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产业链绿色转型
——“双碳”窗口期下中国的机遇、 挑战和路径
2024-01-09许彩慧
许彩慧 张 开
一、 引 言
新一轮绿色低碳转型将对中国产业链格局产生重大影响。 “十四五”规划和2035 年远景目标纲要提出“加快制造业转型升级, 走上绿色、 低碳、 循环的发展路径, 实现高质量发展”。 党的二十大明确列出“绿色发展”一节, 并将“双碳”行动作为重点任务专章部署, 提出加快发展方式绿色转型, 推动经济社会发展绿色化、 低碳化是实现高质量发展的关键环节; 发展绿色低碳产业, 健全资源环境要素市场化配置体系, 加快节能降碳先进技术研发和推广应用, 倡导绿色消费, 推动形成绿色低碳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 积极稳妥推进碳达峰碳中和, 立足我国能源资源禀赋, 有计划分步骤实施碳达峰行动。 在“双碳”背景下, 国家层面从低碳的维度突出强调了产业链绿色转型的必要性, 中国作为全球制造业第一大国、 全球能源消费大国, 产业链发展对能源具有强依赖性, 加快构建内需主导、 内外互促的绿色产业体系, 探究碳减排和产业链韧性提升任务十分迫切。
二、 全球及中国产业链绿色转型发展现状
(一)绿色产业链界定及特征
1. 准确把握绿色产业链
绿色经济和低碳经济的概念起源于英国, 1989年环境经济学家大卫·皮尔斯在其出版的《绿色经济的蓝图》一书中首次提出“绿色经济”, 同年加拿大作为工业发达国家提出了“绿色计划”, 这是第一次从宏观层面把绿色同整个国家社会经济发展远景规划结合起来。 2003 年英国能源白皮书《我们能源的未来: 创建低碳经济》中提出了“低碳经济”的概念。 国际绿色产业联合会于2007 年给出定义: “如果产业在生产过程中, 基于环保考虑, 借助科技,通过绿色生产机制力求资源节约及污染减少, 我们即可称其为绿色产业。”按照该定义, 绿色产业链是指整个产业价值链中各环节、 各因素通力配合联动,实现与自然、 与社会各相关群体的良性互动, 达到短期利益和长期发展的统一, 促进经济绿色可持续发展。 随后, 20 世纪90 年代共有12 个工业化国家根据国情分别提出了20 多项“绿色计划”, 尽管各国绿色计划有所差异, 但基本点是一致的, 即绿色计划的最终目的是促进可持续发展, 从这一共性上来说各国都积极推动绿色经济的理念朝着现代化、产业化和应用化的方向迈出了重要一步。 2013 年国内有学者初步研究绿色全产业链, 认为绿色全产业链是围绕产品和服务, 在设计、 研发、 采购、 制造、物流、 销售、 服务、 消费及使用和回收再利用等一系列环节践行低碳运作所形成的链条。 全产业链的“低碳运营”是将绿色经济和循环经济的理念嵌入到全链各环节中, 是所有环节相互作用的结果, 要从全产业链的宏观视角来考察减污降碳、 生态环保、绿色循环等低碳经济发展的核心问题。
2.“绿色产业链”具有丰富的内涵和外延
绿色产业链是绿色、 低碳、 循环在产业领域的集中运用和最新体现, 既是科学的安全观, 又是科学的认识论、 价值论和方法论。 “绿色产业链”是一种理念, 强调的是人类利用科技发展的一切优秀成果, 依靠科技进步、 物质投入等提高产品生产能力,在合理使用产业链各环节资源产品的前提下, 注重循环再利用。 绿色发展具有相对性和可持续性, 没有绝对的绿色低碳安全, 安全、 经济和环保之间存在“不可能三角”, 要立足对态势的动态感知和评估, 将产业链健康发展的本质内涵向宽领域和立体化的方向拓展, 最大限度地实现产业安全, 同时不能把绿色问题泛化, 要把握好绿色的边界。 “绿色产业链”是一种方法, 强调的是产业链各环节产品及技术的先进性和标准化, 更加注重“碳”要素, 系统考虑全产业链环节标准化全程控制, 以此来提升全要素生产率, 确保标准集成的全面性、 标准实施的可操作性, 实现信息共享、 效率提升、 优质优价等目标, 从而提高产业整体竞争力。 “绿色产业链”是一种状态, 从时间次序性来看, 上下游链环有时间先后之分, 实质则是各产业中企业之间供给与需求的关系, 要将产业链尽可能向上下游拓展延伸。从空间分布性来看, 产业链具有明显的空间指向性,产业链各环节增加值不同, “循优推移”的空间经济演变结果是各环节主动位移到有利于其经济活动的特定区位, 产业链空间范围的拓展导致市场范围扩大及产业竞争力增强。
(二)全球产业链绿色低碳转型快速发展趋势明显
1. 世界各国推动经济绿色低碳转型的意愿趋强
绿色低碳时代的发展是大势所趋, 世界主要经济体同步推进低碳经济与产业战略布局落地实施。1992 年《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以下简称《公约》)的颁布标志着全球气候治理时代的正式到来,此后在该《公约》框架下达成的1997 年《京都议定书》、 2015 年《巴黎协定》及2021 年《格拉斯哥气候公约》被视为全球气候治理的标志性成果, 世界各国的碳市场在此框架体系下也应运而生。 目前, 全球已经有50 多个国家实现了碳达峰, 占全球碳排放总量的40%, 这些国家大多是因为产业结构和能源结构的优化、 城市化完成及人口减少而形成的自然达峰, 还有一部分发展中国家则是因为经济衰退或经济转型而实现的达峰。
总体来看, 世界主要经济体已全面布局绿色产业竞争战略, 当前已有130 多个国家提出“零碳”或碳中和目标。 而且, 发达国家是绿色低碳经济的引领者, 如美国重返《巴黎协定》, 承诺到2050 年实现碳中和, 秉持“能源独立”和“美国优先”战略; 欧盟绿色新政“碳边境调节机制”(CBAM)于2023 年10 月1 日开始试运行, “欧洲绿色投资和公正过渡机制”计划使欧洲在2050 年成为第一个碳中和大陆,随后《欧洲气候法》明确其法律地位; 《欧洲绿色协议》在产业政策层面重点聚焦清洁能源、 循环经济等方面, 措施覆盖几乎所有经济领域, 实则直指产业竞争力与绿色规则制定权; 德国提出更为激进的能源转型目标, 实施“弃核、 弃煤”计划, 将可再生能源和能效作为转型战略两大支柱, 预计2035 年可再生能源供给达100%; 法国提出可再生能源与核电并重发展, 降低核电比例; 日本推出《2050 碳中和绿色增长战略》, 在“技术强国”整体思路下压缩核能并发展氢能技术, 探索碳捕获和碳储存技术商业化的可能性, 并通过税收优惠、 金融政策等措施推动能源和工业部门绿色转型。
当前, 大部分发展中国家缺乏碳定价机制, 但已有不少国家开始积极探索。 如印度通过了《2022年节能修正案》, 这将为其建立全国自愿碳减排市场奠定法律基础; 越南2022 年初发布了其碳市场发展路线图, 进入探索阶段; 马来西亚大马交易所在2022 年底前推出自愿碳市场; 俄罗斯从资源依赖型转向打造技术创新型能源强国, 依托本国独有成熟核技术和强大的全产业链一揽子方案抢占全球核能市场, 反对能源转型领域中的激进主义、 单边主义;中国承诺碳达峰碳中和的“3060”战略目标使得环境约束增强, 将深刻改变贸易结构与产业结构。 不少跨国公司从低碳市场释放的信息中看到了新的机遇,如苹果、 奔驰、 微软等多家大型跨国公司已采取相应措施来响应全球产业链绿色化, 以期实现碳中和目标。
2. 以独立、 安全为主导的绿色低碳竞争势头快速上升
经济独立和安全的矛盾始终是各种复杂国际矛盾的根源, 无论是欧美国家还是中国, 守住独立安全底线是永恒的课题, 在此前提下各国都在探索如何更好更科学地推进碳达峰。 一方面, 越来越多的国家已经意识到能源独立的重要性, 能源产业链可分为上游原材料环节和下游制造业环节, 虽然需求上升使得新能源产业整体受益, 但利润上升更多地发生在垄断性和议价能力更强、 供给弹性较小的原材料环节, 可再生能源作为提升能源独立性、 保障能源安全的重要解决方案, 有望迎来黄金发展期; 另一方面, 技术进步是实现低碳经济的重要途径, 能源产业在技术创新方面也将面临更加激烈的国际竞争。 目前, 欧美等发达经济体已在生态补偿机制设计、 碳公平评估、 跨区域碳市场、 能源市场路径优化、 能源技术等领域都取得了显著成效。
3. 全球产业链绿色低碳转型未来发展前景广阔
全球产业链呈现绿色转型加速的态势, 未来绿色产业开放与国际合作发展的潜力巨大。 就时间维度而言, 变革以化石能源为主的能源结构, 再造清洁低碳的能源系统, 需要代际传递才能完成; 就空间维度而言, 绿色低碳问题已超越国界, 二氧化碳排放是全球性的, 影响各国绿色低碳发展的内外部因素是相互作用且相互传递的, 必须在经济全球化的产业分工体系下考虑。 从产业链视角看, 产业链是产业环逐级累加的有机统一体, 根据不同驱动力可将经济体分为资源国、 工业国与消费国, 下移链环的资金和技术密集性突出, 上行链环的资源加工性、 劳动密集性突出。 产业链的绿色化进程要考量环保、 技术、 资本等因素带来的新的成本变量, 高新技术和绿色领域的跨境直接投资大幅增加, 极大改变了产品生产流程和成本结构, 不再局限于传统的产品出口贸易方式, 全球生产网络逐步向低碳化优势地区集聚。
(三)中国产业链绿色低碳转型整体迈向新高度
1. 产业结构调整取得明显成效
近年来, 中国持续推进经济领域绿色低碳转型,经济增长和绿色转型的协同发展成效不断显现, 资源能源高效利用的绿色低碳循环产业体系初步建立。如图1 所示, 2017—2022 年我国万元GDP 能耗率及二氧化碳排放率连续六年均为负增长, 表明我国资源能源利用效率、 集约化程度大幅度提升。 根据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 2022 年三次产业增加值占GDP的比重分别优化为7.3%、 39.9%和52.8%, 农业、工业和服务业绿色化水平全面提升, 传统制造业加快调整, 先进制造业发展壮大, 高技术制造业增加值占规模以上工业增加值比重达15.1%。 生态环境部数据显示, “十三五”期间累计退出钢铁落后产能达1.5 亿吨以上、 水泥过剩产能3 亿吨左右, 地条钢实现了全面出清。 综合治理不符合产业政策及环保能效要求的企业集群累计超10 万家, 重点区域实现“污染型”企业动态清零。 现阶段是治理由末端向源头转型和结构全面优化的关键期, 推动产业绿色低碳转型的任务依然艰巨。
图1 2017—2022 年我国万元GDP 能耗率及二氧化碳排放率变化情况
2. 能源资源利用效率持续提升
当前, 循环经济发展模式基本普及, 形成资源能源利用高效与绿色产业发展相得益彰的新路径。如图2 所示, 自2012 年以来, 中国能源生产和消费弹性系数均先降后升, 显示出我国经济发展对能源投入的依赖变化程度。 根据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我国清洁能源消费比重由2012 年的14.5%升到2022 年的25.9%, 提升超10 个百分点, 煤炭消费比重由68.5%降到56.2%, 单位GDP 能耗强度累计下降26.4%, 以年均3%的能源消费增速支撑了年均6.6%的经济增长。 根据国家能源局数据显示,当前我国能源消费增量有2/3 来自清洁能源, 非化石能源占一次能源消费比重17.5%左右, 在市场需求驱动下, 国内天然气、 海洋能、 太阳能和风能等清洁能源的生产和利用率不断提升。 中国建成了世界最大清洁煤电体系, 可再生能源发电装机增长2.1 倍, 突破10 亿千瓦, 风、 光、 水和生物质发电装机容量均稳居世界第一, 清洁能源产业加速扩容,助力能源结构稳步优化。
图2 2012—2020 年我国能源生产及能源消费弹性系数
3. 绿色低碳产业竞争力显著增强
绿色经济是当前中国最活跃、 增长最迅猛的领域之一, 形成了一批科技含量高、 资源消耗低、环境污染少的绿色产业集群。 根据工信部统计数据, 中国清洁能源设备生产规模居世界第一,2022 年节能环保产业产值超8 万亿元, 环保产业营业收入达到2.22 万亿元, 节能服务业产值超6000 亿元, 年均增长约 22%。 汽车、 光伏和锂电池等领域形成了一定的国际竞争力, 多晶硅、 硅片和组件产量全球占比均超70%, 新能源汽车产销量连续8 年居全球第一, LNG 和甲醇等绿色动力船舶的国际市场份额接近50%, 成为中国外贸发展的新优势新动能。
4. 数字化与绿色化融合水平提高
数字经济具有高创新性、 强渗透性、 广覆盖性,数字资源作为新的要素快速融入低碳产业, 数字技术的广泛应用大幅提升了绿色经济的市场价值和潜能。 数字技术强势赋能煤炭清洁、 新能源开发、 可再生能源非电利用、 智能电网和节能储能技术等核心领域。 绿色数字技术以市场为导向, 一批绿色技术创新企业蓬勃发展起来, 《新时代的中国绿色发展》白皮书指出, 目前中国培育了153 个国家绿色数据中心, 全国规划在建大型以上数据中心平均设计PUE 值(Power Usage Effectiveness, 评价数据中心能源效率的指标)已降到1.3, 重点耗能降碳行业技术水平显著提升, 大幅降低了交易成本, 绿色经济的运行模式和技术手段嵌入了数字化符号。
5. 绿色产业发展的体制机制更加健全
中国大力推动实施“双碳”行动, 密集出台“1+N”系列法规和政策, 四梁八柱的改革举措着力打通绿色低碳发展体制机制障碍, 使生态文明建设取得实质性突破。 绿色产业发展政策工具从单一到多元,政策重点聚焦, 主要涉及绿色产业发展的财税、 金融、 价格等保障制度, 排污权、 用能权、 用水权、碳排放权等市场化交易制度, 生态环境法规、 规章、标准、 技术等规范体系, 各政策工具链之间协同耦合, 生态环境治理体系更加健全, 治理能力迈上新台阶。 国家统筹推进产业结构高端化、 能源消费低碳化、 资源利用循环化、 生产过程清洁化、 产品供给绿色化转型, 既有中国特色又有国际竞争比较优势的绿色低碳政策支撑体系不断完善。
三、 “双碳”窗口期下中国产业链绿色发展存在的机遇
中国作为发展中国家, 实现碳中和目标需要同时兼顾经济增长和低碳转型, 为冲破中国在国际产业链分工中的固化位置, 需加快形成自主安全、 多元可控的绿色低碳产业链, 未来是中国产业链绿色转型的机遇期。
(一)绿色“一带一路”带来的战略机遇
新阶段的“一带一路2.0”建设以“绿色”和“智慧”为主题。 当前全球分工产业体系和区域布局正进行广泛而深刻的调整, 全球产业链主要是以大国为核心逐步形成的北美、 欧洲和亚洲区域产业链, 中国作为亚洲区域产业链的中心, 可充分利用世界上最长、 最具潜力的“一带一路”六大经济走廊优势, 利用中亚、 北亚、 西亚能源资源及东亚、 东南亚市场资源, 从打造多元合作平台、 促进先进技术应用、 参与绿色规则制定等方面着手, 培育绿色低碳产业集群, 促进绿色低碳产业和产品生产环节分步梯度转移。 根据国家能源局统计数据, 当前中国对“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和地区可再生能源投资额每年维持在20 亿美元以上, 在光伏、 水电、 风电和热能领域展开国际合作的国家超100 个, 总体呈增长态势。
(二)产业链高端化带来的窗口机遇
新能源技术已成为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的制高点, 哪个国家能率先形成完整的以新能源技术为核心的产业链, 该国就能在重塑全球能源供需格局中占据主动。 与欧盟、 美国、 日本等发达国家相比, 中国低碳化经济发展起步较晚, 对全球能源体系的影响力有限。 客观来讲, 我国在传统领域领跑较难, 但颠覆性绿色低碳技术处于发展初期且意义重大, 完善技术和基础设施仍需要时间, 新一代低碳技术创新与清洁能源转型等前沿技术可能带来科技范式转换, 低碳技术的领先也将伴随后续技术授权转让等方面更大的红利。 值得说明的是, 更早提出绿色转型并不必然意味着绿色产业能一直保持领先, 具体实施成效还取决于产业政策、 市场环境、 技术创新、 人才配套等多方面因素。 中国作为工业化后发国家能够在新技术、 新模式快速发展期尝试新道路, 在前景新、 范式新、 模式新上实现弯道超车, 打破西方“卡脖子”技术封锁壁垒, 获得产业控制权和发展主动权。
(三)超大规模供需带来的市场机遇
从供给角度来看, 中国目前拥有功能最为齐全、规模最为庞大的工业体系, 随着碳中和目标的设定,中国将新能源产业列入战略性新兴产业, 大额补贴、绿色贷款、 绿色债券使新能源行业、 储能行业与节能行业进入爆发期。 目前中国可再生能源容量接近全球的30%, 在规模与投入上都处在世界前列, 对新能源、 光伏、 风电、 节能设备等产业链投资可带来长期收益。 同时, 在能源转型的宏观背景下, 化石能源成本逐步超过新能源, 国际能源价格上升重创各国金属冶炼等高耗能产业, 国外大量企业减产或关闭, 但国内能源价格管控阻碍了成本传导, 导致中国高耗能产业对国际能源价格上升带来的成本冲击存在时滞效应。 国际产能缺口拉动了中国部分高耗能产业如光伏、 硅料、 汽车、 机械、 电子产品等低成本商品出口, 为我国企业更好地利用海外资源和市场带来了机遇。
从需求角度来看, 碳中和既取决于清洁能源发展速度, 也取决于能源需求增长速度, 中国能源行业经历了40 年的快速增长, 建立了全球最庞大的能源系统, 未来经济持续增长意味着需要更庞大的能源系统提供支撑。 中国低碳经济发展除了要满足能源消费增量, 还要替代庞大的存量, 能源需求攀升的重要基础就在于国内巨大的市场消纳空间, 能源产业整体从能源需求总量进一步增加中受益, 产业迭代的边际成本相对较低。
四、 “双碳”窗口期下中国产业链绿色发展面临的困境
中国发展绿色低碳经济面临的形势并不乐观,发达国家与我国经贸博弈增加, 单边主义、 逆全球化浪潮, 国际大环境带来的能源供给冲击力度加大。与此同时, 中国处在发展模式转型和全方位对外开放的关键期, 国内能源保供压力增大, 过去长期积累的粗放发展矛盾也逐步显现出来, 使得经济社会转型脆弱性加剧。
(一)国际层面的困境
1. 我国产业链长期处于全球产业链中低端, 受多重压制阻截
欧美发达经济体凭借国际先进工业和高新技术占据产业链中高端垄断地位, 具有全球范围极强的购买力、 投资力和控制力。 尽管我国产业链目标定位于中高端, 但实际上产业链和供应链被长期锁定在低附加值环节, 我国中低端产业链处于弱势地位,不能完全分享国际比较优势带来的红利。 同时, 欧美重新打造区域产业闭环意欲“去中国化”, 排他性的做法使得中国外部压力上扬; 新兴国家的后发优势逐步凸显, 尤其是近些年中国逐渐失去了廉价的要素成本比较优势, 传统产业优势被分化, 中低端产业链获利难度加大。
2. 经济领域国际话语权缺失, 标准规则体系建设滞后
国际话语权本质上反映的是国际政治权力关系,归根到底就是国家利益的博弈。 近年来, 中国成为多种大宗商品的重要消费国和国际贸易的重要参与国, 国际话语权有了较大程度提升, 但巨大经济体量并没带来与之相匹配的国际话语权和规则标准制定权, “西强我弱”的格局还没有根本改变。 中国在国际贸易中话语权缺失有一定的客观原因, 如WTO、 IMF、 WBG 等多数国际支柱规则的制定已由西方国家主导完成, 中国往往要通过对既有国际规则的认同来参与国际治理; 对国际高标准规则研判不够, 对接不到位, 在贸易合作中处于被动地位;缺乏大宗商品交易市场, 形成不了供需决定的价格,只能被动接受国际市场价格。
3. 能源等关键材料存在断链风险, 供应链压力较大
能源安全具有动态性和宏观战略性, 能源转型所需的原材料对多种关键矿产的依赖度极高, 我国关键矿产资源虽储量丰富, 但能源短板十分突出, 呈现出资源、 技术、 市场“三头在外”的格局, 以战略性矿产资源为代表的关键矿产及原材料面临重大风险。 当前中国的矿产资源优势并未转化为产业竞争优势, 未来大规模利用关键材料存在价格波动、 资源不足、 分布不均、 供需失衡等问题。 加之西方国家大力推行产业链本土化策略, 新能源产业链生产、 加工、 运输的链条随之发生位移, 如何找到替代材料或加大材料的循环利用, 加强关键环节产能储备和备份, 尽量寻求多方供应渠道, 避免供应链单一化, 解决关键原材料供应链脆弱性问题将是应对挑战的关键。
4. 国际能源成本上升造成链环波动, 价格上升且浮动大
绿色转型大趋势意味着未来一段时间内能源使用成本会上升, 综合来看两方面原因造成能源成本上升。 一是碳定价政策在逐渐变严、 约束性在变强。近年来, 公布净零碳排放目标的国家越来越多, 各国普遍通过碳排放总量、 强度控制等命令型政策和碳税、 碳市场等激励型政策来管控碳排放, 前者给产业链带来了隐性碳成本或影子价格, 后者则带来了显性碳成本即碳价格。 二是能源供给弹性下降。市场预期化石能源需求将加速达峰, 而其投资回报期往往较长, 导致产业链上游油气资本投入处于低位, 同时清洁能源投资对化石能源投资存在挤出效应。 未来地缘政治风险上升或使全球大宗商品供应体系更加割裂, 导致化石能源供给弹性下降, 一旦发生能源供需冲击, 化石能源价格会大幅上升且波动频率和幅度会随之提高。
(二)国内层面的困境
1. 关键核心技术创新研发不足
目前, 我国绿色转型技术总体成熟度不高, 还有诸多技术需要研发突破。 一是关键核心技术与发达经济体相比仍有一定差距。 科技部组织专家分析中国实现“3060”目标的相关支撑技术, 1/3 处于示范阶段, 另外还有1/3 处在概念和研发阶段, 核心技术缺失问题背后成因复杂, 且核心技术具有投入高、 耗时长、 难度大的特点, 我国要发展独立、 安全的绿色低碳产业体系, 意味着产业链要从低端转型到高端, 核心技术的缺失甚至空白往往意味着全产业链的安全不可控。 二是研用并举, 突出应用的绿色技术发展不足。 中国在推动绿色技术创新方面做了积极探索, 但目前循环再生技术、 能源综合利用技术、 水重复利用技术、 废物最少化技术等实用性、 可推广的绿色技术供给较少, “三高两低”的问题依然存在, 绿色技术研发、 应用推广、 产业发展贯通融合的局面尚未打开。 三是数字化水平建设尚待提高。 现代化的绿色低碳产业需要先进的数字技术、 信息技术提供支撑, 但绿色低碳产业数字化转型不只是单纯地引入数字技术, 也不仅是少量龙头企业实现数字化转型, 而是产业链众多环节及大量企业实现较成熟的数字化转型, 否则容易陷入“数字化”误区。 同时, 与高质量相适配的产业绿色数据库暂未建立, 绿色管理数据较为匮乏, 难以对产业的绿色发展状况进行绩效评价。
2. 相关制度建设不健全
一是从理论视角来看, 广义绿色产业所涵盖的绿色、 低碳、 循环等内容是生态文明建设的主要方向, 具有丰富的内涵和外延, 但其概念较为宽泛,存在绿色产业概念不明、 边界不清的情况, 难以在理论和实践上深层次把握, 容易导致产业政策无法聚焦、 “泛绿色”监管困难、 执法惩戒实操性差等问题, 致使绿色产业链管理水平不高。 二是从实践视角来看, 全产业链绿色低碳转型需要建立一套完善的、 既有约束力又有保障力的制度体系, 现有的法律法规涉及环境、 能源、 资源等多个领域, 但缺乏对碳中和目标的统筹考虑, 各类政策工具在使用中缺乏科学性、 系统性、 协调性, 体制机制整体效能有待加强, 制度改革仍需精准施策。 三是从政府和市场的关系来看, 政府与市场“越位、 缺位和错位”并存, 难以让市场发挥资源配置的决定性作用。 如价格机制、 供求机制、 竞争机制不完善, 碳市场覆盖行业和交易主体较为单一, 市场主体活跃度不高、流动性不强; 财税政策、 金融政策等保障体系不健全, 政策激励约束较弱。 但政府与市场并非天然对立, 绝大部分情况下可以把握好两者间的平衡。
3. 当前两大结构不合理
一是产业结构偏重。 从国内视角来看, 从碳达峰到碳中和的时间窗口偏紧, 我国工业化还在深入推进, 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 第二产业占GDP 比重长期稳定在35%以上, 第二产业能源消费占全国能源消费的70%左右, 是第一、 第三产业的4 倍以上;第二产业内部结构中钢铁、 有色金属、 建材、 石化、化工等六大高耗能产业比重偏高, 占工业能源消费的70%左右, 第二产业含“碳”量高, 能源消费仍将保持刚性增长。 从国际视角来看, 中国在国际分工中主要承担耗能强度较大的加工制造环节, 全行业产品附加值较低, 单位生产总值的碳排放量明显高于发达国家, 短期内国际分工格局难以改变, 引起隐性碳排放。 二是能源结构偏煤。 中国是少数几个以煤为主的国家, 如图3 所示, “富煤、 缺油、 少气”的资源禀赋特征使得中国煤炭为主的能源结构短期内难以改变。 中国2022 年煤炭消费占一次能源消费总量的比重为56.2%, 石油占17.9%, 天然气占8.4%, 水电、 核电和风电等非化石能源占17.5%。 通常情况下, 煤炭单位碳排放比石油和天然气分别要高36%和61%, 导致中国单位能源碳排放强度比世界平均水平高30%左右, 这也意味着中国能源结构低碳化转型难度较大。
图3 2012—2022 年我国能源消费结构
五、 “双碳”窗口期下中国产业链绿色发展的优化路径
(一)培育世界级产业链绿色平台, 加强产业链对外控制力
1. 深化国际协调合作
未来, 绿色领域国际合作空间非常广阔, 可依托亚投行、 全球环境基金、 绿色气候基金、 国际能源署、 国际可再生能源署等现有国际组织, 推动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 亚太经合组织、二十国集团、 金砖国家、 东盟“10+X”等多边机制合作, 积极参与全球绿色经济治理, 在能源革命、 技术创新、 绿色金融等重点领域加强跨国、 跨地区交流。 坚持高水平对外开放, 坚持公平、 共同但有区别的责任和各自能力原则, 中国在这一轮全球绿色转型中的主要任务将不只是承接高耗能、 高碳排放产业, 更应该平衡好绿色产业与传统产业之间关系,在开放合作中形成更强创新力、 更高附加值的产业链, 促进中国产业绿色发展成果和经验全球共享。
2. 依托“一带一路”建设
绿色“一带一路”建设在中亚、 东南亚和中东欧等地区都取得了积极进展, 要以共建绿色“一带一路”为契机, 实施绿色丝路使者等合作计划, 与共建国家建立起更紧密的绿色发展伙伴关系。 加大对“一带一路”绿色发展国际联盟的支持, 致力推进共建国家间“高标准、 惠民生、 可持续”协同合作目标, 在绿色基础设施、 绿色能源、 绿色交通、 绿色投资、 绿色贸易等领域构建安全战略同盟, 促进生态环保标准、 项目管理、 环保大数据平台等领域的信息互通, 把中国碳中和及绿色发展理念变为惠及沿线国家的国际行动。
3. 提升国际规则话语权
从当前国际治理情况看, 发达经济体会继续主导全球绿色经济规则治理, 要进一步加强对绿色低碳国际治理问题的研究, 深入了解规则竞争的特点和规律, 针对不同问题明确增强中国国际规则话语权的着力点。 主动对标国际低碳产业标准、 碳交易市场标准、 绿色技术标准、 绿色评价标准等规则,加快成立绿色行业认证组织和产业联盟, 支持龙头企业主导并参与国际绿色标准制定, 掌握国际竞争主动权。 稳步推进绿色低碳相关议题的讨论与治理,积极参与国际绿色产品清单制定与扩围, 打破碳关税等贸易壁垒, 推动改革全球治理体系中不公正不合理的安排。
(二)建设国内统一大市场, 打造产业链立体多元布局体系
1. 开辟绿色产业全新赛道
绿色环保战略性新兴产业迎上风口, 要瞄准绿色产业发展新赛道和广阔的市场空间。 中国在光伏、风电、 新能源、 新材料、 高端装备、 绿色智能船舶等新兴领域同发达国家的差距较小, 甚至在某些环节占有优势, 可围绕“双碳”目标与智慧、 绿能、 生态的基本定位, 细致分解低碳生产环节, 不断延伸产业链, 深耕传统行业的同时加速低碳产业布局,积极培育绿色低碳制造业, 加快推进绿色创新成果转化和商业化发展, 吸引各类要素向绿色领域聚集。
2. 推动产业结构优化转型
基于中国当前发展阶段和国内禀赋条件, 必须通过产业结构优化调整来抑制高耗能产业规模。 要把握好产业结构转型力度和节奏, 现阶段调整方向应是稳油、 加气、 减煤, 推动六大耗能行业转型,严控重点产业新增产能, 大力发展先进制造产业,培育战略性新兴产业。 同时, 推进能源革命, 加快打造多元化的低碳能源供给体系, 大力推广低碳或无碳的清洁能源和新能源, 实施可再生能源替代行动, 逐步降低传统化石能源消费比重和贸易比重,构建传统能源与新能源多能互补、 安全替代的新格局。
3. 推进全产业链绿色低碳发展
产业链绿色低碳转型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需厘清全产业链各方利益, 兼顾不同需求, 形成全产业链上下游一体化协同联动发展模式。 要在国内国际两个市场上抢占未来产业链风口, 依托上下游国家间的供需关系, 以核心产业为支点, 加快产业向绿色低碳和数字智慧方向主动转型, 重点关注上下游产品低碳化、 使用低碳化、 制造低碳化及能源低碳化等多个维度, 形成覆盖范围广的绿色创新、绿色设计、 绿色采购、 绿色制造、 绿色流通等低碳组合和生产方式, 促进全产业链、 全生命周期向低碳、 近零碳、 零碳深度推进。
(三)完善绿色低碳政策支撑机制, 助力产业链高质量发展
1. 加强绿色发展政策导向
一是完善投资政策。 充分发挥政府和国有企业投资引导作用, 鼓励社会资本参与, 构建与碳达峰、碳中和相适应的投融资体系, 严控高碳项目投资,加大对节能环保项目的支持力度。 二是积极发展绿色金融。 有序推进绿色低碳金融产品和服务开发,扩大绿色保险和绿色债券规模, 设立碳减排货币政策工具, 将绿色信贷纳入宏观审慎评估框架, 引导金融机构提供长期限、 低成本融资支持。 三是完善财税价格政策。 各级财政加大对绿色低碳产业发展、技术研发等支持力度, 研究碳减排相关税收政策,加快形成具有合理约束力的碳价机制, 为绿色产业发展创造良好的政策环境。 四是推进竞争性市场化机制改革。 加快建设完善全国碳排放权交易市场,将碳汇交易纳入并逐步扩大市场覆盖范围, 丰富交易品种和交易方式, 完善配额分配管理。 建立健全能够体现碳汇价值的生态保护补偿机制、 碳排放信息披露制度、 全行业监管体系等。
2. 坚持技术创新驱动
一方面, 强化基础研究和前沿技术布局。 把提升绿色低碳科技水平作为突破口, 加强基础研究及共性技术、 颠覆性技术创新, 强化原始创新和集成创新, 培育一批国家重点实验室、 国家技术创新中心、重大科技创新平台。 开展储能新材料、 新技术、 新装备攻关, 深入研究智能电网技术、 新型储能技术、 碳捕集利用与碳封存技术等。 加快绿色低碳自主创新步伐, 建设碳达峰碳中和相关人才体系, 鼓励企业与高校、 科研机构开展碳中和技术产学研全链条创新合作。 另一方面, 加快先进适用技术研发和应用。 制定绿色产业指导目录和绿色技术推广目录, 进一步探索深度减污降碳路径, 优化生产流程和工艺, 不断提升绿色技术、 产品和服务的供给能力。 促进数字经济和绿色经济深度融合, 以数字化驱动绿色生产生活和治理方式变革, 通过数字技术改善能源和资源管理, 挖掘绿色产业更大的潜能。
3. 突出企业主体地位
培育壮大企业主体, 鼓励企业主动践行社会责任。 “十四五”时期, 积极推进产业领域碳中和试点示范, 推动重点行业企业开展减污降碳试点工作,逐步放松能源价格管控力度、 优化管控方式, 在重点行业和地区率先打造一批“双近零”排放标杆企业和绿色样板园区。 支持龙头企业牵头组建跨行业、跨技术领域的创新研发联合体和国家级绿色企业技术中心。 探索建立健全环境、 社会责任和公司治理(ESG)体系, 引导行业间共享能耗和碳排放的核心数据, 尽快形成可复制推广的经验, 保障产业绿色化和绿色产业化齐头并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