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庄稼情怀

文/向墅平 陈建素

一

父亲生在山村，终身在乡镇工作，与农民、土地、庄稼打了一辈子交道，时时惦记着庄稼和农活。

父亲起初在新乡公社任职，一干就是40 年。新乡的一沟一坎，一坡一田，一溏一渠他都可一一道来。从走上工作岗位起，父亲都是在家吃过早饭，再急匆匆地赶到定点生产队与农民一道干活；中午在农民家吃饭，下午集体放工后回家；晚上处理日常工作。一年至少有300 天如此。

父亲做农活是一把好手：犁田、搭田坎、平秧田、插秧、割谷、脱谷样样精通。此外，父亲的石工活也很不错：开山取石，抬石修渠，在乱石林立的山坡上开垦梯田。父亲最高兴的事儿，是一睁眼可看到“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的场景。

一个春日，我吃完晚饭就同院子里的同伴玩耍。玩得正起劲时，只见父亲带着一身泥浆往家里疾走。我们玩到月亮升起来，蛙声此起彼伏时才各自回家。我回到家后，发现父亲已经躺在床上沉沉睡去，只能听到一阵一阵的“呼噜”声。我告诉妈妈爸爸在打呼噜，妈妈叫我不要打扰爸爸，爸爸进入梦乡了。我问道：“爸爸做的什么梦啊，‘呼噜’声又急又大。”妈妈笑着说：“爸爸正在与社员们比赛插秧，他插的秧又快又整齐，得了第一名呢！”我顿时对插秧充满了好奇，缠着父亲要他带我们一道体验插秧。

二

一个周末的早上，父亲说：“今天咱们全家都去插秧。你们俩兄弟和我负责插秧，母亲和姐姐运秧头、甩秧头。”我听后高兴极了，飞快换好衣服，开始催促哥哥和姐姐。

我们到达水田后，父亲先示范，再手把手教我和哥哥如何分秧头、插秧，告诉母亲和姐姐秧头应抛在田地的哪些位置。随后父亲便开始又快又准地插秧，我和哥哥跟在他身后有样学样，尽管十分小心，却仍将秧苗插得歪歪斜斜。父亲回头指导道：“插得深一点，一定要把秧苗扶直。”

慢慢地，哥哥和我插的秧也像模像样了。那么大一块田，我们在午后1 点左右就插完了，全家人带着满身的泥浆，兴高采烈地回家了。

回家后父亲说：“今天我们体验了一首诗《插秧歌》，你们三姐弟到书架上去找一找，学习一下，看看诗中的描写与我们今天的情景是否一样。”

“找到了！”哥哥翻到《插秧歌》的那一页读了起来，“田夫抛秧田妇接，小儿拔秧大儿插。笠是兜鍪蓑是甲，雨从头上湿到胛。唤渠朝餐歇半霎，低头折腰只不答。秧根未牢莳未匝，照管鹅儿与雏鸭。”一看注解，这与我们插秧的情景几乎如出一辙。今天不仅体验了插秧，还学了一首古诗，心里美滋滋的。

三

父亲退休后，在居住地附近征得农民的同意，得到了一块土地。父亲在这块地上种了各种蔬菜，菜收多了，自己吃不完，就送邻居家一些。这样又过了十几年时间。

父亲70 多岁时，我们兄妹都相继进城，想把父母接到城里居住。父亲要求要有种菜的地方才行，于是我们买下了一个在楼房顶层天台上可以种菜的房子。父亲一年四季都种蔬菜：西红柿又大又红，茄子油光水滑，豇豆细长翠绿。每次去看望父母，父亲都会上天楼台摘一些新鲜蔬菜让我们带回家。

去年一个雨夹雪的夜晚，母亲急急地离我们而去，父亲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我提议把父亲接到家里住，方便照顾。姐姐说：“父亲到我家，我家在高笋塘，方便逛街、去医院。”哥哥说，“到我家，我家住和平广场，方便父亲散步交友。”我最后说：“父亲还是到我家，我家住江南，出小区大门就到南滨公园。公园里全是平路，观花赏鸟、看江戏水、散步聊天一举多得。”最后征得父亲和兄妹的认可，我将父亲接到家里一起生活。

此后，我天天陪着父亲到公园散步。到三生石广场，了解“三生有幸，平湖万州”的由来；到樱花渡公园，观各色耀眼夺目的樱花；到其芳诗园，品诗词歌赋；到江边给红嘴鸥投食面包。起初，父亲每日都乐呵呵的，可1 个月过后，他却开始闷闷不乐。

我与父亲促膝长谈，父亲才道出心里话：满目春色，不见庄稼；人来人往，不见农民，心里闹得慌。细细思考，父亲一辈子与农民、庄稼打交道，对土地有着深厚的情感，我们只想到给父亲最好的生活保障，却忽视了父亲想要的晚年生活。

于是我们兄妹再次商量，决定把父亲接到妹妹家。妹妹家在城乡结合部，站在阳台上，可见绿油油的蔬菜，还有成片的油菜花田。我告诉父亲：“您现在的身体条件想像以前一样在天台种蔬菜是肯定不行了，但我们可以让您每天都能看得见庄稼，看得见农民在耕作。”说到这，只见父亲两眼放光，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后来，每到妹妹家看望父亲，都能在楼下看到他与小区的老人们交谈甚欢，谈他们年轻时如何挖地播种，耕田收割。不到1 个月，父亲的精神状态又回到从前。

父亲一辈子把心思放在庄稼上，他对农田的这份热爱质朴且纯粹，这份持之以恒的耐心让每一棵用爱心浇灌的菜苗都能茁壮成长，同时也教给我们兄妹许多为人处世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