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战

张建忠

古镇素有“瓷都”之称，千年窑火不断，其瓷器以“白如玉，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罄”的独特风格著称。此地工匠辈出，瓷窑众多。有姚氏父子，做了几代窑匠，技艺精湛，远近闻名，因此，慕名前来求购瓷器者络绎不绝。

一日，日本兵进了县城。很快，伪县长带人到姚家贴出布告：中日亲善友好日本古镇瓷器协会成立，凡姚家今后出窑的瓷器必须有日本的国旗作标志……儿子看着布告气愤地说：“我们中国的瓷器为啥要用日本的国旗作标志？”

“日本人欺人太甚，杀我同胞，占我土地，现在连瓷器都不放过。”父亲痛心地说。

“我们不买他的账！”儿子态度坚决，顺手撕下了布告。

父子俩又像往常一样，继续烧制瓷器。

三天后，瓷器出窑，父子俩正忙着从瓷窑里往外搬瓷器。日本兵来了，团团围住了姚氏父子。一名军官上前搬出了一个瓷瓶，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了一番，大骂“八嘎呀路”，双手高举瓷瓶，狠狠地摔在地上。“啪”，瓷瓶碎裂成片。

姚氏父子怒视着那个军官。那军官嘿嘿一笑，一挥手，那群士兵豺狼般地上来打砸瓷器，姚氏父子扑上来阻拦，却被日本兵打翻在地。一通打砸结束，所有的瓷器被砸得粉碎。军官指着躺在地上的姚氏父子叽里咕噜说了一番话，旁边的翻译说：“你们如果再违抗皇军的命令，就要拉出去枪毙！”日本军官哈哈大笑，带着部下扬长而去。

躺在地上的姚氏父子强忍疼痛勉强爬起来，父亲捧起一捧瓷器碎片，老泪纵横。儿子怒视着日本兵远去的身影，安慰父亲说：“爹！咱们别怕这群强盗，继续干咱们的活，我就不信强盗能一直横行下去！”

姚氏父子自此吃住在瓷窑，赶制出一批又一批的精美瓷器，这些瓷器源源不断销往全国各地。

又过了一段时间，姚氏父子的这一窑瓷器刚出窑，日本兵就赶来了，上次的那个军官兴冲冲地再次挨个检查瓷器，依然没有找到他希望看到的东西，气得哇哇大叫，一挥手，几名士兵扑上来按住姚氏父子，姚氏父子挣脱不得。那军官又一挥手，命令士兵用枪扫射瓷器，一时间枪声大作，瓷器个个爆裂。一番扫射后，日本兵把姚氏父子押到县城。

戴着眼镜、留着山羊胡子的伪县长走过来，围着姚氏父子转了几圈，和颜悦色地劝说起来，“你们祖祖辈辈都是窑匠，弄上个国旗图案，有何难啊？”

“我们是中国人，瓷器是中国的，弄上日本的国旗算哪门子事啊！”老窑匠据理力争。

“多个旗帜，只是形式而已，瓷器不还是你们烧制的吗？漂洋过海不还是我们古镇的瓷器吗？”伪县长抱拳劝道。

“不行！那样做与汉奸有何两样！”窑匠儿子激动起来。

伪县长马上沉下了脸，说：“我是看在乡里乡亲的面上才劝你们的，你们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们坚决不答应！”窑匠儿子斩钉截铁地回答。

伪县长喊了声“来人”，气势汹汹地走了。

就这样，窑匠父子被关进了大牢。

一天夜里，老窑匠摇醒了儿子，说：“看来，我们不答应是不行了。我俩死不足惜，可惜我们的手艺就要失传……”

“爹！手艺失传事小，当汉奸失节事大啊！”儿子一把抓住父亲的手劝道。

几天后，日本军官带人再次逼问老窑匠。老窑匠沉默不语。军官大怒，拔出军刀，把刀架在老窑匠脖子上，刀刃泛着寒光。老窑匠一动不动，缓缓闭上眼睛。儿子见状，大叫一声“爹”，扑上来夺刀。争夺中，儿子被刀刺中倒地，鲜血从他的胸口汩汩流出，他仍怒目圆睁。

老窑匠大叫一声“儿子——”便昏倒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老窑匠醒来，看着身旁倒在血泊中的儿子，他爬过去抱起儿子的尸体，不哭也不语，像泥塑木雕一样。

军官叽里咕噜说了一通，旁边的翻译说：“如果还是不肯制造有我们大日本帝国国旗的瓷器，你全家都得死！”

老窑匠沉默片刻，说：“我……答应你们！只是……你们也必须答应我，让我把儿子带回家下葬。”

军官一拍老窑匠的肩膀，竖起大拇指说：“你的聪明！要求的事没问题的。”

军官带领士兵把老窑匠和他儿子的尸体送回家，走之前，军官又叽里咕噜说一通，旁边的翻译说：“太君夸你聪明，比你儿子强！几天后，我们再来。”

日本兵走后，老窑匠在村里人的帮助下安葬了儿子，事后他睡了整整一天，醒來后，饱餐一顿，就开始揉泥、拉坯、印坯、施釉、烧窑……

出窑那天，日本兵早早来到窑厂。一件件烧制好的青花瓷巧夺天工，精妙绝伦。

那些日本兵惊得像被人抻长了脖子的鸭子，久久不出一声。日本军官仔细检查了一番，竖起大拇指说：“你的功劳大大的。”于是这群日本兵就把这批印有日本国旗的瓷器搬运一空。从那以后，老窑匠烧制的所有瓷器上都印有日本国旗。这些瓷器通过中日亲善友好古镇瓷器协会，赠送给了国际友人和日本国内官员。为此，日本军官大受上司褒奖。

这一天，日本军官再次登门，带来丰厚的礼品，让老窑匠带徒授艺，烧出更多的瓷器。老窑匠不动声色地看着军官，淡淡地说：“这项技艺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学会的，搞不好会把你们太阳旗上的朝阳弄成了落日。”旁边的翻译把这话翻译给军官听，军官点头称是，说：“你的良心大大的好！”

自此，老窑匠独自一人烧制瓷器，从不外传。每烧制出一批瓷器，他就到儿子的坟前默默坐着，一直坐到深夜。

日本投降后，老窑匠开始带徒授艺。又过了几年，老窑匠的徒弟们都能独立作业了，古镇瓷器的产量大增。

后来，有同行将老窑匠曾给日本人烧制瓷器这件事旧话重提，说他是汉奸。无论老窑匠怎么解释，都没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一时间，他声名狼藉，徒弟们也都离他而去。最后，他只得含泪关窑，把手头剩下的几件瓷器摆放到儿子的墓前，喃喃自语。

多年后，日本一个民间文化团体来到古镇，找到老窑匠。团长向老窑匠深施一礼，递给老窑匠一张日本军人的旧照片。他一开口，说的竟然是一口流利的汉语：“老先生，您认识照片上的人吗？”

老窑匠已经老眼昏花，却只看了照片一眼，立刻就激动起来，声音颤抖地说：“他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他就是杀害我儿子的禽兽……”

团长再施一礼，说：“请先生饶恕，他是我的父亲，您的瓷器就是最厉害的武器，已经让他身败名裂，最后切腹自杀。我父亲到死都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我也是研究了很久才知道，您是运用了釉上彩和釉下彩的复杂工艺制作的图案。”

说着，团长从身旁一人手中接过一个青花瓷瓶，双手捧过头顶，跪在老窑匠面前，说：“先生真乃神技也！我们甘拜下风。”众人仔细一看，那青花瓷瓶颜色鲜亮如初，只有日本国旗的图案褪了色，“日寇必败”四个遒劲有力的汉字清晰可见。

老窑匠激动地举起双手，仰天大笑：“各位父老乡亲，你们可看清了，我不是汉奸啊！”

从此，老窑匠美名远扬，古镇瓷器名扬海内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