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原创歌剧的民族性与文化认同研究
2024-01-18许瀚心
许瀚心
在现代舞台艺术中,歌剧艺术是最能体现一个国家和民族精神文化生产整体水平的标志性综合艺术形式之一,歌剧揭示和承载的是一个民族的价值观、道德观及思维方式,这是新时代中国传统文化的价值精髓和内在力量。
文化与历史的“民族性”:歌剧在中国的生成与发展
中国歌剧的生成与发展已有近百年历史,中国人理性把握歌剧是从民国初年才开始的。早在20世纪初,黎锦辉就创作了《葡萄仙子》《麻雀与小孩》等一大批儿童歌舞剧,聂耳用码头号子的形式谱写的《扬子江风暴》等,这一时期的作品大多表现为将传统音乐元素和西方作曲技法相互糅合共同完成创作,多从传统音乐中借鉴创作元素。作曲家立足于歌剧本土化,是中国歌剧最早的一批开拓者和创新者。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开展的左翼音乐运动,民族歌剧在斗争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如用“话剧加歌唱”形式传播抗日救亡思想的《扬子江暴风雨》,歌剧创作主要集中在现实主义题材,以宣传抗日救亡思想为契机,深入群众,激发中国人民的爱国热情和民族救亡意识。
40年代初,在《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激励下,“秧歌运动”随即开展,以民间舞蹈和民歌为主要艺术表演形式,广泛吸收地方戏曲、民歌、民间歌舞等融汇而成,代表作有《夫妻识字》《兄妹开荒》等。而《白毛女》的问世标志着中国歌剧发展创作开辟了新道路,即将西方歌剧与中国民间艺术有机结合的创造模式。
1951年倡导的戏曲改革对歌剧的创作方向产生深远影响,在“从戏曲基础上发展新歌剧”的影响下,如何从戏曲音乐中找寻歌剧的结构与素材成为这一时期歌剧理论和歌剧创作的重点。文革期间歌剧事业处于边缘化的窘境,直到20世纪80年代歌剧《原野》问世,才完成了一次中国歌剧向世界歌剧艺术靠近的跨越,使中外歌剧的创作对话成为可能。
进入新世纪,由于歌剧创作环境的改变及歌剧创作者观念的转型,歌剧创作出现了新趋势。《悲怆的黎明》《司马迁》等作品相继问世,不仅在国内引起极大反响,在国际舞台上也占有一席之地,近几年创作的《八月桂花遍地开》《高山流水》《大汉苏武》等原创歌剧更是有了质的提高,在运用欧洲歌剧创作形式和作曲技法的同时又立足于中国民族风格,实现了中西歌剧创作技法与音乐结构的完美融合,开辟了中国原创民族歌剧的新路径。
从艺术形式到文化意识:陕西民族歌剧中的社会属性与文化基础
从《白毛女》的奠基开始,歌剧艺术就具有了陕西文化的地缘烙印,陕西特有的文化背景孕育了自身的歌剧审美观,这也促成了歌剧“本土化”创作理念的形成。歌剧艺术在中国的创作发展,不仅要符合歌剧本身的创作规律,更要立足民族文化的土壤,在丰富的文化遗产中汲取营养,以此确立中国歌剧创作的根基。
1.歌剧创作本土化的文化基础
追寻中国戏曲的发展可以看出,不管是汉代百戏还是戏曲老腔,都在陕西传统文化中得到胚胎式的孕育。作为古典戏曲现代化改革的起始地,陕西最早将古老的戏曲形式与现代生活有机结合,从秦腔现代戏《中国魂》到眉户现代戏《十二把镰刀》,再到现代戏《西京三部曲》,一直引领着戏曲现代化创作的发展进程。
陕西作为中国本土歌剧的出发地,在秧歌运动中,从秧歌发展到新秧歌剧,再从秧歌剧逐步提升到新歌剧,这种发展路径是中国歌剧创作思路的大胆尝试。特别是《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以后,延安歌剧创作形态呈现出强烈的本土化创作意识,艺术工作者努力从本土文化中找寻革命文艺的新形式和创作的新方向,即以本土戏剧形式为创作本质内核的同时兼以少量西方歌剧样式的民族新歌剧,为后期新歌剧《白毛女》的诞生奠定了基础,积累了经验。
从秧歌剧《打倒日本升平舞》到新秧歌剧的典范《兄妹开荒》,再到民族新歌剧《白毛女》,其发展过程虽有艺术发展的某种偶然性,但实质是中国民间说唱表演艺术进化的直接结果,因此,陕西歌剧的属性从第一天起就根植于中国民族文化。中国民间说唱表演艺术是中国歌剧艺术产生的母体,既然中国歌剧与民间说唱表演艺术有如此密切的血缘联系,就带着与生俱来的民族文化特征,有强烈的民族特点和民族风格。
2.立足于民族化的歌剧创作
歌剧艺术应当保持本民族的艺术特色,这是保持民族艺术独特性所应当具有的责任,更是发扬优秀文化传统,弘扬民族文化精神的时代要求。纵观中国歌剧创作和发展的历史脉络,如何发展并保持歌剧的民族性一直是创作的焦点。
早在中国歌剧发展初期,歌剧民族化的创作形式就已经有了萌芽,虽然戏剧手段和配器手法借鉴了西方歌剧创作经验,但其音乐的选择依然立足于本民族的音乐语言。30 年代歌剧创作借鉴西洋歌剧的创作经验,力图解决民族歌剧中音乐戏剧化问题,对中国歌剧民族化进行了有益探索。新秧歌运动中在探索戏曲改造与戏剧发展和传统戏曲形式与新式歌剧融合创新方面都积累了诸多宝贵经验。从广采博取民间音乐素材的《江姐》到从藏族民歌、山歌中加工提纯的具有浓郁藏族音乐语言的《草原之歌》,从立足本民族文化土壤汲取养分,挖掘文化意蕴,强化民族审美的《伤逝》《原野》,到陕西民族歌剧的“大汉三部曲”都对中国歌剧创作的民族性进行了更深层次的掘进。
近十几年,陕西原创歌剧进入黄金发展期。陕西原创歌剧《张骞》创作于1992 年,这部歌剧是我国戏剧界划时代的作品。创作于2000年的歌剧《司马迁》,进一步奠定了陕西原创歌剧在中国歌剧发展中的地位。2013年推出的歌剧《大汉苏武》,一部同样具有深刻教育意义的历史题材剧目,此剧目成功开创了中国民族歌剧的第二种创作模式——以西洋音乐,唱中国故事。
将《大汉苏武》称为本土民族歌剧是因为它演绎的是歌剧化、音乐化的中国故事,它具有真正歌剧化的音乐,音乐语言始终处在有机动态中,并以此为动力推动剧情发展,音乐思维和戏剧构架都在富有逻辑性的设置中行进,戏剧性、思想性达到了高度统一。作为“大汉三部曲”收官之作的《大汉苏武》是一次大胆的尝试和勇敢的探索,开创了歌剧本土化的新路径。其代表的第二种歌剧创作经验模式拉近了中国观众与西洋歌剧的距离,拓宽了国人歌剧审美的视野。
民族文化模式和结构下的接纳:陕西民族歌剧的文化策略
在民族歌剧的创作上,要找寻正确的创作策略和审美诉求,要为歌剧民族化提供创作范式和标准,在当下多元文化及艺术浪潮的冲击下,民族歌剧的创作要发掘更深层次的社会精神内核,对民族精神和传统文化作更加深入的诠释。
1.歌剧题材创作的民族化
歌剧创作中有地域文化特征和民族文化特征的歌剧文本是歌剧题材选择的重要来源。陕西作为世界历史文化版图中的活化石,通过发展民族原创歌剧坚定文化自信,陕西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从《张骞》《司马迁》到《大汉苏武》,一系列优秀民族原创歌剧均取材于陕西历史文化。
歌剧《大汉苏武》以汉元年“苏武牧羊”的真实故事为创作题材,通过苏武跌宕起伏的个人命运及他对祖国的忠诚信仰,将个人命运和国家命运熔铸在一起,作为西汉时期国格的倡导者和实践者,苏武彰显的爱国情操、浩然正气、忠贞不渝,无一不折射出中华民族的民族精神和民族性格,歌剧通过重现壮阔的历史画面,塑造了坚韧的民族精神。歌剧创作中“人性”的体现,是在戏剧冲突中不断深化的情与义的凸显,是在特殊情境下人的品质和思想的升华。
陕西厚重的历史文化为民族原创歌剧的创作提供众多优秀题材,歌剧《大汉苏武》编织了一个非常适合歌剧语言表达的文本,歌剧奏响的道德乐章是这部作品的要旨,歌剧传达的精神力量既是对故乡的依恋,又具有浓厚的爱国热情,国家作为精神图腾的依靠,穿越历史,表达了情怀,传递了力量,同时歌剧创作上借鉴正歌剧的范式承载歌剧魅力,使作品达到了历史剧与传奇剧的统一,传统风骨与异域风情的统一。
歌剧自传入我国以来,就以本民族的生活为主要表现对象,以民族化的人物故事凸显民族情感与生命价值。《大汉苏武》以歌剧的形式重新演绎“苏武牧羊”这一传奇故事,在内容取舍、矛盾冲突、情感交融等方面进行了新的挖掘和创新,赋予了故事新的精神内涵。
歌剧中手执符节出使匈奴,十九年不改其志的苏武形象,其历史属性已不仅局限于民族星空中永恒坐标的象征意义,从庄严肃穆的长安城到广袤辽阔的大漠再到冰天雪地的贝加尔湖,苏武的行动勾勒出一幅壮阔的地理图景,更以灼灼燃烧的生命力量凸显出华夏儿女的操守和气节。由歌剧主题和立意延伸出的坚守与信念,凝练成这部歌剧中人物灵魂的价值。通过人性的光辉,折射题材所蕴含的时代价值和历史意义,以此释放中国精神和中国力量,表现出中华民族爱好和平的美好愿望。
2.歌剧音乐创作的民族化
歌剧创作中音乐民族化是一个复杂的问题,同时歌剧音乐民族化发展又是一个曲折的过程,立足于民族文化是歌剧真正民族化的核心和本质。陕西原创民族歌剧目前的发展对于传统戏曲、传统音乐的运用与吸收是值得肯定的。传承和吸收传统文化对歌剧的发展既不是对中国传统艺术形式的全部再现,也不是对西方优秀艺术形式的全部摒弃,陕西民族歌剧的呈现反而都或多或少地借鉴了西方艺术形式的创作和呈现,因为在信息多元化的发展下闭门造车并不是对民族性和本土性更好地沿袭与继承。
在歌剧音乐创作民族化的探索与实践方面,陕西原创民族歌剧的创新达到更高的艺术层面。歌剧《大汉苏武》中的音乐唱段有着极具地域风格的秦腔音乐元素,根据剧情的需要有的音乐又具有游牧民歌的韵味,这些充满浓郁民族意蕴的乐句穿插剧中,在感受地域民风与创作个性完美契合的同时,也起到良好的衔接和渲染剧情作用。通过民族音乐元素的选择与矛盾冲突达到戏剧的平衡,凸显苏武鲜活的爱国信仰以及灼灼燃烧的生命价值。
歌剧音乐的民族化来自于作曲家的自觉民族意识,只有具备自觉的民族意识,民族情怀,坚定民族信心,才能把根深深扎进民族音乐的沃土之中,才能创作更多具有中国文化精神和生命价值的民族化音乐。歌剧音乐民族化创作并没有固定模式,其自身是不断发展和完善的过程,随着多元文化的交融,会赋予民族化音乐以新的时代内涵。
歌剧是传播中国文化极好的载体,最能显示国家的综合实力,优秀的歌剧作品是一个国家和民族文化综合实力的展现,传递着国家、民族的文化精神。歌剧《大汉苏武》不仅符合中国观众的审美习惯,还具备了歌剧的世界性语言,具有独特的艺术气质和冲击力。中国歌剧是中西方艺术融合的产物,正因为它既包含了西方外来艺术形态,又具备中国自己的文化优势,因此中国歌剧在我国对外文化交流和提升国家软实力中发挥着巨大作用和影响。
融合与转化:民族歌剧创新在课堂教学中的运用
《大汉苏武》传承了中国歌剧传统,结合了民族音乐元素,融入了陕西文化特色,代表了中国歌剧在多元化时代发展下创作的目标和方向,它既符合中国人的审美习惯,又符合歌剧创作的国际化,为当今歌剧艺术的创作发展带来新思考。在实际教学中要重视把歌剧音乐创造经验与课堂教学有机融合,如何把民族歌剧创作的新经验、新观点与教学实践结合起来,寻找专属于中国原创民族歌剧的艺术处理与指导经验。
1.原创歌剧作曲技法的创新与运用
《大汉苏武》中有明显的西部秦川区域的音乐基因。作曲家郝维亚的探索与实践更多体现在歌剧创作全新理念上,如在歌剧中运用老秦腔的元素和现代流行音乐,同时吸收并融合了部分中国传统音乐和民间音乐素材,试图通过更为丰满的音响达到戏剧性与抒情性的统一。
在创作技法上,作曲家扎根陕西传统文化,用“归零”的笔触谱写出歌剧独特的艺术气质和思想内涵,作曲技法多元,歌剧语言丰富,营造出大气磅礴、古朴厚重、真实感人的艺术基调。在主题贯穿的方式上,从善良的索仁娜,忠诚的苏武,再到阴险的单于,叛国的李陵等人物,根据不同性格特点创作不同主题音乐,这些主题在歌剧中相互交织,将整部歌剧串联起来。
在课堂教学中,需要让学生在把握“大背景”的基础上,从作曲技法、音乐处理等层面去解读歌剧中的人物角色,更好地把握音乐气质。让学生深入体会歌剧作曲技法中的艺术表现,体会作曲家创造性的艺术突破,歌剧中陕西文化符号的铺垫,戏曲元素的引用,秦腔音调的楔入,在与剧本原始意义协调的和声行进中给予人物丰富的音乐表现力。
如:第一幕第一场充满戏曲味道配合秦腔武士的开场白;第二场用清新明快的民歌小调塑造索仁娜的人物形象;第二幕第一场咏叹调《干渴像刀子一样》用清冽的音乐呈现苏武渴饮雪、饥吞毡的人生绝境及坚守信念的决心;索仁娜的咏叹调《止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用女性的温情为苏武带来理想的希冀。作曲家用西部民族音乐独特的豪放、深沉、悲壮、苍凉铺就歌剧音乐的底色,渲染出强烈的地域色彩,为主人公思乡思国之情注入涌动的情愫。
2.原创歌剧语言旋律的创新与运用
演唱技巧与舞台表演是歌剧民族化的具体表现,《大汉苏武》整部作品都采用西方歌剧的表现形式,又在其中加入西北民族音乐元素,其中宣叙调的广泛运用对整部歌剧音乐结构的完整性起着重要作用。歌剧中戏剧的要求是有冲突、有发展,而歌剧中的音乐是以戏剧结构为依托的,也是音乐上对话的过程。《乐记》载:“歌之为言也,长言之也。悦之,故言之;言之不足,故长言之。”而“长言之”就是把自然形态的语言音乐化在歌剧演唱中,所以语言、音乐与歌剧的关系最为密切,彼此相互影响相互渗透。
在课堂教学中首先要让学生重视歌剧语言的处理,在歌剧中语言旋律与音乐旋律的完美融合是歌剧创作的重中之重,清晰、纯正的吐词咬字是演唱最重要的组成部分。这就要求学习中要正确理解歌剧语言的逻辑重音,注意对歌剧语言的准确把握,演唱时做到语言的自然衔接,保持好“元音”延长的无痕过渡,达到真正的语言连贯。在此基础上,注意歌词中“字头”的起始处理,歌剧语言的微妙之处在于字头的“时间差”决定了所要表达的情绪,把握好歌剧语言的处理,能够清晰精准地表达戏剧的情绪。
中国字四声概念在实际演唱中的复杂性,决定了民族歌剧中宣叙调从创作到演唱的复杂性,古汉语声调用四种分类来表示音节的变化,包括平声、上声、去声和入声四种,同时四声又是辨别平仄的基础,平是平声,仄是上、去、入三声。如果让这两类声调在诗词中交错进行,就会有抑扬顿挫的效果。在教学中只有把字词关系、节奏关系、音高关系结合好,才能有效避免演唱中出现“倒字”的尴尬。歌剧语言的弹性决定了音乐的弹性,在教学中要求学生处理好歌剧语言与音乐旋律的平衡关系。
民族歌剧《大汉苏武》中索仁娜的咏叹调第一句“止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作曲家根据汉语的节奏特点在“止不住”这里用了三连音的呈现方式,强调了此时的语气和心境,“三连音”强调大切分节奏的舒展变化都应在一个乐段和乐句的结构中调配设计好,这里既有和声的变化又有旋律的方向以及节奏的依靠,总体体现了音乐与语言的松紧平衡关系。
歌剧真正的艺术性来自于民族性,即以民族特征和民族血液构成的特性,对中国民族歌剧创作而言,民族音乐的文化基因是无法剥离的,悠长的戏曲发展史已作了深刻证明。歌剧最重要的文化功能是以其丰富多元的综合舞台魅力呈现中国文化的现代化进程。只有始终坚持在传统艺术土壤中汲取营养,才能保证歌剧艺术的民族性,只有不断吸收其他各民族艺术的精华,才能使歌剧艺术不断完善和发展。坚持民族特色,创造性继承发展和借鉴融合是中国民族歌剧不断发展的必要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