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发展的内在机制和基本趋势及其启示
2023-12-29陈新夏
陈 新 夏
(首都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048)
人的发展既是人的主观要求和行为,又要以客观条件为基础,二者的互动构成人的发展内在机制。人的发展主客体互动的机制决定了对人的发展既应当从客体方面去理解,也应当从主体方面去理解,更应当从主观动机和行为与客观条件的相互关系中去理解。正确把握人的发展机制,有助于明确人的发展的主体性和现实性,深刻把握人的发展趋势,在推进人的发展过程中更加自觉地按客观规律办事,更加自觉地发挥主体能动性。
一、人的发展中的主客体互动
人的发展是在社会进步中实现的,因而与社会发展一样,是主客观因素相互作用的结果。人的动机及活动与客观物质条件相互作用是人的发展的内在机制,其中起主动和驱动作用的是人的主观动机及活动,起基础和制约作用的是客观条件,二者相互作用推进人的发展。因此,人的发展既体现着人的历史主动性,又具有客观性,对人的发展机制和趋势既应当从客观的方面去理解,也应当从主观的方面去理解。
对人的发展机制和趋势应当从客观方面去理解,因为人的发展动机的形成及其实现要以一定的客观物质条件为基础。充分肯定客观物质条件对人的动机和活动的影响甚至决定作用,肯定人的发展物质条件变化的客观规律性,肯定人的发展的实现及其程度要以客观条件为基础并受到其制约,这一道理在唯物史观理论中已有详尽的论述并成为学术界的共识。对人的发展机制和趋势应当从主观方面去理解,就是肯定人的发展要求和行为在主观上源于人追求更加幸福、更加美好、更有意义生活的本性及愿望。从主观方面去理解要面对并加以说明的问题是,其如何与肯定人的发展规律客观性相契合。我们认为,承认主观动机与承认客观规律是可以自洽的,可以在历史辩证法的视域中作出合理解释。
首先,人的发展动机不是个人或少部分人的动机,而是涉及社会发展事件的广大群众的动机,是某一时期中人们社会心理的总趋向,并不等同于黑格尔所批评的“心理学的”看法[1]31。黑格尔所谓历史解释中的“心理学的”看法,是主张历史进程由个别杰出人物的“心理”变化决定的,而我们强调的是群体的甚至是整个人类的“心理”对历史进程的作用。恩格斯曾指出“个人或少部分人的动机”和“广大群众的动机”之间的差别:如果要去探究那些隐藏在——自觉地或不自觉地,而且往往是不自觉地——历史人物的动机背后并且构成历史的真正的最后动力的动力,那么问题涉及的,与其说是个别人物,即使是非常杰出的人物的动机,不如说是使广大群众、使整个整个的民族,并且在每一民族中间又是使整个整个阶级行动起来的动机;而且也不是短暂的爆发和转瞬即逝的火光,而是持久的、引起重大历史变迁的行动[2]255-256。恩格斯强调的是广大群众的动机的作用,因为他认为,广大群众的动机不同于个别杰出人物的动机,它往往体现着人们普遍的想法和愿望,代表着历史发展(当然也包括人的发展)的潮流和方向。
当然,恩格斯并未停留于动机,而是通过广大群众的动机进一步追究其背后的原因即动因,揭示导致人们动机的客观物质条件。但有待深究的是,决定人们动机的因素仅仅是客观条件吗?我们认为,社会的经济、政治和文化等客观条件是决定人们活动动机的外部因素,是形成动机的现实基础,但问题在于,这些客观条件只是形成动机的必要条件而并非其充分条件,它们与动机之间并非直接决定、一一对应的关系。从根本的意义来说,人的动机和行为是客观条件的反映并受制于它,但这种反映或制约并不是直接的、单向度的,也就是说,动机和行为不是动因的被动反映,而往往具有主动性从而具有超越现实性,正因为如此,在同样的社会条件下,不同的人往往会形成不同的动机,他们作出的选择和行为往往大相径庭甚至截然不同。
恩格斯的“合力论”为我们透彻解读了人的动机及其行为在历史发展中的作用。他指出,人们总是通过每一个人追求他自己的、自觉预期的目的来创造他们的历史,而这许多按不同方向活动的愿望及其对外部世界的各种各样作用的合力,就是历史[2]254。历史是这样创造的:最终的结果总是从许多单个的意志的相互冲突中产生出来的,而其中每一个意志,又是由于许多特殊的生活条件,才成为它所成为的那样。这样就有无数互相交错的力量,有无数个力的平行四边形,由此就产生出一个合力,即历史结果,而这个结果又可以看作一个作为整体的、不自觉地和不自主地起着作用的力量的产物。因为任何一个人的愿望都会受到任何另一个人的妨碍,而最后出现的结果就是谁都没有希望过的事物。所以到目前为止的历史总是像一种自然过程一样地进行,而且实质上也是服从于同一运动规律的。……然而从这一事实中决不应作出结论说,这些意志等于零。相反,每个意志都对合力有所贡献,因而是包括在这个合力里面的[2]605-606。这一论述辩证地说明了人的动机和行为与历史发展机制及趋势之间的关系,回答了什么是历史发展的机制和趋势以及它是如何形成的这一问题。按照恩格斯的理解,推动历史发展的“合力”实质上就是由许多个人(或群体)活动构成的结果。在现实生活中,每一个个人(以及各个群体)为了追求他自己的目的,其行为都是在动机支配下进行的,是有意识、有目的的,但这些个体或群体之间的动机和行为往往不同甚至相互冲突、相互抵消,从而形成合力而导致一个总的结果,即“出现的结果就是谁都没有希望过的事物”。“谁都没有希望过的事物”的出现表明:一方面,总的结果即历史进程不以个人(以及某个群体)的意志、动机为转移,而是具有一定的客观性和规律性;另一方面,总的结果即历史进程并非与个人的动机和行为无关,它只是“像一种自然过程一样地进行”,而不等同于自然过程,其中有人的动机和行为的作用,“每个意志都对合力有所贡献”,也就是说,“合力”所导致的社会发展总的结果归根到底是人的动机以及行为的结果,这种结果不以个人或一部分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但又具有主观性,这种主观逻辑在现实中体现为社会发展的客观轨迹,即其规律和趋势。
其次,人的动机不是单独起作用,而是与客观条件相互作用,要以一定的客观条件为基础并受到其制约。正因为如此,人的发展既是人动机和行为的体现,又要与客观条件相适应,对人的发展机制和趋势应当从人的动机及其活动与客观物质条件的互动中来理解,从物质条件和关系的客观制约性与人的动机的主观能动性的对立统一来理解。
社会运动截然不同于自然界的运动,在自然界中全是不自觉的、盲目的动力在发生作用,相反,在社会历史领域内进行活动的,是具有意识的、经过思虑或凭激情行动的、追求某种目的的人;任何事情的发生都不是没有自觉的意图,没有预期的目的的[2]253。社会历史的这一特点决定了发现社会发展机制和规律具有特殊的困难,而破解这一难题的关键,是正确说明社会条件对人的制约以及与人的主观动机及其活动之间的关系。
马克思、恩格斯运用历史辩证法阐明了这一关系。他们既肯定经济的社会形态的发展是一种自然史的过程,揭示了社会历史由低级向高级发展的机制、规律和趋势,又肯定了人的动机和行为在历史发展中的作用,认为历史不过是追求着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动而已,是人的活动史。这两点结合起来,即认为社会进步和人的发展是人的动机与物质条件和物质关系相互作用的结果。对此,他们指出,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但是他们并不是随心所欲地创造,并不是在他们自己选定的条件下创造,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承继下来的条件下创造[3]669。这种观点表明:历史并不是作为“源于精神的精神”消融在“自我意识”中而告终的,历史的每一阶段都遇到一定的物质结果,一定的生产力总和,人对自然以及个人之间历史地形成的关系,都遇到前一代传给后一代的大量生产力、资金和环境,尽管一方面这些生产力、资金和环境为新的一代所改变,但另一方面,它们也预先规定新的一代本身的生活条件,使它得到一定的发展和具有特殊的性质[3]172。人创造环境,同样,环境也创造人。每个个人和每一代所遇到的现成的东西:生产力、资金和社会交往形式的总和,是哲学家们想像为“实体”和“人的本质”的东西的现实基础[3]172-173。
在人的发展过程中,人的活动与客观条件是相互作用的。从人的方面看,其动机及活动要受到客观条件的制约而不能随心所欲,不具备一定的条件,就不会形成相应的人的发展动机。条件不成熟,即使形成了一定的动机,也只能是空想而不能转变为现实。同时,人又会为了满足自己生存和发展的需要去改变客观条件。从客观条件的方面看,它是人满足需要的基础,又是人形成新的需要、从事新的实践活动的条件,还是人改造的对象。人改变自己生存发展条件的活动所依赖的一定的物质条件和社会关系对他们具有“先在性”,是他们活动既定的前提和基础,但又并非与人无关,而是前人活动、创造的结果,例如自然界没有造出任何机器,没有造出机车、铁路、电报、自动走锭精纺机等。它们是人的产业劳动的产物,是转化为人的意志驾驭自然界的器官或者说在自然界实现人的意志的器官的自然物质[4]。此外,这些条件还将是当下及未来的人们改变和超越的对象。这表明,物质条件对于人的“先在性”只是相对于该时代的人而言的,它们从根本上说是前人活动的结果,因为任何生产力都是一种既得的力量,是以往的活动的产物。……后来的每一代人都得到前一代人已经取得的生产力并当作原料来为自己新的生产服务,由于这一简单的事实,就形成人们的历史中的联系,就形成人类的历史,这个历史随着人们的生产力以及人们的社会关系的愈益发展而愈益成为人类的历史[2]409。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以及知识经济成为社会发展的主要推动力量,社会发展将会更加体现出“人为”的特征。
基于以上论述,人的动机与物质条件和物质关系的相互作用可以概括为三个方面。首先,人的生存发展及其活动要以一定的条件为前提和基础,要受到它的制约,这些前提对于他们来说是既定的,不能回避也不能选择。其次,作为人的动机和行为前提及基础的条件是由前人创造的,因而肯定物质条件对某一时代的人的动机及行为的先在性以及制约性并不意味着否定人的主观能动性。再次,人的活动在创造新的条件的同时,也创造了新的需要并发展了人自身,新的需要的产生和满足又将进一步提升人的能力,即如肖恩·塞耶斯所言,需求和欲望的增长是一般人性发展的一个方面。……新的需求,随着我们的力量和能力的发展,不断出现,并且新的需求的发展增长又刺激新力量的发展[5]。正因为如此,当下的人要追求更好的生活,必然会通过自己的活动改变现有的条件,这些改变后的条件又会成为后代人生存发展及活动的前提和基础。这种“条件制约人”和“人超越条件”的循环往复是没有止境的。换一种说法就是,从历史发展的任何一个横断面或特定阶段上看,人只有先被规定,成为结果,面对一定的生产力及相应的物质环境和条件,才能去改变这些环境和条件。从人的发展的总过程上看,环境的改造和人的改造在逻辑上是互为因果、相互促进的,是一个统一的过程,二者之间不分因果或先后。
以上三点概括起来说就是,人的动机和行为与物质条件相互作用推动人的发展,决定着社会进步和人的发展的规律和趋势。马尔库塞在解读马克思关于历史发展与人的活动关系的观点时,曾使用“决定性选择”一词加以说明,认为这个术语仅仅是“人们创造自己的历史,不过是在一定条件下创造自己的历史”这一命题的浓缩[6]。他说的“选择”在经典作家的原文中就是“创造”。“决定性选择”或“决定性创造”是对经典作家关于人与物质条件关系亦即关于社会和人的发展机制的集中概括。
二、人的发展趋势
人的发展趋势是基于人的发展机制和规律的人的发展状态的基本走向,是人的活动在历史过程中的总体结果,这一趋势是:人们通过自己的活动与物质条件的相互作用,生存状态不断从低级向高级进步,发展得更加自由、更加全面,生活得更加幸福、美好,更有意义。
马克思、恩格斯坚信社会进步和人的发展趋势,是因为这一趋势是由人的动机和行为与物质条件的相互作用推动的,由于动机和行为的主体是人,所以人的发展趋势本质上是人们动机和行为实现的趋势,其根据不在人之外,就在人之中,在人向善、向好的愿望并将其变为现实的努力之中。
关于人的发展趋势,马克思曾有涉及,他在《经济学手稿(1857—1858年)》中,指出了人的发展经历的三个阶段:人的依赖关系,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实现个人全面发展和建立自由个性。这一论述明确地揭示了人的发展由低级上升到高级的趋势。
首先是人的依赖关系,这是资本主义社会之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在生产力水平极其低下、社会分工和商品交换极不发达的以自然经济为基础的社会形态中,人与人之间形成了人身依附关系。其次是物的依赖性,这是资本主义社会中人与人之间以金钱为纽带的关系。在资本主义社会,生产力以及商品经济和市场经济的发展打破了由自然和历史造成的狭隘共同体的界限,发展了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一方面,人摆脱了人身依附关系,获得了人身自由和独立性,另一方面,人又陷入到金钱和资本的束缚之中。与人的依赖关系相比较,物的依赖性是一种历史性进步,在一定程度上解放了人,使人获得了人身自由和行为上的自主性。更加重要的是,“资本主义生产本身由于自然变化的必然性,造成了对自身的否定”;它本身已经创造出了新的经济制度的要素,它同时给社会劳动生产力和一切生产者个人的全面发展以极大的推动;实际上已经以一种集体生产方式为基础的资本主义所有制只能转变为社会所有制[7]。与物的依赖性相关联的资本主义生产不仅解放和发展了生产力,也创造出了新的经济制度的要素,为未来理想社会中个人的全面发展创造了条件。再次是个人全面发展和自由个性,这是共产主义社会中人与人、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在那时,人的活动将摆脱旧式分工和作为谋生手段的必要劳动的限制,真正成为自由自觉的活动,人可以在所有感兴趣、有能力的领域中展示和发展自己的才能,其个性和创造性将得到充分展示、提升和发展,其社会关系将得到全面、充分的丰富和展开。
这三个阶段是相互连接、依次递进、总体向前和逐步向上的,反映了人的发展的总体趋势。虽然在历史的具体过程中,人的生存发展状况往往会有局部的曲折甚至反复,但这种前进、上升的总趋势不会根本逆转。
问题是,决定人的发展向前向上趋势的依据是什么?我们认为,是人主体方面的因素,是其向善、向好的主观动机和行为,正如培根所言,向善的倾向是在人性中印得很深的[8]。这种向善、向好的主观动机和愿望从宏观的意义上说就是“人心所向”。通常认为,“人心所向”是指人们的心愿、想法反映或代表着历史发展的潮流和方向,是客观现实条件及其发展趋势的体现。事实上“人心所向”的依据既有客观方面的因素也有主观方面的因素。一方面,客观方面的因素即一定的社会条件,条件不具备,就不会形成正确的动机,或者形成动机并诉诸行为也不能实现。另一方面,“人心所向”又要有主体依据,是人在现实条件中形成的主观动机,而决定动机的因素既包括人的需要和利益,也包括他们“向善”的价值取向。因此,应当充分肯定“善”在人的发展过程中的作用。
有一种观点认为,恶比善在历史发展中起着更大的作用。康德认为,人性中恶的本质是历史发展的动力,因为人有一种自私的本性,它使人永不满足从而推动其创造活动和社会的进步。他指出,人的恶的本性虽然造成人们之间的不平等,但这种不平等则具有二重性,它是那么多的坏事的,但同时却又是一切好事的丰富的泉源[9]。一方面,它在道义上是不足取的,另一方面,它却可以推动社会发展。因此,恶的本性是历史发展的动力,并且充当了砥砺道德的磨石。黑格尔继承了这一观点,主张在评价杰出人物时历史尺度优于道德尺度。他认为,一些杰出人物由于具有非凡的特质和历史贡献,故不能以常人的道德标准对他们进行褒奖或谴责,而应当对他们作出历史的、合规律性的评价,因为,一个“世界历史个人”不会那样有节制地去愿望这样那样的事情,他不会有许多顾虑。他毫无顾虑地专心致力于“一个目的”[1]32-33。因而他们的行为“当然要招来道德上的非难”[1]33。恩格斯赞同这一观点,充分肯定恶在历史发展中的作用,他指出:在黑格尔那里,恶是历史发展的动力的表现形式。这里有双重意思,一方面,每一种新的进步都必然表现为对某一神圣事物的亵渎,表现为对陈旧的、日渐衰亡的、但为习惯所崇奉的秩序的叛逆;另一方面,自从阶级对立产生以来,正是人的恶劣的情欲——贪欲和权势欲成了历史发展的杠杆[2]244,恩格斯还曾批评费尔巴哈在道德问题上宣扬抽象的善,认为费尔巴哈在此方面的观点同黑格尔比起来是肤浅的[2]243。
应当指出的是,肯定恶在历史发展中作用的看法是深刻的,但却并不能因此而否定“善”在历史发展中起着重要的作用。“善”与“恶”一样,也是人的活动进而社会进步的动机之源,这是因为,求善是人的本性,人的一切行为根本上都是基于“求善”的动机,都是为了生活得更加幸福、更加美好、更有意义。古今中外对于人性之善恶一直存在着争论,在中国古代,占主导地位的是以“人之性善也,犹水之就下也”[10],“人之初,性本善”为代表的“性善论”。在西方,也有各种形式的“性善论”,如伊壁鸠鲁的幸福论、爱尔维修的“自爱”说、康德的“绝对命令”等,这些观点虽然其历史观基础是错误的,但在价值取向上却具有一定的合理性。诚然,人都具有趋利避害、追求利益的本性而会与他人产生利益博弈和冲突,并且中外历史上都不乏恶人及其恶行,恶往往是社会发展的动力的表现形式,但从总趋势上说,人类具有趋善的本性,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要追求自身的幸福、完美和社会的完善,正是这一本性与“恶”的本性一起推动着文明的进步,也就是说,“求善是人的本性”是就大多数人而言的。纵观历史,从“天下为公”“大同世界”到“小康社会”“和谐社会”,在西方,从“理想国”到近代人道主义、空想社会主义以至于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理想,持之以恒地体现着人们对幸福、美好生活的追求,这些美好的愿望一直驱动着人们改变自然和社会环境的实践,引领着人类社会的进步,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人的向善、向好的愿望决定着社会及人由低级向高级发展的趋势。
因此可以认为,社会进步和人的发展是既由人的需要和利益驱动的,又是由价值取向引领的,其由低级向高级发展的趋势归根结底源于人的活动具有追求幸福生活以及追求自身发展的趋善、向好的本性,是人追求更好生活的动机和行为的对象化。这种趋善、向好的本性持续地体现在世世代代的人们的动机和行为中,这就决定了社会进步以及人的发展的总趋势是由低级走向高级,即使在这一过程中会经历曲折甚至反复,也改变不了基本的走向。当然,这里的“善”不仅仅是伦理层面的“善”,更是历史观意义上的“善”,是人对自己和他人生存得更加幸福、更有意义的期望和追求。由此可见,只有肯定“善”在社会进步中的重要作用,才能从根基上透彻说明人的发展由低级向高级逐渐上升的基本趋势。
三、明确人的发展机制和趋势的启示
人的发展机制和趋势体现了历史决定与人的创造相统一的历史辩证法。认识人的发展机制和趋势,对于实现人的发展具有重要启示。
对人的发展机制和趋势的分析启示我们,人的发展既具有现实性也具有主体性,实现人的发展应当处理好现实性与理想性的关系,做到基于客观条件和按规律办事与充分发挥人的主动性的统一。人的发展具有现实性,是一种来源于人们生活和实践的现实追求,是人们现实需要和利益的理论表达。诚然,马克思、恩格斯所理解的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主要是指人的能力及活动意义上的发展,人的个性的确立,以及社会关系的合理化、全面化,这种人的发展目标是未来式的,是对未来理想社会中人的生存状态的一种总体特征上的期望和描述,是一种指向未来的高远的理想目标和状态,但从其立论基础看,却又针对的是人的发展理想与资本主义社会现实之间的矛盾,是资本主义社会中受剥削、受压迫的无产阶级解放要求的真切反映,是着眼于改变资本主义社会中人在劳动和生活中异化的状态,使劳动转变为自由自觉的活动,具有鲜明的现实性。更为重要的是,这一指向未来的目标还具有极强的当代性,是当代人生存发展的现实追求。现实性决定了人的发展要以客观条件为基础,其实现状况和程度要受到生产力发展水平、社会制度和社会关系的合理性以及科学、文化和自然环境等因素的制约,而不能随心所欲。离开客观条件谈论人的发展,就会欲速则不达或陷入空想。
人的发展具有主体性,实现人的发展要充分发挥人的历史主动性和创造性。人的发展是人现实生存状况的反映,又是人作为主体的自觉意识,以人对自身生存意义的理解和价值预设为前提,是人的需要和利益的理论表达。利益有具体和抽象之分,有些利益是暂时的、表面的,有些利益则是长久的、根本的。人的发展价值取向就是人们长久、根本利益的反映,是人们追求更加幸福、更加美好、更有意义生活的崇高理想,代表着人类整体、长远、根本的利益,是作为人一切活动根本出发点的核心价值取向,它是一种理想,也是一个总的方向。因此,人的发展动机就建立在自己的愿望和追求上,建立在对社会发展的信念上,建立在自己的能力和奋斗上,不需要以外在于人的因素(如“上帝”“天意”“大自然的隐蔽计划”“绝对精神”等)作为依据。因此,推进人的发展不能被动地适应环境和条件,而应当充分发挥人的主体性、主动性和创造性,依据人的需要、利益和价值取向主动作为。
对人的发展机制和趋势的分析启示我们,人的发展是一个现实的过程,基于不同的条件和面对不同的问题,会呈现出特殊性,具有不同的要求、含义和目标,例如当代资本主义社会人的发展面临的问题已不同于马克思、恩格斯所处的时代。在当代,由于科学技术革命拓展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容纳生产力发展的空间,以及由于经济全球化进程中发达国家的资本输出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其社会内部的矛盾,从而在一定程度上(特别是在具体形式上)改变了资本主义国家的社会结构和社会生活,其原有的一些制约人生存发展的问题,如劳动异化问题虽然未能根本改变,但却发生了部分的变化,因此,当代资本主义国家人的发展面临的问题与工业革命初期或自由资本主义时期有所不同。一方面,原有的一些问题如工人的劳动环境、劳动强度、劳动时间等都有了比较显著的改善;另一方面,又出现了一些制约人的发展的新问题,或者一些原有的问题进一步凸显,如贫富分化扩大,社会撕裂严重,种族冲突凸显,枪支、毒品泛滥成灾,暴力犯罪加剧。在这一新的背景下,人的解放和发展需要解决的问题与马克思、恩格斯所处的时代既有本质的相同(例如同样要克服和消除资本逻辑的影响),又有很大的不同(例如要解决各种新出现的社会问题)。又如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当代中国人的发展面临的问题不同于马克思、恩格斯预测的未来理想社会。在当代中国,一方面,前所未有地初步具备了人的发展的现实条件,另一方面,人的发展又面临着一些特有的制约因素,包括经济文化发展不平衡,制度建设、文化建设、环境建设不到位,以及市场经济体制带来了一些负面效应。这些因素使我们既面临着一些前现代问题又面临着一些现代性问题,既面临着人的依赖关系又面临着物的依赖性。在一个相当长的时期内,上述两方面问题及其给人的发展带来的负面影响将持续存在。至于在未来的社会主义高级阶段以及共产主义社会,人的发展的具体要求和目标显然又会有一些不同于当代社会的新特点,这就决定了在当代中国实现人的发展应当从我们的国情以及时代特征和人生存发展面临的现实问题出发,明确我国现阶段人的发展的含义、目标和途径,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与推进人的发展紧密结合起来,将推进人的发展确立为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现实任务,通过解决制约人生存发展的问题逐步推进人的发展。
对人的发展机制和趋势的分析启示我们,实现人的发展是一个动态的、由低级到高级的过程,具有阶段性。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是马克思、恩格斯确立的理想目标,其真正、全面实现有赖于生产力的高度发展和社会制度的合理化,因而只有在未来的理想社会中才能成为现实,是“将来时”的,但是,人的发展又是“现在进行时”的现实的活动。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中的“自由”和“全面”都不是绝对的、静止的概念,而是相对的概念,包括比较“自由”和比较“全面”,更加“自由”和更加“全面”,非常“自由”和非常“全面”等不同的程度,从总体上看是一个由“比较”自由全面到“更加”自由全面的不断演进的过程。因此,人的发展既是未来的理想,又是现实的活动,是对制约人生存发展各种现实问题的克服和解决。对每一个制约人生存发展现实问题的解决,都意味着人们生活得更加幸福、更加美好、更有意义,意味着人的发展取得了新的进展。就此而言,在当代中国,人的发展并非未来才能实现的、遥不可及的理想,而是通过努力可以逐步实现的现实目标。
从总趋势上看,人们的生存状态会随着社会进步不断地趋向于更加幸福、更加全面并更有意义,但这不会一蹴而就,而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具有阶段性。为此,对人的发展目标、内容、要求和途径的设定和选择应当与社会发展的阶段相适应,既要积极有为、持之以恒,又要循序渐进、分步骤推进。毋庸讳言,马克思、恩格斯确立的人的发展要求和目标与我国当代人的发展现实条件之间存在着显著的差异,这尤其体现在社会发展阶段上的不对称。他们提出的人的发展要求是以未来生产力高度发达、消灭了私有制和剥削的理想社会为背景的,而当代中国人的发展的时代背景则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这种差异决定了人的发展要求和目标不能简单地从经典作家那里照搬,而是要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相对应,将人的发展普遍要求和总体目标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国情相结合,反映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背景中人的发展所处的环境以及面临的问题,由此确定人的发展的现实要求和目标,明确人的发展在现阶段的含义。因此,尤其要注意的是,在设定人的发展要求和目标时,既应当明确人的发展的阶段性,不能超越阶段、脱离实际、好高骛远、急于求成,对人的发展提出过高的要求和目标,把只有在未来才能够做的事情提前到现在来做,而要脚踏实地、聚焦现实;又不能割裂人的发展不同阶段之间的关联,而要始终以马克思主义人的发展理论为指导,坚持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根本要求和总的方向,志向高远、指向未来。概言之,就是要将现在正在做的事与未来将要做的事贯通起来,将现阶段人的发展要求和任务与人的发展普遍要求和总体目标有机结合起来,以前者支撑后者,以后者引领前者。对人的发展机制和趋势的认识启示我们,求善是人的本性,从而是人的发展和社会进步的动力,为此,应当充分肯定“善”的动机和行为在人的发展和社会进步中的作用。肯定“求善”在人的发展和社会进步中的作用,有助于凸显人的发展和社会进步的合目的性,将历史评价中的合目的性与合规律性更好统一起来,在评价历史事件和人物时,既注重客观条件的制约,避免对历史发展动力停留于人主观动机的“‘心理学的’看法”,又充分考虑人向善、向好的愿望对其行为从而对历史趋势的影响。肯定“求善”在人的发展和社会进步中的作用,有助于在设定社会发展目标、谋划社会活动时更加自觉地追求价值合理性,更加自觉地遵从和运用以公平正义、善良仁义等为诉求的价值和道德的尺度,避免“不平衡的发展”问题凸显。肯定“求善”在人的发展和社会进步中的作用,有助于深刻理解人的发展的意义,明确人的发展在社会发展中的始因和动力作用,肯定人生活得更加幸福、更加美好、更有意义的愿望和行为作为动力持续驱动着人改变世界,明确人的发展不仅是社会进步的目的,也是推进社会进步的手段,因而人的发展应当贯穿于社会进步的始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