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对调查研究话语体系的构建及当代价值
2024-01-17胡剑
胡 剑
(重庆理工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重庆 400054)
2023年3月19日,中共中央办公厅印发《关于全党大兴调查研究的工作方案》指出“调查研究是我们党的传家宝”,号召“要在全党大兴调查研究之风”[1]。当前,世界之变、时代之变、历史之变正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展开[2]。在全党倡导调查研究之风有利于解答时代之问,有利于更好地应对各种风险挑战,有利于创造性地开展各项事业与工作。毛泽东一贯倡导搞调查[3],指出“中国革命也需要做调查研究工作”[4]378,并在长期的革命生涯与建设岁月中一贯要求全党做好调查研究。毛泽东的调查研究语言极具特色,能够激发起被调研者的充分兴致与兴趣,能够实现调查者与被调研者充分而有效的沟通,能够使调查报告及调查结果迅速被人民群众接受并广泛运用到实践中去。学界现有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毛泽东调查研究的史实考订、具体要求、精神气质、思维方法等,对毛泽东调查研究话语体系的研究较少。毛泽东在中国革命战争时期和社会主义建设时期形成的调查研究话语体系对于今天大兴调查研究之风具有重要意义,继承并发扬这一话语体系对推进新时代各项事业的发展具有重要价值。
一、毛泽东调查研究话语体系的形成渊源
中华民族的话语宝库、马克思主义话语语境、中国革命与建设实践是毛泽东调查研究话语体系的渊源。
(一)中华民族的话语宝库是毛泽东调查研究话语体系形成的文化渊源
中华民族有着五千多年的文明史,是具有辉煌的文化成就与高度的文化自觉的伟大民族。自古以来,勤劳、勇敢、智慧的中国人民探寻人之身与心的和谐共生之途,追寻人与人的和谐相处之道,求索人与自然的和平相处之路,对人类自身、世界关系、人与自然等从多角度多层次进行精密而深邃的探索,形成了丰富而深刻的思想体系,展示出多样而富有生气的话语体系。毛泽东深入钻研中华民族优秀文化,对民族文化及其语言表达有精准的把握。毛泽东善于从民族语言宝库中找寻最恰当的表达、最有力的表述,比如一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将革命力量的发展趋势、革命形势的发展态势、革命前景的未来呈现刻画得淋漓尽致,一句“闭塞眼睛捉麻雀”将一些教条主义者故步自封、不解民间疾苦之风描述得入木三分,一句“钦差大臣作风”将当时一些党政干部高高在上、脱离群众的模样摹写得惟妙惟肖,一句“中国人民中间,实在有成千上万的‘诸葛亮’,每个乡村,每个市镇,都有那里的‘诸葛亮’”[5]将群众的智慧与力量及群众对身边先进人物的拥护与向往表达得透彻清晰。毛泽东不仅善于从传统的民族话语宝库中找寻现实调研语言,还善于在调查研究中对中国民俗文化进行改造利用,并在对社会心理精准把握的基础上锤炼成符合民众接受习惯的语言,使得其调研话语体系既具民族话语形式,又能体现民众普遍心理。毛泽东不断地从中华民族的话语宝库中汲取智慧,从中华民族典型而有生命力的话语中发展出具有中国特色、中国气派的话语表述,使得其主导的调查研究能结合我国情况对事实进行精确的理解和阐释,也使得其进行的具体调研语言与调研结论能够被最广泛的人民群众接受与信服。
(二)马克思主义话语语境是毛泽东调查研究话语体系形成的理论渊源
十月革命一声炮响,为中国送来了马克思主义。马克思主义的实践观点与人民视野为艰难前行的志士仁人送来了思想武器,马克思主义的革命理念与社会主义学说为在迷雾中探索的中国共产党人提供了行为遵循。马克思主义的理论体系与话语体系深深影响了中国共产党。先进的中国共产党人开始从传统的思维、历史的语境中解脱出来,并自觉运用马克思主义的核心概念、理论范畴、研究工具对中国的现实问题进行深入研究。毛泽东在接受马克思主义后,其思想有一大转变。在社会问题研究、社会情况剖析、社会弊端批判等领域,毛泽东开始舍弃原本具有鲜明宋明理学特征的动静观念,开始着重从“调查研究”去理解与掌握社会实践情况。从“运动”—“调查研究”—“社会实践”三个中心话语的发展脉络与形成逻辑,既可以看出毛泽东对于实践本身的理解与概括呈现出阶段性[6],也可以看出指导其调查研究实践及其话语体系创建的马克思主义理论渊源。毛泽东深知不与中国实际相结合的话语语境与人民群众的隔阂,熟悉历史与环境中形成的实践话语与人民群众的感情。毛泽东在运用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进行中国实际的研究时,不是简单地进入马克思主义话语语境,也不是机械地照搬马克思主义的话语与结论,而是创造性地将马克思主义话语语境与中国传统话语情景相结合。毛泽东对马克思主义实践观点与“实事求是”话语的阐述、对马克思主义矛盾理念与中国传统辩证矛盾观的解释都体现了他在实际调查中对马克思主义话语语境的运用与超越。
(三)中国革命与建设实践是毛泽东调查研究话语体系形成的现实渊源
中国话语的根子深深扎在中国实践的沃土之中[7]。毛泽东一生坚持立足中国大地,立志研究中国实际问题,一直坚持以中国共产党与中国人民的实践活动作为一切调查研究工作的出发点与落脚点。“吾人要在现今世界稍微尽点力,当然脱不开‘中国’这个地盘,关于这个地盘的情形,似不可不加以实地调查及研究。”[8]毛泽东亲身感受过主观主义对革命事业造成的危害,知晓不合实际的材料与报告将使革命军队与革命群众陷入不利境地,故从领导的职责与战略的高度看待调查研究。毛泽东认为在斗争环境较为复杂多变的根据地党政干部对实际问题的了解与根据实际情况制定的斗争策略极其重要,指出“所以详细的科学的实际调查,乃非常之所需”[9]41。在进行一个个具体的调查研究中,毛泽东需要接触、了解、理解具体的被调研者,需要掌握、熟悉、运用详尽的调研材料,需要关注、调查、深入具体的革命与建设环境。在与人民群众的密切接触中,毛泽东学习并熟练掌握了人民群众在实践中产生和发展的话语,并在实际运用中形成了高超的话语组织艺术、语体凝练艺术、话语表达艺术。在长期的中国革命实践中,毛泽东通过调查研究对中国的革命力量形成、革命主体成长、革命形势发展、革命战略转变有了更加深刻的体会与领悟,在实践中围绕革命主体力量形成了具有极强话语贴切感与情景代入感的话语,并凝练成为人民服务、大众化的语言形式。在新中国成立后的社会主义建设时期,毛泽东通过详细的调查对我国面临的建设任务、建设主体的愿景与愿望、所处的建设环境、所能利用的建设条件等进行深入研究,在实践中为围绕建设怎样的社会主义新中国、如何建设社会主义新中国形成了系列的认识,并坚持和维护世界上占大多数的人民群众的话语权[10],在此基础上形成了具有中国人民语言风格及逻辑特色的调查研究话语体系。
二、毛泽东调查研究话语体系的逻辑架构
从革命斗争需要和现实建设实践出发,毛泽东着重从话语单元、话语范畴、话语空间进行话语体系的构建。毛泽东的调查研究话语体系是对马克思主义实践观点与调查研究思想的发展,具有丰富的内涵与内容。
(一)毛泽东调查研究话语体系的话语单元:长于用句,善用语式
话语单元是由一定的词汇、用句和语式等构建的叙事话语[11]。对于受众而言,一个话语单元就是其日常话语交流中最惯常、最熟悉的一个完整句意的话语表达。调查研究是从对话交流中得出科学结论的活动,在调查研究中话语单元的恰当与否、贴切与否直接关系到此项活动的信度与效度,也直接关系到包括访谈对象在内的人民群众对调查研究材料及结论的接受程度与理解程度。毛泽东是党内率先提出大兴调查研究之风的领导人,也是对调查研究话语单元进行创新与改造的语言大师。毛泽东着重从以下两方面对调查研究话语单元进行构建与创新。其一,善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的词汇、用句进行话语单元的创新。毛泽东运用中国传统文化进行中国化马克思主义话语创新可以说信手拈来[12]。在话语单元构建、创新、转化时善于融入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话语元素与话语因子,善于将浓厚原旨意蕴的话语单元转化成新鲜活泼且富有传唱生命力的中国化话语单元。这就使得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与中国的革命与建设实际相结合,也使得对人类社会发展规律高度凝练的马克思主义经典语录成为亿万人民群众能迅速理解并乐于传诵的大众化群众话语单元。比如,用“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明晰革命工作与调查研究要根据群众的话语进行具体语言的转化;用“调查就像‘十月怀胎’,解决问题就像‘一朝分娩’”向干部与群众讲清现实情况调查与革命问题解决之间的关系。通过大量中国化、通俗化词汇的运用使得民众提升了对调研语言的接受度与理解度。其二,善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的语式进行话语单元的创新。语式是组织词汇的方式。一个民族有其惯常的话语语式,这些在历史发展长河中形成的语式具有极强的话语感染力。毛泽东善于运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表现形式对马克思主义的经典表述进行语式改造,从而取得了极佳的话语渲染效应与宣传感染效果。比如,在《改造我们的学习》中,毛泽东直接指向的是学风问题,其实也是在批评调查研究过程中出现的“钦差大臣”作风;毛泽东用“墙头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这一对联语式巧妙又深刻地揭露出话语貌似尖锐其实无力的情况。在实际调研中,毛泽东也善于吸收民间文化、民间文学、民间传唱中的语式进行调研情况的说明,如在寻乌调查中,用“食也毛(冇,没有;下同)好食,着也毛好着,年年项起做,总住烂屋壳”刻画出农民辛勤劳作却缺衣少食的状况。毛泽东在调查研究中还善于对人民群众的语式进行适当引用,具有极强的现场代入感,如寻乌调查中用“禾毛根下毛饭吃”[13]指称“刚打下禾交过租就没有饭吃”的情形,通过这一在贫苦农民之间传唱的语式生动形象地刻画了一些农民刚刚收获却一无所得的状况,配合调查研究中实际搜集的交租数据资料,可使调研结论更具信度与感染力。
(二)毛泽东调查研究话语体系的话语范畴:精准把控,适时引领
话语范畴是一定话语得以展开的核心主题、核心概念与核心理念,人们在此基础上形成一定的争论空间和对话系统[14]。在调查研究中,毛泽东特别重视对话语范畴的确立、调整、把握与引领。在具体调查研究过程中,囿于知识局限、阶级立场、个人好恶、情绪感官等被调研者对被调查对象的认知可能是不全面的,一些认识与感受可能源于个人较受局限的经验观,也可能出自个人较为主观的感受与随想。如果任由被调研者看似海阔天空、实则不着边际地阐说下去,调查研究可能会成为被调研者随意表达自我想象与自我情绪的主观活动。故调研者对话语范畴的把控与引导极为重要。毛泽东注重从以下几个方面对话语范畴进行把控与引领。其一,针对调查对象,让被调研者尽可能地阐述,尽可能地触及更丰富的话语范畴。毛泽东在进行调查研究之前就注重通过个性化的接触方法拉近与被调研者的距离,在具体调查研究过程中尽最大可能地消除被调研者的顾虑,尽最大限度地打开被调研者的话匣子。“材料是要搜集得愈多愈好。”[9]25毛泽东指出话语范畴的集中必须建立在话语范畴打开的基础之上,只有尽可能地让被调研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才能做到之后的重点突出、详略得当。这是调查研究的辩证法。“只随便问一下子,不能得出近乎正确的结论。”[9]9这就要求调研者在调查研究之前既要预先有充分的调研提纲与必要的调查思路,也要在开始调查之初给予被调研者较大的发言主题自由与范畴选择自由。在调查研究之初,被调研者一般处于较为紧张的状态,此时过于逼仄的话语范畴与过于严肃的话语范畴设定将不利于话语的引出与铺陈,不利于被调研者说出尽可能多的信息与感想。其二,针对调查对象,对被调研者进行恰当而必要的引导,尽可能地使被调研者将核心话语范畴控制在恰当的范围内。毛泽东认为,革命工作需要具有明确的目的,调研者必定是有一定政治自觉、政治信仰与政治立场的调查者。纯粹的、不带任何目的与任务的调研与一定时空下必然存在的问题解决需求是相悖的。故在让被调研者身心放松并能顺利、充分进行述说之后,不能完全任由被调研者漫无目的地陈述下去。被调研者的陈述一定要与调研的主题相关,被调研者的话语一定要与主流意识形态的范畴相切。毛泽东针对开调查会特别指出,开调查会要提出中心问题并围绕中心问题展开讨论,针对过于游离主题的言辞、过于泄愤的话语、过于偏激的言论必须加以适当引导。从政治角度而言,任何调研都具有一定的政治意义。其过程是一个政治宣传、行为引导的过程,其得出的结论包含在上层建筑的体系中。“在公共社会空间,大规模的话语流动在对事件产生表述权力之前,还会通过公共性知识资源进行筛选和加工。”[15]不经过引导与把控的范畴不仅不利于调查研究的顺利开展,而且会对主流意识形态造成削弱。
(三)毛泽东调查研究话语体系的话语空间:围绕对象,极尽延展
话语就是说话或所说的话,是人类表达思维、思想的形式[16]。话语空间是一定话语主体在进行话语表述时谈及、论及、触及的时空范围,是一定话语主体在进行话语表述时施加一定影响力的场域,是一定话语主体在一定时空下进行话语表述、话语建构中能力与实力的具体表现。毛泽东将调查研究对象放在宏大的时代背景与现实的社会关系中考察,在确定调查研究对象后即以此为中心对话语空间进行最大限度的延展,其针对调研对象进行的话语空间架构是广阔而连续的。在寻乌调查中,毛泽东在紧张的革命斗争中进行了二十多天的调查,形成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经典文献。毛泽东注重从以下方面对话语空间进行延展。其一,围绕对象,进行广泛的阶级调查,形成广阔的阶级空间话语架构。早在1920年,毛泽东就认识到对中国各阶级情况进行了解之必要,认识到对中国各阶级的分析是制定正确的斗争策略与实际政策的前提。毛泽东认为不能从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中机械地寻求中国各阶级实际情况的答案,而应该运用马克思主义的方法论实际地进行了解与调查。毛泽东不是将认识停留在口号与号召中,而是身体力行地深入群众,“老老实实地来开始研究实际的阶级斗争”[4]378-379,通过群众的语言与思想切实达到对中国各阶级状况的精准把握。如在寻乌进行的调查中,毛泽东不仅着眼于当时迫切需要了解的农民阶级情况、基层政权现状,而且将调研的领域延伸至政治、经济、文化等各方面,并对社会各阶级的现状作了详尽的了解[17]。其二,围绕对象,进行广泛而又具有代表性的人物调查,形成广泛的群体空间话语架构。在进行具体调查研究时,毛泽东不仅去询问革命团队中的个体,而且主动接触“能深切明了社会经济情况的人”[9]9,积极了解广阔社会空间下的其他群体。在寻乌调查中,毛泽东不仅向苏维埃干部、农民问询相关情况,还向商人、游民、教师、知识分子、旧社会基层秩序维护者等了解情况。在调研后,毛泽东认为从基层的狱吏、普通的小商贩处知晓了原先不知道的旧社会司法现状、商业情况,并由衷地将他们作为敬爱的先生。正是进行了此种宏大而又连续的话语空间架构,毛泽东能够看到调查对象的方方面面,能对调查对象形成历史而又现实的认识,其对调研对象的分析是广泛而全面的,对社会现状的剖析是深刻而准确的。
三、毛泽东调查研究话语体系的当代价值
党的十八大以来,党和政府针对各项建设开展调查研究,取得了显著成效。在以中国式现代化全面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背景下,应结合新时代调查研究的特征与要求,发挥出毛泽东调查研究话语体系的当代价值。
(一)构建生活化调研话语单元,健全连贯化调研用句语式
毛泽东在调查研究中呈现的话语单元具有生活化、情景化、流畅性、连贯性的特征。这就需要在具体调研中对词汇、用句及语式作出相应的调整与改变。在当前调查研究中可着重从以下两方面借鉴。其一,构建生活化情景化调研话语单元。新时代各项实践的发展催生出丰富多彩的词汇,这些是在新时期进行调查研究时应予考虑的。调研者在调查研究中应梳理、研究调研对象所处的社会环境、所在的生活处境、实际的生活状态、真实的生活写照,并从中提炼、凝练出恰当的话语单元,据此展开相应话题。毛泽东在调研中极善于贴近群众的实际生活,故能极深刻地感知群众的冷暖。他在调研中深入革命根据地的人民生活,故能得出当时的革命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结论;他在调研中深刻体悟中国人民在日常生活中的心态、心境与心声,故能形成“打扫干净屋子再请客”的论断。现时期进行调研工作时也应深刻融入生活场景与群众生活,应沉浸式地进行各项调研活动,感人民之所感、想人民之所想,才能在真实生活中得出真切的结论。在贴近生活、体悟生活的过程中,应注意到不同年龄阶段的人对同样的现实有着不同的话语表述,呈现出具有本群体鲜明的生活气息与生活情景的话语单元。这是调研者在从事调研活动中应予注意并运用的。调研者应着重根据不同的调研对象进行生活化话语单元的选择。如同样针对青年群体对某新奇事物的观感,在校青年大学生可能较多关注“飒”与“燃”,而生活在农村地区、处于自食其力阶段的青年可能较多地关注“实”与“暖”。如此进行精准化、情景化的话语单元确定是使调研活动具有针对性的必然要求。
其二,健全流畅化连贯化调研用句语式。新的信息传播技术对信息交流中的用句、语式产生影响,在新时期的日常信息交流中多以短小精悍文体作为主要传播文体[18]。长篇的论述、绵长的叙述、缜密的构思仍有着重要作用,仍在学术研究、公务处理等各项社会活动中有着广泛的运用。但也应看到,在日常生活中,简短的句子、词汇的组合、单个的词汇等在日常使用中被赋予约定俗成的意义,在新兴媒体中具有一定意义的表情、一定形式的图文、具有简短沟通交流效果的短视频等在日常交流中已广泛出现。当前的微型化、碎片化文体在促进简短、快速表达的同时存在一些词不达意、片段切割的现象。“只言片语式传播容易导致内容过于简单与片面,使对问题的思考变得单一化,缺乏理性思考和判断,其真实性也难以考证。”[19]若任由片段化、碎片化的话语单元充斥在调研活动中,调研者将不能形成系统化的认知,且易使得调研活动偏离预定的主题与轨道。调研活动的科学性、实证性需要调研者保持思维的严密与连续,要求在调研活动中将调研话语单元联系起来。虽然在调研中具体话语单元多样,但不同的话语单元有其逻辑主线。这就首先需要调研者在调研之前根据调研的主题及逻辑预先进行调研话语单元的确定。在调研过程中,对从调研对象处吸收、凝练的话语单元进行必要的归类,使之从属于某一话语逻辑下的话语单元体系。在调研材料的整理及调研结论的撰写过程中,调研者应具备联珠成串的叙说能力,应能够根据提示词、关键词等形成流畅而富有逻辑的语式,并进而形成对调研对象的连贯叙事。
(二)完善新范畴引导确立机制,打造时代化调研话语范畴
毛泽东既善于围绕调查研究预先拟定的核心话语范畴展开工作,也善于根据调研的需要与情况灵活机动地拓展新话语范畴。这对新时期的调查研究有借鉴意义。其一,根据时代特征与现实特点拓展新的话语范畴。在革命战争年代,中国共产党在建立革命根据地之初对城镇的商业状况缺乏全面的了解。毛泽东据形势需求与革命需要在寻乌等地进行了调查。在寻乌调查中,毛泽东据此确定了政治区划、交通、商业、土地关系、土地斗争等话语范畴。时代主题的转化使得人们的社会关注点、关注话题发生变化[20]。在新时代,调研者面对着新的环境与形势,应根据新时代的关切确定新的核心主题、核心概念与核心理念,并围绕这些话语范畴展开调研工作、形成调研重心。如在现时期的农村地区,乡村振兴、共同富裕、分配制度改革等成为新时期农村人口的重大关切,重大疾病预防、生活范围与工作范围一体化、农村地区教育资源的一体化及均衡化发展、综合生活水平与生活质量的提升及其方式等成为农村居住人群的主要议题。调研者需要根据时代的特征、被调研者的需要及调研地区的重点工作确定话语范畴。在一定的调研中不只存在一个或若干个固定的话语范畴。毛泽东在调研中善于根据实际情况构建起话语范畴的体系,并善于从访谈、研究、搜寻、检索中发掘出更加精细的二级话语范畴、三级话语范畴。故在较大层级的话语范畴确定后,调研者还需要根据实际情况进行二级话语范畴的确立。在革命斗争时代,依据当时生产力的发展水平,一些具体的话语范畴显示出一定的时代感。如毛泽东在寻乌就商业状况进行调研时确定了盐、黄烟、圩场等二级话语范畴。现时期的农村商业情况表现出与以往显著不同的特性。在现时期进行农村商业状况的调研,可从典型作物及其粗加工和精加工产品、农产品电子商务运行情况、农业与其他产业结合的产品情况等进行二级话语范畴的确定。调研者可按照自上而下、自下而上两种建构顺序建立相应的话语范畴体系,并围绕此进行相应话语单元的设计、调研议题的打开。
其二,依据公域私域与主体客体拓展新的话语范畴。毛泽东特别善于向人民群众学习,特别善于从人民群众的谈话中延伸、扩展出新的话语范畴。话语范畴展开、确立与延伸的过程是对客观事物与主观世界深入研究的过程,也是科学确立研究对象、严密进行调研论证的过程。现实生活的丰富性、调研工作的综合性决定了调研者应在调研中持开放的态度,应在互动交流中形成契合本调研主题的话语范畴体系。具体而言,调研者应打通公域私域的既有藩篱,实现公域话题与私域话题的碰撞、融合、创新。在现实生活中,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追求是任何调研者都应着重予以关注的重要方面。从根本目的而言,任何调研都应通过人民急难愁盼问题的解决推动人与事业的高质量发展。调研者应着重从调研对象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进行调研话语的展开,并由小入大、由微入宏地确定相应话语范畴。进行公域私域话题的融合,不仅是情感所需和工作切入需要,还是技术发展的必然。技术的发展使得私人领域的诉求、关切、所需在网络等媒体的传播下具有公共话题的性质。“私人领域”与“公共领域”已不是泾渭分明的两个领域[21]。个人的随想、感触、意见、不满等可能通过新兴媒体引起不同时空的人广泛的共鸣,如调研者在农村基层发现的个体感受可能折射出不同农村地区的通常观感并能由此引起广泛共情作用的心绪。调研者应着重从调研对象的心绪梳理、情绪波动、心情变化中进行详尽分析,从社会环境、产业布局、乡村情况、家庭生活等方面进行原因分析,从而进行相应话语范畴的展开。调研者还应从换位思考的角度看待问题,应从主体客体的交流中进行相应调研课题的展开与话语范畴的铺陈。调研者应特别关注在调研地域中具有较强话语权的主体。这些被调研者具有较强的话语范畴展开能力与话语范畴开辟能力,通过对话、交流、协商、讨论,可以更好地进行相应话语的打开。如在当前中西部农村地区,一个占比不大的留守农村青壮年农民在农村基层组织建设、农村各项文化及社会建设中发挥出重要作用。这类主体是调研者在进行具体调研时应予重点关注的。他们是农村社会最有活力的部分[22],其在理念取向、价值判断、行为导引、文化认同、兴趣爱好、能力所及、发展禀赋、对外看法、作业方式、村落认识等方面的话语范畴将成为当地极有影响力的话语呈现,并可能引导着本地其他群体的话语范畴的展开。在调研中,调研者应密切关注主客体话语范畴的发展与变化,及时调整并予以跟进,必要时给以相应的引导与创建,努力创建兼容民间范畴、乡土实践、审美生活以及生命美学等多重表述的开放体系[23],以实现主客体间话语范畴的良性互动与协同生成。
(三)扩展群体与阶层话语空间,铸就中国化调研话语空间
毛泽东在调查研究中善于根据调研对象、调研环境进行话语空间的扩展,从而能够在调研中获得丰富的信息与精准的结论。新时代的调查研究可着重在以下方面进行借鉴。
其一,利用媒体融合进行调研话语空间的扩展。当前的话语空间形成方式与以往面对面交流为主的话语空间打开方式不同。信息传输技术的飞速发展、信息传播工具的广泛运用、信息交流方式的多种多样使得调研者与调研对象的交流不再局限于固定的调研场所。虽然调研者在现场进行话语空间的扩展仍非常重要,在一定程度上是调研能否深入、能否入心的关键环节,但也应看到媒体的融合为话语空间的打开与扩展造就了极大的可能。社交媒体的广泛利用使得广大受众具备了就专业话题发出质疑、询问、探究的技术条件,被调研者可以通过各种自媒体等进行话语的表达、情感的抒发。这些表达与抒发中可能蕴藏着调研者预先不知的话语空间。在传统的调研话语空间下,调研者在调研中通过偏严肃的议题、题目、主题进行相应的调研,此种类“公共领域”的议题、题目、主题在面对面的交流空间下难以充分展开,被调研者因考虑到调研者的威严、调研者所在单位的正式性、调研结论的公开及其后续社会效果,可能不愿对调研主题进行言无不尽的阐释,不愿就调研对象扩展自己的想象空间与话语空间。在媒体融合背景下,被调研者较易去除某些顾虑与不安。新技术的发展还打破了“沉默的螺旋”限制[24],微媒体、自媒体等社交软件的使用使得调研的匿名性成为可能。在此种情况下被调研者不再担心由于单独持有某些态度和信念产生孤立[25],不用担心对调研对象的个性化表述引起调研者、其他被调研者的惊奇或不快。媒体融合环境下调研者通过多种信息收集形式、信息交流方式进行话语空间拓展势在必行。在具体的调研活动中,调研者不仅要关注被调研者在面谈时的话语,还应留意在各种社会媒体的留言、“发圈”;不仅要看被调研者形成的书面形式材料,还要结合其留存在各种网络媒体的资料。调研者还要在调研中善于将传统媒体与新兴媒体相结合,立体化地展开调研工作,以吸收、转载、联发的方式展现民间自媒体话语空间,实现两方面话语体系的融合[26],尽最大可能地形成、拓展话语空间,使得调研结果具有相应的广度与深度。
其二,结合话语圈层进行调研话语空间的扩充。人总是生活在一定的社会关系中,相似的社会环境、生活阅历、工作背景、教育经历等会构成个体一定的主要社会关系发生空间。一定社会关系发生空间的个体在语言组织、信息传递、话语表达等方面具有一定的相似性。社会生产力的发展、技术革命的进行、人的主观能动的发挥、人的需要需求的细化使得社会分工更加精细,这使得不同圈层的话语呈现出不同的特征与特色。调研者在进行调研时应关注被调研者所在的话语圈层,应着重研究不同话语圈层在具体话语表达、话语空间展开等方面的特征。同样是对基层进行调研,农村基层的农户与城镇社区基层的居民在生活环境、工作情况及居住条件等方面存在不同,这也反映在话语打开方式、话语空间层次等方面呈现出不同特征。同是对农村基层调研,农村留守老人与儿童、农村外出务工人员、返乡重新就业人员等在话语关注、涉及话题、见解认识等方面也大相径庭。调研者应着重根据不同的调研对象进行相应话语空间的拓展,如针对农村留守老人与儿童,话语空间应依据居住环境、劳作条件、入学方式及学习情况、老有所养及幼有所学保障情况、亲子沟通及亲情感受方式、家庭沟通心理需要及满足等展开;针对农村外出务工人员,话语空间应根据务工情况、在所在城市的生活融入情况、子女托付及沟通、教育条件转化及可能、务工前景及规划等展开;针对返乡重新就业人员,话语空间可依据返乡动机及原因、返乡前后综合收入比较及总体生活质量比较、乡村产业发展及融入情况、新知识及新技能在所在乡村的适用可能、在乡村振兴中的规划等展开。如此个性化的调研设计可以根据不同的主体进行相应话语空间的扩展,但也要注意不同话语主体的话语空间不是孤立的。社会生活是普遍联系的,空间与空间之间呈现出重叠、包容的关系[27]。调研者应着重从中找到彼此的相同点与关切点,从而形成彼此的关切与关注,如上述三类人员在家庭关系、乡村环境、乡村产业、城乡关系等方面就存在话语重叠。这就要求调研者在分析的基础上再进行综合,形成相互联系、彼此沟通的话语空间体系,通过扩展、融通话语空间切实提升新时代调查研究的实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