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处方(组诗)
2024-01-19孙大顺
树与玫瑰
有谁会在这样的节日
想起一棵树,把返青的枝条送给你
树站在那里,不能陪你走远
还会有人对着一棵树
练习告别与倾诉
那他一定是个木讷的人
在春天的花园散步
玫瑰让一首诗分心
一瞬间,它的香气接上原来的时间
省去羞涩,矜持与凝望
省去怦然心动的过程
手拿玫瑰的人,像是拥有了一切
树叶多么安静
树叶,把去年的愿望交给
一只疲惫的候鸟
风在十米之外便有了形状
万物都有了动静
抒情在所难免
只有树叶,不知人世深浅
不懂得取消,不能抱头痛哭
那只疲惫的候鸟没有出现
光落在树叶上
替春天出头,要带来一个童话
祈祷,仿佛来自天空
或是森林深处
多么盲目,树叶还是放不下
背面的一小块暗斑
新年到了,人们越过千山万水
把目光转向族谱之上的苍山
用阳光洗脸的池塘弄出声响
坟上的青草弄出声响
村庄残破的瓦片弄出声响
只有树叶越来越安静
不需要语言,不用向往事致歉
树叶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没有什么比树叶了解人间
我来的时候
它悄悄入土为泥
我离开之后,它又回到时间的新枝
在衰败与新生之间
树叶恬静得令人感伤
春天之后,野草以病态的速度扩张
连阳光也无法倾尽全力
移走低处的暗影
比人间稍高的树叶
暂时搂住了
从另外一个星球上飞来的光
什么也没带走,什么也没留下
我与诗歌里的树叶
哪一个更适合被原谅
一年过去了,树叶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还没来得及与树叶长谈的人
沉默得想哭
望春花
一直忍着,等一场雨才开放
望春花。安静,散落
它摇晃的枝叶,模仿风的样子
节省一些开放的春色
山坡上站着望春花,那么恭敬
多像我逝去的亲人。清贫、芬芳、坚韧
在命运的枝头摇曳。那棵低矮的望春花
多像奶奶,善良,隐忍
一生没说一个苦字,那棵高大的望春花
就像大妈,热情火辣,心灵手巧
一生没说一句假话
还有慈爱的二婶,早逝的小姑
现在,清明和谷雨还在路上
霞光里的望春花
站久了,就成了岁月的灯芯
点亮村庄与炊烟
把粮食托付给星空下的丘陵
落叶记
蓝色的午后,阳光闪避缄默
更多的鸟儿飞离家园
一枚落叶在空中抖了一下
整个秋天就病了
风吹草动,大地轻得没有一点分量
只需轻轻叹一口气
天空就会划过一道耀眼的光
而葡萄坠落,落叶用它的粗糙发言
那片醒来的树林,被黑夜洗瘦了
足够秋天穿行。而依然假寐的落叶
是日夜交替的时光制造的
满山遍野的错别字
夜幕落下来,一枚咳嗽的落叶
就是一朵黑色的花
当黎明收尽黑夜的翅膀
它就是飞过黑暗的那只蝴蝶
请把落叶领到秋天的边缘
遮住苍凉的山谷,一个人的病容
哦,安静。请那个打盹的清洁工
把整车的惆怅运走
停在纸上的落叶,如何呼吸
一张青春的底片篡改大地的颜色
光明的泪滴,提走动荡不安的秋天
最后的光芒与凋零
时间处方
夜色暗下来,一个年轻的歌手
优雅地上台,艺术地玩弄麦克風
然后很有技巧地自我推销
但他一张口,便露出生活的破绽
一首感伤的歌曲,让舞台有了温度
歌手遍体鳞伤,灵魂出窍
他极力陷入虚拟的孤寂之中
一个歌手的时间处方
很快将我们和这座日新月异的古城
顶到命运的嗓子眼上
但他花哨而又机敏的谢幕词
像孩子手中玩耍的橡皮擦
将一个平常的夜晚,擦得有棱有角
麻堰水库
金色水杉,不可能
像白鹭一样扎猛子
它风吹不弯的病
需要时间这张老处方
晚秋蹲在麻堰水库写字
暮晚疼醒了,从画里走出来
老房子
炉火早已熄灭,一声轻叹
划破时间的流水
几节燃而未尽的木炭
像早年生涩的话题,落在那儿
借助尘埃和光线,在移动的
阴影里,把钝拙的沉默
织进记忆的布匹
夜凉如水,等候中的桌椅
把自己放平。习惯了
没有承重的生活,不会惊扰
省下的烛光与黑夜
一座旧房子,曾被反复地出新
反复的启示。它闪耀着犹豫之光
变成遮蔽季节的大幕
把一切丢在过去,拒绝作出改变
古城素描
这城墙一定有副好心肠
它没有把自己丢在过去
也没有太多皱褶,斑驳青灰的缝隙间
陌生的眼色一个都不留
我们把脸贴上去,像是自家的院墙
亲近得没有一点历史感
秋风吹来清凉的记忆
夜饮归来的兵士,用头顶上的弯月
给一座水城上釉。打着响鼻的战马
快不过落叶,它发亮的暗伤
曾修复过古城残缺的肉身
现在它完整得令人空虚
护城河欲言又止,暗藏的秘密
在苍茫与苍凉之间
保持微弱的平衡。斗转星移
失守的芦苇,是否看见过摇晃的大地
一边是骤然降临的惊雷与火光
一边是令人窒息的寂静
现在换成我们,无论走向那边
都会让人衣衫不整
都有刀锋和雪花尾随
我和瓮城,因此丧失挣扎的本能
七月山隐
只有七月,星星离得最近
与我们交换内心的沉默
山退回茂盛的草木之下
风比云朵更早抵达
在这里隐居,要褪去身上的颜色
让野花与流水相认
我们才能在落日里找回自己
发光的往事,贫困的梦想
美好的事物。那么轻,那么无用
万物都在开始的地方
预留了传说的位置
在七月山隐,一声轻叹
就有鸟儿共鸣。不小心
碰响一粒修辞,就能让人间战栗
还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安静
更容易获得忏悔的勇气
每个人都是俗世之神
摊开手掌,学会原谅
对一棵青草保持最初的敬意
披雪瀑随想
雪虚构了形体与声音
抬高民间想象
热爱是唯一的理由
雪曾来过,参与时间的构图
又悄无声息地消失
雪把回忆留给石板山
雪把自己當给月亮
正是月光,接替了洁白的宽恕
风吹过的地方
山泉从不浪费一滴
迭瀑困在悬崖峭壁之上
飞溅是唯一动力
溪谷不能乘着夜晚赶路
留守轻车熟路
一只山雀指了指披雪洞
淋湿我们的雨天
正在传说里放晴
作者简介:孙大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第21届鲁院高研班学员。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诗刊》《扬子江诗刊》《诗歌月刊》《诗选刊》《山花》等刊物,出版诗集《山水之弦》,曾获第四届李白诗歌奖,第五届大地文学奖。
(责任编辑 肖亮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