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小组虚拟社群的身份认同研究
2024-01-16程丽梅孙兆宇
程丽梅 孙兆宇
摘 要:随着互联网技术的高速发展,虚拟社区在人们生活中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促使豆瓣小组这一虚拟社群开始进入研究视野,豆瓣小组虚拟社群在使用媒介时的身份认同建构过程也值得人们关注。基于此,本文从兰德尔·柯林斯的互动仪式链视角出发,对豆瓣小组虚拟社群的研究缘起和文献综述、豆瓣小组的民族志以及豆瓣小组虚拟社群的文化景观和媒介实践等进行了分析,指出个体通过文化资本输出满足自我认同,在不断切换前后台的角色表演中建构自我观展,实现情感投射,在互动仪式链中形成高度的群体认同感,旨在剖析虚拟社群自我认同与群体认同的建构过程,为了解豆瓣小组虚拟社群提供新的视角。
关键词:虚拟社区;文化资本;互动仪式链;身份认同
中图分类号:G21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8122(2024)01-0023-04
一、绪 论
(一)研究缘起
中国互联网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23年6月,我国网民规模达10.79亿,互联网普及率达76.4%[1]。随着媒介技术的不断迭代升级,人们开始依托社交媒体平台进行交流、分享和传播。霍德华·瑞恩高德(HowardRheingold)于1993年在《虚拟社区:电子疆域的家园》一书中首次提出了“虚拟社区”的概念,即群体聚集在虚拟空间中,以某种共同取向为桥梁进行讨论,投入了情感和经验,在建立人际关系网的同时构成“社会性群集”[2]。
本文所研究的“豆瓣小组”即一种“虚拟的网络社区”。在众多网络社交平台中,豆瓣网曾被誉为“中国最好的WEB2.0网站”,旗下的网络社区“豆瓣小组”以“分享、互助、开放”为原则,以“轻轻松松找到最活跃的兴趣小组,随时随地参与最火热的话题讨论”为宗旨,话题涉及生活、工作、娱乐、情感等诸多领域。截至2021年4月,豆瓣网站已经成立了60多万个小组,汇集了规模庞大的虚拟社群。虚拟社群区别于现实中的社会群体,他们突破传统社区的时空局限,以网络为媒介,以相似的兴趣与爱好为纽带,形成趣缘共同体。在豆瓣小组这个虚拟社区,社群成员可以自发创建小组、设置入组门槛、建设和维护小组生态、共同创作优质内容,以及通过媒介实践活动在个体和群体双重面相中建构身份认同。同时,虚拟社区的隐匿性与自由性也为网络空间治理带来了风险与挑战。豆瓣网因网络乱象问题而成为我国互联网内容监管的重点对象,并多次开展过“清朗行动”的专项整治,豆瓣小组虚拟社群也得到了更多社会关注。综上所述,本研究通过对豆瓣小组的内部结构和文化景观、豆瓣小组内虚拟社群的媒介实践活动以及豆瓣小组虚拟社群身份认同建构的探讨,旨在为进一步了解豆瓣小组运行机制、维护社区生态、助推平台健康发展提供重要思考。
(二)文献综述
身份认同是西方文化研究的重要概念,哲学、社会学、心理学等领域对此有着不同的理解,基本含义为个人与特定社会文化的认同,可以分为个人认同、集体认同、自我认同和社会认同。身份认同涉及的理论有奥尔波特的“自我发展理论”、米德的“符号互动论”以及Tajfel(塔弗尔)的“社会认同理论”。国外学者对身份认同的研究多集中于全球化和现代性视角,以及边缘性社群的文化身份认同和职业归属视角。我国学者对身份认同的研究主要集中在这几个层面:1.对文艺作品中的形象或者角色的身份认同研究;2.对特定群体的身份认同研究,比如农民工制度安排与身份认同、教师的专业身份认同;3.对文化政治中的身份认同研究,即研究民族文化与身份认同。目前,我国学者在身份认同研究方面对豆瓣虚拟社群的研究较少。
现代心理学意义上的“认同”是由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提出的,艾里克森在此基础上提出了“同一性”概念,认为自我的基本功能是建立并保持自我认同感,如果缺失自我认同感则可能引起自我认同危机。不同学者针对自我研究都提出了自身的理解。米德认为,自我可以分为主我和客我,主我是个人主体意识,而客我是他人的社会评价和角色期待的内在化。查尔斯·霍顿·库利的镜中我理论认为,人会根据对自我的认识调整行为活动,这种对自我的认识是在与他人的互动中形成的,他人对自己的评价、态度等是反映自我的一面“镜子”,个人透过这面“镜子”形塑自我认知。
1972年,Tajfel(塔弗尔)提出了“社会身份认同”理论,社会身份认同有积极和消极之分,积极的社会认同感一般来源于内群体(心理上所属群体)和外群体(非所属群体)的有利比较。社会认同包括社会类化、社会比较和积极区分三个过程。社会类化是指个人认为自己具有某个群体的普遍特征,自觉归入某一类群体,进而获得归属感和安全感;社会比较则是将所属群体和其他群体相比较,区分优劣;积极区分是指个体通过比较发现所属社群的优点,以此获得满足感和优越感。一旦个人无法通过所属群体获得积极的身份认同感,则可能会对群體感到失望,主动离开所属群体,或者寻求其他方法得到积极认同。
国内学者对社会认同理论的产生背景、理论定义、发展阶段等也进行了梳理与总结,拓展了新的研究维度。学者张敏认为,除了纵向的“社会类化、社会比较和积极区分”过程,还应关注横向维度中社会身份对个体的作用,比如族群认同、文化认同、政治认同等。学者袁祖社提出,个人的自我形象是个人的内在认同,个人的公共形象是个人的外在认同。不同学科领域学者共同关注这一交叉领域,进一步丰富和强化了身份认同的本土研究。
二、豆瓣小组的民族志研究
(一)内部结构
相较于微信、QQ等熟人社交,豆瓣小组是陌生人之间互动交流的虚拟社区,倾向于以个人、友邻、兴趣为中心,用户可以在账号主页进行自我表达,也可以在豆瓣小组进行社群分享交流。相比较于天涯、兔区由版主设定板块进行管理的传统网络社区,豆瓣小组网络社区则更彰显了用户至上的理念,给予用户更多自由。豆瓣的社区指导原则中规定了小组管理原则,由组长自行组建小组、任命管理员、制定组规和入组条件;当用户提出入组申请后,由组长或管理员审核通过,如果用户触犯组规,组长或管理员则有权将该用户封禁或者踢出小组。比如,“豆瓣句号小组”禁止明星粉丝“暴露粉籍”“掉皮”“玻璃心”,一经发现立即踢出,严重者永久封禁;若是组长或者管理员违背组员共同规则处理不当而引发小组成员抵触与矛盾时,则会出现小组成员集体“搬家”创建新组的特殊情况。虽然豆瓣规定小组的管理权归组长所有,小组似乎是组长的私人财产,但是小组成员则认为豆瓣小组属于每一位参与建设的组员,一旦与组长协商不成,可以集体退出另立新组,比如,豆瓣购物组就经历了从“拼组”到“车组”,再到“买组”的集体迁移和演变。
除了大众化ID之外,豆瓣用户可以自由选择ID,允许重名。比如,有些用户为了更容易被其他用户记住而选择特殊ID,通过在社群内的活跃互动成为组员们眼熟的“红人”,逐渐掌握话语权;不过,当这些用户挑动矛盾、言论失当时,也更容易被组员当成“靶子”围攻。由于微信登录豆瓣会默认生成Id为粉红色头像的“momo”账户,在豆瓣小组中众多“momo”和“已注销”等账户集结也形成了独特的景观。此外,豆瓣用户还可以自主筛选帖子,重构一组集合———“豆列”,赋予碎片化的微內容以个性化价值,其他用户也可以关注豆列实现收藏夹共享。
(二)文化景观
1.趣缘社群齐聚“第三空间”
趣缘区别于一般的亲缘、业缘和血缘,趣缘共同体的形成是以共同的兴趣爱好为基础,在科技发展突破时空局限后,来自不同年龄、阶层、地域的群体在兴趣的牵引下进行线上线下的交流互动,构建起多元文化的趣缘共同体。豆瓣小组虚拟社群成员拥有各种不同的身份,因对小组话题的喜爱与关注而结成趣缘共同体。雷·奥尔登堡基于城市和社会研究的视角提出了“第三空间”的概念,认为生活空间分为三种:第一种是居所,第二种是办公场所,第三种是第三空间。而第三空间既具有中立性,又强调交流互动,像哈贝马斯提出的“公共空间”一样可以自由发表意见、宣泄情感。而豆瓣小组正像是这样一种特殊的“第三空间”[3],豆瓣虚拟社群结成趣缘共同体后聚在此,以获得心理抚慰与情感支持。
2.文本的生产与互换
社群成员在虚拟社区内为了寻求自我认同,主动理解、创造和传播符号,构建独特的文化空间,最常用的手段就是文本创造与互动。约翰·菲斯克认为,作为能动的“迷”在媒介文本的解读过程中具有主体性、创造性。比如“豆瓣句号小组”,社群成员主要讨论影视剧与明星,本组的娱乐迷群积极参与文化实践并进行衍生创作,在文本生产过程中他们容易受到“八卦精神”和“反叛心理”的影响,从而主动解构,生产出丰富多元的特色文本,这些文本多数是影视作品的同人文学创作。从阐释学的角度出发,影视剧未展开的隐晦人物感情线正好组成了一个“召唤结构”,从而促使受众积极主动地参与二次创作,完成了从“第一文本”向“第二文本”的转化。再比如“豆瓣炸厨房组”,社群成员创作的“炸厨房组员必看的‘厨房杀手’年度报告”一帖吸引了更多组员围绕此话题进行交流互动,热度颇高。在豆瓣小组虚拟社区中,文本的生产与互换具有免费性和圈层性的特征,社群成员主动为其他成员免费提供理想文本,阅读者为创作者提供积极反馈,而不同小组创作的文本也围绕着本组主题,极具特色。
3.意义的共享空间
传播的仪式观也重视符号在传播过程中的作用,认为文化的传播实质上就是符号的传播。而对符号的共同理解,即需要构成共通的意义空间[4]。在豆瓣小组中,社群成员之间通过具有共通意义的特殊符号设置入组申请,设定严格的准入门槛,并利用各种组内暗语作为沟通纽带。比如,“豆瓣炸厨房组”在组规帖子中隐藏了进组暗号,“土味穿搭践行组”入组申请需提供能够体现该组精神内核的有趣小作文。这些方式保证每一个入组成员都能贯彻小组核心思想,遵守组内秩序,易于彼此沟通交流。此外,每个小组都有其内部梗,比如,“土味穿搭践行组”和“豆瓣炸厨房组”的“家人,凡了吗?”,“豆瓣拉踩小组”的“哥哥”“吴磊料”“厂妹”等。各小组的虚拟社群通过共通的意义空间逐渐抹除成员间的差异,变成身份相似的小组成员,联系更为密切。
三、身份认同建构
(一)文化资本输出满足自我认同
布迪厄认为文化资本是一种能力,也是一种个人资产,分为具身化、客体化、制度化三种形态,主要依靠个体进行文化劳动表现[5],即小组成员通过自身学习和劳动经验积累形成、培养的某种能力,它是一种非实体的精神财富,这种原创型作品一般会打上水印,标注ID署名。比如,豆瓣ID“油面筋塞肉”在生活组发布的两则“捡手机文学贴”,模拟各豆瓣小组在微信群拟人化的交流方式,吸引了大批粉丝,获得了1000多人的关注。此外,还有部分用户以个人社会实践经验或特殊技能为依托,在小组内发布经验贴、教程贴。比如,在“豆瓣炸厨房组”设有消防科普专区,用户可以通过知识整合发帖来科普消防知识。在“国产剧组”,用户可以发布个人对剧集的理解感悟、对细节和背景知识的补充,以及对剧集剧情、服装道具的梳理和盘点,同时利用自身的知识积累和对话题的熟知,发布有趣的解读、搬运幕后花絮、新闻动态、采访特辑等多方物料,展示个人才华,树立优良形象,从而获得社群内部的认可和崇拜。
(二)角色表演建构自我观展
欧文·戈夫曼在《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现》中提出了“拟剧理论”,每个人的社会生活都是舞台,舞台分为前台和后台。前台是个体按照特定意图表现,遵循社会主流秩序和交往规则进行“表演”的场所;后台则是人们卸下伪装、纾解压力、宣泄情绪,更具个人风格和独特性的地方;人们在前后台的表现存在显著差异。因此,虚拟社群成员日常的工作和生活环境可以被视为“前台”,是公开进行人际交往与互动的场所;豆瓣小组这样一个网络活动空间,则是更为真实的“后台”。
1998年,阿伯克龙比和朗赫斯特在其专著《受众:表演与想象的社会学理论》一书中提出了“观展/表演理论”的概念,认为受众在日常生活中对媒介展开消费,身兼观看者与被看者的双重身份,通过想象建构自我在他人心中的观展,通过表演获得满足,从而实现自我认同[6]。由此可见,豆瓣小组虚拟社群成员正是在不断切换前后台的表演中建构自我观展的。
四、互动仪式链构建想象共同体
2004年,兰德尔·柯林斯出版了《互动仪式链》一书,首次提出了互动仪式链理论。柯林斯认为,人际互动是由参与者在共同信仰下所实践的仪式,设置准入门槛的参与者在同一场合内集合,针对共同焦点展开讨论,在沟通交流中催生出共同的情感体验,在互动中产生群体的情感共鸣;互动仪式带来的情感共振强化了身份认同和集体意识,有助于构建想象共同体[7]。
(一)身份准入
豆瓣小组社群成员以拥有共同爱好的用户为主,进入其内部需要较高的审核门槛,这是一个成员之间亲密度高、排他性强、较为封闭的线上“熟人社会”。比如,“豆瓣买组”具有硬性的准入规定,即需要答题测试,“豆瓣炸厨房组”入组需要复制组规里的暗号,“豆瓣灵异小组”需要检查申请账号的小组处罚记录,“古怪问题研究中心小组”需要在入组申请中提出古怪问题;关注度较高的公共组也多会通过豆瓣动态条数、账号创建时间等进行审核筛选,只有符合组规,才能获允许进入。由此可见,虽然豆瓣小组只是网络平台,但是由于社群成员之间身份共性、个人情感和集体情感的重叠,形成了较强的集体意识和排他性。
(二)身体在场
为了及时互动和有效反馈,“身体在场”成为互动仪式链中一个重要的组成要素。社交网络平台的出现,既满足了用户跨地域分享文字、语音、视频、图片等需求,也使跨空间的虚拟“身体在场”成为可能。网络论坛中的交流将原本分散的个体以一种虚拟的“纽带”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创造了互动仪式链中“群体聚集”的情境。通过豆瓣小组将散落在天南地北的社群成员聚集在一起进行实时同步的交流互动,不仅使他们产生了强烈的归属感和认同感,增进了他们之间的感情,还不断强化着成员的自我身份认同和成员之间的身份互通。
(三)共同焦点
“人们将注意力集中在共同的对象或活动上,并通过相互传达该关注焦点,而彼此知道了关注的焦点。”柯林斯认为,只有当特定活动吸引了成员的共同关注时,群体中才会出现高度的团结行为,产生“集体兴奋感”[8]。尽管豆瓣小组社群内的个体背景经历各不相同,但是他们在小组内拥有共同的关注焦点,基于此,社群成员通过文字、图片、视频等多种形式展开互动,交流情感。通过观察发现,“豆瓣生活组”的共同焦点是家长里短、偏向情感话题,“豆瓣土味穿搭践行组”的共同焦点是穿搭是否土味,“豆瓣炸厨房组”的共同焦点是食物是否难以下咽,“豆瓣拉踩小组”的共同焦点则是娱乐话题。除了上述小组之外,还有“我能看看你的书桌吗”“来自农村的大学生”等小众圈层,也是通过内部共同焦点紧密联系起来的。
(四)共同情感
在柯林斯看来,“情感能量”是互动仪式最为核心和关键的部分,互动仪式的情感分为短期和长期,情感能量是在长期的互动交往中所形成的一种具有稳定性和长期性的情感[9]。豆瓣小组社群成员是基于共同的趣缘关系集合在一起的,其形成的基础就是情感能量,由于情感能量是多向互动的,因此,豆瓣小组社群成员可以通过实践活动释放自己的情感能量,并得到来自其他成员的能量反馈,通过互相分享与感染,整个群体氛围中的情感能量得以进一步增强。由此观之,人们的共同热爱和参与仪式不仅增进了成员之间的凝聚力,也增强了个体对豆瓣小组社群的身份认同。
五、结 语
综上所述,在圈层文化主导媒介消费的时代,多元主体出于共同热爱在豆瓣小组中聚集而结成趣缘共同体,他们的频繁交流沟通,促使社群成员在比较中强化了集体意识;同时,在豆瓣虚拟社群成员的媒介实践活动中,个体通过文化资本输出满足自我认同,一方面在不断切换前后台的角色表演中建构自我观展,实现情感投射效应,另一方面也在互动仪式链中获得了高度的群体认同感。
参考文献:
[1] 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第52次CNNIC《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https://www.cnnic. net.cn/n4/2023/0828/c88-10829.html
[2] 高佳雨,王聪艳.虚拟社区趣缘群体的身份认同研究———以豆瓣网为例[J].传媒论坛,2019,2(14):158+160.
[3] 桂涛.网络共同体:豆瓣社区“第三空间”的建构与自我披露[J].新媒体研究,2021,7(14):12-15+29.
[4] 罗相如.豆瓣平台的粉丝文化与社区营建研究[D].西安:西北大学,2021.
[5] 刘聪.从布迪厄“资本”视角看中国当代文学“走出去”[D].北京:北京外国语大学,2018.
[6] 彭丽苹.观展/表演范式下的迷群身份建构[D].厦门:厦门大学,2018.
[7] RandallCollins.InteractionRitualChains[M].America:PrincetonUniversityPress,2004:1-488.
[8] 張娜.基于网络民族志的豆瓣小组社群研究[J].传播与版权,2021(1):60-62.
[9] 钱姣姣,郝永华.互动仪式链视角下虚拟社群的情感能量研究———以三个豆瓣购物组为例[J].新媒体研究,2021,7(14):33-35.
[责任编辑:李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