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行时的“新乡土写作”
2023-12-20凌曼欣
[摘 要] “新乡土写作”与中国乡村的社会转型紧密相连,21世纪以来的中国乡土小说反映当下的新乡村生活,展现乡土社会的新变化。在这其中,关仁山与付秀莹通过塑造芳村、白洋淀上等兼具地方特色和时代特征的文学村庄,有力表现了新乡土现状,实践了新乡村叙事经验。
[关键词] 新乡土写作 关仁山 付秀莹
[中图分类号] I207.4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3)17-0093-04
当前学术界并没有对“新乡土写作”下一个明确的定义,因为无论是从文學嬗变的外部因素来看,还是从乡土写作自身的演变来说,它都正处于一种流动的状态。现代乡村在转型中所经历的“常”与“变”为新乡土小说的创作提供了丰富的写作素材。城市化进程为农民带来获取财富的机会,同时也产生了许多问题。传统乡村伦理秩序逐渐崩塌,生活在其中的农民会因此产生身份认同混乱的问题,带着对当下诸多问题的思考,关仁山、付秀莹这两位由乡入城的作家在各自的作品中以不同的形式塑造了多样而又典型的村庄形象。他们在21世纪的时代语境下通过塑造农民形象和村庄形象,写出了当下农村生活的复杂性以及现场感。通过他们的创作,21世纪以来农村的巨变得到充分的展现。毋庸置疑,农村的发展与新乡土写作之间是相互影响的,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之文学,新乡土写作正是以当下农村生活的丰富图景作为创作基础的。
一
“从基层上看去,中国社会是乡土性的。”[1]这就决定了在当代文学中,对中国农村和农民的书写是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而作家对乡土的生动刻画也让读者能更深刻地体会到中国社会在现代化和城市化的进程中所经历的种种艰辛。改革开放后,中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一变化涉及社会的方方面面,经济的迅速崛起、外来事物的快速涌入,给人们的生活方式和思想观念都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农村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离乡潮,农民与土地的关系开始断裂,农民不再像过去那样必须依靠土地才能生存,生产方式的改变导致乡村样貌的剧烈变动,作家的农村书写开始出现了很多新内容。21世纪全球化语境下,中国乡村社会因转型而出现了许多新叙事空间、新农民形象。从乡土写作内部而言,中国的乡土写作始于鲁迅,经过百年的发展,涌现了许多经典之作,但也逐渐积累了一些问题。21世纪后,时代的巨变使得某些问题变得更为突出与尖锐。部分乡土小说的创作与土地失去血肉联系,作家的乡土经验已经远离当今的农村现实与农民生活,出现了创作上的“贫血症”,他们塑造的农民形象失真,这是过去乡土写作传统所导致的后遗症之一,也是当下从事乡土写作的作者在进城后远离农村现实生活、出现“书斋式”的乡村想象的必然结果。无论从外部环境还是内部因素来看,乡土文学都到了一个需要革新的阶段,乡土巨大转变所带来的张力刚好为乡土文学的革新提供了一个契机。
敏锐的乡土作家如关仁山、付秀莹等已经意识到了这些问题,因此他们在各自的创作实践中用不同的方式书写新时代语境下的中国乡村巨变。关仁山的《白洋淀上》用百万余字的篇幅,生动刻画处于乡村振兴与脱贫攻坚过程中,以王家寨为中心的农村在各方面产生的新变化,塑造如王决心和乔麦这一类具有时代特质的农村“新人”,对众多典型人物的刻画,使读者仿佛身临白洋淀新区建设的现场。《金谷银山》则着重描写了范少山这一由城返乡的新型农民人物,讲述了贫困村庄白羊峪如何脱贫攻坚、艰难创业的故事,真实描述了新一代农民是如何用引进现代农业种植技术、开发旅游景点、发展第三产业等方式来发展乡村经济的。付秀莹则通过《陌上》《他乡》《野望》这三部长篇小说书写芳村的日常故事,描写了芳村这一小小村落从《陌上》的“混乱”到《野望》的乡村振兴战略实施后变得“有序”的过程,展现了新时代乡村建设的生动图景,也反映出作者对当下乡村问题的思考。《陌上》与《野望》都是以生活在芳村的翠台一家人的生活为圆心而展开的,这两部小说都描写了乡村日常生活中的各种微小事件,付秀莹这位曾经选择长期“泡”在乡村中的作家,巧妙地通过各种小事情如妯娌矛盾、夫妻矛盾、超市的竞争、饭店经营者的更换等写出了乡村振兴战略实施前后,一个小村庄产生的种种变化。《陌上》的故事发生在芳村处于混乱之时,皮具厂经营不利、村中男女关系混乱,此时的芳村儿女无路可走。在《野望》中,芳村有了正面的变化,增志的皮具厂最终迁往了产业区,翠台的儿子大坡不再“啃老”,芳村儿女的混沌生活如一层薄雾,已经被新时代的春风吹散。与关仁山相比,付秀莹从更微观的视角呈现乡村的风土人情,但两者无疑都写出了21世纪后乡土世界的“变”,以及在“变”的过程中村庄与农民所经历的酸甜苦辣。茅盾文学奖获奖者徐则臣曾说:“从一个村庄的故事可以看见一个时代的变化,充满生活的光彩。”这说明,文学有其内在发展的独特规律,其发展也必然受到所处时代与社会的政治、经济状况的制约,新农村建设即是当下乡土文学的背景,也是新乡土写作中必须表现的主题。
在壮阔的新时代下,文学与现实再度摩擦出耀眼绚丽的火花,新乡土写作与剧烈变化着的乡村现实同行,作家的创作紧密贴合乡村的骨骼而生长,力图为当下正在如火如荼进行的伟大乡村振兴事业贡献出一份属于文学的力量。
二
新乡土写作不仅观照当代中国的山乡巨变,而且展现了写作者自觉的美学求索。“‘新乡土不仅指的是新生活现场与新民风民俗,而且对应着乡村和农民的观念重塑、精神重构与文化重思,并由此衍生出新人物、新观念,形成乡土新变的内生性动力,衍化为自足性、发展性、建设性的乡土气象。”[2]“新”从“旧”中脱胎而来,中国现当代乡土小说从未停止过书写农民群体,自《故乡》的闰土起,各色各样的农村人物形象走进文学的殿堂,改革开放后,走出乡村走进城市的农民更是乡土写作的重点书写对象。农村人进城的道路是充满坎坷的,经济地位的弱势使农村人在城市中处于边缘地位,他们被城里人看不起,与城里人相比,他们的受教育程度普遍偏低,所以许多人只能够从事体力劳动甚至出卖肉体。电视剧《民工》中,鞠广大父子只能够在工地干活;尤凤伟的《泥鳅》中,农村青年国瑞被玉姐包养,都显示出当时的一种社会现实,即农村人虽然进城了,但这种进入只停留在物理层面,从精神层面而言,大部分底层农民并没有被城市所接纳。在21世纪前后,农民进城后所面临的种种难题也引起了作家更深入的思考:农村的现代化只有农民进城这一条路吗?
关仁山在《九月还山》《天高地厚》中率先提出了自己的思考,九月和鲍真两位农民选择从城市返回乡村,在回归土地的过程中,具有新时代特征的农民形象逐渐变得清晰,他们不再随波逐流地选择留在城市,而是转身,由“农民工”变回为“农民”,他们将在城市中的所学、所见、所闻带回家乡,《麦河》中的曹双羊主动回到农村后,带领村民一起开展现代化农业生产。这样的农民形象无疑是从以前乡土小说中那些进城农民的形象中蜕变而来,同时他们身上有了新的时代特征,例如他们已经不再一味地想要逃离、摆脱土地,而是能更为理性地看待自己与土地的关系。土地是农村和农民的“根”,农村的现代化过程不能抛弃土地。因此,在新作《金谷银山》中,关仁山塑造了范少山这一位全心全意地带领家乡走脱贫道路的农民人物,范少山这一人物形象既貼合现实,又有一定的理想色彩。范少山在北京已经拥有一个菜摊,并在郊区买了房子,他一知道白羊峪闹雪灾就匆忙赶回救灾,从这一行为可以看出,范少山一直牵挂着自己的家乡,而他发现家乡仍旧闭塞落后、乡亲们仍旧贫困穷苦时,他义无反顾地选择返乡,带领乡亲们走上脱贫致富的道路。在白羊峪,他带领大家运用现代的科学技术开展农业活动,种植金谷子,培育不打农药的“金苹果”;偶然发现了地下溶洞后,他敏锐地意识到其巨大的旅游价值,白羊峪可以以地下溶洞去吸引投资并发展旅游业,于是他决定举办“登山节”。在城市的生活经历开拓了范少山的眼界,让他能够准确地抓住“绿色”与“生态”这两个现代农业发展的大趋势。至此,范少山这一人物身上体现了与过往乡土小说中的农民形象不同的新的品质,他自觉、主动地选择返乡并带领白羊峪的乡亲们脱贫致富、共同创业。在付秀莹的最新力作《野望》中也出现了类似的人物群像,如大坡妹妹二妞、田庄破锣家小子、喜针外甥等大学生青年在国家的号召下,毕业后选择返归芳村,将个人事业与家乡建设结合在一起。
在百年乡土的写作中,农民形象的塑造毫无疑问是作家们创作实践中的重要着力点,它是一个时代的风向标,反映着乡土社会的发展变化与转型。在不同的历史阶段以及与之相对应的文学创作中都有着各自典型的农民形象,阿Q、闰土、梁生宝、高大泉、陈奂生、高加林等农民人物都带有鲜明的时代印记,21世纪后,乡土文学中描写了许多具有新特质的农民形象,推动了新乡土写作的变化与发展。
三
新乡土写作是与新时代的中国农村同频共振的,关仁山、付秀莹等从农村中走出来的作家,也在尝试着以文学的形式为农村发展贡献自己的力量,他们通过文学反映当下农村发展现状,为农民寻找心灵的慰藉之处。
虽然同为从乡村进入城市的乡土作家,关仁山与付秀莹在各自的创作中采取了不同的策略表现农村的新变化。关仁山在《白洋淀上》中全景式地展示了白洋淀的日常生活,从而展现出变革中的农村生活新样貌,这与付秀莹的《野望》有相似之处,两部小说都是从日常生活入手,将时代的巨变内化于日常生活情境中。两者在创作手法上有明显的不同,付秀莹笔下的日常生活在平凡琐碎中体现了许多传统乡村风情,而《白洋淀上》则有更浓厚的现代气息。这与作家的创作意图有着密切的联系,关仁山在展开故事叙述时明确地将时间设定为2017年至2022年,将白洋淀深厚的历史和雄安新区的建设放置在一起写作,这就决定这一文本所要展现是在时代氛围下白洋淀红火的建设场景与充满活力的乡村生活。付秀莹则是通过“芳村三部曲”《陌上》《他乡》《野望》为读者塑造了芳村这一文学村庄,也与现实中的她的故乡互为观照。“芳村三部曲”中,《他乡》可能是稍有争议的。《他乡》中,作家已经将笔触延伸到城市,以翟小梨进城后的奋斗史为故事主线,但不可否认的是,翟小梨这一关键人物的底色仍是源于乡土的,从本质上来说,她与以往进城务工的农民的进城轨迹是相似的,只是随着中国现代化进程的不断往前推进,除了务工,更多年轻人通过读书升学进入城市,这既是作者对当下社会现状的准确把握,也是她对中国乡土小说进城叙事传统的继承,因此,《他乡》仍可以视为乡土小说,它是沿着乡村现代化发展进程和农民迁移轨迹进行书写的。在“芳村三部曲”的接续书写中,芳村这个北方小村庄在乡村振兴战略的大背景下的变化如画卷般缓缓展开在读者面前,数十位主人公的生活故事陆续登场,共同组成了芳村生活的不同侧面,呈现了新农村的真实风貌,诗意的日常生活背后是当下火热的现实生活。
关仁山与付秀莹出色地描写了白洋淀上与芳村这两个乡土世界。乡村在当下中国城市化进程中逐渐被侵蚀、被瓦解,但也在不断地自我重塑着,因此,无论是批评家还是读者,都需要用变化及多元的眼光去审视21世纪以来的乡土写作,新的乡村现实需要新的文学表达,而乡村发展的新面貌也势必为新乡土写作提供大量素材。
无论是现实生活,还是文学空间,村庄的故事仍在继续,从文本层面来说,“叙事的未完成”是作者有意为之的留白空间,而从现实层面来说,乡村仍处于不断的发展之中,“叙事的未完成”使乡土小说与时代同频共振。
四
21世纪乡村叙事已经出现了新的特征,它在继承传统乡土叙事的基础上,吸纳了新的审美元素。关仁山的《白洋淀上》与付秀莹的“芳村三部曲”,都是通过对日常生活的零散书写打破了乡土小说的整体性描写传统,反映了现实世界中乡村的新变化。在他们的乡土叙事中,没有什么人是主角,主角是生活本身。21世纪以来,为了摆脱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乡土小说僵化的表达方式,许多创作者采取了不同的叙事策略,或选择先锋写作,或从历史和传统中寻找书写的题材与内容,这就造成了他们的乡土写作有可能脱离现实的问题。
乡村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大转型,转型所带来的巨变是需要被记录的,许多从农村中走出来的作家,也迫切地希望参与到这一场轰轰烈烈、前所未有的乡村大变革中,关仁山与付秀莹这两位“70后”作家通过“白洋淀上”与“芳村”这两个极富地方特色的文学空间为新乡土写作的发展贡献出一份力量。新乡土写作是与21世纪以来的农村变化息息相关的,面对新的乡村景观,有责任感的作家正在积极地参与其中,努力用自己的力量去讲好新的中国乡村故事。
参考文献
[1] 费孝通.乡土中国[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
[2] 曾攀.新乡土叙事:主体、实践与历史的发展意志[J].小说评论,2023(3).
[3] 宋学清.“新乡土写作”的发生:新世纪长篇乡土小说研究[D].长春:东北师范大学,2018.
[4] 王金胜.历史、叙事与现实主义——论关仁山《白洋淀上》[J].中国当代文学研究,2023(3).
(特约编辑 刘梦瑶)
作者简介:凌曼欣,渤海大学,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