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枝的诗

萱草

从一株草打开一片人生

童年时期我记得黄花菜的名字

母亲喜爱的一种花

在春天，故乡的山坡闪烁明亮的眼睛

挎着竹篮的母亲总会满载而归

餐桌上喂饱我们的辘辘饥肠

遥远的年代，贫苦的生活

采野菜是母亲养活我们的一种方式

黄花菜，金色的花朵那样纯美

把憧憬不断植入我们的生命里

我已经知道，黄花菜学名萱草

又叫忘忧草——

“慈亲倚堂门，不见萱草花”

这名副其实的母亲花啊

忘忧，忘忧，母亲终生都在为孩子分忧

苦苦将我养大，他界的母亲

是否仍在深深地牵挂我

此时想送母亲一束盛开的忘忧草

将一个百草丰茂的夏天告诉给她

忘却前世的苦难，忘却忧愁

父亲的冬天是一片雪

父亲的冬天是一片雪

他在雪中砍柴，生火

在雪中追赶野兔和狍子

在雪里挖出遗落的粮食

在雪里刨出过年的猪肉

父亲的冬天是一片雪

他在雪中反复搓着冰冷的双手

他在雪中徘徊

他在雪中吸烟，锁紧眉头

他在雪中眺望来世，望尽今生

父亲的冬天是一片雪

他與我在雪中走散

他带走了冬天，带走了一生的雪……

立冬

从前，父亲还没有老

他经常唱着歌，把立冬过成一年

他把仓廪加固，填满金黄的玉米

他把地窖挖深，放满大个儿秋菜和瓜果

母亲一边打开柜子

取出新缝洗的棉衣分给众多的孩子

一边抓紧为年猪加食增膘

在冷飕飕的西北风中

我们过上一个心安的冬天

现在，我已不会唱歌

父亲和母亲躺在越积越深的雪中

看着我

捡拾年少时他们遗落的粮食

准备过冬

砍柴少年

哥，我梦见你了

大雪封门，你深一脚

浅一脚，走出家门

冬天的树木张着惊愕的枝丫

麻雀躲在巢里，西北风不停地鸣奏

你的帽子露出童年黯然神伤的棉絮

我听见你砍柴的声音了

在林密的山中回响

风从砬子头吹过来

雪沫不时迷打眼睛，我听见

你吃力地拽着爬犁，气喘吁吁

听见了你的恐惧，孤单，倔强

听见你身体里的河流发出呼喊

夕阳下，母亲伫立在低矮的泥屋前眺望

一双红肿的眼睛

将黑夜的忧伤加深

一场大雪，从昨天到今天

从夜晚到黎明

穿越了生活的辛酸，半生漂泊

荒芜的岁月渐渐被覆盖

哥，我梦见你了

在故乡的窗口，我时常打量

你远行的足迹异常清晰

邻家妹妹

我没有见到那个邻家妹妹

她十几岁的小径，一定像她

美丽的双眸一样羞涩幽深

她的皓齿像砬子山上灿然的梨花

她的腰身像蝲蛄河岸边的垂柳

她的裙裾像天上变幻的云朵

她文静的样子就是一首宋词

你轻轻地吟颂

为生活注上幸福的韵脚

那个荒凉的春天

布谷鸟还没有发出啁啾的鸣叫

山上的野花还没有绽放

一辆马车载着你离开小村

绕过山梁。邻家妹妹

她柔弱的手臂再也没有放下

如今，你向我说起邻家妹妹

邻家妹妹就荷花般跃然纸上

而我没有她那样婉约，纯净

素面的妹妹，与简朴的生活一道

消失于远方

作者简介：秀枝，本名金秀芝，吉林省通化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新时代诗歌高研班学员。在《作家》《十月》《青年文学》《诗林》《时代文学》《诗探索》等刊物发表诗作千余首，入选《中国年度诗歌》等年度选本。著有诗集《雨中的向日葵》《白雪之上》，曾获2009年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第五届吉林文学奖、第六届公木文学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