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御史“赠画”
2024-01-11顾涯
顾涯
明朝天顺八年初冬,姚绶奉旨以监察御史身份巡视两淮盐务。
风尘仆仆的姚御史刚巡视到扬州,就遇到了一件让他措手不及的为难之事。
这一天,姚绶刚踏进地方官员为他准备的下榻之地,便有一人满脸堆笑地进来:“姚兄,好久不见!”姚绶觉得这位不速之客有点面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出于礼貌,拱手问道:“这位先生看着面熟,实在想不起是哪一位……”
来人满脸堆笑地说:“我叫张顺水。姚御史,我们是同乡,都住在大云寺旁,小时候曾在一所私塾里求学,还经常一起到蓉溪里玩水。”
姚绶听他这么一说,恍然想起来是有这么一位发小。
他乡遇故人,一番寒暄之后,张顺水说出了自己冒昧前来拜访的缘由。
原来,张顺水几次乡试都名落孙山,便无心仕途,跟着亲戚出去做生意。后来在扬州城的繁华地段开了一间小酒馆,本来生意还不错,可最近两淮流域闹水灾,扬州城里涌进不少流离失所的饥民,酒馆三天两头被这些饥民骚扰,抢吃的、砸东西,经营难以维持。当听说姚御史来了,他就想请姚御史帮个忙,让小店摆脱眼前的困境。
姚绶非常同情这位同乡的遭遇,但他身为朝廷命官,初来乍到,不方便直接插手处理地方事务。
想到这里,他面露难色,说:“我刚到此地,人生地不熟,一时可能帮不到你,待日后再做打算。”
张顺水马上接口说道:“不用日后,姚兄现在只要挥挥手,就能帮到我。”
“此话怎讲?”姚授一脸疑惑地问。
“姚兄的字画与政绩一样,有口皆碑,小店如能求得一幅,挂于大堂,那些流民看见后,肯定会有所收敛。”
张顺水一边说,一边招呼门口的随从进来,把一只箱笼放在桌子上。他诚恳地说:“我这里已备好笔墨纸砚,劳烦姚兄,为愚弟挥就一幅字,以解眼前之困。”
姚绶看着桌上的文房四宝,有点为难,以前喜欢字画,也曾写写画画,只当是一种消遣,一般不随便赠人。今天这位同乡来索画,总觉得有一种被利用的感觉。
正犹豫间,张顺水已磨好墨,铺好宣纸,并把一支毛笔递了过来,恳切地说道:“姚兄,不必为难,简单画一幅就行了。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姚绶不由自主地接过了画笔,骑虎难下,仔细一想,不管怎样,同乡要画的目的是想保小酒馆的太平,也不是坏事。他略一思索,画了一幅仿元代画家吴镇的《竹石图》,并按张顺水的要求在画作的落款处题上“同邑顺水先生嘱画,姚绶”,还盖上了自己的常用章。
张顺水接过画,连声称赞:“姚兄好笔墨,大恩不言谢,改日再设宴为兄接风。”说完便转身出门而去。
姚绶拱手告别,发现文房四宝还在桌上,马上追出来叫住张顺水:“张兄,你的文房四宝忘拿了。”
“你留着用吧,我家还有,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
姚绶遇事谨慎,马上查看笔墨纸砚是否有问题,检查了一番,发现都很普通,只是那个砚台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但也不是特别精致,确实不值几个钱。
这时,姚绶又想到那个装文房四宝的箱笼。前几天,有一个盐商给他送来一筐自家种的土特产,却在筐底铺满了金条,被姚绶一顿痛斥。
姚绶马上把箱笼翻了个底朝天,结果没有发现金银珠宝之类值钱的东西。此时姚绶感到有点内疚,觉得自己错怪了这位同乡。要是这幅画真能帮到同乡,也算是做了一件行善积德的好事。
姚绶入住扬州后,不顾路途劳顿,马不停蹄地体察民情,整顿盐务,很快把张顺水和赠画一事忘得一干二净。
姚绶在扬州大刀阔斧地剔除盐务管理上的积弊,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但在“私盐”的查处上,因为官商勾结,推进的阻力很大。
这天,姚绶在翻阅卷宗时,无意间看到一份状告书,其中有揭露商人张顺水勾结地方官员大量走私官盐,偷漏盐税。这让姚绶大吃一惊,此张顺水与之前索画的张顺水是同一个人吗?姚绶马上传唤负责盐政的地方官,了解张顺水走私一案。
盐运使很快进来问:“御史大人,有何要事?”
姚绶指了指桌上的状告书:“张顺水你认识吗?为何把如此大的走私案压着不办?”
盐运使一听姚绶提到张顺水,马上趋步上前,轻声说道:“张顺水与大人是同乡,听说亲如兄弟,他偶尔做点私盐生意,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听了盐运使轻描淡写的答话,姚绶确定就是同一人,也似乎明白了张顺水前几日索画的目的了,便追问盐运使:“我和张顺水仅仅是同乡,是不是因为我赠给他一幅画,就说我们亲如兄弟,简直胡闹!”
看到姚绶一脸愤怒之色,盐运使忙解释:“是的,张顺水把大人画的《竹石图》悬挂在他的酒馆大厅最醒目的地方,这个酒馆进进出出的都是些达官贵人,张顺水言必称与大人关系好,我们都敬畏大人,所以对张顺水贩卖私盐一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盐运使的一席话,使姚绶顿时火冒三丈,他最痛恨这种使小聪明耍小手段的卑鄙小人。立即下令鹽运使严查此案,要一查到底,严惩不贷。
张顺水一案并不复杂,贩卖私盐的证据确实,很快就结案了。按《大明律》规定:“凡贩私盐者,杖一百,徒三年。”张顺水被杖击一百,流放云南。
姚绶不徇私情,秉公执法,受到当地百姓的盛赞,也震慑了一些地方官员,一时间两淮地区的风气大为好转。
不几日,姚绶正在官署处理公务,盐运使火急火燎地闯了进来:“御史大人,不好了,朝廷派人来调查你在扬州收受贿赂一事,听说是张顺水举报的。”
姚绶很镇静地说:“慌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
不一会儿,钦差大人出现在姚绶面前,询问是否收受过张顺水的一方价值不菲的砚台。
因事务繁忙,姚绶差点忘了张顺水在索画时把一些文房四宝搁置他家的事,于是把张顺水那天来访的全过程,一五一十向钦差大人讲了个明明白白。最后姚绶说:“那方砚台好像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物件。”
钦差大人说:“那砚台还在你家吧,请姚御史去拿来,我们当场验一验。”
姚绶的清廉,不是浪得虚名。虽然当时不知道这些文房四宝里隐藏着什么秘密,放在家中总觉不妥,次日就将这些东西上交给了官府。姚绶转身让下人去找出那方砚台,交给钦差大人,细细查验。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老砚台的背面,隐约可见几行铭文,用秀丽的行楷刻着:“色温润,制古朴,永宜宝之”,落款一个“轼”字,下面是一方刻有“子瞻”两个篆字的印章。这分明是大文豪苏东坡的藏砚,价值连城。
姚绶万万没有想到会遇上这么一个无耻的同乡,不仅骗取画作攀附关系,还给他挖了这么大一个陷阱,好在姚御史办事坚守清廉,遇事多个心眼,没有把砚台占为己有,否则自己的廉史名声将毁于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