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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业链供应链调整布局的国际经验与启示

2024-01-09韩晓旭邱灵

全球化 2023年6期
关键词:国际经验产业布局产业链

韩晓旭 邱灵

摘要:百年变局、世纪疫情和乌克兰危机影响交织叠加,地缘政治竞争和大国博弈加剧,国际产业分工格局和竞争版图加速重构。客观认识和科学把握国际产业链供应链调整布局的演变趋势及主要做法,对中国有效应对严峻复杂的国际形势、维护产业链供应链安全稳定、提升产业链供应链现代化水平具有重要意义。本文分析了国际产业链供应链调整布局的四大演变趋势,总结主要

发达经济体和新兴经济体产业链供应链调整布局的主要做法,在此基础上,提出重视供应链“断链”风险、产业链“外迁”风险、高技术“掉链”风险、创新链“脱钩”风险、政策端“壁垒”风险,强化动态监测预警、关键环节根植、自主自立自强、多元开放合作、产业政策转型,不断提升中国产业链供应链自主可控能力和现代化水平。

关键词:产业链 供應链 产业布局 国际经验

作者简介:韩晓旭,中国城市建设研究院有限公司城市规划师;

邱 灵,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产业经济与技术经济研究所研究员。

当今世界正经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深入发展,世界贸易和产业分工格局发生重大调整(王昌林,2020;于洪君,2020;樊纲,2021)。新冠疫情全球大流行叠加中美贸易摩擦升级和乌克兰危机爆发,全球产业链供应链加速重构(费洪平等,2021;金碚,2021;徐杰,2021;中国社会科学院工业经济研究所课题组,2021)。党中央、国务院高度重视产业链供应链安全稳定问题,党的二十大报告强调要着力提升产业链供应链韧性和安全水平。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客观认识和科学把握国际产业链供应链调整布局的演变趋势及主要做法,对中国维护产业链供应链安全稳定、提升产业链供应链现代化水平具有重要意义,对中国有效应对严峻复杂的国际形势、加快构建新发展格局也具有深远意义。

一、国际产业链供应链调整布局的演变趋势

全球性产业结构调整与转移推动了国际产业分工从产业间分工向产业内分工、再到产品内分工的动态演化,并呈现以跨国公司为主导、以价值链细分的要素分工为主要形式、以业务和服务外包活动为主要实现方式的发展态势(沈志渔、罗仲伟,2006)。当前全球分工体系仍处于发达国家占据主导、新兴市场国家紧随配套的“中心—外围”发展格局,新兴经济体在全球分工地位逐步提升,全球产业链供应链正由原来的美国等发达国家从事研发及中高端产品制造、中国等发展中国家从事中低端产品制造和组装加工、中东和俄罗斯等提供能源的“大三角”模式,向北美、欧盟和亚洲“三足鼎立”格局转变,区域内贸易成为逆全球化思潮和贸易保护主义持续蔓延背景下经济全球化的重要补充。

(一)国际产业发展格局经历四次重大调整

工业化发端于17—18世纪的西欧及西欧移民国家,并支撑这些先发国家长期居于全球主导地位的经济基础和综合实力。第一次产业转移即美国跃居全球第一制造大国: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以“电气时代”为标志的第二次科技革命中,资本主义国家相继完成工业化,美国因广泛应用了第二次科技革命成果并以绝对优势取代英国成为全球制造业第一大国,20世纪50年代初美国制造业增加值占全球总量的40%左右。第二次产业转移即战后日本崛起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20世纪50年代开始,美国集中力量大力发展新兴的半导体、医药、信息通讯等技术密集型产业,而将纺织、钢铁、造船、日化等资本密集型和低技术密集型产业转移到经济发展水平略低但国内产业基础较好的日本,推动日本经济空前发展并迅速崛起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与美国和西欧共同成为“世界制造业中心”,1955—1973年日本人均国内生产总值(GDP)年均增速超过9%。第三次产业转移即“亚洲四小龙”成为新增长极:20世纪60年代开始,亚洲的韩国、新加坡、中国台湾和中国香港先后承接以美国、日本为主的发达国家产业转移,成功使其产业结构递次向劳动密集型、资本密集型、资本与技术密集型产业过渡,逐渐成为新的制造中心并步入或接近发达经济体行列,1970—1990年“亚洲四小龙”经济增速之高、持续时间之长堪称一大经济奇迹。第四次产业转移即中国成为世界制造业第一大国:20世纪70年代中国改革开放后,凭借丰富的原材料、低廉的劳动力、相对宽松的环保限制以及税收、土地等政策优惠,加速承接全球制造业转移,成为名副其实的“世界工厂”和世界制造业第一大国,2021年中国GDP占世界经济比重超过18%,成为30多个国家的最大出口国和60多个国家的最大进口国。总体来看,全球出现了四次大规模的产业结构调整与生产能力转移,大体形成美国—日本—东亚新兴工业化国家或地区—中国和东盟的区域梯次结构,产业转移类型也按照劳动密集型—资本密集型—技术密集型—知识密集型的梯度依次进行,由此推动不同国家和地区在国际产业分工体系中的地位变化。

(二)全球分工体系“中心—外围”特征明显

国际产业分工呈现“产品差别型分工”和“生产工序型分工”发展特征,以产业和产品为边界的产业链分工转向以要素为边界的价值链分工,世界经济始终处于“中心—外围”发展格局,即美国依托其在新技术和新产品领域的创新优势处于国际产业分工的顶尖,主要生产高附加值产品;日本和西欧等发达国家发挥其在应用技术开发领域的优势,主要生产一般高附加值产品;其他发展中国家的技术水平较低,主要生产附加值较低的一般工业产品,还可能承担由中心国家转嫁过来的危机成本。随着世界性产业结构调整和国际产业分工深化,金融及专业服务业全球市场的蓬勃发展、国际投资大幅增长对跨国服务网络的强劲需求、政府管制国际经济活动的逐步弱化、全球市场和公司总部等其他制度安排的不断涌现都需要一个跨国城市网络,伦敦、纽约、东京、中国香港等全球城市(Global City,又称World City)崛起成为管理和控制世界经济运行的重要节点(周振华,2008)。随着以金融及专业服务业为代表的高级生产性服务业在世界主要城市集中,生产性服务业的快速增长及其在世界城市网络体系或区域城镇体系中不同等级城市之间的空间集聚特征,体现了世界范围内以城市为依托的生产与控制的等级体系,即反映了城市在国家乃至全球城市体系中的分工与地位,生产性服务业成为全球产业竞争的焦点和国际产业布局调整的热点。

(三)新兴经济体在全球分工地位显著提升

21世纪以来,世界经济格局与政治格局开始发生分离,高收入国家在政治、科技、金融、安全规则等方面仍具有较强话语权,但中等收入国家的经济地位相对上升。从经济格局看(见表1),2000—2020年高收入国家GDP年均增长1.5%,明显低于2.7%的世界平均水平,占世界比重从76.3%降到60.9%,下降了15.4个百分点;而中等收入国家(包括中低收入和中高收入国家)GDP占世界比重从22.8%升到38.2%,上升了15.4个百分点。从国别看,美国、欧盟、日本GDP年均增速分别为1.7%、1.1%和0.5%,远低于中国(8.7%)、印度(5.9%)等新兴经济体的增长水平;占世界比重分别从2000年的28.5%、23.4%、8.3%下降到2020年的23.6%、17.0%、5.4%,分别下降了4.9个、6.4个和2.9个百分点。同期中国GDP年均增长8.7%,占世界比重从5.8%上升到17.9%,提升了12.1个百分点;印度GDP占世界比重从1.7%增加到3.1%。也就是说,2000年以来发达国家GDP下降份额中的78.6%被中国替代,其中美国、欧盟、日本三大经济体下降份额的85%被中国替代。随着全球经济中心逐步向亚洲地区转移,全球创新重心“东升西降”趋势明显,亚洲成为全球创新要素转移重要目的地和研发创新密集区。世界知识产权组织发布的《全球创新指数》显示,中国、印度、菲律宾和越南等亚洲经济体创新排名显著提升。其中,韩国和新加坡跻身全球创新前十名,2022年分别位列第6位和第7位;中国排名连续十年稳步提升,2022年位列第11位,位居36个中高收入经济体之首;印度2020年进入全球前50名,2022年位列第40名;东京—横滨地区、深圳—香港—广州地区、北京、首尔位居2022年世界五大科技集群前四位。

(四)区域内贸易成为经济全球化重要补充

近年来,受大国博弈、新冠疫情、逆全球化等因素影响,以价值链衡量的全球供应链收缩趋势明显。例如,2021年世界贸易组织(WTO)等发布的《全球价值链发展报告2021》数据显示,1995—2008年全球价值链快速扩张,基于贸易和生产测算的全球价值链参与率分别从35.2%、9.6%上升到46.1%、14.2%;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后二者大幅下滑,2010—2020年保持疲软增长态势,2020年又开始下降,分别降为44.4%和12.1%。贸易保护主义盛行加速全球价值链收缩变短趋势,例如2018年博鳌亚洲论坛发布的《新兴经济体报告》显示,2009—2017年二十国集团(G20)的11个新兴经济体实施贸易保护措施3893项,平均每个经济体353.9项;G20的8个发达经济体实施贸易保护措施3946项,平均每个经济体493.3项,比前者多出139.4项。根据联合国贸发会议与世界银行联合发布的数据,2019年以来,绿色壁垒、技术壁垒、反倾销、知识产权保护等非关税壁垒措施成为贸易保护的突出形式。其中,技术性贸易壁垒(TBT)使用最多,2020年占所有非关税壁垒措施的46.8%,影响超过30%的产品线和近70%的世界贸易。区域内贸易成为逆全球化思潮和贸易保护主义持续蔓延背景下经济全球化的重要补充,例如麦肯锡全球研究院测算表明,2013年以来区域内贸易占全球貿易比例提高了2.7个百分点,北美自贸区贸易增速达到全球平均增速的1.5倍,欧盟27国和亚太地区超过50%的商品贸易在区域内进行。在各种区域经贸协定推动下,北美、欧洲、亚洲等区域内循环不断增强,原有全球“大三角”分工格局加速调整。由于美国与加拿大、墨西哥的产业互补性较强,北美供应链区域化将会愈发明显,而东盟、中日韩等供应链次区域化也将成为新趋势。

二、发达经济体产业链供应链调整布局的主要做法

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后,特别是中美经贸摩擦、新冠疫情和乌克兰危机导致风险挑战增多,主要发达经济体高度重视保障产业链供应链安全稳定,推动国际产业链供应链调整动力由追求成本和效益的经济因素主导,转向经济、安全、环保等多元因素共同发力。

(一)提高供应弹性,保障关键产品和物料供应

供应链政策从微观层面企业管理上升到宏观层面国家战略(何明珂、王文举,2018;李子文,2019),发达经济体重视保障关键产品和物料供应,提高重点领域供应链弹性。美国方面,奥巴马时期、特朗普时期乃至拜登时期,多次制定实施供应链安全国家战略及矿产品、药品、国防工业、信息通信技术等供应链安全风险评估政策。例如,奥巴马时期《全球供应链安全国家战略》(2012年)、特朗普时期《保护战略矿产品安全和可靠供应的联邦战略》(2017年)、拜登时期第14017号行政命令(2021年)。第14017号行政命令百日审查报告《建立弹性供应链、振兴美国制造及促进广泛增长》强调,构建更安全且更富有弹性的供应链,对保障美国国家安全、经济安全及保持技术领先地位至关重要。英国方面,先后发布《加强英国供应链:来自产业和政府部门的良好实践》(2014年)、《加强英国制造业供应链政府和产业行动计划》(2015年)、《供应链安全指南》(2018年)等,强调供应链协作和弹性供应链,以此提升先进制造业供应链竞争力。欧盟方面,《工业5.0——迈向可持续、以人为本和韧性的欧洲工业》(2021年)提出,发展韧性是工业5.0三个标志性特征之一,工业5.0战略要增强灵活应对英国脱欧等政治突变、大流行病等自然紧急情况的能力。

(二)推进多边合作,形成多元化国际供应体系

全球供应链逐渐成为多边主义全球治理的战略工具(苏庆义,2021;朱晓乐、黄汉权,2021),发达经济体重视构建以盟友为中心的多元化国际供应体系,努力减少对单一国家的供应链依赖。新冠疫情引发的供应链“停摆”问题,让不少国家警惕“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的断供风险,纷纷对多数产品供给来源进行“备份”,全球产业链布局呈现分散化、多中心化新趋势。美加欧日等相继签订高标准自贸协定,美日正构建新体制以实现分散式供应网络,让关键电子零组件生产不依赖某些特定地区,如政治风险较高的中国台湾或是和美国冲突加剧的中国大陆。美国还频繁与日韩及中国台湾开展合作,意欲打造关键产业链供应链“小圈子”,对中国大陆龙头企业进行围堵和打压。2022年5月举行的美国—欧盟贸易和技术委员会(TTC)第二次会议决定,美欧将在太阳能电池、稀土和芯片等领域与中国“脱钩”,并将其关键产业供应链转移到印度以扩大来源地。日本方面,为应对资源缺乏和自然灾害频发的供应链中断风险,重视加强美日、日欧等全球供应链协作。例如,《美日全球供应链联合声明》(2012年)、《日欧经济伙伴关系协定》(2018年)均强调加强全球供应链安全。

(三)加强安全审查,严控技术出口和投资并购

全球产业链供应链基于效率和效益原则构建,但越来越多国家重视从安全角度布局(陈若鸿,2021)。发达经济体加强供应链安全审查,完善关键产业研发和保护的法律制度,强化技术出口管制和外国投资监管,以此保持新兴技术和高技术产业领先地位。美国方面,泛化国家安全概念,滥用出口管制措施,以此保持其在新兴与基础技术领域的国际领先地位。通过出口管制和长臂管辖,频繁利用实体清单工具,推动与中国高科技领域“脱钩”,《无尽前沿法案》(2021)在制造业和知识产权等方面直接针对中国设置排他性条款。同时,强化外国投资审查机制,严控关键领域外资并购。例如,《外国投资风险评估现代化法案》(2018年)加大外国投资项目审查;外国投资委员会大幅扩权并启动试点项目,将飞机制造等27个行业列入重点关注。欧盟方面,欧洲议会和欧洲理事会通过《冲突矿产规则》(2017年),对欧盟进口商进行供应链尽职调查。2020年10月开始执行的《欧盟外商投资审查框架法案》(2019年),提出限制获得政府补贴的国外企业并购欧盟企业或参与欧盟公开招标。德国马歇尔基金会发布《欧盟、出口管制以及关注国家安全的认知差异》(2021年),力主美欧合作实施“新兴及基础性”两用技术出口管制和投资筛选。此外,以所谓人权问题为借口,欧美国家对中国有关个人和实体实施单边制裁。例如,美国《新疆供应链商业咨询公告》(2021年)要求对与“从事强迫劳动和涉疆侵犯人权实体”有接触的企业和个人严肃考虑其投资及采购行动,《把中国排除出太阳能法案》(2021年)提出禁止美国联邦资金采购在中国生产或组装的太阳能电池板,德国《供应链尽职调查法》(2021年)要求大公司开展禁止童工和强迫劳动等供应链尽职调查活动。(四)出台激励措施,提升重点领域本土自主权

出于应对自然灾害和抵御地缘政治风险、强化关键战略产业供应安全等考虑,发达经济体加快产业“回流”战略部署。美国奥巴马政府发布《制造业促进法案》(2010年),提出通过大范围减税吸引海外制造业企业回迁本土;特朗普政府通过“贸易战”倒逼美国企业将产业链迁回本土,实现“美国制造”本土化目标;拜登政府采取推動战略产业向美国集中,构建以美国为中心的“美洲内循环体系”,构筑“小院高墙”等政策重组全球产业链。例如,《芯片与科学法案》(2022年)提出5年内为本土发展芯片制造及研发提供527亿美元补贴,针对芯片制造投资提供约240亿美元税收抵免,增强美国芯片供应链安全和本土半导体产业竞争力。欧盟委员会多措并举降低供应链单一依赖,增加敏感产品本地生产。例如,《欧盟新工业战略》(2020年)提出保持高度的工业竞争力和战略自主性,核心是减少关键原材料、关键技术、食品药品、基础设施、安全等战略领域对外依赖;《欧盟战略依赖分析报告》(2021年)提出在原材料、电池、活性药物成分、氢、半导体、云和边缘技术6个领域减少对外国供应商依赖。日本通过“供应链改革”降低对单一国家依存度,支持企业将生产基地回迁和实现多元化。在半导体、新能源和新能源汽车、数字经济等高新技术产业领域,发达经济体加大本土投资扶持力度,提升本国产业链自主水平和供应链保障能力(郧彦辉,2021)。美国主导重新签署《美墨加协定》(2020年),提出5年过渡期内汽车零部件北美原产地占比从62.5%提高到75%;《美国清洁能源法案》(2021年)和《国家锂电蓝图2021—2030》《2022年美国竞争法案》分别提出加快构建新能源及新能源汽车、芯片等产业链。欧盟面对“缺芯”危机以及美国、日本、韩国强化半导体制造能力态势,下决心改变芯片生产长期投资不足局面,以巨额补贴吸引芯片巨头在欧洲设厂。例如,《芯片法案》(2022年)计划动用超过430亿欧元提升芯片产业和技术自主权;《2030数字罗盘:欧洲数字十年之路》(2021年)提出到2030年实现数字主权愿景。韩国出台“强芯”计划,政府以巨额税收减免方式与半导体企业合作共建世界最大芯片制造基地。(五)把握发展趋势,抢占数字化低碳化制高点

全球产业链供应链数字化转型方面,数字技术加速创新改变了国际经济形式、全球化参与者构成以及相关国际贸易规则体系,成为推动全球产业链供应链变革的新动力。以美国、德国为代表,处于全球价值链高端地位的发达经济体纷纷布局数字产业,抢占信息网络与智能技术等颠覆性技术创新话语权。2022年5月,美国商务部成立国家人工智能咨询委员会,致力于为美国发展负责任且兼具包容性的人工智能技术开辟道路;欧盟通过《数据治理法案》并与《欧洲数据战略》《通用数据保护条例》《开放数据指令》《数字市场法案》《数字服务法案》《数据法案》等一揽子法律共同勾勒了未来数据要素生态图景的欧洲方案。全球产业链供应链低碳化转型方面,在应对气候变化的长期目标方面,世界主要工业大国达成共识,“低碳化”已成为全球产业链供应链的重要演进方向,未来国际经贸谈判将推动形成低碳减排标准和绿色贸易投资壁垒。全球130多个国家和地区陆续宣布了碳中和目标,2020年欧盟、韩国和日本相继宣布2050年实现“碳中和”目标;美国政府重回《巴黎协定》并开展一系列清洁能源革命,力求在2050年实现“碳中和”,《降低通胀法案》(2022年)提出约3700亿美元的能源和气候投资及税收抵免。

三、新兴经济体产业链供应链调整布局的主要做法

近年来,随着中国要素成本持续上升、低成本比较优势趋于弱化,叠加地缘政治竞争和大国博弈加剧等影响因素,印度、越南、柬埔寨、缅甸、孟加拉、斯里兰卡等东南亚、南亚新兴发展中国家后发优势逐步显现、追赶步伐加快,一批新的世界加工制造基地正在悄然兴起。特别是越南、印度利用后发优势叠加优惠政策加快当地制造业发展,对中国产业链供应链形成一定的竞争效应和替代效应。1990—2018年,越南以年均6.5%经济增速快速增长,成为全球最重要的新兴工业化国家之一。同时,越南作为中国出口目的地国的排名持续上升,2007年在中国所有出口经济体中排名第22位,在东盟国家中位列新加坡、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和泰国之后;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后,该排名迅速上升,2013年首次进入前十,排名第九,并在所有东盟国家中位居首位;2017年超越德国成为仅次于美国、日本和韩国的中国第四大出口目的地国;2020年首次超过韩国成为中国第三大出口目的地国,并成为首个位列中国前三大出口目的地国的发展中经济体,此前未有发展中经济体处于这一地位(徐奇渊、东艳,2022)。印度在世界经济排行榜排名迅速上升,2010年经济总量在世界排名第九,随后连续超过巴西、意大利、法国,并在2021年历史性超过前宗主国英国,成为仅次于美国、中国、日本和德国的世界第五大经济体。

(一)推动经济自由化改革吸引外国投资

印度多次提出让印度成为“全球制造中心”,莫迪政府2014年上台以来奉行“印度制造倡议”(Make in India Initiative),主要是提高贸易便利度、放宽外国直接投资准入等对外开放举措,使长期停滞的制造业获得局部突破性发展。莫迪政府在第二任期加码制造业促进政策恰逢中美经贸摩擦加剧,国内外环境为印度生物医药、电子信息等制造业吸引外国直接投资创造了黄金机遇。印度已经与澳大利亚、阿联酋签署自贸协定,与英国、欧盟、加拿大的自贸协定也在积极推动。美国、日本在2018年和2019年对印度投资金额大幅增长,位居外国投资国家第四及第五名,2020年美国再次升为印度第三大投资国;全球商业房地产服务公司戴德梁行(Cushman & Wakefield)发布的《2021年全球制造业风险指数报告》显示,印度成为2021年全球第二大最具吸引力的制造业投资地;根据印度商业和工业部数据,2021—2022年印度制造业外国直接投资增长了76%。越南1986年实行革新开放,积极营造适合外商投资的商业土壤。2007年加入WTO以来,越南与多个国家签署了自贸协定,包括签署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PP)、越欧自贸协定(EVFTA)、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等重大自贸协定,是全球签署自贸协定最多的国家之一。2020年越南国会通过新《投资法》,进一步提高外商投资市场准入透明度,减少行政审批环节和手续。越南不断降低及取消关税或者互享关税优惠,对外资的开放与友好推动了“越南制造”的加速崛起。

(二)依托市场和成本优势加强本土生产

印度政府先后提出“数字印度倡议”“分阶段制造计划”“生产关联奖励计划”“电子元件和半导体制造业促进计划”和“改进型电子制造业集群计划”(EMC2.0)等一系列激励投资措施,通过财政激励手段鼓励印度企业和外国资本在严重依赖“中国制造”的产业领域加强印度自主生产能力建设,同时大力推动第三国产品进口替代中国产品进口,以及西方资本取代中国资本,长期目标是在印度本土制造零部件或提高印度在全球价值链的地位。最明显的是手机行业和医药行业,据Counterpoint Research数据,

苹果公司自2017年开始在印度组装及本土销售iPhone产品,但通常是较低版本型号,2022年开始组装iPhone 14旗舰机,在2023年第二季度首次超过法国和德国,成为苹果iPhone的全球第五大市场;2017年10月8日《印度时报》报道,印度大约70%原料药或者药物活性成分从中国进口,目前正积极推动印度企业替代中国市场。越南依托劳动力成本低、工业原料低廉和给予外国投资者优惠税收政策等优势,吸引纺织服装、电子信息等外国企业在越南投资建厂,越南已成为中国在东盟的第二大贸易伙伴,是中国纺织企业进入国际舞台的“跳板”,包括越南在内的东南亚地区成为全球半导体产业链的重要一环。

(三)通过关税或投资管制保护国内企业

印度政府通过大规模提高关税对国内企业实施保护措施,同时对外资采取比较严厉的管制手段,以此吸引那些能给印度带来高精尖技术的美国等西方资本。例如,印度政府在零售业领域出台种种政策以限制外国资本扩张,规定外国零售商出售的商品中必须有至少30%来自本地中小企业。2023年6月16日腾讯新闻《深网》栏目报道,2016年起印度政府连续5年针对不同手机零部件上调关税,最高税率达20%,以此迫使相关企业赴印生产更复杂精密的零配件。印度政府在2012年通过《1961年所得税法》修正案,允许政府对1962年以后发生的任何涉及间接转移印度资产的跨国企业间交易追溯征税,税务部门对小米、沃达丰、凯恩能源、诺基亚、IBM、沃尔玛等多家外资企业进行税务调查并开出高额罚单。2020年印度政府以安全问题为由,禁止了300多个中国厂商的App,并加强对中国投资管控;2022年印度电子和信息技术部又以“安全威胁”为由对54款App下达禁令,其中多数是中国企业产品。但印度这种做法也引发外国资本对印度营商环境的担忧,越来越多企业对去印度投资转为观望状态,一批小微企业正在撤离印度。

(四)以全球配置战略支撑产业要素保障

科技人才保障方面,印度能够建立起具有世界水平的软件产业链,班加罗尔被称为“亚洲的硅谷”,最根本原因在于良好匹配的全球性人才链体系(沈维涛,2004)。印度软件产业人才链形成与1947年独立以来历届政府战略性政策因素密切相关,特别是印度拔尖科技人才与多样化软件技术培训體系构筑了软件产业结构完整的人才链系统。例如,印度奉行“中间道路”及“不结盟”外交政策,继续与英联邦国家维持“历史性的友好关系”,与美国、欧盟、日本、以色列等发展“准盟友”战略伙伴关系,也与俄罗斯维持“传统的特殊关系”,使得印度科技人才可以方便自由地进出东西方国家,从各种信息资源中吸收和积累最新的技术与知识。化石能源保障方面,印度矿产资源消耗量大但矿产资源种类并不齐全,属于石油、天然气资源极度匮乏国家,化石能源供需矛盾突出。通过实施化石能源全球配置战略,即采取印度政府搭台、专门部门具体实施能源外交、石油及天然气企业积极进军海外的“三位一体”海外化石能源战略布局,构建全球化石能源合作网络,实现了化石能源供应源多元化,保障了其国内产业发展对化石能源的需求(陈喜峰等,2015)。

(五)以工业区为载体推动产业集聚发展

越南从1986年开始效仿中国走“革新开放”之路,越南政府采取以工业区为主要载体的工业化道路,高度重视工业区建设和发展,鼓励和扶持外资企业入驻和外来工业区共建(胡雪峰等,2019)。越南政府通过出台中长期规划、提供产业政策支持等自上而下宏观调控手段促进产业向工业区集聚发展。例如,越南政府1997年提出打造工业区、出口加工区与高新技术开发区,《2001—2010年越南纺织服装业加速发展战略》提出对工业区中的国内纺织服装企业50%投资资金由政府提供年利率3%、贷款期限12年的优惠贷款,2008年对工业区管理规则进行修订,2009年以中央财政预算支持工业区基础设施建设,2010年提出在兴安与隆安、岘港、平阳建设纺织原料中心(吕亚军,2013)。印度对工业高度集中在沿海大城市的不合理空间布局进行调整,形成五个重要工业区,加尔各答工业区是麻纺织、机械制造等工业中心,孟买—浦那工业区是棉纺、机械、化工等为主的综合性工业基地,阿默达巴德工业区是棉纺、油料、水泥、化工等为主的传统工业基地,马德拉斯—班加罗尔工业区是飞机、造船、电子、电力、化工等为主的新兴工业基地,那格浦尔工业区是以煤铁复合体为主的资源型工业基地。

四、国际产业链供应链调整布局对中国的启示和建议

国际产业链供应链调整布局将对中国产业链供应链安全稳定带来多重影响,新形势下中国要客观看待发达经济体和新兴经济体产业链供应链调整布局的经验与教训,未雨绸缪补短板、谋发展,加快形成自主可控、安全高效的产业链供应链。

(一)重视供应链“断链”风险,强化动态监测预警

美国、日本等发达经济体已将供应链政策上升到国家战略和全球治理的重要地位,以此保障关键产品和物料供应,提高重点领域供应链弹性和产业安全,可谓“供应保障战略”。全球供应链成为推进多边合作的战略工具,发达经济体重视减少对单一国家的供应链依赖,加快建立以盟友为中心的多元化国际供应体系。印度等新兴经济体也注重以全球配置战略强化科技人才、化石能源等产业要素保障。在全球竞争激烈、保护主义抬头、贸易关系紧张、地缘政治复杂等背景下,中国重点领域核心零部件、关键原材料、关键技术“断链”风险上升,影响产业安全和国家安全的风险因素增多。为此,要聚焦增强产业链供应链自主可控能力,建立健全产业链供应链安全动态监测预警机制。一是以半导体、新能源、生物医药为重点,搭建细分行业产业链供应链智能决策支持平台,探索产业竞争力调查评价、技术经济安全评估等产业链供应链精准治理新路径。二是建立重要资源和产品全球供应链风险预警系统,建设区域性应急物资生产保障基地。三是健全产业损害预警体系,帮扶国内产业应对外部风险挑战,丰富贸易调整援助、贸易救济等政策工具,构建海外利益保护和风险预警防范体系。

(二)重视产业链“外迁”风险,强化关键环节根植

发达经济体出于应对自然灾害和抵御地缘政治风险、强化关键战略产业供应安全等考虑加快产业“回流”战略部署,部分跨国企业为分散大国博弈和疫情扩散导致的双重风险,将重点领域产业链核心环节转出中国、回流本国,或者降低核心环节在华生产比重。越南、印度等新兴经济体依托成本优势积极扩大开放、吸引外国投资。中国产业链供应链仍然存在基础不牢、水平不高等问题,产业链稳定性风险不断加大。为此,要坚持扩大对外开放与加强区域合作并举,增强产业链根植性和竞争力。一方面,完善外商投资法制环境,缩减外商投资负面清单,巩固与欧美、日韩产业链供应链协作,引导外资企业留住高端制造和研发设计等关键环节。抓紧做好RCEP落地实施国内相关工作,构建中国—东盟产业链共同体,加速东亚经济一体化进程。另一方面,培育先进制造业集群与实施区域重大战略相结合,优化国内产业布局,激发产业内生发展新动能,增强国内产业体系的协调性、坚韧性和回旋空间。重点依托长三角、京津冀和粤港澳大湾区打造若干世界级先进制造业集群,集中资源在中西部和东北地区培育一批承接产业转移的核心增长极。

(三)重视高技术“掉链”风险,强化自主自立自强

出于强化关键战略产业供应安全、抢占高技术新兴领域发展制高点等考虑,发达经济体出台激励措施加大半导体、电动汽车电池、生物医药、新能源等新兴领域本土投资扶持力度,着力提升产业链自主水平和供应链保障能力,国际高技术产业链调整的主导权竞争更加白热化。核心技术之争是国际产业链调整主导权之争的关键,要以科技自立自强为导向,更多依靠自主发展突破“技术关”。一是强化国家战略科技力量,聚焦芯片、轴承、传感器、发动机、电子元器件、高性能材料、工业软件等“卡脖子”环节,鼓励创新技术路径和工艺模式,谋划布局未来技术应用场景,尽快在市场需求迫切、供给风险突出的行业领域缩小与发达国家的技术差距。二是构建产业链供应链共生发展生态,培育壮大一批产业链供应链“链主”企业,打造具有全球竞争力的世界一流企业。推进大中小企业融通发展,提升产品和技术的国产化程度及核心竞争力,更大力度支持“卡脖子”产品示范应用,维持和扩大中国产业和企业竞争优势。

(四)重视创新链“脱钩”风险,强化多元开放合作

大国战略博弈全面加剧背景下,部分发达经济体“筑高墙”严防技术外溢,重视从安全角度加强供应链安全审查,强化技术出口管制和外国投资监管,以保持新兴技术和高技术产业领先地位。特别是美国以国家安全为由越来越多地限制中国高科技公司接触美国软硬件技术或中国高科技产品进入美国市场,持续施压推动中美科技“脱钩”,积极构建产业链创新链“美国阵营”,相对宽松稳定的国际科技经济合作模式难以延续。这将极大削弱中美以及中国与全球合作共赢的产业链创新链牢固性,中國开放式迭代创新可能受到更大限制,战略性新兴产业领域与国际产业链创新链“脱钩”风险加大。为此,要主动应对全球产业链创新链重塑态势,坚持开放发展、竞争发展、安全发展的科技创新理念,以高水平、多层级开放深度融入全球科技创新网络。一方面,强化反制措施体系,完善并适时发布出口管制清单,增强对美国等国家的反制和平衡能力。另一方面,打好“感情牌”,维护拓展科技经贸合作“朋友圈”,加强与一切友好国家的产业链创新链合作。推进“一带一路”建设同欧亚经济联盟对接合作,深化中俄、中乌等科技合作,推动沿线国家战略、规划、机制对接及产业链供应链创新链互补性合作。主动向欧盟、日韩抛出“橄榄枝”,深化半导体、动力电池、生物医药等领域中日韩产业链创新链合作,创造先进制造、绿色技术、数字技术等领域中欧科技贸易合作新增长点。

(五)重视政策端“壁垒”风险,强化产业政策转型

顺应全球产业链供应链数字化低碳化转型趋势,发达经济体通过前沿技术研发及产业化、国际经贸规则体系构建等抢占未来产业发展制高点,新兴经济体重视通过签署自贸协定、提高外商市场准入等改革举措促进制造业突破性发展。要适应高端回流、低端转移、技术封锁、规则排斥的新形势,以数字化、智能化、网络化、绿色化为特征的新技术新模式加速渗透新趋势,从跟踪模仿向加速追赶和引领创新转变的新要求,要更好发挥政策在维护产业链供应链安全稳定、推进产业基础高级化和产业链现代化的重要作用。一是推动产业政策转型,由差异化、选择性产业政策加快转向普惠化、功能性产业政策,从偏重替代市场、限制竞争的产业政策加快转向以竞争政策为基础、更好发挥创新作用和增进有效市场的产业政策(费洪平等,2021)。二是提高产业政策精准性和有效性,充分吸纳政策相关利益攸关方,形成“制定—实施—督察—评估—反馈—修订—退出”的全流程政策治理机制。完善政策实施机制和配套措施,推动有效市场和有为政府更好结合,把准政策作用方式,营造公平市场竞争环境,为产业政策实施提供制度保障。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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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 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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