、节日祭祀等,这些构成了吉奥乔·阿甘本所谓的“神圣仪式”: 无论是竹马、舞龙,还是乞巧节、火把节、赛龙舟,其精神核心都在于文化共同体的情感交流与意义分享[16]。径山村文化礼堂的活动实践,恰是因应了村民对集体活动所承载的安全感和共同情感的接纳。从他们的经验中可知,乡村文化现代化和共同体的形成,需要同时考虑宏观概念的具象化及推广,可从微观的日常生活特别是集体活动入手,吸纳和转化国家意志、城市文化及抵御市场竞争对乡村的冲击,推动乡村文化现代化。

在既往的研究中,有学者认为文化礼堂的文化传播,基本限定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科学文化知识和技能等教化、熏陶层面,缺乏现代社会建设所需要的公民文化、价值体系的教育,并且缺乏与农民日常生活实践的结合[1]。笔者在径山村的调研发现,径山村两委及村民作为村庄的主人和参与市场经济的竞争者,在文化礼堂所呈现的乡村文化建设上,保持了国家、城市、市场与乡村生活的衔接、融合与开放,使看似远离中心的乡村,成为参与国家发展、城乡一体化和市场竞争的完整系统的一部分。此时的文化礼堂不再只是一个文化场所,而成为一个结合国家意志、城市文化与全球竞争的微型社会体系。这些都值得更深入地考察和研究。

黄宗智认为,伴随社会组织的成长,也许未来的中国能够走出一条国家和社会间权力更为均衡以及更为良性互动的新道路,既能够制约国家采用脱离实际的政策,也能够形成更大能量的现代国家-社会二元合一的治理体系[3]。在笔者看来,文化礼堂就是一种可尝试的作为新道路的空间媒介:以本土文化发展为契机,巩固并延续乡村共同体,同时以村民为主体,形成乡村发展的内生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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