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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份认同焦虑与多元化男性气质:以伍绮诗《无声告白》为例

2024-01-02张付花

关键词:无声告白内斯詹姆斯

张付花

(华北水利水电大学 外国语学院,河南 郑州 450046)

一、伍绮诗与《无声告白》

美国华裔新生代作家伍绮诗(Celeste Ng)于2014 年出版的长篇小说《无声告白》(EverythingI NeverToldYou)[1],通过讲述一个跨种族婚姻家庭的故事,探讨了性别、种族、文化和家庭关系等问题。在小说中,男性人物形象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作者以女儿莉迪亚的死亡为中心线,细致地刻画了四位男性形象:詹姆斯父亲、詹姆斯、内斯和杰克。他们与莉迪亚的死亡有着直接或者间接的关系。他们在面对身份认同、自我接受、家庭关系以及族裔压力等问题时所经历的困惑、焦虑和煎熬,使得他们身上呈现出多样化的男性气质。《无声告白》中对男性气质的书写是一种重要的表现形式,有助于我们深入探讨华裔新生代女性作家对男性形象的塑造方式,更好地理解男性尤其是亚裔男性行为和思想背后的文化驱动力,进而拓展对伍绮诗作品研究的思路和视野,同时丰富我们对性别、文化和身份认同等问题的理解。

二、康奈尔的男性气质理论

男性气质研究源于性别研究,与女性气质不同,男性气质“像空气一样——你一直在呼吸着它,却未意识到它的存在”[2]31。男性气质的形成是一个复杂的过程,受到多种因素的影响。了解这些因素对男性气质的形成和发展的影响,有助于更好地理解男性的性别认同和性别角色的形成。对于男性气质的定义,学界目前没有统一的认识,各学科在这方面的发展并不平衡,其中社会学的研究比较成熟。澳大利亚性别社会学家康奈尔(R.W.Connell)是男性气质研究的代表人物,她的代表作是《男性气质》(Masculinities)。康奈尔认为男性气质是相对于“女性气质”才存在的,她把男性气质简明定义为“它既是在性别关系中的位置,又是男性和女性通过实践确定这种位置的实践活动,以及这些实践活动在身体的经验、个性和文化中产生的影响”[3]97。康奈尔研究男性气质时,关注与性别有关的社会关系和实践模式,探究多重权力关系(如阶级、种族、性别)在社会机制和机构中的相互作用,并重视这些关系和结构的历史发展以及社会文化差异对个人性别身份和实践的影响。康奈尔基于权力关系,把阶级、种族和性别关系的分析引入男性研究,从而把男性气质划分为支配性男性气质(hegemonic masculinity)、从属性男性气质(subordinated masculinity)、共谋性男性气质(complicit masculinity)和边缘性男性气质(marginal masculinity)等四种类型。康奈尔的男性气质理论提供了一种理论框架,可以帮助读者更系统地分析《无声告白》中男性人物形象的历史背景、文化语境和个人经验等,使读者对小说所揭示的男性身份问题和男性气质有更深入的理解和认识。

三、《无声告白》中的身份认同焦虑与多元化男性气质

韩伟等学者指出:“身份认同是个体对自我存在的确认,在这一确认过程中,个人往往会因为与社会主流观念产生摩擦而遭受巨大的精神磨难……身份焦虑是身份认同产生危机后的负面表征。”[4]一般来说,个体的身份认同是建立在特定社会群体的归属感和认同感的基础上的。然而,在现实社会中,不同社会群体之间常常存在不平等和冲突的现象,导致个体感到焦虑和困惑。“身份认同焦虑是一种担忧。担忧我们处在无法与社会设定的成功典范保持一致的危险中,从而被夺去尊严和尊重,这种担忧的破坏力足以摧毁我们生活的松紧度。”[5]5可见,身份认同焦虑源于个体对自身与群体之间关系和认同的不稳定感,以及对于“他人”对自身群体身份的评价和偏见的担忧。在《无声告白》中,身份认同对男性气质的形成和展现具有重要影响,身份认同焦虑成为塑造男性气质多样性的关键因素。四位主要男性人物的种族、阶级、性别和文化背景等多重要素相互交织,伴随着他们对自我身份的不安与焦虑,他们的男性气质呈现多元化,展现出丰富的人性追求和内心探索,也引发读者对于自我认知、社会压力和文化影响的深刻思考。

(一)詹姆斯父亲:工具人身份下的边缘性男性气质

詹姆斯父亲在整部作品中出现的次数不多,作者甚至都没有交代他的中文名字,我们还是从他穿的工作制服上的名字标签得知他叫“亨利”[1]43。但是小说第二章就直接指出莉迪亚死因的根源与詹姆斯父亲有关,“为什么会出这样的事呢? 如同任何事一样,根源在于父母。因为莉迪亚的父母,因为她父母的父母”[1]26。詹姆斯父亲怀着美好的“美国梦”,通过“纸儿子”这种非法手段移民到美国。当时美国实施排华法案,禁止中国人移民美国。因此,很多华人只能依靠虚假身份证明(“纸儿子”)才得以进入美国。到了美国后,詹姆斯父亲无法获得合法的美国公民身份。虽然他勤劳能干且颇受雇主青睐,在社会上却始终直不起腰。为了儿子能够得到免费的良好教育,詹姆斯父亲接受了一份学校杂工——“盖房子和修房子”的工作[1]42,做着底层人民赖以生存的苦力活,自然不能通过在市场竞争中获得经济成功来建构社会身份,也不可能实现“财富梦”,因而无法实现阶层的跨越。他身处社会最底层,卑微的地位加之窘迫的经济状况使得他的个体身份和社会身份认同度极低,人们看到的只是一个“时常被学校叫来修窗户、换灯泡、擦地板”的被社会边缘化的工具人[1]44,因而他身上呈现出边缘性男性气质。在康奈尔的男性气质分类中,边缘性男性气质是一种独立的类型,往往被视为在社会、经济、种族或文化阶层中处于较低地位的男性的特征。而这些男性的边缘化状态通常是由于统治集团的支配性男性气质的权威性所导致的,这种权威性被用来维持和加强支配性男性气质的地位和优越性,同时排斥和削弱边缘性男性气质的存在和表达。因此,边缘性男性气质的表达往往被限制或压抑。

在家庭生活中,“男性气质与父亲形象是紧密相连的……它意味着,要像个男子汉就必须承担成人的社会责任如养家糊口、维持生计、保护家庭”[6]76。一方面,詹姆斯父亲努力构建自己的身份——成为合格的父亲,勤劳工作并且重视儿子的教育,给孩子传递积极向上的价值观。詹姆斯之所以顺利通过劳埃德学校的入学测试,跟“读了父亲从图书馆大减价中买来的全部书籍”分不开[1]43。詹姆斯父亲还总是以詹姆斯是“就读劳埃德学校的第一个东方学生”为荣,教导孩子“做个好榜样”[1]44。另一方面,由于他收入微薄,赚来的工资撑不起养家的重任,詹姆斯母亲不得不“每天早早起床,穿上制服去工作”来分担家庭经济责任[1]78。经济能力的不足很大程度上削弱了詹姆斯父亲在家庭中的主导地位,这不免让他产生焦虑感,甚至导致他心理上的亚健康状态,其父亲形象所蕴含的男性气质也大打折扣。詹姆斯小时候家里无力承担暖气费,当看到詹姆斯母亲往双手上涂油想让皮肤变得柔软些的时候,詹姆斯父亲“会愧疚地离开房间”[1]78。不善表达的个性使他的情感得到压抑。心理焦虑和情感压抑不仅影响男性健康人格的形成,还会导致男性身体和情感之间的失衡,从而导致自我逃避。隋红升指出:“一个人一旦与他自己的情感失去联系,他就与自己的身体失去了联系……让自己的情感、身体、欲望和想法都处于被控制的状态意味着丧失自我,而丧失自我意味着让自己的灵魂被谋杀。”[7]94因此,詹姆斯父亲在妻子生病去世后不久便也去世了。“医生说死因是肺炎并发症,但詹姆斯清楚事实,他的父亲只是不想独活而已。”[1]49值得一提的是,这里伍绮诗采用男主人公内心独白式的描写揭示了男性气质的构筑离不开女性的凝视,男性和女性不是二元对立的,相反,作为相互交流和彼此支持的两个群体,女性赋予了男性勇气和力量,从而促进男性气质的构建。在社会上被边缘化的詹姆斯父亲,通过妻子和家庭才获取了有限的社会认可和生存空间,他在情感和身份认同上过于依赖女性角色,因此失去妻子的他也失去了继续生活的勇气和力量。不难发现,作为社会最底层饱受种族歧视、被当作工具人的詹姆斯父亲最大的精神支撑来自妻子,是妻子让他从被边缘化的人生中找到了慰藉和认同。

总之,詹姆斯父亲是一个典型的被边缘化的男性,虽然因受到社会和经济环境的限制而无法获得美国社会的身份认同,但他竭力做好父亲和丈夫的角色,教育孩子、尊重妻子、传递积极的家庭价值观,展现了一个值得尊敬的男性形象。同时,他的形象也反映了华裔男性在美国社会中被边缘化和被排斥的现状,展现了种族和阶级的交织和相互制约。

(二)詹姆斯:“他者”焦虑与多元化男性气质

伍绮诗笔下的华裔二代詹姆斯是少数族裔的模范代表人物。这与之前大多数华裔作家刻画的华裔男性人物存在着极大不同。从履历上来看,他从小天赋异禀,是“非常高级”的一所私立学校录取的第一个华裔学生[1]42。他成功考入哈佛大学并以班上最好成绩顺利博士毕业,成为一名拥有终身教职的大学历史系教授。他与一位美国白人女子恋爱、组建家庭并养育了三个孩子,非常符合美国主流社会的中产阶级形象。然而,通过詹姆斯寻找女儿失踪的真相,逐步暴露出了他在儿子、丈夫、父亲和大学历史教授等多重身份中的矛盾与分裂,从而展现出复杂而多元的男性气质特征,集边缘性男性气质、从属性男性气质、共谋性男性气质和支配性男性气质于一身。

和他的父辈一样,詹姆斯也是一个被边缘化的男性形象。他不得不承受文化认同的困扰和身份认同的焦虑。“白人男性气质话语贯穿了美国社会的历史进程和主流意识形态”[2]58,詹姆斯生活的时代也不例外,白人男性在社会上占主导和控制地位,其他有色人种处于被压迫和被威慑地位。因此,詹姆斯才会有以下遭遇:他的岳母第一次看见他竟认为他是为了绿卡才选择和自己的女儿结婚,并预言他们的孩子不会被社会接受;他学业足够优秀也未能留在哈佛大学任教;他即使在家里尽力扮演好丈夫和父亲的角色,但妻子还是选择了离家出走;他即使努力融入人群,可还是那么地与众不同,就像他头上那撮头发,怎么也不会服服帖帖,永远那么显眼。他的才华和努力都无法改变他因种族身份而受到的不公正待遇的现状,这一切皆源自美国社会对亚裔的歧视和排斥。这种社会环境使移民看到并体验自己是“他者”[8]65,并且逐步从“自我存在”变成“为他存在”,没有人能逃脱这种权力的影响。作为流散在他乡异国的华裔,詹姆斯想要在以美国主流文化为绝对主导的语境下改变被隔离的状态,必须进行自我调节和克制,接纳并践行美国的价值观,依附白人的文化。

事实上,詹姆斯为了不成为“他者”、不被边缘化,一直在竭力消除自己的中国印迹以融入主流群体。五年级时,他因为害怕自己的英语不够纯正而不再用中文跟父母交谈,也不再认汉字,他宁愿得零分也不完成老师布置的做家谱的作业,“不和父母在学校里讲话”[1]49。他拒绝吃中国食物,即使不太喜欢也只吃西方快餐。为了弥补自己美国历史知识的不足,他努力学习,为自己设置了一套学习美国文化的课程。他娶白人女孩玛丽琳为妻,强迫自己的孩子融入美国社会。一直以来,他拒绝与华人交往,在人前从不谈论自己的父母,父母去世时他非但没有感到伤心难过,反而感到轻松。这种试图适应主流文化、“去标签化”、先解构再重构身份的努力反映出詹姆斯内在的自我否定和对美国主流文化的盲目崇拜,这是一种自我身份定位的心理焦虑。这种焦虑来自个体文化身份和现实环境的矛盾。詹姆斯为了迎合现实环境而重构身份的努力看似是成功的,但也让他失去了与自己文化根源的联系和自己的身份认同,丧失了自己的文化和传统,逐渐迷失了自我。在群体融入的过程中,个体会面临身体、心理和社会关系等层面的挑战,需要经历彻底的“自我否定”(如自卑、自抑、异化)过程,最终被完全异化,从而“为他存在”。然而,詹姆斯“身兼两种异质的文化背景,既无法孤立地拒绝同化,成为与美国社会隔绝的中国人,也无法真正地亲近美国社会,成为与之相融的美国人”[9],他始终心怀恐惧,最终沦为了他自己重构出的“瘦骨嶙峋的弃儿”[1]49。

詹姆斯在群体融入过程中表现出的疏离感和自卑感,符合从属性男性气质的特点。从属性男性气质指在社会中,往往处于被边缘化状态,经常受到支配性男性气质的排挤和压迫的气质类型。从属性男性气质的男性往往屈就自身、过分关注社会地位,在面临社会上层男性的压迫和挑战时,表现出软弱和焦虑等特点,不敢挑战主导地位男性的权威和地位。在那个以白人男性气质为主导的社会结构中,詹姆斯无法获得主导地位所带来的各种优势和权力,因此,他不得不扮演被动角色、服从主导地位男性的要求以获得一定的社会认可和生存空间。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当哈佛历史系主任“非常非常遗憾地通知他,系里决定录用他的同学威廉·麦克弗森”而不是成绩最好的他的时候[1]50,詹姆斯没有勇敢争取,在自己面对排挤和嘲讽时从不还击,在儿子内斯受到捉弄而闷闷不乐时觉得“他需要学会接受玩笑”[1]90。妻子玛丽琳认为他“只会对着警察叩头”[1]113。玛丽琳一语道出了詹姆斯为了生存而卑微隐忍的从属性男性气质。

“男性气质的实践会随着语境和具体利害关系的不同而不同。”[10]31在与玛丽琳相识后,尽管心存疑惑,詹姆斯依然选择与她恋爱并结婚。在女儿死后,备受心理和精神压力折磨的詹姆斯出轨自己的女助教,这表明他有共谋性男性气质的一面。共谋性男性气质的男性虽不具备支配性男性气质,却极力维护和巩固男性权力地位,维持和支持男性主导的社会秩序,并普遍从女性的整体依附中受益。在传统的父权社会,男性被认为是主导者和决策者,而女性则被期望扮演从属和支持的角色。詹姆斯利用父权文化赋予自己的男性特权来获得自己所渴望的权力和控制感,践行着共谋性男性气质。从白人女孩玛丽琳那里,詹姆斯找到了被认同的满足感和归属感,玛丽琳的爱让他感觉到美利坚这个国家对他敞开了怀抱,因此他感到非常幸运。“在她(玛丽琳)面前,他觉得从容自信,这似乎是他人生中从未有过的感觉。”[1]41詹姆斯颇以与玛丽琳相恋并结婚而自豪,当别人惊讶于他的太太不是中国人的时候,他的骄傲总是显而易见,此时,他的男性气质得以彰显。在女儿死后,承受着巨大压力并受到玛丽琳的指责时,詹姆斯选择出轨自己的助教路易莎来释放压力,因为“男性倾向于选择社会地位低下的女性……并习惯积极地贬低女性的自尊以便维持正常男人的‘自尊’”[11]。

除此之外,詹姆斯在家庭生活中意欲表现出支配性男性气质。康奈尔所说的男性支配,不仅仅是基于阶层属性的控制,还涉及性别和种族/族裔属性的等级划分。因此,这种支配关系不仅是一个阶级对另一个阶级的控制,更多的是一种对特定性别和种族/族裔的控制。詹姆斯的支配性男性气质体现在他重视传统性别角色分工上。他认为女性应该扮演照顾家庭和孩子的角色,而男性则应该在职场中表现出色并承担家庭经济责任、占据主导地位。詹姆斯坚持要玛丽琳出席自己大学的圣诞派对以示对自己的支持,却不同意玛丽琳出去工作,因为他害怕别人认为自己经济能力不足。正是他在家庭关系中表现出的支配性男性气质促使了玛丽琳的不辞而别,也促使女儿莉迪亚养成了伪装下的讨好型人格,间接导致了莉迪亚悲剧的发生。

(三)内斯:从迷茫到突围的支配性男性气质

内斯出生在20 世纪60 年代。在家庭层面,内斯的母亲玛丽琳因为渴望与众不同和实现自我价值未能成功,从而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跟自己如出一辙的女儿莉迪亚身上,却忽视了同样优秀的儿子内斯的存在。而内斯的父亲詹姆斯则为了不让儿子经历自己幼年遭受的耻辱和歧视,逼迫儿子成为主流价值观所倡导的男性形象:体能充沛、擅长体育运动,社交能力强,朋友众多。当儿子表现懦弱、没能达到父亲的期待时,作为父亲的詹姆斯并没有保护儿子的自尊,而是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缩影,从而感到“难过和羞愧”[1]152。成长在这样的家庭里,内斯是苦闷而迷茫的。在社会层面,“20 世纪60 年代、70 年代的美国,几乎每个华裔心底里都怀揣着不被人理解、被人排挤的恐惧感”[12],内斯也不例外。从在超市里被人问“你是中国人吗?”到在游泳池里被嘲笑“中国佬找不到中国了”[1]88,内斯的种族属性让他成为美国社会的“他者”,从而被孤立。在这样的家庭和社会环境下,内斯超越了个体认同与群体归属焦虑,彰显了支配性男性气质。支配性男性气质是康奈尔气质理论中的理想男性气质类型,它是在社会中权力最大、地位最高的男性气质类型。这种男性气质通常表现为强壮、自信、果敢、有决策力和领导力,尤指男性在追求权力、竞争和占有等方面的行为表现。

在家庭中,内斯处于被母亲忽视、被父亲控制的地位。他在寻求自我认同和自我价值的道路上一度感到困惑、焦虑。同时,他也表现出了对妹妹莉迪亚的敌意,比如把不会游泳的莉迪亚推入湖中,因为他认为是莉迪亚夺走了父母对他的爱。但是,在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之后,内斯表现出了自我掌控力和威慑力。他帮助莉迪亚处理问题,不屈从于父亲的意愿而勇于追求自己的梦想,顺利被哈佛大学录取,并最终完成了与家庭的和解。这种掌控力和威慑力以及对知识和梦想的追求是支配性男性气质的重要表现。

在社会环境中,内斯也表现出了支配性男性气质。作为一个被孤立和排斥的“他者”,内斯曾经在游泳池里被嘲笑为“中国佬”,面对这样的歧视和排挤,内斯不再像他的父亲詹姆斯一样保持沉默而是选择了用暴力进行回击。他对一直向自己示好的美国白人男孩杰克大打出手,因为内斯认为杰克代表着白人社会对自己的歧视和嘲笑。但是,在经历一番思考之后,内斯决定放下仇恨和偏见与杰克和解。最终,内斯完成了与社会的和解,他因而感到了“不可思议的精神焕发”[1]286。这种敢于挑战强权、勇于竞争和善于控制的表现也是支配性男性气质的重要组成部分。

总体来说,与詹姆斯这一男性形象相比,伍绮诗赋予了内斯更加丰富和复杂的内心世界。他在成长过程中经历了不少挫折和迷茫,甚至在一段时间内沉溺于报复心理中。但是,内斯并没有因为困境而放弃,而是努力寻找自我认同和自我价值。最终他通过对自己和他人的理解,得到了成长和解脱。这种多维的刻画方式,使得内斯成为一个更加真实的人物形象,也使得他的成长故事更具有启示意义。如果说内斯的祖父和父亲都是从女性身上汲取了力量,那么由于母亲过度偏爱妹妹而一直被忽视的内斯,则是依靠坚强的内心力量成功突围,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这也是作者伍绮诗所推崇和提倡的,“我们终其一生,就是要摆脱他人的期待,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1],即“自我存在”而非“为他存在”。我们每个人都是边成长边疗伤,而内斯这一角色告诉我们,支配性男性气质的构建,依赖于自我肯定、勇于突破困境并努力实现自我价值。

(四)杰克:伪装下的从属性男性气质

伍绮诗在《无声告白》中不仅塑造了华裔三代男性人物,还塑造了一位白人男孩杰克。杰克是内斯的同学,他没有父亲,母亲是一名忙碌且经常加班的医生。母亲上班的时候,杰克就成了四处乱跑的野孩子。他个子很高,有一双蓝眼睛,头发几乎不梳,经常叼着香烟,开着一辆破旧的铁灰色大众甲壳虫汽车。在内斯父母看来,杰克就是一个普通的邻家男孩。詹姆斯曾经畅想杰克和内斯能成为好朋友,以弥补自己没有朋友的缺憾。在学校同龄人尤其是女生眼里,杰克充满男性气概,总是能得到学校女孩的关注。杰克和不同的女孩交往,但是他从不约女孩出去看电影,他既不送女孩花,也不送巧克力,只会开车把女孩带到露天影院或者停车场,而女孩们则以被杰克玩弄为傲。

然而,这一切都是杰克的伪装。与女孩交往不过是杰克的一种自我保护,因为他是不被主流社会认同的同性恋者,他喜欢内斯。他一直在向内斯示好:当内斯在游泳池里被其他人捉弄时,杰克会前去帮他解围;玛丽琳离家出走后,杰克试图用鱼形糖果来安慰内斯;他接近莉迪亚,只是为了多打听一点内斯的消息;他会在雪夜给内斯送误寄的哈佛大学录取信;在莉迪亚的葬礼上,他默默地关注着内斯。虽然这一切都被内斯误解了,内斯对杰克表现出厌恶甚至是憎恨的情感,但杰克依然以自己的方式喜欢着内斯。为了多了解内斯,杰克选择接近莉迪亚。杰克所有的伪装皆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在男权社会伦理价值体系中,同性恋行为被社会所不齿。从性取向的角度看,在异性恋为主导而同性恋被压制和歧视的年代,同性恋男性经常受到支配性男性气质的排挤和压迫,被贴上从属性男性气质的标签,处于弱势地位,并因此遭受社会的压制和歧视。在社会中,“压迫使得同性恋男性处于男性中的性别等级的最底层”[3]108,这些男性往往被视为边缘群体。

从属性男性气质被认为是一种弱化的男性气质,其通常表现出依赖性、柔顺性、服从性和情感性等特质。拥有这种气质的男性会试图隐藏自己的弱点和缺陷,表现出强大和自信的外表,但内心却充满了焦虑和不安。他们渴望得到别人的认可和关爱,却不知道如何去表达和获得这种关爱。杰克的行为方式和性取向符合从属性男性气质特征。他需要伪装成一个具有支配性男性气质的形象,以获得社会的认同并被接受。然而,他内心深处的真实感受并不符合这种形象。因此,他在伪装中感到孤独和无助,并一直渴望得到内斯的理解并被接受。他的行为和内心的冲突也揭示了男权社会中对同性恋者的歧视和压制。

杰克是一个复杂而真实的角色。与传统白人男性气质不同,他的性取向导致了他的自我身份认同焦虑,因此他在外表上表现出强大和自信的男性气质,但内心却充满了不安和孤独。伍绮诗通过杰克这一角色的塑造,展示了身份认同焦虑对男性气质的多元化影响。

四、结语

男性气质不仅是生物学意义上的遗传,更受到文化、种族和阶层的形塑,是社会文化建构的产物。“男性气质(masculinity)作为与女性气质(femininity)相辅相成的概念,其建构性已被公认,并且学界越来越倾向于用复数的概念(masculinities)来取代曾经大写的唯一(Masculinity),以表达其多样性和异质性。”[13]本文以伍绮诗的小说《无声告白》为例,运用康奈尔的男性气质研究理论,通过对小说中四位男性人物的分析,探讨了男性身份认同焦虑与多元化男性气质的关系。研究发现,文化、社会、家庭等多种因素导致男性身份认同焦虑,而这种焦虑又催生了男性气质的多样化表现,且男性气质随着时间、地域和文化的变迁而不断变化。在小说中,四位男性人物在各自的人生经历和社会环境的影响下,呈现出不同的男性气质特征,展现了男性身份认同焦虑和多元化男性气质的问题,为我们提供了深入探讨文学作品中男性气质的思路和视野,对我们更好地理解男性和男性气质的形成和发展,以及对男性身份认同问题的关注和支持有积极意义。跨种族、性别和文化背景的互相理解和尊重的关系,对于构建多元化的男性形象和男性气质、促进男性个体的全面发展至关重要。因此,要尊重不同背景的个体,拥抱多元化,从而实现自我发展和社会包容性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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