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块的“异质”与“裹挟”:哈维空间政治哲学的资本“解域”
2023-12-23谢亚洲王劲坤
谢亚洲,王劲坤
(兰州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兰州 730000)
现今的资本主义发展模式不断折射出资本地缘政治格局及其对劳资关系调节作用的深刻变化。由资本逻辑所催生的新自由主义市场原则的底层逻辑,不过是资本为继续掠夺剩余价值并长期占有全球经济霸权所使用的新型空间政治策略。新自由主义国家正在通过资本的货币权力社会化加剧其金融资本全球化的空间规训,从而不断形成空前的空间对峙与金融区块的离散态势。在这一过程中,被长期压迫的金融区块则必将成为影响资本全球化进程的关键力量,以阻断金融全球化后的资本主义政治秩序构建,抑制资本不均衡的地缘发展,阻止其进入更多国家和地区形成差异性空间,从而打破强势资本主义国家所构建的资本一元霸权和对全球政治经济格局的资本规训。显然,拥有一个无差别的金融资本市场、达成区块的“解域”,已经迫在眉睫。哈维通过其历史地理唯物主义理论对当今资本主义社会政治症候进行了穿透性的批判,揭露了新自由主义背景下资本主义国家非正义性的地缘政治结构,其空间政治哲学对揭示资本主义全球化进程所产生的地缘性空间政治危机具有重要理论价值。
一、“区块”的空间规训构序
新自由主义货币霸权体系中,金融资本作为一种统治性力量,不断渗入全球化的金融体系,产生了世界金融体系的资本“区块”。这一结果是:全球空间景观中不断形成的非同质化的资本积累场域被迫遵循了同质化的金融资本构建逻辑,进而被抑制于货币霸权国家所形成的权力体系之下。“国家权力和金融资本贪婪本性的勾结形成了典型的‘秃鹫资本主义’,其目标主要是为了掠夺和制造贬值,而不是通过有效投资增加资产”[1]309,其有意识地避开了异质性资本积累的时空约束,并导致出现更大范围的全球化的资本霸权。由此引发的直接后果是:空间政治构序下的资本全球化,进一步被裹挟在世界金融体系内在的同质性分布形态之中,从而加剧了不平衡的金融资本增殖趋势,使金融资本的流通丧失了均质市场化特征。而强势金融资本在获取金融优势区位的过程中,以落后地区的金融危机和政治秩序紊乱为代价,构建起新的全球货币金融体系,以实现对世界空间秩序的规训。
同时,在资本供需的不同经济部类的空间危机中,国际化的劳动分工机制同质化了世界多元的地理景观。一方面,强势区块的霸权产生了内在于劳动分工机制中的政治矛盾,使全球化过程中的被动主体成为被占有生产资源而榨取剩余价值的地域。其磨平了特定空间主体的劳动价值,削弱了世界资本积累布展的空间格局的构建动力,从而促使两极分化的地缘政治格局进一步扩展,并延伸至金融、技术、文化、军事等领域。同时,特定劳动主体的剩余价值生产形式也被强势区块再度占有,“在这里运作的相互抗衡的力量把资本和劳动力在空间中的机动性放进了充满张力的、容易出现矛盾的地理环境”[2]644。另一方面,资本为瓦解弱势区块受空间压迫所带来的反抗力量,就必须维持榨取剩余价值的生产方式,激化弱势区块因资本不平衡发展所带来的地缘冲突。这是资本强势区块维持资本链条等级秩序的重要手段,即将自由市场竞争法则不断置于被压迫区块的地方性金融秩序中,从而削弱弱势区块在全球政治构序中的金融地位,进而实现全球范围内的无差别的资本积累,最终彻底构建起具有等级性的全球金融政治空间。
资本空间构序的全球化转向进一步削弱了主权国家对其领土范围内各项金融活动的保护力和地缘空间的资本整合,这预示着单一向度的政治性、地方性经济结构正在发生重要且剧烈的空间性资本重组。正如哈维所说:“资本主义总是有这样的冲动:消除所有的空间障碍。”[3]57在这一过程中,与空间资本积累相连接的地方性政治权力机构不断让步于强势金融资本的“裹挟”,从而被迫接受地方性政治机构下的金融资本介入本土经济体系。而“国家有合法权利去寻求对某个地区的控制权以维持自身的生存”[4]203,现存的受政治秩序保护的地方性金融秩序不断受到非地方金融资本的再度集权化,原本趋于开放的金融资本体系在强权资本的逻辑语境下,不断面临被解构和重组的危险,丧失了其资本地缘性发展的主权,由此,全球性的经济与军事地缘性竞争不断凸显,弱势区块承担了资本体系失衡的代价。哈维指出:“发展程度并不平均的地理环境有助于把资本主义的危机倾向转变为由迅速的积累和价值丧失所构成的相互补偿的区域格局。”[2]653跨国资本对地缘性利益的绝对垄断和占有,是其打破特定空间资本积累和压迫劳动主体的主要因素。而以资本掠夺为先导的金融资本侵略,将由资本增殖所带来的阶级矛盾,不断融入资本空间的脱域化进程中,并将这种矛盾进一步激化为一种经济文化霸权,进而形成资本全球化的又一重要霸权形式。
在此情境下,新自由主义的金融霸权对主体间的交往体系进行了进一步的瓦解,这种瓦解体现在资本主义货币权力的异化对主体间协作结构的颠覆,这导致了由资本空间构序所引起的不稳定的市场体系对个体生活的系统殖民。资本所具有的强制性货币权力,通过金融资本所虚构的社会景观,逐渐渗透到每一个个体日常生活中的具体方面,形成了阶级压迫与贫富分化的社会现象,这无疑为社会交往体系的瓦解埋下了祸根,使整个社会结构呈现出以资本“物”的尺度为表征的异化形态,构成了社会个体的新型物化形式,在这之下,隐藏着更为残酷的社会性剥削。正如库尔茨所说:“‘不发达’国家在发展和生产力提高方面向前迈出的每一步都会否定性地付出两步、三步,甚至更多步的过度补偿,才能在较发达国家的梯子上向上爬一格。这是兔子和乌龟的赛跑,结果只能是兔子的死亡。”[5]198显然,根植于当代资本主义体系的全球化趋势以瓦解空间壁垒为手段,实现了对资本积累与流通的空间载体的绝对统摄。
与此同时,伴随着以政治压迫为目的的资本区位规划,资本空间霸权不断形成区块格局,呈现出新自由主义金融霸权对城市的空间性压迫。“资本主义在新的区域内不受约束的增长对于资本主义的存活是一种绝对的必要性”[2]663,城市化的资本逻辑构架不断地加剧了当前资本主义的空间危机。“竞争的加剧和危机的袭击,都有可能通过有选择的和特定场所的资产贬值来加快空间重建的速度。”[6]290资本主义所带来的生产方式异化,将反制现代性城市结构与生态关系,而其中的地缘政治状况则无疑是构成城市异化景观的主要原因。由于空间转移能力受限,这种异化景观中的劳动群体在与资本的不断咬合过程中,其异化状态必将成为资本主义城市体系中不稳定性因素的主要来源。这最终指向了资本的地理性不均衡发展,以及不平等的市场交换法则。这种不合理的空间层级与社会交往体系,凸显了资本主义社会无法克服的阶级压迫,体现了资本逻辑的空间规训下现代性城市交往体系的异化,这种异化势必使社会空间秩序生产出与资本发展趋势相一致的意识形态结构,空间规训也逐渐成为抑制阶级矛盾对立的重要因素。如哈维所说:“一个领域的政治运动和行动或许会混淆或者阻碍另一个领域的行动,使资本主义分而治之的过程和利益更为容易实现。”[7]492显然,资本主义国家的空间规训是其延续阶级关系统治的重要手段,当这种异化的生产关系不受限制地发展时,由资本空间危机所产生的资本恶性增殖就会愈加维护这种特定形态的社会体系,最终使区块结构的布展成为阶级矛盾地缘性外化的产物。
二、区块的“异质”与“裹挟”
强势资本主义国家对不平等的地缘格局的遮蔽,隐含了世界不同地缘区块的资本剥削,成为资本全球地缘空间布局的又一霸权形态。当社会空间进一步固化为同质性的一般抽象结构时,异质性的资本积累更容易受到压制,使弱势区块逐渐让渡其空间权利。资本的不平衡积累所构成的矛盾与资本增殖本身所形成的对象化力量,对弱势区块形成了资本裹挟下的空间性压迫,从而消解了弱势区块金融体系的独立性与自主性,使其持续陷入资本增殖逻辑与地方性经济发展间的矛盾冲突中。这种弱势区块的资本积累演化范式,最终将流变为地方性的垄断权力,并不断创造出新的不平衡的异质性空间,从而使原有的地理景观成为资本流通的阻碍,由此,地方性的经济衰落将不可避免地发生。正如哈维所说:“国家权力的扩张要求在其境内积聚起尽可能多的货币和财富,而不受资本在更广的空间范围内更深入地流动的影响。”[4]204显然,同质性的地缘空间在资本增殖逻辑的统摄下,丧失了异质性的资本积累而转向统一性的地方性经济结构。弱势区块的金融体系与权力体系的边界变得模糊不清,而不得不面对资本增殖逻辑的强大动能,其结果就是资本侵夺的边界不断扩大,地方性正义无从谈起。
新自由主义国家所规划的地理学边界,增强了资本在空间结构中的权力地位,从而于城市景观之中构建起地缘性政治秩序。“资本倾向于在新的区域过度积累,因而这个区域被迫要为自己寻求空间修复,借此避免内在的价值丧失。”[2]664弱势区块在资本的统一管辖中,使资本循环序列在不同的碎片化空间单位里被拆分为不同职能的权利个体,它们在资本部类的精细化生产中不断形成具有明显权利分歧的社区性聚居部落,从而表征为资本增殖逻辑中阶级关系对立的外化形态。哈维指出:“倘若空间确实被认为是社会力量之‘容器’的一个系统的话,那么结果就是资本积累将通过重新塑造其地理基础而不断解构这种社会力量。换言之,重建力量关系的任何斗争,都是一种重组它们的空间基础的斗争。”[6]297资本强势区块所构建的缺乏良善政治秩序的异化空间景观,在社会财富分配与空间权利塑形中存在着显著的非正义性秩序,由此使弱势区块中的主体长期处于相互对峙的隔离状态,进而展现为当代资本主义空间政治格局的阶级性表征,其引向的是更为孤立的异质性区块结构,而其本质上则是资本强势区块将内在矛盾向弱势区块社会生活领域转嫁。
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资本统治下的不同空间结构很快出现矛盾,在固定资本不断扩大规模的基础上,资本会提高增殖的时空效率,而这种由固定资本所组成的空间结构,会阻止资本的进一步积累。正如哈维所说:“资本主义总有这样的冲动:加速周转时间、加速资本循环并因此使发展的时间范围革命化。”[3]57因此,资本家要想打开新的资本积累空间,就必须摧毁这种空间结构的同质性构序,即必须常常建立新的空间区块,又在随后的金融危机中不断地摧毁它,进而形成一个周而往复的过程。当资本主义发展过程中的空间矛盾无法解决时,其必将会向外部扩展以寻求新的发展空间,形成区块的“异质”。这种向外寻求资本空间以应对内部矛盾的资本逻辑,必然会导致不平衡的地缘发展与资本的无序扩张。
由于金融资本主义全球化的加剧,以及资本不平衡的空间地理发展逻辑,现有的政府机构在实行金融调控职能时,不断沦为地缘政治体系以及资本恶性增殖的附属角色。这便形成了资本空间规训的又一形式,即资本不均衡的地缘性发展在塑造资本空间结构时,使国家地缘战略的一般图景被不断置于新自由主义政治经济格局的基本框架所形成的区块的“裹挟”,进而导致新型帝国主义与殖民主义不可避免地卷土重来。正如哈维所说:“在掠夺式积累和扩大再生产之间,资本主义的天平早已倒向掠夺式积累,现在这种态势只会继续深化。”[1]323随着不平衡的资本积累与空间剥削的加剧,弱势区块的劳动主体以及政府机构势必为间歇性爆发的金融危机承担风险和后果。资本不平衡的地缘性空间发展已经不断泛化,本已十分尖锐的阶级矛盾陡然加剧,同时,社会空间与自然空间的矛盾也不断加大。随着传统城市体系的瓦解,资本积累的空间需求与现实地理空间所能容纳的最大阈值之间的矛盾将会愈演愈烈,促使资本主义空间秩序面临瓦解态势。
在新自由主义的金融资本体系对弱势区块的“裹挟”下,财富分配变得愈加不平衡。资本的恶性增殖对地缘空间中的弱势群体形成了新一轮的剥削,他们通常陷入新自由主义体系的资本陷阱当中,为资产阶级所获取的巨额利润承担一切可能的成本。此时,从资本恶性竞争所裹挟的社会劳动主体身上,可以看到社会经济体系的崩塌与政治秩序的瓦解。在这种情况下,“资本的时间范畴和阶级利益问题需要明确地讨论,而不是被埋葬”[8]162。哈维写道:“空间竞争的本质恰好确保了资本家在一个地点获取的超额利润是以其他地方的价值丧失为代价的。因此,危机的展开在整个平面的表面上具有差异化的影响。”[2]606在自由市场与资本空间不均衡发展的共同裹挟下,强势区块对弱势区块的资本掠夺与政治殖民,使全球经济格局出现了两极分化态势。由强势区块所掌控的剩余商品与廉价资本向弱势区块进行了大量倾销,为不受限制的资本增殖开拓了巨大的容身空间,并为强势区块金融霸权的不断固化提供了重要支撑。这种具有剥夺属性的金融资本体系,依托财富与生产力分布的地缘性差异,使弱势区块国家的经济主权在两极分化的资本空间格局下不断陷入更加难以挽回的处境。
正如哈维所说:“各种权利都围绕着主导性权力逻辑——领土国家的逻辑和资本逻辑。”[9]189在非正义的金融霸权背景下,以重新实现自由市场为目的的新自由主义秩序,迫使弱势区块处于政治、经济、文化三方面的劣势地位,进而成为其构造全球性资本主义空间景观的“牺牲品”。同时,其残酷的剥削本质使正义性空间秩序不断瓦解,在此基础上,资本空间霸权的全球性地缘布局在新自由主义体系下得以更好地铺展。哈维说道:“真正问题不是依据某种普遍的正义原则在各种对抗性要求之间进行仲裁,而是特定情境下应用特殊正义和权利概念的阶级斗争。”[7]398
显然,以区块的“异质”与“裹挟”为表征的新自由主义空间规训,使地缘性空间的矛盾不断指向文化与信息层面配置的不均等现象,极大程度地加速了阶级对立与两极分化的城市空间的形成。虚拟化、信息化的资本新自由主义地缘经济策略,以技术垄断遮蔽了资本的恶性增殖。如哈维所说:“技术的目的、技术的使用价值是用来生产剩余价值的,而不是用来减轻劳动负担的。”[10]16在数据与信息霸权的夹持下,现实的空间壁垒强化了弱势区块主体对资本景观无意识的接收程度,与资本积累相耦合的地缘空间与受货币体系所裹挟的信息网络,不断加速弱势区块主体对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接纳,构成了新型帝国主义的意识形态规训,使其在货币、空间、信息三者的共轭结构中不断维护着非正义性地缘政治格局。
在不均衡配置的区块结构中,资本增殖所具有的鲜明剥削特性,使二元对立的城市格局再一次生成差异性的空间权利序列,不断强化着主体在区块中的阶级标签,进而消解了内在于资本主义中的反抗群体的凝聚力,使其不断呈现为一种矛盾的载体、形成分裂对立的态势。这种由矛盾对立所带来的日益严峻的两极分化模态,不断孕育着新的社会冲突。如哈维所说:“资本主义国家的主要任务之一就是要把权力置于资产阶级所控制的各种空间之中,使各种对立运动具有最大可能支配的那些空间变得不受它们支配。”[6]296在受限的、碎片化的、隔离态的空间格局中,资本的权力在向区块渗透时假借了群落间的空间壁垒,以取消城市公共空间的合法性为手段,巩固了由非正义性的地缘布局所带来的剥削体系。通过这种空间隔离,资本家形成了对弱势区块群体的意识形态规训与对城市公共空间的非法垄断。在资本权力的裹挟下,城市的公共空间形成了一种加剧空间规训的异化场域,以不断增强政治权力与资本意识形态的共轭关系,成为了当前资本主义金融霸权所形成的非正义性地缘空间的重要景观。
三、哈维空间政治哲学对资本空间格局的“解域”
哈维的空间政治哲学将资本全球化的运行机制与演进模式放在其历史地理唯物主义的批判向度内进行了阐释。资本全球化进程与资本积累所形成的特定地理学构序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通过审视当代资本主义空间危机可以看出,解构由资本空间规训引发的政治秩序变迁,是揭示资本后殖民时代政治体系和实现空间资本“解域”的关键所在。在资本构筑货币霸权的全球殖民统治中,资本等级秩序的外在场域被凝结在差异性的社会景观之中,使内嵌于这个空间中的个体必然经由特定的资本逻辑而执行相关的空间规划。在这一过程中,资本的无序增殖极大程度地加强了其空间霸权发展的不平衡性。强势区块以金融霸权为手段,通过支配空间结构与生产关系以巩固现存的阶级秩序,进而形成了一种地理性屏障。资本通过殖民区块空间,形成了一种强制性的社会权力,进一步扩大了强势区块可剥削的空间界限。哈维以资本空间的政治景观异化为切入点,通过剖析资本主义现代社会的内部构造,揭露了资本主义现代性所无法克服的顽疾。对于构建现代空间秩序与地缘政治实践,他提出了重要构想,且通过分析当代资本主义政治结构异化的理论内核,逐步揭示了资本主义制度在当前所遇到的无法规避的政治困境与空间危机。
哈维指出,“传统政治经济学是从固定资本的存量与流动资本的流量的角度来讨论资本主义生产结构的”[2]225,“如果资本被定义为‘运动中的价值’,那么就必须对这个运动发生的时空配置给出必要说明”[11]197。由此,在资本主义面临剩余价值生产危机时,资本越发展,则越将裹挟更大的空间区块以作为资本积累的必要地缘条件。“空间构造是由资本主义空间生产逻辑决定的,并非主张地理形态是事先决定的。”[7]340哈维说道:“从地域上反对资本积累所造成的持续破坏现在成了反资本主义斗争的主要战线。”[11]203显然,不同个体的差异性空间权利被定位在资本的空间规训当中,呈现出社会差异性群体的空间权利的“异质”,以致阶级对立与区块的“裹挟”成为资本主义城市化进程中难以突破的障碍。“当日益加剧的阶层空间对立与不断恶化的城际地缘竞争,只能依靠彰显资本逻辑的国家权力予以调停时,这本身就意味着公民正义的非法流失。”[12]66这种对差异性空间的金融资本统治,加剧了区域发展的不平衡,并进一步固化了劣势金融区块劳动主体的被剥削属性,使其国家政府不断承担金融资本全球化所带来的消极后果,最终导致由资本所构造的等级性空间秩序进一步消解了各种形式的反抗力量,以维持其在特定金融区块的强势地位。由此,哈维提出了其空间政治哲学的资本“解域”路径。
(一)探索突破地缘界限的多维度空间布局
哈维指出:“事物内部的异质性以及系统内各事物之间的异质性会产生互补和矛盾,由此就会产生变革行为或所谓的‘创造力’。”[1]234资本积累中的多维度空间布置打破了固有的地缘性界限,在世界范围内确立起了以资本的增殖逻辑为导向的政治经济格局,由其引发的金融区块变迁打破了区块间固有边界,呈现出更具有地方属性的差异性维度,这使得资本强势区块与弱势区块的冲突上升为一种意识形态境遇下的必然——当强势区块的政治观念与意识形态成为资本地理分布策略的主导性力量时,它就必然会与弱势区块的意识形态体系发生冲突。如果要重构资本空间的地缘格局并破除强势区块意识形态的统摄,就必须在现实的物质条件与地理状况中,探索突破地缘界限的多维度空间。“新自由主义向全球扩展的原因不但在于资本积累所产生的内在时空动力,更重要的是资本在其运动中为自己创造了必要的‘现实基础’。”[13]19要穿透资本空间规训的实质,打破区块的“异质”与“裹挟”,就必须抓住资本地缘结构及其生产关系,关注其现实的物质性基础,探索突破空间地缘界限的差异性维度,进而实现资本空间政治秩序的重构。正如哈维所说:“资本主义空间经济的发展受困于相互对峙、相互矛盾的倾向。”[2]638要打破资本空间规训与新自由主义市场体系的共轭关系,“通过不平均的地理发展来吸收过度积累的可能性”[2]657,则必须催生出弱势区块的阶级主体,形成一种对资本空间霸权的总体性反抗意识,突破空间地缘界限的同质性维度,进而从根本上打破这种新型资本主义空间异化形式,形成合理的、正义性的空间权利秩序。
(二)体认主体在资本空间支配权利的差异性维度
哈维说道:“重建力量关系的任何斗争都是一种重组他们的空间基础的斗争。”[6]297显然,要完成从“物”到“人”的地理景观跃迁,则必须破除区块“裹挟”,以形成新的资本积累等级性法则,使隐性的社会秩序主体的空间支配权利外化于具体的空间地缘结构之外,从而破除“物”的尺度对空间社会秩序的异化,使弱势区块行为体在资本循环中重获空间支配权利。“行为体二元互动形成相互依赖的非对称性是权力的来源,而非对称性又反映了国家拥有的物质资源和社会资源的差距。”[14]29资本的空间地缘战略,造就了差异性的二元对立空间逻辑与权力机制,而资本空间垄断所产生的根源性危机则与资本积累呈现的空间性风险和社会财富的不均衡分配存在密切联系。资本主义空间地缘战略的核心便是转嫁这种不平衡的资本恶性增殖结果,从而消解资本恶性增殖所带来的经济危机。哈维指出:“工人阶级运动的相对力量与资产阶级对空间的支配一直是它们之间力量关系的一个重要构成要素。”[6]292资本家通过运用一系列非法手段迫使弱势区块在地缘隔离中延续强势区块的资本积累效率。在这一过程中,空间资本积累在不同群体中的空间性再生产则是隐藏在不均衡的资本地缘性发展中的可见动力,因此,应关注弱势区块劳动主体在资本空间权利中支配地位的差异性维度,在日趋白热化的地缘竞争中不断确证其主体性力量。
(三)探索异质性阶级力量再生成的构序因素
当代资本主义体系的剩余价值生产已经达到自我增殖的阶段,这体现了金融资本作为当前资本主义的最高表现形式能够自己生产出剩余价值,货币权力在金融资本中实现了完全社会化。此时,资本为获得源源不断的劳动力供给,则必须存在一个持续的使劳动主体无产阶级化的场域,劳动力必须总是保持足够的数量和可随时获得的物化性质,且这种劳动力必须是可被管制的,必须具备一定的劳动素质。如果这些条件不能被满足,那么劳动力价格就会上升,资本的积累将会受到阻碍。为解决这一情况,资本家拒绝再投资而故意制造经济危机,使社会产生足量的失业工人,以保证资本能够继续管制劳动,这就引出了剩余价值生产的地缘性困境。基于这种困境,资本家将资本转移到无产阶级存在或者劳动力人口能够被直接无产阶级化的地方,从而瓦解本国劳动力对资本的反抗,以实现剩余价值生产的永久性。哈维强调,即使在当代,对阶级问题的思考也是不能停止的。正如哈维所说:“社会主义运动必须想方设法使易变的不平衡发展空间与当前资本主义阶段一样具有充足的灵活性。”[7]493在哈维看来,在当代资本主义的空间危机视域下,需不断探索异质性阶级力量再生成的构序因素,同时应充分关注由资本积累所带来的不平衡的地缘发展对阶级斗争与社会主义运动的影响。空间策略和地缘政治的重组、控制全球化导致的不平衡的地域发展,皆是当代资本主义批判以及阶级斗争的关键所在。
(四)打破现有世界货币体系的等级性序列
正如哈维所说:“金钱可以被用来控制时间和空间。反过来,控制时间和空间可以变为对金钱的控制。”[6]282“在世界经济经历了数次严重危机之后,主权货币充当世界货币的矛盾已经固然显现。”[15]228在新自由主义金融霸权的背景下,货币权力已转嫁为调节世界政治地缘关系的本质力量,其形成的对资本空间权利的结构重组,使其衍生出了非正义性货币等级序列。“时间或空间秩序方面的转变会通过货币收益来重新分配社会权力”[6]290-291,而要使正义性的空间实践得以实现,则必须瓦解这种不平衡的金融货币结构,重新整合具有多元性意志的区块主体。其需要一种囊括个体空间权利诉求的总体性政治话语平台,以脱离金融资本的钳制,从而修正不平衡的资本地缘性发展形成的区块的“异质”,最终塑造以个体的普遍尊严和政治权力为核心的正义性空间模态。在对资本的地缘空间霸权所形成的世界货币体系的等级性序列进行解构时,多元性的社会空间权利分配势必会遭遇一定的困难,即多元性社会空间权利主体的利益诉求在追求空间乌托邦的理想时,会遮蔽对资本地缘政治的总体性反抗,进而承担资本不均衡发展所产生的金融风险。其容易使对弱势区块的空间权利保护成为一种单向度的政治诉求,在全球性的资本地缘冲突中被还原为受奴役的境况,使弱势区块空间权利的其他可能性实践被迫寻求单向度的地方货币体系。此时,货币“这种物性实在的本质,其实是一种被遮蔽起来的社会关系之伪境”[16]90,对构建新的世界货币等级序列造成困局。显然,要打破这种困局是不易的,在实现资本“解域”的空间乌托邦过程中,只有扬弃内在于其自身的异化形式、协调社会生产力、对现今地缘景观所承载的社会关系与金融区块进行有机统一、不断探索异质性阶级力量再生成的构序因素,才能最终构成正义性政治空间,恢复世界货币体系等级性序列的良性运转机制。
可以看出,资本空间地缘格局的变革处于时刻发展变化的辩证时空样态之中。如哈维所说:“资本主义的问题无法在一瞬间通过某种‘空间修复’的魔术来解决。”[2]658为实现全面的空间条件优化,就要增强主体性力量在关系性时空中不断发展的塑造过程。面对这种外化于空间的资本内在矛盾,打破资本以“物”的尺度所形成的异化地理景观,是构建新型城市空间景观的必经之路。“资本错综复杂的周转过程、这个过程的建立是为了支撑看似无限的剩余价值的生产和实现——也是为了使资产阶级的权力得以长久延续。”[17]407正如奈格里所说:“我们必须时刻不忘马克思提出的两个对立关系,那就是劳动与资本的根本对立、工人与资本家的根本对立。这种根本的对立一直都存在于各个阶段,内在于资本主义自身非理性发展的现实中。”[10]14马克思所揭示的无产阶级劳动与资本主义资本积累的矛盾,启示人们当代无产阶级仍能在这一境况中实现重新占有物质资料的可能。在这一矛盾的对立发展中,可以看到在当代资本主义困境下打破资本空间规训的潜在力量。哈维笔下的空间乌托邦的可能形态是,“联合起来的工人控制了他们自己的生产过程和报酬水平,被嵌入到拥有更广阔基础的社会组织形式之中,这个社会组织能够在国际分工的条件下,用合理制定和协调的非商品化物品的流通模式替代货币资本流通的破坏性力量”[17]406。在哈维看来,当前解放政治的现实可行方案只能是在一种适当的规模上把各种利益结合起来,并实行反对普遍物化和资本统治的现实斗争,为正义性空间的政治实践创造生成原动力的场域。
四、结语
金融区块的“异质”与“裹挟”将资本主义空间矛盾不断引向阶级对立,导致政治秩序、经济生产、生态环境三者的关系不断被裹挟在资本逻辑当中。资本空间规训所形成的人文与生态格局在客观上强化了城市布局与资本空间构序的共轭关系,由此产生的异化空间景观,则是资本非正义空间格局的外化表征。正如哈维所说:“语言的转变可以产生有益的政治后果,把我们从那些有关万能的、同质化的全球化过程的压迫性和偏狭性语言中解放出来。”[3]59在资本逻辑空间维度的外化形式中,资本空间性积累的整体样态促使社会地缘结构的一般图景不断处于新自由主义政治经济格局的基本框架之中,而哈维空间政治哲学则承载着这种社会交往体系的物质性基础,其必须在呈现资本内部矛盾与劳资冲突的两极分化城市格局中不断被确证,使正义性空间的政治实践打破同质化的资本空间景观,进而构建出能够塑造多元社会空间与权利分配体系的交往秩序,其为打破资本对金融区块的空间规训提供了重要的政治哲学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