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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鲁迅小说对刘震云小说创作的影响

2023-12-31桑靖博

文教资料 2023年20期
关键词:鲁迅小说小说创作刘震云

摘 要:与鲁迅的小说一样,刘震云创作的很多小说也表现出对时代社会和平民命运的关注。他们都通过自己的作品创作深刻挖掘蕴藏在普通人琐碎日常中的国民精神,进而阐述对于自身所处时代的中国社会状况的独特认知。鲁迅小说所体现出的很多创作倾向对刘震云的小说创作产生了深刻影响,刘震云不仅对此进行了继承,同时在继承的基础上又有所革新,进而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创作风格。

关键词:鲁迅小说 刘震云 小说创作

刘震云曾经在名为《读鲁迅小说有感:学习和贴近鲁迅》的文章中写道“鲁迅一生所写的小说不多。其中被人们称道的大致有:《狂人日记》、《孔乙己》、《药》、《风波》、《故乡》、《阿Q正传》、《社戏》,还有《故事新编》里的几篇。”[1]基于此,当我们把刘震云的小说创作放置于鲁迅小说的创作光谱中,可以看到后者对前者的诸多影响,刘震云小说中蕴含着不少鲁迅的精神因子。当前学术界对于鲁迅和刘震云小说创作的研究,有人从两位作家整体创作的角度出发,开展比较研究;也有人从以鲁迅的创作为代表的“五四”新文学传统的角度出发,分析刘震云在小说创作中对“五四”新文学传统的继承与发展,或者从叙事手法、艺术特色等单一角度进行比较研究。本文以刘震云几部不同阶段的小说作品为中心,结合鲁迅的部分小说作品,具体地分析刘震云的小说创作如何受到鲁迅小说的影响。

一、对国民性批判的视角

在谈到刘震云的创作时,评论家摩罗曾说:“刘震云正是一位鲁迅式的作家,一位鲁迅式的痛苦者与批判者。”[2]结合刘震云的创作历程不难发现,刘震云的小说创作汲取了众多鲁迅小说创作的元素,在对于国民性的批判方面尤为明显,但刘震云没有原封不动地继承鲁迅对于国民性批判的方式,而是以此为基础在自己的创作实践中进行了发展和革新。

鲁迅自创作伊始就将“立人”作为自己文学创作的目的,其对于国民性的批判是站在启蒙者的角度,站在精英知识分子的立场上,以俯视的视角来审视农村和农民的。鲁迅在小说中通过对于人物形象的否定性批判,揭露和控诉现实社会中普通民众精神品格上存在着的弱点,希望以此来起到社会启蒙的作用。而刘震云在进行对于国民性的批判时,其视角与鲁迅是不同的。刘震云在童年和少年时有过乡村生活的经历,这使他能更为细致地观察到农村底层农民的生活状况。在谈及乡村生活的经历时,刘震云曾说:“我从小在一个村里长大,现在人家对我说东南西北,我就会按照小时候村里的方位去判断整个世界,到巴黎是这样,到布鲁塞尔,到泰国,到缅甸也是这样。”[3]因此,在创作小说的过程中,刘震云始终保持“在场”的姿态,将自己融入普通民众的生活当中,以一种民间的视角来审视农村和农民。纵览刘震云的小说创作,无论是早期的《塔铺》《新兵连》,还是后来的“故乡”系列的小说,或是近来的《一句顶一万句》《吃瓜时代的儿女们》等等,他都以参与其中的姿态描写普通民众琐碎的日常生活,表现底层生活的种种面貌。正是在讲述普通人生活琐碎的这一过程中,刘震云表达了对国民性的批判和对底层群众不幸生活的同情。

二、反讽技法的使用

反讽(irony)一词自两千多年前在古希腊时期的喜剧中出现以来,伴随着时代的发展,被广泛地运用到修辞学、哲学等多个领域,至德国浪漫主义时期,反讽的运用开始延伸到文学艺术的领域。虽然不同领域对于反讽的定义存在着细微差别,但其在小说叙述中的主要含义可大致概括为:作家通过在字面上描写事实的反面来探求事物的真理,即作家期望表达的真正观点存在于作品所讲述事物的另一面。

在理性批判精神的主导下,鲁迅小说有着明显的“反讽”特征,以此来“引起疗救的注意”。而刘震云小说中同样表现出“反讽”的特征,陈晓明在评论刘震云的小说时曾提到:“尽管这样我又不得不承担自以为是的风险,我还是要说,刘震云的最重要的特色——反讽,并没有得到恰如其分的解释。”[4]这足以体现“反讽”对于刘震云小说的重要性,刘震云对于“反讽”手法的运用也经历了由稚嫩到成熟的发展过程。

(一)语言叙事的反讽

在《孔乙己》中,当孔乙己脸上带着伤疤到咸亨酒店的柜台前买酒时,其他酒客们看到孔乙己的进入,故意大声喊,认为孔乙己一定是又偷别人的东西了。当孔乙己否认自己偷东西之后,又有酒客斩钉截铁地指控孔乙己,说亲眼看到了孔乙己偷了何家的书。面对这一无力改变的事实,孔乙己便开始狡辩,称“窃书”不能算“偷”,读书人这样是为了追求知识,不能算作偷。鲁迅通过在小说中设置的孔乙己将“偷”称为“窃”的情节,表现了自己对当时社会上旧知识分子的讽刺。与此同时,鲁迅在小说中还设置了孔乙己教“我”“茴香豆”中“茴”字的四种写法的情节,这不仅表现了以孔乙己为代表的旧知识分子的迂腐与顽固,同时也体现了鲁迅对旧知识分子作派的反讽。

在创作的初期,刘震云小说的反讽主要体现在小说的言语叙事中,其小说情节鲜明地显现出其对于“反讽”技法的使用痕迹。在《一地鸡毛》中,主人公小林在初入职场时有着孤傲的性格,但迫于现实生活的压力,不得不开始送礼和讨好上司,甚至在菜市场遇到老朋友“小李白”时,小林也不再觉得站在菜市场帮助老朋友卖烤鸭是一件丢脸的事情,因为卖烤鸭可以给他带来额外的经济收入,这与小林初入职场时的孤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正是在小林这一形象前后转变的对比中,体现出刘震云对“反讽”的使用,这样的写作方式在刘震云早期的《新兵连》《单位》《官场》等作品中也都有着鲜明的体现。

(二)结构形式的反讽

在《狂人日记》的篇首,鲁迅以文言作序,简要介绍了狂人生活的大致状况,《狂人日记》的文言序言与紧随其后的白话文正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正是在这一对比中,显示出鲁迅在小说创作中通过结构形式的设置达到“反讽”的目的。

在《狂人日记》中,序言是以文言文书写的,而作为正文的日记内容则是运用白话文书写的。《狂人日记》创作于1918年4月,结合这一时间点可知,当时社会正处于急剧变革的时代背景下,文言文代表着旧的事物,而与之对立的白话文则代表着新的事物。鲁迅以文言文作序并以白话文进行正文写作的创作方式,在一定程度上呈现出一种“新旧交杂”的状态。而这一“新旧交杂”的写作方式,影响了刘震云的小说创作。在小说《故乡相处流传》中,刘震云将全文分为了“在曹丞相身边”“大槐树下告别爹娘”“我杀陈玉成”“六〇年随姥姥进城”四段,这四段所代表的事件跨越了三国到明初再到清末最终到20世纪60年代四个时期几千年的时间历程。通过对历史人物曹丞相、袁哨(袁绍)等人的虚构,在几千年的时间历程中将过去的事与现在的事交杂在一起,以狂欢的话语实验展开小说的写作。刘震云在此写到曹操进行官渡之战时,调来直升机开炸黄河;慈禧太后在洋人的帮助下,用八枚巡航导弹轰炸太平天国的首领陈玉成,等等。在《故乡相处流传》中还有多处与此相类似的情节,刘震云通过在小说中创作此一系列的情节,在看似天马行空的叙述方式中融入了自己对人类社会中发生过的荒诞且虚妄事件的思考。

《故乡相处流传》与《狂人日记》更为明显的相似之处是刘震云在创作中对分别代表着新旧事物的语词的运用。《故乡相处流传》在描述军事演练的场景时,提到了曹丞相要检阅“新军”,丞相与“新军”是代表着完全不同时代事物的语词。而这一用法在小说中同样有着多处体现,小说中的人物袁哨要求他带领的“新军”只能喝开水,不能喝雪碧、可乐和粒粒橙等等。刘震云通过在小说创作中对这些分别代表着新旧事物的语词的混杂使用,使读者们在阅读过程中产生了极为强烈的荒谬感,这使小说天马行空般的文本叙述方式得以更好地展开。

刘震云在以《故乡相处流传》为代表的“故乡”系列小说中对鲁迅《狂人日记》中“新旧交杂”的结构形式进行了继承与发展,揭示出历史与现实中存在着的种种荒谬,并由此表达对现实世界中发生过的事件的理性思考。在看似荒诞的语言叙事和结构形式之下,蕴含着刘震云尖锐且深刻的批判。

从单纯在语言叙事层面上显而易见地表现“反讽”到通过结构形式的设置将“反讽”无形地融入小说创作中,不仅体现了刘震云对于“反讽”技法运用的娴熟,也体现了他在小说创作中更为强劲自如的语言驾驭能力。

三、人物形象的塑造

在刘震云的小说中,我们可以看到很多鲁迅小说中人物形象的影子。鲁迅在小说《阿Q正传》中塑造了阿Q这一典型的人物形象。阿Q是生活于辛亥革命前后的一个思想落后、愚昧的农民,面对现实生活的困境,他选择以“精神胜利法”的方式获得对困境的超越。正如鲁迅塑造的阿Q这一人物形象,刘震云在小说《我叫刘跃进》中也塑造了一个类似于阿Q的人物形象——刘跃进。作为一个生活于社会底层的进城农民工,面对生活中的种种困难和窘境,刘跃进也如阿Q一般,选择运用“精神胜利法”来对抗现实生活中无法逃避的痛苦。在妻子跟一个卖假酒的男人私奔后,刘跃进获得了前妻新欢所开出的六万元的借条。在独自生活的过程中,他爱上了曼丽发廊的老板娘马曼丽,于是他想着等将来拿到六万元现金后,给马曼丽个样子看看;当他在路边偶遇独自卖唱的河南乞丐时,他要求乞丐演唱河南坠子《王二姐思夫》,为了证明自己有底气命令老乞丐改动演唱的内容,他用手指着眼前的一栋高楼,对老乞丐说那是他刘跃进盖的。当他说出大楼是他盖的时,仿佛他是大楼建设的投资者,实际上刘跃进只是工地里负责体力工作的普通农民工。刘跃进的种种行为,正是阿Q“精神胜利法”活生生的体现。

传统的小农意识和来自现实生活中强势群体的霸凌与侮辱塑造了同为底层人民的阿Q和刘跃进性格中的相似之处,即他们性格中都存在着狡黠、自私、自欺欺人等特征。但刘跃进与阿Q又不是完全相同的,在生活中拥有现实寄托的刘跃进,其性格方面比阿Q多出了农民常具备的勤劳和责任感。刘跃进的现实寄托就是他的儿子刘鹏举。在与妻子离婚后,刘跃进拒绝让自己的儿子跟随妻子生活,而是选择依靠自己的力量独立将儿子养大。尽管刘跃进在屈辱和羞耻中艰难地将刘鹏举养育成人,但刘鹏举却不务正业,极其擅长对刘跃进坑蒙拐骗,且毫无责任感,以混日子的心态得过且过。通过塑造刘鹏举这一人物形象,刘震云得以发掘出刘跃进人性中美好的一面,在批判其性格缺陷的基础上,表达出对以刘跃进为代表的底层人民的同情与关怀。

四、典型意象的继承

(一)死亡

鲁迅在小说《药》中,通过对“死亡”意象的运用,讲述了华老栓夫妇购买“人血馒头”为儿子华小栓治病的故事。在《药》中,革命者夏瑜和在当时已无药可医的华小栓便是“死亡”意象的化身。作为革命者的夏瑜以死亡的方式,实现了个体生命的超越和对当时社会上麻木群众的唤醒,而华小栓的死则显示了鲁迅对当时社会愚昧无知的谴责。

刘震云在其小说中也常常通过塑造“死亡”意象来展现其作品的主旨,且在不同的创作时期,其小说中“死亡”意象的内涵也是不同的,并且在阅读中我们不难发现这一意象演变的轨迹。在刘震云早期的作品《新兵连》中,老肥因为被部队查明患有“羊角风”,进而遭到部队的遣返。在被遣返后,他以自杀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这时老肥的死,只是让文中的“我”感到伤心和遗憾。而到了刘震云于新世纪创作的小说中,“死亡”便具有了多重深刻的内涵。在《手机》中,严守一在复杂的社会环境中心性开始变得扭曲,说谎成了他的家常便饭。只有在回到陪伴他长大的奶奶身边时,严守一才会感到心安。在《手机》的末尾,刘震云写到“又四十六年后,严守一他奶去世,严守一跟她再说不上话”[5]。严守一的奶奶濒临死亡时,还在担心自己去世会给子孙的生活添麻烦,于是自己将后事进行了妥善的安排。刘震云并没有以尖锐的语言描写严守一奶奶的死亡过程来表达对严守一的批判,而是以温暖和谐的笔调,描绘了人必然会经历的死亡过程。在这里,严守一奶奶的死亡,更像是对被社会环境异化了的严守一的一种救赎。在《我不是潘金莲》中,丈夫秦玉河意外死亡后,李雪莲假离婚事件除李雪莲外的唯一当事人便从世界上消失了,李雪莲假离婚也因此变成了一件永远无法说清的事情。这时李雪莲就开始寻求死亡,希望以死亡的方式表达对现实的控诉,并以此维护自己的尊严。但果园农夫的及时劝告,让李雪莲“别在一棵树上吊死,换棵树,耽误不了你多大工夫”[6]。这使李雪莲实现了与自我心灵的和解,也使其避免了死亡的悲剧。在最新的小说《一日三秋》中,刘震云使死亡不再是单纯生理意义上的死亡,他使死后的人可以通过某种方式与活着的人进行对话。这样的书写方式不仅在一定程度上为刘震云的创作开辟了新的方向,也拓宽了其小说的叙事空间。

(二)吃人

在《狂人日记》中,鲁迅借狂人之口阐释了“吃人”在文学层面的含义,在此之后,“吃人”也成为众多作家经常使用的文学意象。在《故乡相处流传》和《故乡天下黄花》中,人物对权力的狂热追求使得各个派系之间斗争不断,而权力的斗争必然会产生付出生命的牺牲者,这无疑是“吃人”最为鲜明的体现。在《我不是潘金莲》中,李雪莲去找前夫秦玉河说理时,秦玉河竟因为李雪莲在与其结婚前已不是处女而对其当众进行羞辱,在众多人面前大骂李雪莲是“潘金莲”,李雪莲听到后如遭五雷轰顶。刘震云对这一情节的描写体现着男权主导下的社会对女性的一种“吃人”。最终,生活在绝望困境中的李雪莲也开始了对自我的啮噬,由于没人相信她与秦玉河是假离婚,所以她开始通过各种途径告状,将自己一生的美好时光都埋葬在了申冤的路途中,这不得不说是一种在绝望困境下自己对自己的一种“吃人”。

五、结语

鲁迅小说中所体现出的众多精神因子对刘震云的小说创作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刘震云在继承这些精神因子的基础上结合自身的独特认知对其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发展,这使他的小说不仅更加符合当今大众的审美取向,也使其作品做到了文学性和批判性的恰到好处的平衡。与鲁迅采取“楼头瞭望”式的手法来描写民间大众不同,多年的乡村生活经历使刘震云能够更好地运用民间大众的视角来对普通人琐碎的生活进行描绘,但这不是否定鲁迅在小说创作中对普通人生活和命运的关注。在2021年出版的《一日三秋》中,刘震云在延续以往写作风格的基础上,也致力于求变和创新,将神秘主义元素融入了小说的创作中,给读者带来了与以往不同的阅读体验,而求变和创新,正是以鲁迅为代表的五四先驱们所期盼的。因此,我们也应当对刘震云的作品创作给予期待和关注。

参考文献:

[1] 刘震云.读鲁迅小说有感:学习和贴近鲁迅[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91(3):112-114.

[2] 摩罗,杨帆.刘震云:奴隶的痛苦与耻辱[J]. 当代作家评论, 1998(4):4-7.

[3] 陈骏涛.精神之旅 当代作家访谈录[M]. 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4:136.

[4] 陈晓明.漫评刘震云的小说[J].文艺争鸣,1992(1):69-73.

[5] 刘震云.手机[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6:253.

[6] 刘震云.我不是潘金莲[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6:2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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