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徐州
2024-01-01李玉
离开故乡徐州已经20余年。这中间,回去的次数依稀可数——一年一次,或者一年两次。如此算来,这20余年,我回徐州不超过30次。以每次5天计算,不超过150天……这数字和20余年比起来,真的是可以忽略不计。
只有自己知道吧,即使不回故乡,那也是我心底里最柔软的地方。每每身边有人提到徐州,总是顧不上社交礼仪急着介绍自己就来自徐州。也只有自己知道,在现实的生活里,我和故乡已经渐行渐远。
1
在徐州的早晨醒来,和深圳并没有什么不同,有鸟鸣,也有汽笛声,只是,附近的菜市场里,偶尔飘来亲切的乡音。
天刚刚亮,我就起床,今天,我要在这个生活了多年的城市走一走。还要去拜访一个神交多年,只见过一面的编辑老师。
8点整,我准时来到云龙山脚下的“遇见书房”。可惜的是,书房的主人不在。玻璃门内挂着几个颇有个性的帆布手袋,一块白板上写着汪曾祺的话:如果你来访我,我不在,请和门前的花草说说话……
我避开环保袋,拍了几张照片。又退后几步,拍了一下店的名字——我要发个朋友圈,同时提醒《遇见书房》的主人——一个叫郭妩的江南女子观看——我曾到访,你不在。
郭妩原来是《都市晨报》的副刊编辑,编发了我很多文章之后,我因为到报社找样刊,才与她一见。温婉、知性,声音低低的,很女人。但骨子里,却有一些侠气。因为郭靖的原因吧,我曾称她为郭大侠。对于她,我不想叫她老师,怕把她叫老了,她永远那样轻轻的,盈动的,低低的说话,多好。
之后,她离开报社,在报社附近开了这一间“遇见书房”,在朋友圈看到她经常更新书房的活动,看到不断上新的图书,看到布置得跟咖啡馆一样别致的书房,内心里由衷地为她高兴——她原本是属于书的,也总算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
对于爱书的她来说,还有什么比拥有一间自己的书房更幸福的呢?我自己动手制作了两个抱枕给她,她装上了枕心,摆在书房的椅子上,看上去,很漂亮。
晚一点的时候,郭大侠看到了我的朋友圈,评论说:书房下午才开门,你还在市区吗?我回复她:我已经把要话说与花草,相信她们会传达。
也许,诗情画意,只有读书写字的人,才懂。
2
我背着包,顺着“遇见书房”的门前小路,一路向北。我的方向感不好,但是感觉往前走,就是我要的方向。
我的目标是找早餐的地方。
在异乡,一直念念不忘徐州的“辣汤”和“锅贴”,这来到徐州,自然要满足这一口的。
路上不时遇到拎着各种早餐的大叔大娘,我就更加坚定了方向。
又往前走了大概300米,路边的一间商铺上醒目地写着“徐州辣汤”,掀开帘子,进入厅内,那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
点了一两包子,一碗辣汤。扫码付款,锅贴和汤已经到位,咬一口锅贴,喝一口辣汤,那种满足,已经多久没有了?一年前?或者更久远?
想起在深圳的住处附近,曾开了一家河南小吃店,里面全卖的是河南小吃。胡辣汤、水煎饼、油饼、油馍头等。有天起得晚,9点多了下去吃早餐。点了胡辣汤和水煎包。
汤来了,吸了一口,不好, 凉了,水煎包也凉了。老板走过来,说,今天太晚了,我给你加热一下。说着,端走了胡辣汤和煎包。再次加热后的胡辣汤,很难入口了,要用力,才能吸进嘴,关键是口感不好。勉强喝了一半,买单走了,后来,再也没有去过那家早餐店。
徐州的辣汤与河南的胡辣汤不同,至少颜色上要浅一些。徐州辣汤有个别名叫“饣它汤”,谐音为“啥汤”,很多电脑和手机都打不出这个字,但它确实存在,而且据说已经有了4000多年历史了。徐州的早餐店里,都少不了这个汤。
除了这个汤之外,徐州早餐店里,一般有两种咸菜,一种是酱辣椒,一种是黑咸菜。
酱辣椒,就是新鲜青辣椒切成辣椒圈,泡上醋。吃的时候,既有清香,又有鲜辣,带给味蕾的快感,无物替代。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辣椒也一样,这种辣椒圈,又必须徐州本地的土辣椒切了才美味,换上其他地方的辣椒,完全不同——我在深圳买过湖南线椒、螺丝椒、泡椒都一一试过,但多数是咬了一口,就放置一旁了。
至于酱菜,那简单多了,就是酱油泡制的雪里蕻的根。切成细丝,用来下粥最为过瘾。一口锅贴,配上几个辣椒圈,酸爽或者辣爽,总是欲罢不能,再喝上一口徐州辣汤,那就圆满了。
一碗辣汤不够,就端着碗再去买,在提出手机扫码时,却被一位大妈挡住了,“没事,不用扫了,喝完了,再来装。”嗓门粗咧,声音豪放。
这也是徐州。
3
早餐店里出来,我继续往前走。我没有看导航,我相信自己的直觉,这条路走到底,就一定是淮海路。
对徐州的很多地方都陌生了,但对于淮海路,我是熟悉的。
最早的记忆,是从火车站到淮西客运站。每次从广东回家,到火车站打的11块钱10分钟,坐1路公交车,2块钱,半个小时。经过文化宫、中山纪念堂、供销大厦、古彭商场、友谊商厦、段庄广场、中级人民法院……下车,走上几分钟,就到了家。
仿佛昨天还在1路车上东张西望,转眼在这座城市里,我已经没有了家的方向。
那天,一个朋友在她的朋友圈里说,30年前,她来深圳的时候,看到那些林立的高楼里星星点点的窗户,在心里默默地想,什么时候我能在这座城市有一扇这样亮着灯的窗户啊!记得我当时的回复是,多好啊,你美梦成真了。
我呢?16岁的我,第一次来到这座城市,寄宿在别人的出租屋里的时候,摸摸索索打开亲戚家冰箱的时候,看着夜里璀璨的霓虹的时候,我不也是有过那样的渴望吗?我什么时候能在这个城市有一套自己的房子,随便出入,所有的家电家具都供我调配使用啊……
这一闪而过的梦想,终于有一天实现了。我在徐州主干道淮海路边上的花园小区里买了一套104平米的房子,我也添置了冰箱、洗衣机、微波炉,也买了席梦思,热水器和空调……那一年,我30岁了,实现这个梦想,我用了14年。
又十多年后,我又亲手打碎了这个梦——卖掉了房子,筑梦远方……
边走边想。
我沿着淮海路向西行走,上午走的是另一边。
那些曾经耳熟能详的建筑物,在记忆里,渐渐模糊,有一些建筑似乎从来没有印象,如今也是高高地矗立在那里了。我努力挖掘记忆,仍想不起。只能怪城市更新太快,而我,还没有来得及见证。
有什么好见证的呢,我只是一个过客而已啊。
仍是走走停停,在一个熟悉的巷口,我转了进去——从前,很多大妈在那里推着车卖菜煎饼和卷饼。经过这里,就有点饿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好像特别珍惜这空腹的机会,总想着要给肚子填上最想要的……那么,此刻,我最想吃的就是卷饼——一种由烙馍和炸串组成的地方小吃。
巷子还在,那曾经人流如织的路口还在,只是已经空无一人了。我问边上的小店老板,她说,现在城管管得严,不给乱摆卖,你要是想吃那些,要到夜市……夜市现在搬到二环西路,原来的百惠家美时后面了……
非常遗憾,我说我不想吃了,回头继续往前走。也许,我怀念的,只是那一段时光吧。
去供销大厦对面的FR潮品逛逛,有好长一段时间,我喜欢去那里买衣服,好看不贵。如今再去,衣服还是那么潮,只是,我已经不喜欢了。
毕竟,我不再是那个16岁的少年。
4
晚上7点,我往人民广场方向走,但我决定绕行黄河边。经过苏宁广场,又经过家乐福,那是我曾经最爱去购物的商场。但今天再路过时,我已经没有了进去的欲望——真的没有什么想买的。
听起来,清心寡欲,事实上也已经如此。
这就是老了吧!
路边摆着一溜的笼子,笼子里装着小狗小猫小兔子。有一对母女买了一只小狗和一只小兔,很可爱。有个经过的姑娘忍不住去逗,然后问了多少钱。“60塊,说是这兔子长不大的,就一直这么小,这么可爱……”
“不会,不会,这兔子还会长大,而且长大很多,你现在的笼子,一个月后就用不了了……”
我也停下来看,在深圳,我也买过一只小狗。卖家说,这是西藏猎犬,个小机敏,最多长到11斤……几年过去了,那只叫小黄的狗,目前体重42斤。
晚上住在朋友的一处高档洋房里,和无数的新房子一样,已经空置了近一年。
夜深了,在这熟悉的城市里,在这陌生的房子里,在这静谧的深夜,我一个流落故乡的异乡人,毫无睡意。
我在想一个词,来陈述我和这座城市的关系。
【作者简介】李玉,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广东省电影家协会会员,专栏作家。出版有散文集《墙角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