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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作品中“药” 的意象、 审美与哲理

2023-12-25李梓雯

今古文创 2023年46期
关键词:鲁迅作品意象

【摘要】鲁迅被认为是最具影响力的中国现代作家之一,迄今都因其杰出的艺术成就而受到人们的尊敬。“药”的意象是鲁迅作品中一类独特且突出的美学意象,相关内容在鲁迅的作品中多次出现。中药是鲁迅父亲疗救的希望,五石散是对文化的反讽,而人血馒头则是当时国民愚昧的象征。实物之药引起鲁迅对中医的反思,文字之药是先生对民族疗救的寄托。“药”意象蕴含着鲁迅追寻“弟兄”的悲剧人生哲学以及等待“明天”的荒诞美学。

【关键词】鲁迅作品;“药”意象;审美意象;哲理蕴含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46-0008-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46.002

在鲁迅的作品中,“药”是一个很普遍的意象。鲁迅的很多作品都与“药”有着密切的关系,像发表于“五四运动”期间的《药》、“五四运动”之后的《明天》。从中可以清楚地认识到,鲁迅对于“药”必然是“治病良药”的认知;更多的时间里,他用尖锐的语言来讽刺中医神秘的治疗方式。当前,关于鲁迅“药”意象的研究尚有广阔空间,笔者先探索“药”意象在鲁迅作品中的逻辑展开,中药是鲁迅父亲疗救的希望,五石散是对文化的反讽,而人血馒头则是当时国民愚昧的象征。实物之药引起鲁迅对中医的反思,文字之药是先生对民族疗救的寄托。明确这些意象的内在动机和联系,探索“药”意象的哲理内涵具有美学价值。

一、“药”意象的逻辑展开

鲁迅父亲的健康每况愈下,中药成为鲁迅父亲疗救的希望,但在现实中也让鲁迅失望了。1926年10月,鲁迅在《父亲的病》中表达了对绍兴名医“陈莲河”的痛恨。“陈莲河”用些许奇怪难寻的药物,比如成对的原配的蟋蟀、十株平地木、败鼓皮丸,未能救治鲁迅的父亲。昂贵的医药费,特殊的药材,使鲁迅年幼的时候很为难,可是他的父亲却医治无效,在病痛的折磨下去世了,鲁迅也因此对“陈莲河”产生了怨念。据史料记载,“陈莲河”即绍兴名医何廉臣。此外,《明天》这篇小说里也有个叫“何小仙”的医生;在《狂人日记》中,给“我”看病的大夫,就是“何先生”。这些大夫都是中医医师,并且在鲁迅的笔下,他们都是说不出所以然,又喜欢故弄玄虚的,巧妙的是都姓“何”。证明鲁迅对中药、对中医,着实是失望了。

在《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中,鲁迅写到晋人服用一种药,名为“五石散”。据史书记载,此药极佳,服之可化虚为强,还可使人的肌肤吹弹可破。由何晏开始吃起,所有人都跟著吃了起来,这药很麻烦,穷人是不能吃的,若是不小心,就会中毒而亡。服下药后,不能休息,必须步行,行走的时候,身上的气息就会消失,这就是所谓的“散”。鲁迅先生以为,晋人穿着宽松的衣裳,是因为服用五石散后,皮肤会变得很烫,很容易被划破。“晋人轻裘缓带宽衣,不鞋而屐,世人以为他一定是很舒服,很飘逸的了,其实他心里都是很苦的。”普通人理解不了这些魏晋名士为什么要吃五石散,并且穿得宽大飘逸,这也是鲁迅对启蒙思想的反思,与鲁迅对启蒙者命运的思考相契合。鲁迅很早就意识到启蒙者与大众的关系是疏离的,中间有一层厚屏障。1925年5月,鲁迅在《俄文译本〈阿Q正传〉序及著者自叙传略》中指出,“要画出这样沉默的国民的魂灵来,在中国实在算一件难事”,因为“人人之间各有一道高墙,将各个分离,使大家的心无从相印”。

“魏晋时所谓崇奉礼教,是用以自利,那崇奉也不过偶然崇奉,如曹操杀孔融,司马懿杀嵇康,都是因为他们和不孝有关,但实在曹操司马懿何尝是著名的孝子,不过将这个名义,加罪于反对自己的人罢了。于是老实人以为如此利用,亵渎了礼教,不平之极,无计可施,激而变成不谈礼教,不信礼教,甚至于反对礼教。——但其实不过是态度,至于他们的本心,恐怕倒是相信礼教,当作宝贝,比曹操司马懿们要迂执得多。”鲁迅认为那些大谈礼教、提倡孝道的人,内心不一定真的想维护礼教,他们仅仅用礼教来为自己的篡位和争权夺利找出一个合乎情理的理由,甚至有人用礼教来清除异己,是打着儒家的名号,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罢了。魏晋名士阮籍、嵇康等人,他们都是信仰礼教,崇尚礼教的。但在那个礼教被有心人恶意利用的时代,他们必须坚守本心,表现出愤怒的批评。他们要批判的是当时社会不合规矩的虚伪礼教,不是我们所认为的儒家精神。后世因循“道统”说,仅见其所作之事,便觉得他们吃五石散、衣冠不整,放浪形骸之外,如果不深入了解,很难做出准确的判断。中国以儒家为中心的精神和文化传统,虽然几千年来一直延续着,但在今天的中西文化交流交融的历史背景下,仍然显示出它的独特的思想和社会价值。但因其特定的历史阶段和特定的情况,其所表现出的具体风貌与思想形态并不完全相同。对于魏晋名士嵇康、阮籍等人所提出的“非汤武而薄周孔”,一直被视为儒家传统以外的一种异端。然而,从历史的角度对魏晋社会政治气氛进行深度分析,对像嵇阮这样的当时思想家的内心世界进行分析,则有可能得出截然相反的结论。鲁迅写晋人服用“五石散”这一药物,在当时中国错综复杂的背景下进行了重新设置和转换,看似荒诞、滑稽的历史细节背后,隐藏着一种深深的无力和历史的失落。

以“人血馒头”为“药”,是当时国人愚昧的象征。《药》作为鲁迅最著名的小说之一,“药”字只留存于标题之中。小说中,小栓一出场,便是十分虚弱的,伴随着阵阵咳嗽。为了救治小栓,华老栓买了“人血馒头”, 华大妈烧了给小栓吃,小栓很仔细地拗开了馒头,吃了下去。“人血馒头”是治病的“药”,似乎是小说中的人物约定俗成的。当时很多民众都相信“人血馒头”是“药”,竟没有一个人提出质疑,可见当时人们的愚昧无知。

他们把能得到“人血馒头”的人作为幸运儿,革命家们“抛头颅”“洒热血”的崇高意义被冲淡了。鲁迅在文中没有专门突出革命英雄的勇敢与坚韧,也没有强调他们的缺点和局限,而是展现了革命者、启蒙者,也就是这些先锋,被包围、迫害、牺牲后被人踩在脚下的悲惨命运。鲁迅对于人民对待革命先觉者的态度,始终存在着一种强烈的悲愤。在鲁迅作品中,愚昧的民众拒绝启蒙者和革命者的建议和“疗救”,甚至对他们采取敌对的态度。而对于伪医、江湖郎中,愚昧的民众不仅承认他们的身份,对他们有一种盲目的崇拜,接受他们的医治,甚至不惜以金钱和性命为代价。在鲁迅的《药》中,华老栓一家,还有他身边的人,都对康大叔毕恭毕敬,奉若神明,深信不疑。但小说以华小栓服药后的无用和最后的死亡为“反讽”叙述,“证伪”了康大叔的假医师身份和药品的无效用,从而还原了他的真正身份和把“人血馒头”作为“药”的荒诞。而这些“伪医”,却能肆无忌惮地行医,而且还得到了百姓的认可,可想而知,当时的华夏中国是何等的悲惨,那时的百姓是多么的愚昧无知。

二、“药”意象的美学象征

鲁迅少时父亲患病、治疗、死亡,家庭衰败和社会的歧视,导致鲁迅“少年老成”的个性和长子的责任感的形成,也是造成他对中医产生怀疑和憎恨以及后面弃医从文的主要原因。在鲁迅的作品中,存在着一种“医生”,他们行医多年,但是他们的医术、医患关系以及治疗的结果,具有虚伪性与荒唐性。鲁迅的小说中,这种大夫的形象大多是“中医”。《明天》一文中,寡妇单四嫂子带着自己的孩子去找何小仙看病,“何小仙伸开两个手指头按脉,指甲有四寸多长,单四嫂子暗自纳罕,心里计算:宝儿该有活命了。但总免不了着急,便局局促促地说:‘先生,——我家的宝儿什么病呀?’‘他中焦塞着(指其消化不良)。’‘不妨事吗?他……’‘先去吃两贴。’‘他喘不过气来,连鼻子都扇着呢。’‘这是火克金。’何小仙说了半句话,便闭上眼睛;单四嫂子也不好意思再问。”在这幕对话和治疗过程中,何小仙古怪的名字、四寸长的指甲、不问对象、不问病情、随时随地都能用含糊不清的语言、听着玄之又玄的专业术语“伪证”了何小仙“名医”的身份和医术,而孩子就诊后的迅速死亡,更是进一步证明了他“庸医”的本质。鲁迅的另外一部小说作品《弟兄》,也描述了中医误诊之事。中医白问山没有何小仙那么冷漠、高高在上,但他却把靖甫诊成了猩红热。对“中医”的讽刺描述,反映出鲁迅一贯对于中医批判否定的态度——欺世盗名和涂炭民生;从接受美学的角度看,这种讽刺描述有利于激发读者的无限想象,在某种程度上使形式与内涵完美统一,揭示更深层的意蕴——对传统,包括中医在内的传统予以批判、否定,表达与封建传统彻底对立的文化立场与态度。

“药”之与鲁迅,是鲁迅生命中不可抽离的一部分。鲁迅的一生,都在寻“药”。首先,鲁迅的父亲在鲁迅年幼时便生病了,鲁迅也因此从小就接触到了中医,认识了许多“名中医”,像陈莲河。鲁迅从中医陈莲河那里拿药,他总要在百草园里找一些奇怪的、无厘头的药材,比如原配的蟋蟀。可惜,鲁迅父亲的身体非但并未好转,在1896年秋天的一个深夜里撒手人寰,年仅36岁。两年后,家道中落且认清现实的鲁迅来到了江南水师学堂。在那里,鲁迅学习了《化学卫生论》,“便渐渐悟得中医不过是一种有意的或无意的骗子”,对中医彻底失望。后来,鲁迅远赴日本学习西医。“我的梦很美满,预备卒业回来,救治像我父亲似的被误的病人的疾苦,战争时候便去当军医,一面又促进了国人对于维新的信仰。”而后,当他在电影上看到冷漠、迂腐的中国人围观自己的同胞被殺之时,他的希望破灭了。鲁迅明白了,靠西医来救治国人这条路是行不通的,他把对药的寻找转向了“文艺”。他认为当下最重要的,是在改变国民的精神,唤醒民众,这才是求“药”,所以当时很多革命者和启蒙者都在提倡文化运动。在这个追寻救治国民的精神之“药”的过程中,鲁迅希望又失望,再希望再失望,又一次希望,最后依旧失望。在鲁迅的人生历程中,我们可以看出“药”的象征意义的变化与滑行,从中药——西药——文字之药的过程,药物由“中药”到“文字”的转变。最终文字之药的救治效果是怎么样的呢?那个时候,《新生》还没有诞生,就已经流产了。显然,鲁迅想用文艺改变国民精神面貌的最初尝试是不成功的。而后,鲁迅就陷入了无尽的悲伤和孤独的审美态度之中。当然,“鲁迅常说自己所想的与所说的不一致,实际上就是他的‘内面世界’与‘外面世界’之间存在着矛盾”,而“药”意象虽不能完全勾勒出鲁迅的“心理世界的轮廓”,但在一定程度上“表达了鲁迅心理世界的深层思想感情”。

三、“药”意象的哲理蕴含

“药”意象蕴含着鲁迅追寻“弟兄”的悲剧人性。《弟兄》是关于物质生活的真实叙述,即在物质环境的约束下,亲情的“虚弱”。与《伤逝》相比,《弟兄》的叙事方式更直接,开门见山。鲁迅急切地想把亲属关系放到物质世界中做实验,想在这个场域中证实最亲密的血缘关系也挡不住物质的诱惑。

故事开头,秦益堂滔滔不绝抱怨着两个儿子从堂屋到门前争抢钱财,甚至动起手来,而当爹的无论怎样都控制不了局面。从中,我们能轻易看出对于他们兄弟来说手足之亲和金钱之道孰轻孰重。但张沛君在这里,他自豪地说:“我们就是不计较,彼此都一样。我们就将钱财两字不放在心上。这么一来,什么事也没有了。”这就让人觉得秦家两兄弟会因为钱财打架可能是个例外。特别是沛君一听弟弟靖甫极有可能得了不治之症,急得坐立不安,更觉兄弟之间的感情不是由物质所能摧毁的。但事情接下来就有些微妙了,当弟弟靖甫被中医白问山误诊为猩红热时,沛君守着病人不由得顾虑家计怎么去支持,他自己一个人铁定是不行的,沛君自己有三个孩子,弟弟有两个孩子, 养活他们尚且艰难,如何让他们都去学校接受教育呢? 如果让一两个孩子去学堂读书,自己的儿子康儿自然是最聪明的,到时候,大家一定要责怪他对弟弟靖甫的孩子不公平……小说前半部分有一个细节容易被大家所忽视,那就是靖甫一周的功课和作文非常多,十分忙碌。这里有两点值得我们关注,首先是靖甫在家庭经济中的重要性,靖甫要努力工作,和沛君一起养活一大家子人。其次是此刻虽不能说失业,但收入却是暂时少了一些,所以靖甫的生病,或者不幸去世,就意味着整个家的破碎,一根支柱倒了。因为这巨大的生存压力,沛君就不得已把自己置身于与弟弟靖甫的深厚手足之情与物质压力相冲突的漩涡中。在这样的巨大压力下,沛君在日复一日的担忧中,竟做了一场梦,梦见靖甫病死后,他独自一人维持家庭生计。让自己的孩子进学校,而没有让弟弟的两个孩子去上学。虐待侄儿荷生,用“铁铸似的”手掌,打得他满脸是血。这一场梦,让沛君浑身都是冷汗,惶恐不安,根本无法面对自己在梦里的样子。梦的描述,是由瞬间的冲动,倏忽的情感以及零碎的思想,表现出人类心灵的黑暗。这场梦就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把沛君拉进了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潜意识里,这些梦境总是在沛君的脑海里一闪一闪,挥之不去,它无情地摧毁了沛君的信仰,摧毁了他身为靖甫哥哥引以为豪的道德标准,把他那自诩为榜样的形象打翻。因此,在小说的最后,沛君听着别人对他的赞美,沛君心虚,无言以对。小说向世人传递了一个信息:在物质的世界里,不管是理想还是现实,都是一个“钱”字;在现实生活中,“钱”一旦与物质发生对立,结果就并不乐观。这是现实存在的,金钱支配下的悲剧人性。

“药”意象蕴含着等待“明天”的荒诞美学。鲁迅小说中《明天》的叙事视角非常独特及巧妙,其故事场景的设置是对照的,咸亨酒店与单四嫂子家对照。有论者认为这种设置意味着“原来死住在生的隔壁”。这是一种很好的解释,但“死”和“生”之间,却只有一层薄薄的隔板,更是暗示着“人类的悲歡并不相通”,这也是鲁迅对当时国民劣根性的批判。从其美学意蕴上看,也蕴藏着鲁迅对国家演变的深切忧虑。而最直接的、最具体的,就是“明天”二字。“明天”二字在这部小说里,无疑具有很强的象征意义,并且是带着荒诞性的。它既具有组织题材、形成线索的功能,又具有意蕴的主题、增强其内涵的价值,同时也让读者感受到荒诞的、悖谬的审美体验。

“明天”一词在小说中出现了三次。第一次是在宝儿病危之时,小说原文是“宝儿也许是日轻夜重,到了明天,太阳一出,热也会退,气喘也会平的。”这里饱含着单四嫂子的希望,她一边担忧着,一边期待着奇迹的发生。“明天”二字再次出现是宝儿去世之后,悲痛欲绝的单四嫂子幻想着“这些事都是梦。明天醒过来,自己好好的睡在床上,宝儿也好好的睡在自己身边。”这位悲惨的母亲开始欺骗自己。不过天亮之后,棺材铺的人送了棺材来。让她不得不接受宝儿已经死了这个事实。当单四嫂子把宝儿安葬好后,“明天”一词再一次呈现在读者面前:“单四嫂子早睡着了,老拱们也走了,咸亨也关上了门了。这时的鲁镇,便完全落在寂静里。只有那暗夜为想变成明天,却仍在这寂静里奔波……”暗示单四嫂子内心已经绝望了。

“明天”第一次和第二次出现,都给处于困顿中的单四嫂子带来了“希望”。但是这渺小的“希望”在明天到来之后,全部是失望,转头一场空。宝儿的呼吸越来越弱,越来越缓慢,小说中描述宝儿的呼吸“几乎长过一年”。宝儿吃了药之后与鲁迅的父亲一样,非但没有好转反,反而病情加重了,最终宝儿还是去世了。明天到了,装宝儿的棺材也送来了。“明天”本是一个客观的时间词,但它存着一点单四嫂子对未来的念想,不过最终它还是掐灭了单四嫂子心中仅存的微弱的希望的烛光。前两次出现的“明天” 不但是推动故事发展的时间线索,而且强化了作品的悲剧意蕴,使作品富有张力,原来明天之后是巨大的失望,乃至绝望,给人以荒诞的审美体验。

“明天”第三次出现,是以自然的形态出现的,它并没有寄托单四嫂子的念想。但我们可以探赜这时鲁镇的世界,都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看不到希望和光明的未来。

以上所说的“明天”,仅从“明天”的话语结构与作品内涵的关联层面来阐释。要更加深刻地理解它,就必须使它与鲁迅的整体思想、创作有更大的联系和交流。小说中有一处非常值得读者探赜索隐,那就是作者对单四嫂子“粗笨”的反复言说,似乎是提醒我们这其中别有深意。小说中对“粗笨”一词的描写和对“明天”的叙述,一共是三次。第一次,她还指望着“明天”的宝儿能好起来,可惜单四嫂子是个粗笨的女人,根本不知道“但”这个字有多恐怖。她对“明天”充满了期待,“但”宝儿的病情在第二天就恶化了。第二次,她抱着宝儿去找何小仙看病,虽然她粗笨,但也明白,自己家、何家、济世老店的路线连起来就是一个三角形,当然买好药再回去路费更便宜。虽然她“粗笨”,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她也能做出准确的判断,与前面的提到的“粗笨”形成对比。第三次对她粗笨的描写是在宝儿下葬后,她虽然粗笨,但也明白还魂是不可能的,她已经绝望了,也渐渐接受宝儿离去的事实。三次出现的“粗笨”构成一个整体,也代表着单四嫂子必须要接受自己儿子的死亡。

在剧情发展和人物形象塑造方面,勾勒并强调“粗笨”的单四嫂子似乎没有什么价值,这看起来像是对“客观偶然”的再现。从对话语境的角度来看,应该是指向读者,并且是带有讽刺意味的。讽刺是一种很微妙的手法,在进行语言交流时,说话者总是有意无意、给出或明或暗的提示,以便让对方明白自己的意思。因作者隐晦的表达,读者需要将这些隐藏含义进行碎片化的拼接,局外人未必能够理解其中的深层含义,小说中单四嫂子是“粗笨”的,借此讽喻读者应当是“聪明”的。

从语言学的角度来看,这确实是对罗兰·巴特提出的“作者之死”的例证,文本的含义只有在文本间性中才能得到确定,而读者的任务就是在阅读时补全这个文本间性。因此,对单四嫂子“粗笨”的反复描写,转化为对读者的“反讽”与警示。讽刺具有贬抑和否定的指向。小说中叙述者的贬抑指向并非是话语交流语境之外的单四嫂子,而是与叙述者进行沟通的“听话人”,即叙述的接受者(读者)。从文本的特定叙述角度来看,对单四嫂的“粗笨”的反复表达,可以说是叙述者有意构建的讽刺话语。

再来看看“反讽”的语境,大部分都是在理解“明天”之前才出现的,也就是说,它的潜台词应该是在读者对“明天”的理解上。在小说中,单四嫂子的“明天”是对“宝儿”活下去的期望,而在文本之外,它所隐喻的应该是对“明天”“希望”的理解与期待。单四嫂子对“明天”的希望,一次接一次地破灭,那种痛苦,让这个“粗笨”的女人变得浑浑噩噩。但是,单四嫂子最后也只能接受自己的儿子已经死亡这个事实,并放弃了对“明天”的幻想。小说中单四嫂子的“明天”与黑暗、尸体、死亡的形象联系,即“希望”的丢失,也可以说是作家自身“悲观”与“绝望”的一种情绪传达与表现。给读者呈现出等待“明天”的荒诞美学,营造一个自我安慰的虚拟世界,在其中消解并超越悲愤。

综上所述,“药”意象在鲁迅作品之中,被赋予了独特的美学意蕴。鲁迅是自觉的启蒙者,他以一支笔为武器、用“药”来疗救国民的疾患,鲁迅自身的疾病文化心理也对其文学的审美趣味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并最终在作品中得以显现。鲁迅是思想的巨人和伟大的文学家,鲁迅最具个性精神的思想无疑是为人民求“药”。近代以来的思想家,没有一个像鲁迅这样,将为人民求“药”作为毕生的理想追求。可以说,鲁迅终其一生是一位医者,一位致力于“国民性改造”的特殊医者。取材“病态社会”“揭出病苦 ”“引起疗救的注意”就是鲁迅作为社会病医生也是作为文学家思考社会人生的方式。借助于“药”意象,探寻国人“明天”的出路,在一次次的希望和失望中,对社会发出强烈的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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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李梓雯,女,广东潮州人,华南师范大学在读研究生,研究方向:鲁迅作品、文艺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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