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概念隐喻视角下 《克拉拉与太阳》的意象研究

2023-12-25郭婷婷

今古文创 2023年46期
关键词:概念隐喻认知语言学意象

郭婷婷

【摘要】隐喻是一种普遍的语言现象,传统语言学一般把隐喻当成一种修辞现象。然而,自20世纪70年代以后,以约翰逊和莱考夫为代表的语言学家以不同的角度对隐喻展开了系统的研究,由此开启了一个全新的隐喻研究视角,即隐喻是一种思维方式和认知方式。本文以认知语言学的概念隐喻为理论基础,对日裔英国作家石黑一雄的著作《克拉拉与太阳》中的太阳这一主要意象进行分析,探索作者想要表达的爱与救赎的主题,并批判人类中心主义和科技至上主义,试图唤醒人类对爱和希望的记忆并呼吁人文主义、人类尊严和人类价值的重建。

【关键词】概念隐喻;认知语言学;《克拉拉与太阳》;意象

【中圖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46-0021-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46.006

石黑一雄于2021年4 月出版的作品《克拉拉与太阳》(Klara and the Sun)描写了后人类时代的生活场景,引发了学者们对高新科技和未来人类社会秩序以及发展走向的热议与思考。小说采用第一人称,以主角克拉拉——一个人工智能机器人(Artificial Friend)的视角,向读者讲述了后人类时代的人类生存现状,呼吁人类个体价值的重建和人文精神的回归。小说含有大量的隐喻表达和文学意象,从这些隐晦的表达中,或许能窥见作者想要表达的主题。隐喻对于系统地构建概念发挥了重要作用,本文借助认知语言学的概念隐喻理论,试图探索《克拉拉与太阳》的中心思想,并揭示作者对于科技时代的人文主义和人性关怀的深度思考。

与传统叙事模式不同,石黑一雄所著的《克拉拉与太阳》是典型的非人类叙事作品,因此主体可以多种多样,比如猫、狗、牛、羊、虫子、石头、树叶等等都可以作为叙述的主体或者是故事的参与者。正如尚必武(2021)所说,在非人类叙事作品中,无论非人类实体是否有生命,它们都不再是作品场景的一部分,而是作品必不可少的角色,即故事的参与者或讲述者。[5]这种模式摒弃了人类中心主义,而是关注于各种非人类实体,采用了更广阔全面的视角,带给读者独特的叙事感受。

小说中的克拉拉(Klara)是一款有着明亮眼睛、留着短发、形似法国女孩的人工智能机器人(AF)。最初,她和其他通过太阳能发电的人工智能机器人一样,被摆在商店里供客户挑选。未被客户买走之前,这些人工智能机器人们会相互交谈,分享自己在商店橱窗的见闻和新奇事儿。直到一个叫乔西(Josie)的14岁女孩选中克拉拉做自己的人工智能朋友之后,她便被带入了乔西的家中,和管家梅拉尼娅一起照料乔西的生活起居,兼具陪伴乔西玩耍的职能。在科技急剧变革的后人类社会背景下,乔西因为身体接受过基因提升和改造而疾病缠身,变得异常虚弱,需要时刻有人看护照顾,乔西的母亲克丽西(Chrissie)为此担忧不已,因为多年以前她就曾因大女儿萨尔基因改造失败而遭受丧女之痛,精神崩溃,备受打击。她选择克拉拉当乔西的智能伙伴一方面是因为自己工作繁忙,无暇陪伴女儿;另一方面则是为了以防小女儿乔西遭遇像萨尔那样的不幸。于是克丽西决定将克拉拉——一台复制了乔西身体各项数据并模仿了其所有行为和情感的智能机器人,当作女儿乔西生命的延续和替代。而赤诚无私的克拉拉终日向太阳祈祷和忏悔,甚至不惜损害自己为代价去破坏那台制造污染的庞大机器,换取太阳对乔西的怜悯和滋养。小说中大量的隐喻和意象是刻画人物形象和揭示中心思想的关键,同时也发人深省,极具警示和启发意义。在高度技术化的文明中,人类将面对怎样的命运,又将如何建立新的伦理道德,重塑科技和机器侵蚀下人类的自尊和价值,以上种种问题值得深思。

一、何为隐喻

修辞学中的隐喻指用一种事物暗喻另一种事物,属于比喻的一种。而从认知语言学视角看,隐喻是从一个范畴域向另一个范畴域的结构映射,即始发域到目标域的映射,这便是我们所说的概念隐喻。Lakoff和Johnson认为概念隐喻是人类传递思想的一种方式,具有系统性和连贯性。[1]概念隐喻分为结构隐喻、方位隐喻和本体隐喻三类。结构隐喻指通过一个概念来构建另外一个概念,如“争论是一场战争”;方位隐喻与空间方位有关,比如“上下”或“里外”等,这些空间方位来自我们和环境的互动,如“情绪高昂(up)”或“情绪低落(down)”;本体隐喻指把事件、感受、情绪、想法等抽象概念作为实体和物质的一种隐喻形式。最典型的本体隐喻是容器隐喻,如“这艘船正进入视野”等。

Lakoff和Johnson(1980)认为人类的许多经验和活动在本质上是隐喻性的,人们的概念系统很大程度上是通过隐喻建构的。[1]通过隐喻,人们能从一个简单的概念去理解一个相对复杂的概念。隐喻是大家阐释并认识外部世界的一个重要方式。总之,概念隐喻在语言中无处不在,它是人类思维能力和行为方式的体现,具有很大的研究价值。Koller认为隐喻的中心是思维,能以多种方式呈现出来,比如单词、词组、句子或语篇。而语篇涵盖散文,诗歌或小说等多种类型。[2](Koller,2003)

二、“太阳”和“动物”意象

童庆炳提到过意象的古义是指用来表达某种抽象的观念和哲理的艺术形象,并将意象分为四类:心理意象、内心意象、泛化意象和文学意象。[6]

而本文探讨的则为文学意象,《克拉拉与太阳》中出现频率最高的核心意象“太阳”对于小说主旨的探索发挥着关键作用。在人工智能时代基因编辑技术可能引发的社会道德危机这一背景下,机器人克拉拉的电子眼中的“太阳”不仅仅是每日可见的自然现象,也是一种原始崇拜,更是人类异化这一过程中机器人为了主人牺牲一切的强大精神寄托,因此克拉拉本身便彰显了一种绝对利他主义的精神。除了太阳这一主要意象,小说中克拉拉通往摩根瀑布路途中遇到的愤怒公牛和温顺绵羊这两种动物也是具有强烈宗教色彩的意象。尤其是不同时期克拉拉对于公牛的不同看法侧面反映了克拉拉向太阳祈祷过程中的心理变化。公牛是许多民族共有的原始图腾,而绵羊一般象征着神圣、尊贵、纯洁和奉献。在克拉拉的眼中,公牛是庞大骇人的存在,神秘莫测,但低头吃草的温顺绵羊则有效地缓解了克拉拉对于公牛的恐惧。同时石黑一雄用大量篇幅来描写城市和乡村的景观,展现了高度技术化的文明社会的乌烟瘴气和未经开采的自然环境的宁静祥和。广阔无垠的麦田延伸至远方,绿地如茵,排列整齐的谷仓,无不在绽放着自然的生机和活力,在如此静谧和谐的山川大地上,栖息着无数可爱圣洁的生灵。而城市高楼林立,鳞次栉比,钢筋水泥的森林中聚居着一群终日为生计忙碌的上班族,还有那发出无休无止的轰隆噪声和散发大量污染的先进机器,一切看起来秩序井然,却又混乱不堪。总之,意象和隐喻的运用在刻画人物的心理过程和揭示小说的主题方面发挥着特殊的作用。

三、《克拉拉与太阳》中的概念隐喻

(一)结构隐喻。《克拉拉与太阳》中的克拉拉是一款依靠太阳能发电的人工智能朋友(Artificial Friend),太阳不仅是提供能量的来源,更是蕴涵了丰富的意义,太阳是爱与希望的象征,也是后人类时代人们对友爱、奉献、无私等人文价值的希冀和憧憬。结构隐喻是指用人们以往经验中具体的事物来描述抽象复杂的东西,比如人生如棋,往事如烟等表达。

比如小说中太阳先变成了一道“窄线”(a short line glowing through the grass)接着又变成一个“粉色记号”(a pink mark in the grass)[3][4],结构隐喻的使用生动形象地表现了傍晚时分太阳的形态变化,这也同样印证了作为B2型号的人工智能机器人,克拉拉具有超强的学习、观察和思考能力。

同时作者多次将里克的“身影”(figure)描述成“灰色天空映衬下的轮廓(silhouette against the pale sky)”[3][4],用具象化的事物暗指复杂的故事背景,是结构隐喻的体现。“灰色天空”看似是写孤独寂寥的场景,实则指出了高度异化的人类社会中里克与其他同龄孩子的不同,即里克是一个未经过基因提升的孩子,受到基因改造群体的排斥。科技的急速进步确实推动了文明的发展和进步,却同时也将人类变成了激烈争夺资源的斗兽。即使是冒着疾病缠身、危及生命的高风险,富裕阶级也坚持通过基因提升技术将自己的后代升级进化,试图维持自身的权威地位,并且联合排外。而底层阶级的后代因为贫困无法使自己的孩子得到提升和改造,只能付出额外的努力和代价去争夺那寥寥无几的大学入学名额。在乔西举办的派对上,拥有极高天赋却因家庭贫困无法得到基因提升的里克,被旁人嘲笑讥讽,可是他除了忍耐也别无他法。

(二)方位隐喻。方位隐喻指运用上下、内外、前后、远近、深浅、中心一边缘等空间概念来构建另一概念系统。[7](王寅,2007)《克拉拉与太阳》关于方位隐喻的描写主要与太阳这一意象有关,其中“up”和“down”这一组空间概念出现得最为频繁。“当经理按下开关,格栅完全升起(climbed up)时,我们立刻沐浴在了灿烂的光芒中。”因为以克拉拉为代表的人工智能机器人把太阳当成自身能量的补充,因此她只要接触到太阳就可以蓄满电力,更好地为人类服务。

克拉拉在商场站立行走时,做出了“掌心向上”(palms up)的动作,这同样是一个方位隐喻,“up”不仅是一个简单的动作,更是隐含了克拉拉因为获得太阳的照射而能量蓄满、心满意足的状态,因为这是她赖以生存的能量之源。石黑一雄在这里做了一个有趣的设定,AF并未将制造他们的人类当作“造物主”,而是在口耳相传下,将赐予滋养的太阳作为赋予他们生命的仁慈的神,这为后文克拉拉自我牺牲的崇高性埋下了伏笔。[8](缪晶晶,2022)

同时,克拉拉视角下被描绘的“格栅”(grid)也是一个重要意象,在文中多次与“升起”(went up)同时出现,蕴含了深层意义。小说提到“第二天铁格栅升起(went up)时,天气真是好极了。太阳向大街上,向大楼里倾洒着他的滋养。”[4]当太阳的光辉照进来的时候,克拉拉发现乞丐人和狗竟然没有死去,原来是太阳发出的某种特殊的滋养救了他们。而且当“格栅升起的那一刻,克拉拉意识到此刻她和人行道之间只隔着一层玻璃。”[4]此处的方位隐喻“went up”则表示克拉拉希望格栅打开之后自己可以自由地看商场外的世界,体现了她超强的感知力以及对外部环境的好奇和对自由的憧憬,也为下文她为了乔西身体好转、前往谷仓向着太阳祈祷以及破坏制造污染的机器做了铺垫。之后的一天,“克拉拉发现格栅升起(went up)后那台制造污染的库廷斯机器消失不见了,天空重新找回湛蓝的颜色,太阳的滋养也洒向了商店各个角落。”[4]这里的方位隐喻“up”则是表达克拉拉对于污染物消散、太阳从格栅处冉冉升起时的欣喜和满足。

与“up”相对应的“down”同样起到了刻画人物情绪和心理变化的作用,如下例:“我知道我无权如此这般来到这里。我也知道太阳一定在生我的气。我让他失望了(I let him down),完全没能阻止污染。”[4]这里出现的“I let him down”是典型的方位隐喻,克拉拉认为自己没能阻止污染的排放而让太阳失望。她没预想到一台污染制造机倒下了,还有第二台、第三台机器继续发出轰鸣的噪声,继续排放污染。由此可以看出克拉拉的利他屬性和无私包容的博爱精神,这显示了人类对太阳原始的崇拜。在生产力水平极低的原始社会,由于人们无法正确深刻地认识自然运行的规律,因此太阳被人们当作顶礼膜拜的对象。作为小说的核心意象,太阳是希望与救赎的隐喻,它支撑了整部小说的神话叙事框架,带领人类返回因妄自尊大而离弃的神性本源。[9](2021,顾梅珑,修雅鑫)克拉拉将太阳视为无所不能、无所不在的神明,为了乔西能够身体痊愈、母亲免遭失去至亲之痛而向太阳进行了最原始的祈祷,甚至是付出牺牲自我的代价,完成了以机器人的身份探寻人类尊严和价值的使命。不得不说,在机器和人类共存共生的社会里,这是一次具有深远意义的“非人”获得“人”本质的尝试,也揭示了爱与无私的人文主义关怀才是人类得以生生不息、文明延续的关键。

(三)本体隐喻。本体隐喻是将抽象概念建筑在与本身经验有关的周围实体上,即把抽象、模糊的思想、感情、心理状态等无形的状况化为有形的实体[1]。Lakoff和Johnson(1980)认为人们对自然物体的经验为非常多样的本体隐喻提供了基础,也就是说事件、活动、情感和想法等等都可以被看作是实体和物质。本体隐喻主要的表现形式是拟人和容器隐喻。

1.拟人。拟人属于本体隐喻的范畴,它以人的动机、特质及行为来了解非人类的经验和概念[1](Lakoff& Johnson,1980),这能够使文学作品的描写更为丰富生动,增强文字的表现力,带给读者独特的阅读体验。张晓(2010)指出拟人往往只选取人的某一行为动作、性格特征或情感来描述非人实体。[10]

小说中含有大量将太阳拟人化的描写,比如:“太阳在赶路”(Sun on his journey)、“太阳只是碰巧在我触碰的那一刻抽回了他的图案”(the Sun had withdrawn his pattern by chance just when I’d been touching it. )、“太阳透过宽大的窗口向大开间里倾泻着他的滋养”(The Sun was pouring in his nourishment through the wide windows of the Open Plan)、“太阳送来特殊帮助”(Sun sends his special help)。[3][4]以上四个例子中“太阳”这一非人类实体被赋予人的行为动作、品格和思想,具有了人类的特征。毫无疑问,在克拉拉的机械眼中,太阳博爱无私,温和包容,无所不能,默默地平等地滋养着各种生灵,俨然万物之主的存在。

2.容器隐喻。容器是用来盛放物体的器具。容器隐喻是本体隐喻中的一种,Lakoff 和 Johnson认为容器隐喻是将陆地区域、物体本身、视野、事件、行为、活动和状态等看作容器的一种隐喻。[1]容器隐喻可以由名词、动词、空间概念介词来实现。常见的空间介词有“on”,“in”, “into”, “out”, “outside”, “out of”和“with”等等。小说多次出现“太阳将滋养洒向商店、街道、建筑物”(the Sun poured his nourishment into the store/street/buildings)[3][4]的描写,这些容器隐喻表明了太阳是各种容器的主要承载物,太阳放射出来的光芒像大量的液体一样被倒进某个容器里,给人们补充能量,带来无限生机和希望。此处的太阳并非只是单纯的自然更替现象,更是温暖光明、自由正义的象征。

综上,结构隐喻、空间隐喻和本体隐喻的综合运用向读者描绘了后人类时代下人类生活方式的剧变和生存危机的凸显,以及科技变革浪潮下机器入侵和人类尊严价值之间的矛盾。本文在概念隐喻理论基础上对《克拉拉与太阳》的主要意象和隐喻现象进行了分析,丰富了概念隐喻的文学研究,使读者得以采用一个新的角度理解人物的塑造,剖析作者揭示的深刻主题和中心思想。

参考文献:

[1]Lakoff,G.&M.Johnson.Metaphors We Live By[M].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0.

[2]Koller,V.2003 Metaphors clusters.Metaphor chains:Analyzing the multifunctionality of metaphor in text[J]Metaphorik de(5):115-134.

[3]Ishiguro,Kazuo,1954-Klara and the sun First edition.New York:lfred A.Knopf,2021.

[4](英)石黑一雄.克拉拉与太阳[M].宋佥译.上海: 上海译文出版社,2021.

[5]尚必武.非人类叙事:概念、类型与功能[J].中国文学批评,2021,28(04):121-131+158.

[6]童庆炳.文学理论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 2008.

[7]王寅.认知语言学[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7.

[8]缪晶晶.超越人机关系的主奴原则——《克拉拉与太阳》的机器伦理批評[J].中国图书评论,2022,(02):19-29.

[9]顾梅珑,修雅鑫.后人类语境下的人文主义哲思——以石黑一雄《克拉拉与太阳》为例[J].当代外国文学,2021,42(04):115-123.

[10]张晓.拟人的认知阐释[J].外国语文(四川外语学院学报),2010,(6):64-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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