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诗学的历史演进与诗社活动的实践价值
2024-01-01郭鹏
郭 鹏
(山西大学文学院,山西太原 030006)
清代诗社作为清诗的一种动态呈现方式,是我们据以理解清诗走向的观测站。清代诗社在雅集活动与清代诗学演进的流程同节拍、同向度。正是各地、各类型的诗社活动直接或间接表达的诗学主张(或诉求)共同促成了主流诗学的形成,也可以说,诗社诗学是主流诗学的构成因子和力量来源;而主流诗学也是各类诗社诗学主张的集中显现与完型表达:诗社诗学与主流间有交流会通,也有相互切劘。总体上看,清代诗社与清代诗学是依照同一演进逻辑,按照同样的节奏递嬗发展。(1)
一、清初诗学的演进脉络与诗社活动背景
在钱谦益、王士祯诗学力图整饬明代后期延续下来的诗学纷争的发展阶段,诗社活动也从清初的遗民或遗民性诗社起步。这类诗社虽然在不同程度上还存在着明季结社的习气,有的还有政治结盟的意味,但在以诗为介质,抒发国破家亡的内心伤痛,表达坚守气节的遗民情怀,以及不与新朝合作的政治态度上则是一致的。正因经历了明亡的惨痛教训,这一时期的诗社诗人开始了对晚明诗学的反思甚至批判。在具体意见方面,以诋斥公安、竟陵诗学与诗风为鹄的,力图寻绎诗学发展的正脉源流。在反思的过程中,也会出现回护公安、竟陵,依然批驳“七子”的意见。也就是说,从反思到认清诗学的流脉并非一蹴而就,而是在纷繁搅扰中寻求答案的。此际的主流诗学也反映了这种从反思到认定的过程。比如钱谦益诗学就已然与当时的西泠、云间的主张相通,他们在痛诋晚明诗学的同时,给予明初的“吴中四子”以及李东阳等人以高度赞赏,但却对明代的前后“七子”诗学以负面评价,没有将其诗学与正统诗学对接。芥蒂仍在,探索仍在继续。遗民或遗民性质的诗社面临的诗学困局也投射到主流诗学上来。总体上的态度是公安、竟陵不是诗学正统主流,而“七子”诗学则有错在先,他们是导致晚明诗学异端丛生的前因,所以,此际诗学对晚明诗学与“七子”诗学都持否定或是诋斥态度,这种态度在钱谦益身上表现得尤为突出。同时,寻绎诗道源流正脉的进程仍在继续,有的诗社诗人也已经开始将“七子”作为正统诗学的流脉来看待了,他们认为正是公安、竟陵对“七子”的背反导致了明季诗风的浇薄。这一接纳“七子”入于正统诗学的动向其实就是钱谦益诗学导引出的见解,至稍后王士祯跻身诗坛就完成了对诗学正统的勾绘与认定工作。
至康熙朝时期,清王朝的统治趋于稳固,经济发展、社会稳定,人民生活也有很大提高。清初的遗民们纷纷老去,对王朝的对抗态度也大为和缓,诗社没有了易代之际政治盟社的性质,逐渐消弭了易代之际的激烈共情,诗作的情感书写也趋于平静淡雅;雅集化与游艺性逐成为主调。诗人们结社联吟,以雅集活动的内容为题材,或是春秋佳日,或是山水名胜,其诗作也多以冲淡平和为主要风格,由明季诗学纷争延续下来的戾气也销蚀在雅集联吟的淡泊怡然氛围之中。此际诗学以王士祯的神韵诗学为主调。王士祯以其神韵理论谋求不同诗学主张的最大共识,诗学的源流正脉也经王士祯的理论阐说得以确立,“七子”及其渊源所自的严羽、高棅等人的理论均被纳入正统谱系,清晰明畅的诗学主流脉络已经梳理成型,在神韵的空灵悠远中,蕴蓄着主流诗学即将勃兴的消息。这就是王士祯在诗学史上的渟滀渊雅之功。他的努力,使诗人得以暂时驻留在“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的诗性氛围之中。诗社诗学如此,主流诗学也是如此。也正是在这一时期,清代诗社彻底改变了明代诗社朋党扰攘、争执不休的余习,以开放、包容、不限门户为精神特色。诗社雅集化、活动游戏化,活动内容则充满了遣兴娱乐的气息。渟滀之功是有了,但传统诗社作为诗学孵化基地和传播中继站的作用也一并淡化了。从这一时期开始,雅集式的游艺交谊成为诗社主调,诗学意义进一步弱化,一直到清末都是如此。
奉儒尚文是清王朝的基本国策。(2)随着国势的日趋稳定,文人对儒家思想的归依与崇奉也日益加深。当时,王士祯诗学流波天下,事实上起到调处诗学纷争的作用,叶燮的诗道诗学遂挺出其间。此际诗人大都接受了正统的诗教与诗道,同时也积极向学,投身场屋,以期通过科举发挥才干,所以,认定儒家思想影响下的诗道诗学为正统就成为最大共识。与一般的诗人或诗学家的不同之处在于,叶燮以其哲理性的思辨和精密的理论阐说使儒家的诗道诗学在体系性与理论的张力方面达到了一个新高度。叶燮这种理论成就的取得,与这一时期诗人们普遍的诗学共识有直接关系。因国家富足,文人乐于仕进,而儒家思想本身的精神气质又与这种时代心理相契合,因而叶燮能在诗道共识的基础上,言人之所欲言、发人之所欲发的精深义理,遂成为康熙朝最具典范意义和发展潜力的诗学主张,宣示了儒家思想再度被强化的时代来临,也在神韵诗学之后代表了诗人们普遍的心理向度。
二、清中期诗学演进与诗社活动的理论向度
乾隆朝前期,各地诗人对儒家思想的体认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这一时期,经叶燮整饬的儒家诗道诗学已然脉络昭畅、体系谨严,诗学专门化也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阶段。梳理诗学正统流脉的问题已经解决,诗史各期的基本样貌以及学者的取与选择也得到了明确的提点。诗人可以在自身性情气质的基础上择取相匹配的师法对象以加深诗学素养,并向儒家诗道的“极则”看齐。何以看齐与看齐的参照就成为诗学讨论的内容。沈德潜继承叶燮的衣钵,以其连通古今打通师法壁垒的格调理论发展了儒家的诗道诗学,并更为强调后人自身修养的重要性。从叶燮到沈德潜是儒家思想的复兴,也是全社会更为崇儒的理论反映。这一时期,文人汲汲于进取、勇于用世、胸怀天下成为自然常态,对儒家的认可与崇奉也是自然共识。这一时期的诗社活动表现出的诗学气息并不浓厚,活动本身也延续着前一时期的游艺性和娱乐性。诗歌作为交流符号的作用更为显豁,诗人未必在雅集中带入自己的诗学意见,只要能以诗为贽礼,能即兴吟咏就能成为雅集中的一员。因为普遍共识的存在,即使诗学主张与诗风偏好小有不同,也不妨碍他们在诗社联吟中一同流连风景,举杯畅谈。此期还应关注乾隆二十二年(1757)恢复科举考试中试帖诗的项目,作诗成了科举必备,而由科举进入仕途是普遍期望的道路,在这种情形下,儒家诗学的覆盖面与普及程度也超过前代,所以,各地各类诗社都归心于儒家诗道诗学,甚至还出现了为应对试帖诗提高写作水平为目的而设立的“诗课”,也就是说,朝廷庙堂的意志被普遍接受,成为主流诗学的核心,叶燮、沈德潜诗学风行天下就是共同认可的结果——庙堂与基层同形共构的局面于焉出现。
诗学史上的乾嘉时期是纪昀诗学为主流的时期,辅以宋诗学即将勃兴的先兆翁方纲与厉鹗诗学。儒家诗道诗学在康乾成为强有力的诗学主干,在理论上表现为儒家诗教精神被一再强调。诗学中从古至今的诗史阐释业已完成了儒家的学理化与系统化,儒家诗学在通达与灵动方面达到极致。纪昀诗学是儒家诗道诗学,但也是吞吐量极大包容性极强的通达诗学。又因乾隆中期以后科举考试恢复试帖诗制度,儒家思想与儒家诗学成为进身之所必需,于是滋生出各种与名利相关的诗风流弊和诗学习气,(3)因此激荡出袁枚强有力的反驳乃至解构。纪昀本身即对诗社习气颇有意见,他自己也表达过不喜社集的明确态度,但此际遍布各地的诗社仍然风气炽盛,结社雅集、流连光景,即时写作、即刻刊印的潮流依旧。这种情形下,热衷于诗社活动的诗人就有了与儒家门槛极高的主流诗学相左的诗学意见,他们对儒家思想统摄之下的诗学主流有了扞格、抵触和反击。清代诗社的游艺性、娱乐性的活动方式,诗社中人日益对主流诗学尤其是诗道诗学的过于滞重肃穆的气息产生反感,刺激了他们在诗学上与主流分离。毕竟诗道诗学统摄下的诗世界门庭过于森严,入门以及推进需要长期致力其中,使之与生活中活泼灵动诗性诉求有了距离,所以,袁枚诗学既是此际诗人的一种态度表达,也是主流诗学出现与生活疏离等一系列问题的反映。袁枚诗学是此际诗社诗学的代表,而纪昀诗学则是庙堂意志的发声者。从诗社史的角度看,有相当规模和数量的搢绅士大夫诗社依循的仍是诗道诗学的路径,而科路偃蹇或无意仕进的名士诗人则与袁枚一样,采取了与主流诗学对抗的态度,他们可以视作是袁枚影响下诗社诗学的一种新变。
三、清后期诗学格局与诗社活动的理论意涵
从乾嘉一直到道光时期,实际上是袁枚诗学唱主调的时代。虽然正统诗学也依然壁垒森严,但却在宋诗学复兴的浪潮中表现出更高的难度值。与纪昀诗学的通达不同,肇始于清初的宋诗复兴气息经翁方纲的推毂和厉鹗的发力,至道光时期宋诗学担当了主流诗学的主角。它没有纪昀诗学的通达,反而有了对学问功力的更高要求。这里不是说宋诗学的理论水准问题,只是说,在主流诗学与生活的距离已然有了疏隔的情况下,宋诗的做派与风气使得生活向诗呼唤的诉求变得更加艰难了。因此,与生活会通能够以简洁灵动的笔触反映生活的袁枚诗风更顺应当时人们的内在心理需求。相应地,此际诗社也有了一定的分野,有相当一部分诗社贯彻了袁枚生活诗学的理念,他们热衷于写眼前景、口头语,诗世界充满了灵妙的趣味和勃勃生机,但却导致了这样的诗社中人更多是作诗、传诗和交流诗,但诗背后支撑诗史的诗道却渐淡漠,甚至是被有意忽略。“随园弟子半天下”的背后,是诗道的失落。然而延承正统主流的宋诗学虽然精深严密,但毋庸置疑,宋诗学实际上更为关心功夫学力和诗法:诗道需要化繁为简,需要能够通过“减负”获取更多的生活元素,而不是一味在功夫学力和诗法上去精益求精。宋诗学并未致力于改变诗道诗学与生活愈益疏隔的局面,而袁枚诗学在诗社中的畅通,也正说明正统主流诗学在基层的失势。至袁枚逝去,正统诗学在排斥袁枚诗学的影响上取得了惨胜,但也未能改变继续消沉的颓势。诗社诗学也是如此,除了一些搢绅士大夫所结的诗社还在关心诗道外,更多的诗社干脆对诗艺竞技类的游戏——诗钟都有偏好,都甘愿在限时作诗的比拼中较量才华。诗社在传统诗学出现危机的时候没有发挥诗社原有的诗学根据地作用,而是在游戏娱乐的风气中沉溺,将诗社的诗学作用在文字游戏中泛化,再泛化,直到无影无踪。从诗社的诗学作用考察,清代诗社不再是诗学产生的基地,也不是诗学意见交流的平台,而是雅集和娱乐的普通方式。儒家诗道的失落,实与诗社的泛娱乐化有关。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包括正统诗学在内的古典诗学遇到危机的时候,诗社没有发挥作用,没有为诗人集中思考问题、探寻出路提供时空条件。清代诗社与诗学的疏离,是我们考察诗社诗学意义时不能回避的。
清代诗社本身并未致力于诗学理论建设,诗社的诗学性是弱化的。诗学家诗学理论的酝酿发展并非是通过诗社去实现。清代以诗名家的学者颇多,诗学领域也非常富有多样性。我们所勾绘出的清代主流,其实是就总体而言的,实际上的情形要复杂得多。分析问题要抓住主干,在众多的矛盾对立中找到最核心的问题所在是我们对待清代诗学史的基本态度。这样,引出的问题就是清代诗社不是诗学的产生基地,也不是诗学传播的中继站,那么,清代诗社在诗学史上的存在价值又是什么呢?我们发现,清代诗社有着连通上下并作用于上下的实践意义。也就是说,在诗社泛化、诗社雅集化和娱乐性突出的现象背后,有着独到的“抒下情而通讽喻”和“宣上德而尽忠孝”[1]3的作用。所谓“抒下情而通讽喻”,是说清代诗社有相当数量是地域基层诗社。地域基层诗社的诗社成员多为某地区本地人,他们或是困踬场屋,或是无意仕进,在身份上多为科名不显,属于布衣诗人。这类诗社的雅集活动会时时显露出地域性与基层性。因此,按照罗时进提出的基层写作角度可以把握此类诗社的诗学特质。[2]基层诗人虽然也书写当地风物,也多有淡泊名利的诗句,但对功名事业的态度与有志难伸的悒郁侘傺时时流露,他们的心理诉求会通过诗社会集的氛围与诗友惺惺相惜地酬唱联吟得以表露,这就是所谓的“抒下情而通讽喻”。但是基层诗社不是僵化的,因成员的流动或身份的改易,比如科举得中步入仕途,就会将基层诉求带出地域基层,带入他们所处的新环境,“下情”于是上达。与基层诗社相对,清代诗社有许多由搢绅士大夫创立,参加者多是同僚诗友。这些搢绅诗人多有基层经历,在入仕为宦接受庙堂意志的过程中,就会将基层诗学的诉求与庙堂意志相结合,进而把自己的诗学意见表露出来,这就是“宣上德而尽忠孝”,所以,由基层诗社而搢绅诗社,会将最根本、最接地气的诗学意见带入朝堂,再经过搢绅诗人对基层与庙堂的融合,使得诗社诗学有了勾连上下的作用,而这种作用成为可能,则与清代诗社的基层向搢绅演变的现实有关。从诗学史上审视,清代主流诗学的代表,从钱谦益、王士祯到纪昀、袁枚,其实都有基层——搢绅的诗社活动经历,他们能够成为一个时期诗学的代表与发声者,诗社活动起到了重要作用。关于诗社的这种作用机理,王士祯的诗社经历颇能说明问题。他参加的江南一带的诗社活动,一方面得以深知江南一带基层诗人的诗学诉求,另一方面又深知康熙朝前期的庙堂意志。正因为他能连通上下,所以能够成为上下普遍认可的一代宗师。在其专力于诗学到成为天下共师的过程中,诗社经历是很重要的连通器和信息交通枢纽。同时,清代诗社的作用还有这样一个逻辑链条,即搢绅士大夫诗人既已领受了庙堂意志,待及这些诗人致仕还乡后,也会通过诗社活动将搢绅诗学与庙堂意志带回基层。此时的搢绅诗人自然与他们离开基层时的思想与诗学理念有所不同。那么,他们返乡带回的诗学信息就会在他们参加的诗社雅集中显露出来,起到带动地域基层诗学的作用。这一作用链条是搢绅——基层,基层诗学会呼吸吐纳其他地域风尚和庙堂意志,清代某种诗风或诗学主张流布天下,就与这种由搢绅而基层的作用链条有关。这一点,从沈德潜的诗社活动经历即可看出。沈德潜入仕前就参加过基层诗社的诗学活动,入仕后又秉受了庙堂意志,使其儒家诗道诗学的理念更为坚定稳固。待及致仕回乡,他又参加了当地的诗社活动,他带回来的就不是地域基层诗学所能限制的。沈德潜晚年培养了“吴中七子”,“七子”又辗转传授,他们的弟子门生及再传弟子的数量甚夥,沈德潜的诗学影响就通过搢绅——基层、基层——搢绅两个链条播散出去,成为一代主流。结合清代诗学史中一代主流诗学的形成机制,可以把握清代诗社的诗学史意义。
严迪昌曾说,清代史学的特点是“不断消长继替过程中的‘朝’‘野’离立。这里呈相对离立之势的‘朝’,是指庙堂朝阙;‘野’,则是概言草野遗逸。清代诗史上作为离立一方的‘朝’,固已非通常所说的馆阁之体,实系清廷‘文治武功’中‘文治’的重要组成部分;而‘野’也不相同于往昔每与庙堂呈互补态势的山林风习,乃在总体性上表现为与上述‘文治’持离心逆向趋势”[3]16-17。严氏的总结把握住了清诗的总体特点,在诗学上我们也可做到如是观。所谓“朝”,即庙堂意志;而“野”则不只是“遗逸”,还有科名困顿的下层文士,亦即基层诗人。他们的主张在其诗学观中表现出来,就是我们所说的基层诗学。而基层诗人一旦通过科举,加入搢绅士大夫行列,其诗学对庙堂意志有所接受,这样就连通了基层与庙堂。严迪昌先生所说的“离”“立”中还存在着一条科举入仕的连通器。也就是说,在“离”“立”间存在着相互影响又彼此会通的关系机制。基层与搢绅的转化与交流便是这个机制的核心。而基层诗社与搢绅诗社就为我们把握“离”“立”关系提供了可能。
四、结语
通过对清代诗社在清代诗学发展实践中的上下连通作用进行梳理,结合诗社对风气会通和诗学交流的具体作用,我们可以将清代诗社分为两种诗学类型,即基层诗社和搢绅诗社。这样的分类是从诗学作用角度为了把握清代诗社的诗学史意义(而非诗学理论意义)而做出的。清代诗社数量巨大,但活动方式随意,组织结构松散,且多以雅集联谊为活动内容,如果做连珠式的考察,并不能解答其诗学史意义问题;从地域视角分析,或许有助于地域文学研究的深入,但总觉对于回答清代诗社的诗学史存在意义问题仍嫌阻隔迂绕;若从文人群体研究的角度分析,清代诗社并未至于生成流派,也没有成为同一诗学趣尚的诗人发挥作用的基地,从文人群体研究的角度也是有阻滞之感的。因此,我们从清代诗社连通上下、会通基层与庙堂的诗学作用角度予以审视,可以将大多数的问题简化,且有利于解读清代诗学主流的形成与演进问题,也能有效分析主流诗风的传播接受问题。出于这种研究视角在解决实际问题方面的可行性考虑,我们接下来的个案考论即依照此方法推进。推进过程中尽量选择有代表性或诗学作用明显的诗社活动予以考察分析,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有助于从诗学史和诗社活动史两方面把握清代诗学与诗社的实践价值。
注释
(1)王文荣将清代文人结社分为四个阶段:顺治时期,诗明代江南文人结社的延续期;康熙至乾隆朝,江南文人结社的复兴期;乾隆中期至道光,江南文人结社的兴盛期;咸丰时期至清末,江南文人结社的衰退期。(王文荣:《明清江南文人结社》,苏州大学2009 年博士学位论文。)我们对清代诗社活动的分期,主要依据清代诗学主流发展演进的轨迹进行。具体讲,可分为“顺治康熙时期”“雍乾时期”“嘉道及以后时期”。晚清诗社中有典范意义者,也有考察分析的必要。
(2)清王朝从入主中原之初即定下“崇儒重道”的治国方针,至康熙亲政即颁布“圣谕十六条”,进一步推进“文教是先”的治国方略。有清一代,儒家的文化地位得到了强化,清代诗学也在这种文化背景中发展演化,大体上形成了以儒家诗道诗学为主脉的演进轨迹,清代诗学史也在这一基本轨迹中表现出更为浓厚的本土诗学色彩。
(3)如《四库全书》中颜光敏《乐圃诗集》之提要先指出此集为王士祯所定,接着说:“盖士祯去明未远,犹沿诗社之余风”。即提及“诗社余风”,实即诗社习气之意。赵吉士《续表忠记》的提要中亦云:“盖其时去明未远,犹存标榜之风。”在宋荦《绵津山人诗集》的提要中,纪昀云:“大抵沿明季诗社之习,旋得旋刊,出之太早,故利钝不免互见”。他认为明代后期的“诗社习气”有将诗社活动中的作品“旋得旋刊”,缺乏精详细致的推敲改定,失之草率。将诗社中的作品刻板印售,是清代诗社活动中的普遍做法,因急于面世在推敲琢磨上做得不好,作品利钝互见,并不精良,故纪昀有此说。张竞光在《宠寿堂诗集》的提要中又说道“其诗每首之后,评语杂遝,殆于喧客夺主,盖犹明季诗社之余习也”,谓其评语无统绪,零散支离,没有纲领贯穿其中,且有评语比重超过原作者,这应是诗社评价者过于突出自己诗学态度而带来的一种风气,这亦为“习气”的特点之一。在唐人芮挺章《国秀集》的提要有说:“考梁昭明太子撰《文选》,以何逊犹在,不录其诗,盖欲杜绝世情,用彰公道;今挺章与颖(按,指楼颖,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以《国秀集》之旧序为楼颖所作),一则以见存之人采录其诗,一则以选己之诗为之作序,后来互相标榜之风,已萌于此。知明人诗社锢习,其来有渐,非一朝一夕之故矣。”他认为明人“诗社锢习”,含有“以见存之人采录其诗”和“互相标榜”的特点,如此做法,不能“杜绝世情,用彰公道”。纪昀对诗社习气的不满,因其批评多不允当,且躁竞浮华之风弥漫,故而对其严厉指责,这也是纪昀不满诗社习气最重要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