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同与背离:《克拉拉与太阳》的断裂叙事
2023-12-20穆霄宇[摘要]石黑一雄的《克拉拉与太阳》以人工智能时代为背景,以人文主义的态度展望了近未来世界。本文通过梳理石黑一雄的访谈,发现石黑一雄对人工智能时代的诸多焦虑造成了他文本的裂变。他试图站在人类中心主义的立场预测人机关系,却在文本叙述中不自觉地游离于人类中心主义、后人类中心主义之间;他试图通过
穆霄宇[摘 要] 石黑一雄的《克拉拉与太阳》以人工智能时代为背景,以人文主义的态度展望了近未来世界。本文通过梳理石黑一雄的访谈,发现石黑一雄对人工智能时代的诸多焦虑造成了他文本的裂变。他试图站在人类中心主义的立场预测人机关系,却在文本叙述中不自觉地游离于人类中心主义、后人类中心主义之间;他试图通过
[摘 要] 石黑一雄的《克拉拉与太阳》以人工智能时代为背景,以人文主义的态度展望了近未来世界。本文通过梳理石黑一雄的访谈,发现石黑一雄对人工智能时代的诸多焦虑造成了他文本的裂变。他试图站在人类中心主义的立场预测人机关系,却在文本叙述中不自觉地游离于人类中心主义、后人类中心主义之间;他试图通过超人类主义巩固人类中心主义立场,却又恐惧超人类主义带来的技术反噬与阶级矛盾。
[关键词] 石黑一雄 《克拉拉与太阳》 后人类 人文主义危机
[中图分类号] I106.4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3)17-0007-05
出版于2021年的《克拉拉与太阳》是石黑一雄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发表的首部小说。主人公克拉拉是一款“人工朋友”(AF),AF的主要任务是陪伴儿童。当克拉拉被主人乔西买回家后,陪伴乔西便是她唯一的工作。与同时代的大多数儿童一样,乔西也接受了基因编辑技术的改造。不幸的是,乔西因改造的副作用而病入膏肓、命悬一线。其母克丽西无法忍受可能的丧女之痛,便请求克拉拉模仿乔西的生活行为,代替乔西“活”在世上,达到“延续”乔西生命的目的。然而,整部作品最令人觉得反讽之处在于,就在所有人都准备放弃对乔西进行治疗时,被克拉拉奉若神祇的太阳展示了其“特殊的滋养”和“伟大的仁慈”,乔西起死回生,并奇迹般地考入大学。而主人公克拉拉也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最后在一家废弃工厂等待报废。
很显然,《克拉拉与太阳》将故事的背景设定在后人类语境下,其叙事关注的是在人工智能时代,人类逐步脱离当下的生命形式,向下一阶段开始进化时应该思考的诸种问题。总体来讲,石黑一雄在作品中呈现出的观点似乎游走于惧怕机器挑战人类的人类中心主义、强调摒弃“人与非人”界限的后人类中心主义,以及希望借助科技和机械改造人类的超人类主义之间,分别对应了后人类理论探讨中的三种理论立场。那么,对于上述三种理论倾向,石黑一雄持有怎样的观点?他如何在作品中呈现自己的态度?上述问题也是学界对这部小说的研究热点,即小说如何体现了石黑一雄的后人类观念。针对这一议题,学界主要有两类观点,一类观点认为,作品呈现出人类中心主义观点。部分学者从人机关系出发,强调人类对机器的绝对控制。瑞典隆德大学的雅克布·斯坦塞克(Jakob Stenseke)在《石黑一雄的〈克拉拉与太阳〉中人工智能的道德性》一文中,从形而上、行为主义等哲学角度分析克拉拉进入人类社会后的遭际,认为机器人的智能属性从根本上源于人类的道德规训[1]。另一方面,一类学者关注到作品中的核心主题——“人心”,尚必武在《机器能否替代人类?——〈克拉拉与太阳〉中的机器人叙事与伦理选择》中认为,在石黑一雄看来,“人心”使人类成为独特个体,而这正是人工智能无法企及的领域[2]。另一类观点认为,《克拉拉与太阳》有一种后人类中心主义的立场。国外学者强调了人工智能的人文性,如萨斯特拉大学的巴维塔拉(Bavetra)和拉维(Ravi)在《希望、信念、爱、人类和类人类——石黑一雄〈克拉拉与太阳〉的研究》一文中认为,克拉拉致力于拯救乔西,使其摆脱被遗忘的命运,其强大的信念代表了非人类生物有比人类更高层次的人文关怀[3]。国内学者则从人机关系的角度出发,认为作品暗含人机共生的主旨。吴玲英、聂青在《〈克拉拉与太阳〉中的后人类儿童主体及其主体性》中提及,后人类儿童在“技术”提升后丧失了移情能力,具有人性温情的克拉拉则与之形成互补,一种新型的人机融合的人机共同体正孕育而出[4]。
综上所述,学者们对《克拉拉与太阳》的后人类解读,主要集中于人类中心主义与后人类中心主义两种取向。国外学者主要从作品的文本入手,并未关注作者对这类问题的观点;而国内学者则有概念先行的倾向,通常从理论入手,进行文本分析,亦忽略了作者本人的创作思想。此外,作品中还涉及运用“基因编辑”提升人类能力的情节,该情节所指向的石黑一雄对超人类主义的态度也尚未引起学界重视。由此可见,学术界对这部作品的讨论主要以英美新批评的文学本体论视角为核心,即从文学作品出发,在后人类语境下讨论作品。本文则从作者石黑一雄的后人类观念出发,探究其后人类理念是否在文本中得到了充分的表现,亦可挖掘出隐藏在文本叙事节奏之外的断裂叙事。
因此,本文需要讨论的是:第一,石黑一雄的后人类观念为何;第二,石黑一雄如何在文本中呈现他的后人类观念,即在何种程度上,他秉持人类中心主义的观点,利用、厌恶和惧怕人工智能,又在何种程度上采纳后人类中心主义的观点,提倡人机共生,他又对超人类主义持何种态度,是否认同通过技术手段提高人类的生物性能。
为解决上述问题,文章分为以下三节。在第一节,本文引入国内外媒体对石黑一雄的访谈,通过访谈分析石黑一雄对人类中心主义、后人类中心主义、超人类主义的暧昧态度,由此进入二、三两节的文本阐释,通过人物的性格、情節的突转,分析石黑一雄在文本中的断裂叙事。
一、关怀或惧怕:石黑一雄的“人文主义”危机
石黑一雄曾说:“我从孩提时代起就理所当然地以为,自由主义——人本主义价值观前进的脚步不可阻挡。”[5]然而,面对人工智能的兴起,他对智能机器的人文关怀却显得游移不定。本节通过梳理石黑一雄有关人工智能的讨论,分析其摇摆于人类中心主义、后人类中心主义、超人类主义之间的复杂态度。
人类中心主义强调人的主体性和独特性,特别尊重人的利益及需要。人工智能的发展则突破了人的原始界限。石黑一雄一直以来都非常关注人工智能带给人文主义的冲击。在创作《莫失莫忘》时,他虽然对人工智能倾注了人文关怀,但却以资本家的逻辑解决人与非人的矛盾关系——他呼吁人工智能接受宿命的安排,安于现状:“我想要的感觉是,她(AI)愉快地接受了其他人早已经历的命运,希望她能视作理所当然,视作自己的职责所在。”[5]
隐喻是石黑一雄文学创作中的重要修辞手法,对虚构的人工智能的描述,是石黑一雄对人类状态的隐喻。在创作《克拉拉与太阳》时,他说:“最新一代的人工智能真正的工作原理是,只要被赋予一项任务或使命,每次它做的事情让它稍微接近这个目标时,它就会感到一种奖励。我发现这很有趣……它开始变得更像人类的隐喻——我们有很多方面感觉到我们被赋予了这种使命或目标。”[5]
在面对危机时,人工智能受阿西莫夫“机器人三原则”的摆布。《莫失莫忘》中,凯西、汤米和露丝几经挣扎,却无法摆脱供给器官的命运安排,对此,作者认为机器人应当欣然接受被剥削的命运安排。而石黑一雄正是通过对机器人坦然认命的认同,完成了对人类社会的反讽——在命运面前,人类与人工智能同样软弱。在这一层面上,作者对人工智能的悲悯,隐喻了他对人类不堪一击的无奈,机器人与人类的相互印证模糊了人与非人的界限,使石黑一雄的人工智能观向后人类中心主义靠拢。
石黑一雄一方面对机器人又同情又反讽,另一方面却继续以矛盾的目光审视人工智能的发展,这正表明他对人工智能既利用又恐惧的态度。他曾说:“由于人工智能的兴起,世界可能正处于一个类似于工业革命的新时代的边缘。我认为这有惊人的好处。”[5]“在流行的话语中,事情似乎围绕着机器人是否会接管我们……这可能是一个严重的问题,但这不是我特别担心的事情之一。”[5]
如今,科技的发展使机器人可以替代人类完成简单劳动,石黑一雄认为机器人的出现解放了人类的劳动,值得欢欣鼓舞。但是,当展望人工智能未来的发展趋势时,石黑一雄担心人工智能发展出足够的情感,甚至替代自己所从事的职业。这表明,当人工智能的发展危及自己的利益时,作者便展现出对人工智能的畏惧:“这不仅仅是人工智能可能会产生一部你无法从伊恩·麦克尤恩的小说中区分出来的小说,而是我认为它可能会产生一种新的文学,就像现代主义改造小说的方式。因为人工智能确实以一种不同的方式看待事物。”由此可知,对于人工智能的发展,在为人类服务这一层面上,石黑一雄认同了科技的进步,但他却对人工智能试图融入人类社会感到恐惧。
此外,日裔英籍的特殊身份使石黑一雄对种族问题尤为敏感,这也引发了他对超人类主义的诸多思考。近年来,基因编辑技术的发展吸引了石黑一雄的注意:“新基因技术——比如基因编辑技术CRISPR——以及人工智能和机器人技术的进步都将为我们带来惊人的、足以拯救生命的收益。”[5]但他随即又说道:“但同时,CRISPR也可能制造出野蛮的、类似种族隔离制度的精英统治社会以及严重的失业问题,甚至连那些眼下的专业精英也不能从中幸免。”[5]
这暗示了石黑一雄对超人类主义的复杂态度——他欢呼可以延年益寿的新技术,却又担心基因编辑造成社会分裂、激发社会矛盾。正如他在《克拉拉与太阳》中所描述的那样,孩童通过基因编辑得到了“升级”,“提升的人类”造成了社会分裂,将人类分为精英阶层和未被改造的、闲置的下层社会。
本文通过梳理相关访谈可知,石黑一雄对人类中心主义、后人类中心主义、超人类主义的态度摇摆不定。在简单劳动领域,他持有后人类中心主义观点,提倡人机共存,但当人工智能的发展危及自己的职业时,他便持有人类中心主义观点,对科技持警惕态度。他希望超人类主义能够优化人类基因,延长人类寿命,却又惧怕基因编辑技术造成阶级矛盾,而这正是学界对石黑一雄的研究中所忽略的部分。即使有部分学者注意到石黑一雄的访谈,也未与其他访谈进行横向对比,发现其逻辑的断裂之处。
二、断裂叙事:人物断裂与情节中的因果逻辑关系断裂
《克拉拉与太阳》中,石黑一雄对人类控制机器人、机器人伦理意识的萌生、机器人取代人类的设想展开了讨论。小说主基调仍是站在机器人的立场上批判人类的始乱终弃。但文本中存在明显的突变,导致叙事上存在裂缝,映射出作者后人类倾向的摇摆。因此,本节将对作品的人物与情节展开分析,探讨在何种程度上,作者利用AF讽刺人类中心主义;在何种程度上,作者对AF的忌惮恰恰体现了他的人类中心主义观点。
戴卫·赫尔曼曾指出:“故事中发生断点有两种模式:叙事要素的暂时缺失(在阅读过程中建构的故事中的缺失,这些断点将在以后填补)或永久缺失(断点将永远保留)……两种模式都显示某些事件,以此引导包括读者在内的叙述者的听众把某些事件包括在所有配置之内,而把另一些事件排除在配置之外。”[6]由此可知,所谓断裂叙事,是指作者在叙述故事情节、塑造人物形象过程中发生停顿的现象,部分断裂会在后续文本中予以补充,部分断裂会被作者搁置,未与后文形成连贯,从而展现为逻辑链条的突然停顿。常见的断裂叙事包括场景断裂、人物断裂以及情节断裂,其中,情节断裂又包括米克·巴尔(Mieke Bal)所指出的时间安排断裂、叙述视角断裂,以及玛丽娜·格里沙科娃(Marina Grishakova)提出的含混的因果逻辑关系断裂。《克拉拉与太阳》中,人物断裂和情节中的因果逻辑关系断裂最为明显。
小说共存在三處明显的人物与情节断裂:第一,克拉拉被带往卡帕尔迪先生的工作室,进行替代乔西前最后的确认工作时,一向拒绝与克拉拉进行有效沟通的保罗性格突变,在小轿车上与克拉拉展开关于“人心”问题的讨论,客观上阻止了克拉拉替代乔西的行为;第二,在乔西病入膏肓、奄奄一息之际,克拉拉以爱之名求助太阳,而太阳展示了其“特殊的滋养”,乔西奇迹般地起死回生。这两处情节突变存在明显的断裂之处,后文将具体论述。除此之外,乔西康复以后,克拉拉的地位极速下降,在废弃工厂等待报废,这构成了文本中的第三重突变。在这三处,前文铺垫的细节未在后文得到回应,甚至迎来了截然相反的结局,也就是玛丽娜·格里沙科娃定义的“零度因果关系”,即“一个原因可能导致没有结果,或者一个结果可能没有理由”。因果逻辑关系的断裂更反映了作者后人类理念的游移——对人工智能既恐惧又利用。
《克拉拉与太阳》中出现了明显的人物断裂。故事中,克拉拉能否替代乔西是文本的核心线索,暗含了石黑一雄对“机器能否代替人类”这一问题的回应。在作品的前半部分,克丽西的强势将问题的答案引向积极的一面,正如卡帕尔迪先生所说:“乔西的内核中没有什么是这个世界的克拉拉所无法延续的。”[7]克拉拉可以在物质、技术层面上实现对乔西的完全替代。文本叙述至此,作品所蕴含的人机共存的后人类中心主义已经呼之欲出,这是读者基于前半部分的叙述逻辑产生的合理期待。然而吊诡的是,故事的发展线条在此处突然折断,而这是因为保罗的干预及其对克拉拉的态度转变。起先,保罗对克拉拉的态度充满着敌意:“接着父亲说道:‘克拉拉,你好。他从踏进公寓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挂在脸上的微笑已然消失了。”[7]但当克丽西一行人离开卡帕尔迪先生的工作室,保罗这一人物形象却发生了突变。保罗主动与克拉拉就“人心”问题展开讨论:“你相信有‘人心这回事吗?我不仅仅是指那个器官,当然喽。我说的是这个词的文学意义……难道你不认为,要想真正地学习乔西,你要学习的就不仅仅是她的举手投足,还有深藏在她内里的那些东西吗?难道你不要学习她的那颗心吗?……否则你永远无法在任何一种严肃的意义上成为乔西。”[7]保罗态度的突然转变正是文本叙事的断裂之处,前文强烈暗示的人机共存的后人类中心语境荡然无存,石黑一雄并未满足读者的期待视野,这正反映了石黑一雄后人类倾向的矛盾之处,他给出了一个与前半部分叙述逻辑完全相反的发展方向——人类无法被人工智能取代。
《克拉拉与太阳》中同样出现了情节突变,即乔西的“死而复生”情节,这是明显的“零度因果关系”。经历“基因改造”的乔西奄奄一息,亲友已经放弃了对她的治疗,只有克拉拉请求太阳施展其“伟大的仁慈”,让乔西起死回生。作品的反讽之处恰在于此,在克拉拉两度对太阳进行祷告后,次日升起的太阳照进乔西的卧室,乔西匪夷所思地大病初愈,并最终进入大学。此处情节存在明显的逻辑断裂。读者可能会追问,克拉拉一厢情愿的幻想为何真的发挥了其想象中的作用?太阳的直射与乔西的死而复生有何关联?石黑一雄的回答语焉不详:“当然,克拉拉的逻辑在我看来似乎很可笑。克拉拉是以太阳能为动力运转的,她认为一切养分和善意都源自太阳……所以我一直想以此来表现她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善良、强大的存在,在她真正需要帮助的时候可以向其求助。”[5]
综上所述,石黑一雄文本中的断裂叙事恰恰反映了其无法在维护人类中心主义和更激进的后人类中心主义之间做出取舍。文本中的情节突变映射了作者对人工智能的恐惧,这正是作者利己主义观点的体现——当人工智能的发展在可控范围内,作者接受后人类中心主义宣称的人机共存;一旦人工智能的发展走向不可控,甚至危及人类的主体地位时,作者便采取人类中心主义态度,警惕人工智能的发展。
三、超人类主义的失败:AF的代际更迭隐喻
在访谈中,石黑一雄后人类观念的摇摆使他注意到强化版的人类中心主义——超人类主义。他企图通过科技提高人类的生物性能,将人类纳入更高级别的生物范畴,规避后人类中心主义的人机共存问题。因此,作家在小说中对超人类主义展开了设想与隐喻。“超人类”本是卓越的代表,是科技发展带给人类的好处,但“超人类”的出现加剧了优胜劣汰、社会分裂与种族区隔。那么,作者在何种程度上认同AF,并利用这种认同揭露人类社会的诸多弊端?又在何种程度上恐惧科技的发展,把科学进步看作人类的威胁?
《克拉拉与太阳》中,随着科技的发展,AF型号的代际更迭造成了优胜劣汰的局面,B3的出现迅速挤压了B2的销路,顾客选购AF时,他们考虑的首要条件便是型号。即使B3的“同理心”不如B2,缺乏作为AF的必备素质,顾客仍趋之若鹜。在AF内部,新型号B3也会对旧型号B2进行排斥,群体界限极其明晰:“那三个B3会从两个旧B2的身边挪开……B3们看起来就好像是一个独立的小团体。”[7]
在这一层面上,石黑一雄认同被孤立的克拉拉,认为技术的进步与代际更迭造成物种内部的弱肉强食,并随即将这份认同带到对“超人类”群体的隐喻中,对超人类主义下的人类社会进行了揭露。小说中,接受基因编辑的人也形成了一个独立的小团体,将包括里克在内的拒绝基因编辑的人排斥在外。这群“超人类”者以自己的标准衡量一切,党同伐异,“真可惜,这样一个孩子居然错过了机会”[7]。他们以同情的眼光看待里克,却在聚会上极尽嘲讽之能事。本是正常人类的里克,却受到了“变异”人类的歧视。这一刻,正常的里克显得极其异常,这既是“人的异化”,也是超人类主义设想的失败。同样被视作“异类”的还有克拉拉,受邀参加聚会的孩子,大多数拥有B3,他们在聚会上大肆炫耀,为难克拉拉。“非人”的克拉拉只好与“异类”里克一道被“超人类”和“超人工智能”孤立在热闹的群体之外。未被改造但才智过人的里克,TWE系统却拒绝他进入大学,甚至对他漫天要价,正暗示着石黑一雄对超人类主义可能造成的社会分裂的担忧。
此外,除了健康状况良好的“超人类”,作品中还有一类“超人类”形象,他们受到技术的反噬,经历着排异阶段,有的已经病入膏肓,如主人公乔西,有的已经死亡,如乔西的姐姐萨尔。无论是哪一类“超人类”,都代表着作者对“技术改造人”的否定,也体现了石黑一雄对超人类主义所持的悲观态度。
四、结语
随着科技的快速发展,石黑一雄认识到人工智能已经进入到人类生活的各个领域,如何看待机器人与人类的关系成为时代发展中不可回避的问题。《克拉拉与太阳》中,作者在宏观上站在人类中心主义的角度做出“机器无法替代人类”的回应,保罗对“人心”的诗学定义、克拉拉替代乔西的失败,都彰显着人类的独不可替代性,反映了石黑一雄的人类中心主义观点。但是,作品的情节设置存在矛盾、文本敘述存在断裂,乔西诡异的死而复生恰恰反映了作者自相矛盾的后人类理念取向。因此,他对人类中心主义与后人类中心主义的态度举棋不定,恰恰反映了他内心的冲突与矛盾。
参考文献
[1] Stenseke J. The Morality of Artificial Friends in Ishiguros Klara and the Sun[J].Journal of Science Fiction and Philosophy,2022(5).
[2] 尚必武.机器能否替代人类?——《克拉拉与太阳》中的机器人叙事与伦理选择[J].外国文学研究,2022(1).
[3] Bavetra S,Ravi R.Hope,Faith,Love,Human and Humanoid:A Study of Kazuo Ishiguros Klara and the Sun[M].Science,Technology and Development,2021(5).
[4] 吴玲英,聂青.《克拉拉与太阳》中的后人类儿童主体及其主体性[J].湖南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2(6).
[5] 赵松,陈萱.专访石黑一雄:爱是抵抗死亡的武器,机器人的爱却是个悲剧[EB/OL].(2021-03-21)[2023-07-17].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95720535775312164&wfr=spider&for=pc.
[6] 赫尔曼.新叙事学[M].马海良,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
[7] 石黑一雄.克拉拉与太阳[M].宋佥,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21.
(特约编辑 刘梦瑶)
作者简介:穆霄宇,广州大学人文学院,研究方向为石黑一雄小说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