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朝新平“梅花十老”雅集与多族士民共同体
2024-01-17毕舒颖茶志高
毕舒颖, 茶志高
(云南民族大学,云南 昆明 650500)
云南边疆民族地区仿效古代中原地区汉族文人雅集活动在文献资料记载中并不多见,故学界对此关注也较少。康熙《嶍峨县志》卷二十六《隐逸》有仿效“香山九老”“竹林七贤”之记载,又“戴有功”条云:“明天启年贡生。赴京廷试,恩赐官带回。循次,当补学训,部檄屡促,笑而弗应。日以教子读书,栽花种竹自娱。时有耆宿程应奎、黄家栋、王世德、石禹门、董对策、余宪文与之交游,一时比肩香山、竹林焉。”①这是嶍峨(今峨山)地方精英群体雅集的记录。道光《新平县志》载新平知县陈昆《盘龙寺探梅花十老倡和图记》,效仿“洛社耆英会”十老及其雅集的场面,且多族士人参与其中,本文就《图记》进行一番考述。
一、“梅花十老”成员考述
《盘龙寺探梅花十老倡和图记》云:
城西二里许盘龙寺有老梅一株,不知种自何年。饱历风霜而生意长在,凌空兀傲、矫若游龙,潇然世外物也。己丑冬十月,梅花报开,集邑内绅士年高德劭者得九人,命备游赏酌,以实十月先开岭上梅故事。时农功甫毕,童叟聚观,谓今年花比去年好,愿卮酒为梅花洗妆。酒酣,请锡嘉名。
予忆香山九老会,始自唐白乐天。宋文潞公退老,洛人续九老会,公适归,更名十老,曰“洛社耆英会”,一时诗歌、图画,传为盛事。夫香山洛社,人文甲天下,而数止于九,岂老人之未易觏欤!抑不惟其年而惟德之是尚,故与者难其选欤!《书》曰:“询兹黄发,则罔所愆。”予齿居诸绅士后,自惭凉德,莅新载余,每有兴革,必咨访利弊,然后举行。诸绅士亦量愚诚,时襄不逮,年来一官匏系,老景渐臻。环顾诸绅士,德厚养醇,维持风化,皆新甸元气攸钟。故天和纯粹,精神矍铄,各逾六七旬外,犹能健步花间。苍颜白发与梅色相辉映,顾花尚先,春乐恐后,时今日之游,幸无虚度。
于是洗盏更酌,酾酒花前,意惬神谐,各适其适。李君抡若,优游林下,自锁水阁来与;陈君子周年最高,听予抚琴殿上,众山皆响;陈君诏来孙君子述奕棋仙机。楼中黄粱熟矣,枕中客梦犹未醒耶?旁有书室数楹,陈君茂远与杨君钦惟拈笔题诗,各抒所得。二君学博行芳,老而弥笃,予皆延为义塾之师。若夫曲水流觞,林壑尤美,散步逍遥,听孺子歌。数点梅花天地心者,则舒君品高、陈君白珩也。苏君子书盘坐树下,默领诸趣。喟然曰:“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余谓霜皮铁干,寂寞山阿,得数老人婆娑玩赏,不孤不俗。想老树着花,应嫣然欲笑耳。爰即席倡赋一律,志聚赏之情。诸绅士喜曰:“吾侪老人愿借梅花共祝不朽,相保岁寒,既属而和。”复命画工作《十老图》记兹胜会,并绘汉、夷人等偕老之意。后之览者睹其貌,识其年,读其诗,思其德。记中有画,画中寓诗。非有意仿香山洛社之会,而适会于寺。且见新邑一隅之地,年高德劭人数适与之符,事似非偶然者,知自探梅来也。
图凡二,一携归福,一留新。异日眷恋斯会,各老人真面目在焉。展而望之,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1]
道光《新平县志》“寺观”条载盘龙寺“在城西三里。又新化废州西亦有盘龙寺”[2]。康熙《新平县志》卷四有王九成七言律诗《游盘龙寺》:“特秀莲峰烟雾清,天空石老绝尘氛。三台坐对星辰下,一壁虚翻日月明。入韵松风添逸兴,飞花江月映禅林。振衣不觉傍云起,笑傲乾坤图画新。”王佐七言绝句《游盘龙寺》:“数弯流水数弯山,石磴蚁蚜尽力攀。觅到上方思小憩,松荫半榻傍云间。”[3]根据诗句之描摹,盘龙寺绝美景致吸引了不少人冶游赏景。翻阅《新平县志》及其他文献材料,“梅花十老”生平有详载者四人,只载姓名者六人。
其一,陈昆。据道光《新平县志》“秩官”载,陈昆“福建建阳县举人,乾隆三十三年署”[4],可知陈昆任新平县知县的时间是乾隆三十三年,即乾隆戊子年(1768)。道光《新平县志》“名宦”载:“陈昆,字西峰,福建举人,乾隆三十三年署知县。长于课士,立文昌会,培土官箐树木,使阖邑泉源不竭;改三台坡路,使无伤泉脉,至今人享其利。”[5]陈昆在新平治绩累累,道光年间知县李诚《请入名宦孝弟忠义诸祠禀》:“又查,乾隆三十三年,知县陈昆,当承平之秋,劝农兴教,爱民洁己。每月朔、望,与诸生讲肄于文昌宫;率乡人捐资置庙田;邑有土官箐者,在城西北,为阖邑泉源,附城数十里,饮食、灌溉并藉兹泉,陈昆知泉脉之所在,为之畜树木以资庇荫,改修三台坡路,使无伤泉脉,立龙神庙,岁时享祀,至今人获其利。其抚子之功不可没。”[6]根据道光《新平县志》言其于乾隆三十一年(1766)任知县,又载乾隆戊子年(1768)陈昆署知县,但依《图记》“己丑冬十月”“莅新载余”之语,可知写作《图记》的时间是代理知县后的乾隆三十四年(1769)十月。
其二,李抡若,即李联元。道光《新平县志》“乡科”“宦迹”均载其生平。“宦迹”条:“李联元,字抡若,雍正癸卯恩科举人。雍正十年,佐有司全城;又随鹤丽镇营,屡奏军功。选授直隶龙门县知县,以能调新安县,综理悉协。庶务毕,举修城郭、文庙,捕蝗甚勇,邑人交推颂之。旋,引疾归,优游林下十余年,年八十卒。”[7]其生平主要事迹,见直隶左副都御使陈德华撰《李抡若寿序》,有“知公以新平之孝廉捍邑城、退猓贼,又随鹤丽镇营,屡奏军功”[8]之概括。
其三,孙子述,即孙绍宗。道光《新平县志》“孝义”载:“孙绍宗,字子述,邑廪生,慷慨仗义、乐善好施,新邑善事无不举行应出。乾隆四十一年正贡,在省候考,卒于旅寓。子九八胶庠者六。食廪饩者四、列明经者二,子孙繁衍,一时称盛。”[9]乾隆三十七年(1772),陈昆之后第四任新平县知县戴炳《新平县儒学义租碑记》(后简称《碑记》)云:“壬辰春,予奉命来治斯邑。楚雄陈君矿为正儒学,其副则新兴庄君绍舜,斋长则孙绍宗、马天襄、刘源、石湛。”[10]《碑记》所载孙绍宗等四位斋长协同陈矿、庄绍舜,配合知县建设新平义学之举,可作孙绍宗小传所言“新邑善事无不举行应出”的补充。孙绍宗子文元,列入“隐逸”,恩贡生,“诚朴笃孝,惟以读书为事,一时后进,多所成就”[11]。孙文元子孙嵩玉,嵩玉子孙喆均入“孝义”。可以看出,孙氏家族成员读书明理,自觉将儒家的善、义、孝、诚作为日常践行的规范,在新平为人称道。
其四,陈茂远,即陈延。道光《新平县志》“文学”载:“陈延,字茂远,雍正甲寅拔贡,中乾隆癸酉顺天副榜,经术湛深,为新邑冠。居乡教授生徒,一时庠彦多出其门,年近八旬卒。继室罗慕君子德行,吞金而逝,清风高节,堪以并垂不朽。”[12]
陈子周、陈诏来、杨钦、舒品高、陈白珩、苏子书六人生平事迹不可详考,但根据《新平县志》所载,新平舒氏、苏氏、陈氏或举人,或当地乡绅,敦礼行孝,有良好的家风。如苏氏,苏因及其三子苏渭生、苏泗生、苏洛生。道光《新平县志》“文学”条载:“苏因,渭生父,康熙乙酉举人,品行洁清,学问深粹。时,学初由嶍峨分设,因为首廪首贡,新平文风实自因开先。”[13]又“宦迹”条载:“苏渭生,雍正癸卯正科举人。雍正十年,团乡勇保全桑梓。历任福建连江、南平知县。制府喀公,荐其政勤才优,调补彰化摄台湾。旋简发江南办赈,称能,补清河县,任十余年,致仕归。”[14]上述均言其为有功于社稷乡梓的人物。
新平县增生陈尧林《新平县怀古》诗追述陈昆等盘龙寺梅花十老雅集:
从来地灵钟人杰,名山自古出名公。君不见,西山有寺号盘龙,古树一株势凌空。矫矫游龙频相似,洒然世界伴孤松。月值阳春岁在丑,采梅十老会其中。十老精神皆铄矍,年既高兮德又隆。健步花间相辉映,苍颜白发梅与同。梅花时节花前乐,各适其适乐融融。年迄古稀李抡若,锁水阁来意憧憧。听琴偕同陈子周,优游林下甚从容。陈诏来和孙子述,仙机楼上话黄农。奕棋居然分楚汉,梦熟黄粱兴正浓。学博行芳陈茂远,拈笔题诗临蔡邕。更有杨钦表同情,各抒所得本天聪。舒君品高觉安闲,陈伯(白)珩君与之共,二君散步皆逍遥,听孺子歌觉心忄充。苏君子书本潇洒,盘坐树下兴无穷。默领诸趣喟然叹,陈句拈来句亦工(有“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之句)。陈昆年齿最居后,文气勃勃斗牛冲。即席赋诗成一律,此唱彼和开吟胸。此情此意真堪羡,作记犹未尽素衷。复召郭熙绘作图,携福留新有所宗(作图二,昆携一图留福,以一图留新作为纪念)。记中有画画寓诗,共借梅花作诗筒。诗歌图画传盛事,清吟谁似陆放翁。漫道伊洛耆英会,宋元明来不再逢。唐有九老清十老,香山遗迹桂山踪。[15]
上所节选陈尧林怀古诗内容,其实不过把《图记》所载以诗歌的形式再次展现出来,“月值阳春岁在丑”,是指十老的雅集时间,“阳春”,当指十月小阳春;“丑”指“己丑”,与“己丑冬十月”一致。自盘龙寺梅花十老雅集后,邑人像陈尧林一样以此地此景此事为题的诗歌也不少,“梅花十老”雅集已成为新平地方文人的文化记忆。如同治间新平桂香书院主讲李朝相《盘龙寺赏梅二首》其二“后视亦犹今视昔,重开吟社又佳谈”,诗注云:“乾隆间,邑侯陈公昆福建人,集耆绅赏梅和诗,遗有画图。公曾作序,载在志书,名曰《十老图》。又集文武绅士得英耆三十六人,结文昌会,每庶二月初三祀神祭祖并作善举。”[16]诗注又从另一侧面提供了陈昆任知县期间除了雅集以外,以最大的努力集齐了新平县的多族文武官员、耆老士绅阶层,共同致力于郡邑治理的例证。新平贡生钱以庄《和史山长谦柄清明后一日偕友同游盘龙寺原韵二首》亦能看出盘龙寺已成为地方文人向往和长期活动的所在。
二、文中的图像:《盘龙寺探梅花十老倡和图记》中的混合时空图像
历史研究者越来越广泛地使用图像资料,这可以弥补文字资料的不足,[17]反过来,在图像资料缺乏的情况下,文字资料可以最大限度地发挥对“历史图像”的想象,最大限度地再绘诗中的图像或图像场景。“李君抡若,优游林下,自锁水阁来与”,说明李抡若是从锁水阁来到盘龙寺参加此次雅集的,体现着参与者的行动进程。而“陈君子周年最高,听予抚琴殿上,众山皆响”,也是一人抚琴,一人听琴的独立图像。“陈君诏来孙君子述奕棋仙机。楼中黄粱熟矣,枕中客梦犹未醒耶?”前半句是写陈诏来和孙子述对弈画面,后半句既是写实,也是想象。说明在十老之外还有其他人物的存在。“旁有书室数楹,陈君茂远与杨君钦惟拈笔题诗,各抒所得,二君学博行芳,老而弥笃,予皆延为义塾之师”,此写陈茂远与杨钦在书室内作诗,陈、杨二君还被作者延请为义塾教书先生,称他们“学博行芳,老而弥笃”。
后一句“若夫曲水流觞,林壑尤美,散步逍遥,听孺子歌。数点梅花天地心者则舒君品高、陈君白珩也”,则写舒品高、陈白珩在清雅环境之中读书。所谓“天地心者”,就是要在如此清雅的环境之中体味读书的乐趣。梅花在文人看来是“得天地心”者。裴彳率度,康熙五十一年(1712)任澄江府知府,有《刁君仲熊〈梅花百咏〉序》:“花之有梅,为百卉之冠,先春而开,得天地心。”[18]翁森《四时读书乐》:“木落水尽千岩枯,迥然吾亦见真吾。坐对韦编灯动壁,高歌夜半雪压炉。地炉茶鼎烹活火,一清足称读书者。读书之乐何处寻,数点梅花天地心。”[19]此诗宣扬读书的高雅情趣,不以功名利禄为引诱,勉励人们勤勉读书。图记中所提及的舒品高、陈白珩就是这样淡泊名利,能够在曲水流觞、数点梅花之中领略读书之乐趣的人。
“苏君子书盘坐树下,默领诸趣,喟然曰:‘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苏子书在整个图景中既是作为参与者,也是作为作者以外的旁观者的角色出现的,以上八位的行动以及所涉及的场景,苏子书“默领诸趣”。更进一步,陈昆又是在苏子书以外的参与者和旁观者,所有人的行为和场景均在他的视野下呈现。因此,本段文字和整个图景,再结合上文所引戴炳《新平县怀古》诗句,则至少显示出三个层次的观察者,正如《饮中八仙歌》所呈现的“一个醒的和八个醉的”的情境。[20]不过,《图记》中第一层苏子书是局外观察者,是“一个”和“八个”的关系;第二层陈昆又是全局观察者,是“一个”和“九个”的关系;第三层画工绘《十老图》,画工和十老就成为“一个”和“十个”的关系。图像是一幅静态的横断画面,将一些动态的连续性画面略去,留下的是最富有作者表现意图的时空混合点,而图记作为一种文字记录,可以将这种连续性画面“还原”,图记是对历史性画面的文学性表现,它可以将被模糊或忽略了的场景再现给读者,是让“有意味的瞬间”和“凝固的时间”[21]中人物、事件的“最富于孕育性的顷刻”再次流动起来,它可以将“过去”“现在”和“未来”进行动态链接。康熙《新平县志》卷四《艺文志》序云:“滇自杨弘山、张愈光、玉峰司马后,文气渐开,声华蔚起。然滇处天末,新尤滇末。会我朝车书一统,虽愚夫亦知餍饫文艺。新平崇岩峻岭,附载边疆,其或元戎擒剿之传檄,长吏教养之温文,在在有之。他若骚人游客,间吟松赋竹于水曲山巅,亦托物寄兴于柳堤花畔,要皆以发摅性灵,点缀化工,孰谓其绪余而文不在兹?”[22]《图记》是对本段序文的生动注解,其所描写的十老之活动,既是记录唱和活动本身的文本呈现,也是对唱和图的文学描绘和艺术表现。
三、《十老图》的创作意图:聚赏之情与宣扬风化
既已清楚十老雅集和《十老图》的创作时间,那么其创作目的也需要阐明。陈昆在《图记》中先写香山九老之雅集,但记末又言“非有意仿香山洛社之会”,实际上,无意即有意也。“志聚赏之情”“记中有画,画中寓诗”,图一共有二幅,作者言一幅带回福建,一幅留在新平。“异日眷恋斯会,各老人真面目在焉”,可惜现在我们无法看到图之真容,看“画中寓诗”已不可能,只有通过“记中有画”的《图记》之文字描述来思慕这段风雅韵事,去领略集会时十老所记录的一种悠闲自得的生活方式和边疆民族地方社会图景。
“绘汉、夷人等偕老之意”,体现清王朝治理新平地方社会的治理实绩,是《十老图》的第二个创作意图,也是超越图像和图记文本所要传达的“意识形态”。有学者研究指出,诸如西园雅集和香山九老会是文人羡慕的佳会,其诗文与图像描绘了文人清虚脱俗的面貌。明代阁臣将其阐释为太平盛世的象征和耆德朔望的典型,并以此为基础,以勋业为根本,塑造了象征国家仪范的翰林形象,同时将静态的空间场景描绘转化为时空浑融的意识形态象征,将人物形象转化为和蔼清雅的官方士大夫。[23]在《图记》中所能见到的,是地方精英和内地文士的互动。显然,《十老图》能够展现的主要人物是陈昆等十人,按陈昆“绘汉、夷人等偕老之意”的要求,说明图画除了展示十老风采以外,画工尚有自由发挥的空间。除特定的“十老”以外,还需要画工去展现士民群体的活动,因而可以想象图画中必定涉及了更多的人物和场景来展现“汉、夷人等偕老”的意蕴。“十老唱和”已成了以国家认同、儒家文化认同为基础的多族士民共同体的文化盛事。
要了解图像或者图记的创作意图及其文化意义,需要将其置于相应的时代和地域中,“图像提供的证词需要放在‘背景’中进行考察,更准确地说,需要放在一系列多元的背景(文化的、政治的、物质的等)下考察,包括在特定的地点和时间”[24],《十老图》的创作时间是在乾隆三十四年(1769)十月,离康熙初已过去一世纪有余。明末到康雍时期,新平地方“野贼”收取保头钱,滋扰地方不断,影响极坏,清王朝对其地方治理经历了复杂而漫长的过程,且影响到了后来雍正改土归流措施的形成和推广。[25]到乾隆时期,地方已基本平稳,但“野贼”问题还存在。新平建立县治是在明万历十九年(1591),康熙《新平县志》“名宦”载邓子龙“钦命征东挂印总兵官,都督府右都督,前临元副总,万历十九年荡平野贼,始建县治。”[26]又载有《鸣鼓营碑记》,万历辛卯孟秋邓子龙立。[27]“天启四年八月,新化、新平贼首鲁魁、鲁克等伏箐劫略地方,巡抚闵洪学檄分守副使胡其慥、游击刘崇礼搜捕,俘斩余党,悉平。立十二哨于其地戍之。”[28]新平知县李诚《请入名宦孝弟忠义诸祠禀》:“新平开自前明,万历十九年,参将邓子龙承檄讨平群蛮,建立县治,开创之功,诚不可泯。本朝康熙初年,鲁魁野贼乘吴逆之乱,掳掠村寨,索保头钱,迤南诸郡迄无宁日。康熙二十七年,临安府知府黄明建议招抚,捧檄亲至鲁魁,示以朝廷威德,贼目杨宗周等稽首请降,誓天改过。”[29]杨宗周等降后,清廷授以土县丞、土巡检等职。康熙二十九年(1690)十一月,扬武坝土巡检李尚义诱集土夷数千大肆焚掠。雍正元年(1723)十月,鲁魁土贼方景明等聚众作乱,后降。雍正十年(1732),杨昌禄、杨昌凤、摸则革叠苴等率众围攻县城。以上只拣其要者介绍新平设县前后清王朝面临的地方社会治理所面临的困境,详情另撰文讨论。
关于困扰清廷和新平地方的“野贼”的问题,范承勋《土夷归诚恳请授职疏》,蔡毓荣《筹滇第八疏·弥野盗》,雍正五年三月十二日云贵总督鄂尔泰折,以及王继文、高其倬奏疏等俱见论述。在文人笔记也反映出“野贼”讨保之风,康熙朝澄江人赵士麟《吴母陈氏旌节序》云:“余自幼即遇滇乱,沙彝叛于前,流氛扰于后,几二十载。”[30]张泓《滇南新语·大头猓罗》[31]、刘昆《南中杂说·保头钱》[32]均载。倪蜕《滇小记·鲁魁山》较为详细,倪蜕将鲁魁山地理位置、重要性以及“野贼”始末交代的十分清楚[33],有助于读者了解陈昆作《图记》背后的地方社会历史和意图,也才能在较为稳定和谐的社会环境中展现出“聚赏之情”。康熙《新平县志》卷四《艺文》中张云翮《设立义学乐有孤寒事》载:“兹择期于五月初旬之吉,敬设馆于玉皇阁中。凡在城在乡,有愿赴义馆攻书之子弟,并无力从教先生者,无论汉、彝,至期一体齐集,听候本县恭送诣馆。其或离城遥远,跋涉维艰,姑俟次第举行。从此群相砥砺,共事磨石龙。务期析异问奇,无负寸阴尺璧,仍冀慎终谨始,忽忘一刻千金。将来或荣名泮水,或蜚誉南宫,未必不由今日之乐育,有以基之也。”[34]新平治平景象的出现,早在清初已有所铺垫,这与莅任新平官吏联合地方士绅殚精竭虑地推行王朝治策有关。
陈昆《图记》因参与者身份有汉族与少数民族,有别于一般文人结社或者汉、民交游而显得尤为珍贵。《图记》所表现的十老群体雅集,在图像文本既已散佚情形之下,提供了彼时盘龙寺唱和的文字文本。《图记》作为链接图像的纽带,将雅集活动凝固下来,供读者再次识别图像而完成图像的再生成,进而解读其所蕴含的“意义”——既有幽游山林的情感抒泄,亦有宣扬盛世的意识形态书写。在此过程中,也凸显了作为雅集的发起者、参与者和记录者——一个边疆民族地区知县的自我政绩的彰显、一批地方耆英形象的典范确立。
注释:
①董对策,当为“董达策”。(清)陆绍闳撰:康熙《嶍峨县志》,见梁耀武主编《康熙玉溪地区地方志五种》,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207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