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偶感
2024-01-01隋宜笑
二十岁,已届古人所说的弱冠之年。这代表成人的年纪,多少有了一点阅历,也大都经历了寒窗苦读,翻过几本书,对书籍多少有了些自己的感悟。
不必重复“书籍是人类智慧的结晶”“阅读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云云之语,依我个人之拙见,这些将书籍捧得高高在上乃至俯视众生的所谓警言名句倒容易让普通人对其先生了敬畏,再失了亲近。书籍是复杂的东西,伟大的东西,但在无数耀眼光环的背后,它原本只是传递信息的载体,是人们汲取精神营养的重要来源,如今更是日常生活中极为常见之物。
如同没人会记得自己一生吃过多少次饭一样,亦没人会记得一生总共看过多少本书。我们之所以不能详记这些,其背后的原因正是于大部分爱书人而言这二者都是生活中的必需品。人总是追求高高在上难以企及的东西,对司空见惯的事物却往往不放在心上。同样,我亦记不清自己是在何时看的人生第一本书,更不记得自己看的第一本书是什么。这已无关紧要。但正如人会忘记平常的一日三餐却会深刻地记得某次奢华盛宴或独特的食材一样,总有一些书会给人留下一生难忘的瞬间。因为难忘,这样的瞬间更具有了某种永恒的意义。
那是二〇一二年的某日,我还是小学六年级的读书郎。平时基本不写作业的我像往常一样,回到家把书包一扔就想做其他事,书柜上的一本《檀香刑》就在此时映入眼帘。我已经记不清那本书的封面是什么样子,但能清楚地回想起这书名对我的吸引力。我好奇地翻看了几章,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当时的我还难以理解书中隐含的许多晦涩内容,虽然也有些朦胧的感悟,但大部分还是抱着看热闹的心理去读。毕竟这也称得上是本很热闹的书,其中不乏炮火连天的战乱场面、人心的权谋与博弈等热闹元素。比起我以前看过的学校推荐的书籍,如《夏洛的网》《尼尔斯骑鹅旅行记》一类,《檀香刑》无疑要另类得多。相较之下,前者无疑略显幼稚了些。似乎《檀香刑》不是适合我那个年龄阶段阅读的书籍,但那时的我也没有什么年龄该读什么书的概念,甚至至今我也固执地认为这是不该有的概念。读完这本书后我甚至不记得作者的名字,因为对于儿时的我而言,书就是单纯的书,看完了感觉有点意思足矣。至于作者是多么厉害的人物,有多大影响力,又得过什么奖,均不在考虑范围内。这大概也是少年时期思想纯粹的一种体现吧,这种纯粹的阅读兴趣往往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消失。许多好恶、取舍会加入到我们的阅读习惯中来,以致看书时看得更像是写书的人而不是书了。看到一本书是所谓名家大家写的,即使读不出个所以然,有时也往往会交口称赞,心想大人物的书怎是能轻易看懂的。若看到一本书的作者是名不见经传的人物,即便内容再好,有人也会笑称他是在故弄玄虚。有色眼镜无时无刻不存在着,有多少人能真正抛开一切外在的形式,潜下心来,去细细地品读各色书籍中的原汁原味?
现在回想起来,我算是莫言先生获诺奖之前的一位小读者。当时看完《檀香刑》后我也没有再去阅读莫言先生其他的书,因为我没有关注作者是谁。但这并不代表我不尊敬、不喜爱他。我认为读者与作者的关系理应如此:对于读者来说,作品作为二人之间的联结就已经足够,无须过度了解作者的私人生活,更不必关注那些名家轶事。而对于作者来说,自己的作品能为读者所喜爱就是最大的荣幸,亦不必再从读者那里得到额外的追捧或盲从。
初中有段时间我经常读课外书,那时候各种各样的精装小书在校园里流行。它们体积小,携带方便,因此在校外的小卖部卖得十分火热。其中大多是言情、穿越、玄幻一类,深受许多少年的喜爱。记得那时候其他同学都拿着这种装裱精致、设计新潮的小书在偷看,唯有我大咧咧地抱着几本大部头的老书在看。我一边轻蔑他们的胆小,一边窃以为自己更有“品位”。那时的我年少轻狂如是,与其说我读书“品位高”,实际不过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表现自己的与众不同,说到底不过是只井底之蛙罢了。这世上有太多的误解都始于不敢尝试。没过多久,当我在某次机缘下真正开始尝试阅读此类书籍的时候,发现他们的确是消磨时间、放松心情的利器。写的人需要赚钱,看的人需要过瘾,在一定程度上,网络小说是可以帮助人在紧张的生活节奏里放松一下心情的工具,也不必拿网络文学与严肃文学做比较,这本身就是不同的领域。
高中时期的我就读于小县城一所效仿衡水模式的学校,每天都是无休止的拉练、考试、刷题。当时的我非常抵触这种严苛的教学模式,但如今回想起来,那些自律的学生并不需要太多外人的劝学,而对于在县城占比绝大多数的类似我这种自制力较差的学生来说,这种教学模式虽然严苛,却无疑是拉了我们一把。
但相应的,高中时期我基本丧失了阅读课外书的机会,只在高一学业相对轻松的时候读了路遥的《平凡的世界》——一本既通俗易懂又能引人深思的书籍。任何一本书若是能兼得这两点,那就注定是一部极具社会价值的读物了。
每当想起这本书,我就尤其怀念我的恩师张先生。在我的高中时期,一切与考试内容无关的书统统被称为“闲书”,上课看闲书不仅要通报批评,书籍还要连带被没收,等到毕业那日再归还。只是以我为代表的这类调皮学生一向是不怎么守规矩的,各种警告往往都是耳旁风。有次在上数学课,我听了几分钟就不感兴趣了,索性从课桌里拿出《平凡的世界》来读。上课读课外书,用我的话说这也是一门学问,不是说读就能读的,读之前要做好充足的准备,不仅要避开老师在讲台上占据“制高点”的视线搜索,还要躲避掉老师下讲台后巡查时的全方位“突击”视线,其实从老师讲课时的声源位置上能够判断出老师所处的方位,例如在讲台上讲话时,声音一般是洪亮的且在正前方,一旦声音停了,说明老师快要下讲台巡视了,但是别忘了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一心不可二用。一旦读书入了迷,就很难再分心去听老师的位置了,也就容易被“抓现行”,所以我又做了两手准备,一是加固我的“城墙”,我把各种近期不同的课本都一股脑儿拿了出来,全部叠摞在课桌前沿,形成一道高高的书墙。这还不够,我还要把偷读的书半塞进课桌里,压低身子去看,一旦有异样马上推进课桌里装作学习,这个计划应对一位老师的巡查可以说是绰绰有余了。
可惜的是“常在河边站,哪能不湿鞋”,那一天实在是“大意失荆州”,我正读得津津有味,还在为书中主人公建起砖窑厂马上要发家致富而感到高兴呢,突然一只手从空隙中伸进来,一把拿起了我的“闲书”,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张老师,想不到他也加入了“巡查大队”。所谓巡查大队,指的是部分老师在教学之余,抽出一定时间去巡查各个教室,专门抓一些上课时违纪的学生,一旦抓到就要去反省室反省,并没收“违禁物品”,学校为了保证巡查工作顺利进行,甚至要求所有教室不得关闭后门,如果坐在后门附近的同学看到紧闭的后门不去打开,那就是“包庇”,也要受到处罚。
张老师的手很有力,纵使我抓得牢固,他还是单手就把我的“闲书”扯了出来,我赶忙回过头盯着张老师的脸看。我一向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通过观察张老师的面部表情变化,我也好提前准备相应的“狡辩”话术。
张老师一开始是皱着眉头的,但当看到我读的是《平凡的世界》时,我能感觉到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那时的我不能体会,现在想想,老师也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们都有想说却又不能说的话,太多时候不是我们改变事情,而是事情改变了我们。
张老师并没有批评我什么,也没有没收我的书,更没有通报我,他把书塞回我的课桌里,用浑厚的声音低声说:“好好听讲,假期再看。”我看他的嘴角又轻微挪动了几下,似是欲言又止,但毕竟是在课堂上,不好耽搁太多时间,便背手离开了。从那之后,只要是上张老师的课,我再也没有偷看过课外书。大概老师也喜欢这本书吧,大概老师当年还是学生的时候也做过像我一样的事吧,大概读过大学见过世面的老师其实也有自己原本想做的事吧,老师!原谅学生的愚钝吧,时隔多年才后知后觉……
后来进入大学,由于专业关系,阅读更多的是理论性书籍,没有小说的情节,也没有散文的诗意,但站在客观的立场上评析事物所带来的感觉却也别有一番风味。伴随着对艺术社会学的研究,我对《平凡的世界》的感悟也越来越多。读书有着太多太多的角度,当你能自由地切换不同的视角时,所获得的感悟也是截然不同的。
行笔至此,没有激动也没有遗憾,有的只是怀念。书籍没有改变,身边的事、身边的人却都有了岁月的痕迹。只觉时日如飞,从文笔中仿佛能回望到少年的自己,看到自己当年抱着书籍出现在各种老地方的模样。此时此刻我已是大三学生,在大学写下这篇小文,祝愿人们都能带着儿时的纯真去品味书籍,不去在意头衔,不必墨守成规。永恒虽说是一种奢望,却是人类的追求。我们一代代人都是在前进着的,书籍也是如此。坚守传承,不忘创新,唯有如此才能实现另一种意义上的永恒。
(责任编辑 陈增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