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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金庸笔下女性的困境

2023-12-20李亚佳

长江小说鉴赏 2023年17期
关键词:野地女性形象金庸

[摘  要] 金庸笔下的江湖世界始终是以男性为主导的,女性只是男性英雄生活中锦上添花的点缀。他笔下的女性人物众多,恶女更是他着重刻画的人物形象,这些恶女与金庸理想中的温顺女性形象对立,她们反抗男性权威,最终走向了毁灭道路。他的笔下也存在一片远离主流文化的边缘野地,在此处成长起来的女性可以不受拘束地追求自我。金庸笔下的女性是复杂的,她们既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淑女,也不是拥有独立精神的新女性。

[关键词] 金庸  女性形象  恶女  野地

[中图分类号] I207.4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3)17-0054-04

金庸武侠小说为读者塑造了一个刀光剑影、快意恩仇的江湖世界,这个广阔的世界有琅嬛福地,有百里古刹,有幽绝情谷,有昆仑雪峰,有塞外黄沙,但在这个精彩的江湖世界里,占据主导地位的是男人,女性始终只是男性英雄生活中锦上添花的点缀。

金庸在继承传统武侠小说叙事模式的基础上,对侠义文化精神进行新的阐释,其作品成功从旧武侠小说转化为新派武侠小说。金庸在小说创作中继承了新文化运动的精神,其中一个重要的突破便是在对女性人物的塑造上。武侠小说源于古典侠义小说,在此类小说中,女性角色的塑造多呈现出片面化、扁平化的特征,她们或成为主角修行道路上的障碍,或以被拯救者的面貌出现,没有自己独立的人格,只是起到给主角一个最终归宿的工具性作用。传统武侠小说中,女性角色是没有生命力的,描述她们的容貌多用冰肌玉骨、燕妒莺惭这类空洞的形容词,她们也没有自己的个性。金庸武侠小说的创新之处在于,他不仅仅塑造了千娇百媚、红颜如玉的各类女性,这些女性亦有自己鲜明而活泼的个性,她们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大家闺秀,本人亦有武功,跟随着男主闯荡江湖,有的还能成为男性的人生导师。

虽然在金庸武侠小说中,女性人物的塑造比以往武侠小说有了很大的创新与突破,但他还是受到了传统思维的影响,有着历史局限性。金庸小说中塑造的女性形象“既代表着他对理想女性的憧憬和追求,也包含着他潜意识中对现实缺失的一种补偿,是历史传统与现实存在整合的产物”[1]。金庸笔下的女性人物是复杂而矛盾的,现代与传统交织在她们身上,构成了金庸笔下的女性世界。

一、金庸笔下的恶女形象

金庸笔下的江湖世界是由男性所主导的,女性处于从属地位,依附于男人,是对于男性角色的补充完善。女性角色虽然也能出谋划策,但对事情发展起着决定性作用的还是男性。金庸小说的女性形象可分为五种基本形态:侠女、魔女、痴女、淑女和恶女[2],其中恶女是金庸着力刻画的人物形象。

多數学者认为,金庸的武侠故事中女性人物最终还是逃不掉悲剧性的命运,她们磨平了自己的个性,被男性所驯服;而不肯被驯服的恶女,则被男性话语权力所异化,被视作男性眼中的怪物。中国传统社会中,儒家思想占据了主流,金庸受到儒家思想的深刻影响并多次在书中流露出来,他塑造了诸多有着现代性精神的女性形象,可这些女性形象的现代性是不彻底的,她们在思想上依旧带着旧时代的镣铐,就像黄蓉少女时曾反驳儒生关于男女授受不亲的论调,人到中年的她最终还是一心一意地相夫教子,以夫为天。金庸笔下女性形象的命运,无时无刻不被父权制所左右,她们不是封建道德规范下的传统淑女,但也不是拥有反抗精神的新时代女性。

金庸笔下的经典恶女形象有灭绝师太和班淑娴,这两位都是强势偏执的女性形象,不同于其他女性有温柔之美,金庸把她们设置成了悍妇和妒妇的形象。灭绝师太是典型的女强人,她一生断情绝爱,人生目标是将峨眉派发扬光大、抗元恢复山河,却因为性格偏激和身负血海深仇而走到了主角的对立面。金庸对于灭绝师太这个形象是持否定态度的。班淑娴扶持何太冲当上昆仑派的掌门,可她的一生都在争风吃醋,为人忘恩负义、尖酸刻薄。这类的恶女形象也就是所谓的“怪物”,她与“天使”形象对立。“天使”与“怪物”这两类形象长期以来存在于男性作家创作的文学作品中,“天使”是男性心目中的完美女性楷模,她们纯洁而无私。而“怪物”则表露出女性的主体性,威胁着如天使般纯洁的姐妹。父权思想下男性创作的文本中描绘这两类对立的形象,其意图是让女性屈从,借助恶女的遭遇对其他女性发出警示,阻止女性解构男性的权威。

金庸心目中理想女性的最终归宿是雌伏。在其小说中,男女对爱情的观念是完全不同的,爱情与家庭是女性人生中最重要的事;而男性拥有的侠义理想在书中则代表了更高远的志向。作者对有野心的女性形象却是持否定态度的,金庸所塑造的男性形象虽然也有痴情的一面,如袁承志想为了阿九而舍弃责任、令狐冲对于小师妹魂牵梦萦,爱情在男性的生命中只占据一小部分。小说中,女性在整体上被认为是第二性,处于屈服于男性的地位,爱情对于女性来说,是她们人生的全部价值和意义。金庸所刻画的反派人物中,男性常假借家国大义来满足自己的野心,为了权势和地位而无恶不作,而女性变成女魔头的原因多是被男性抛弃后或爱而不得后性情大变。金庸小说体现的两性关系里,男女是不平等的,他笔下的女性是仰视着男性的,对于男性倾慕、忠诚,心甘情愿地牺牲自我成就男人的事业。恶女如果不能屈服于男权,就只能走向毁灭的道路。

二、女性生存世界的困境

在我国漫长的封建社会史中,女性很少拥有自己独立的世界,即使明面上男性不会干涉内宅事务,然而男权的阴影却无处不在。女性在经济上无法独立,即使有一技之长也往往受到社会主流观念的影响,认为自己只有依附于男人才能生存下去。金庸的小说为女性角色提供了遮风避雨的桃花源,这个世界是封闭美丽的,是男权社会的边缘地带,但这个桃花源最终还是会受到男权社会的粗暴干涉。

金庸笔下的女性很难拥有自我,不能继承和创造事业,她们遵守父权文化规定的等级秩序,中年的黄蓉万事以郭靖为先,即使内心对于丈夫盲目安排女儿的婚约不满,也没有公然反对。相较女性,男性在家庭和事业上具有某种优越感,即使周芷若在屠狮大会上拿下“天下第一”的名号,她也只是被称为“宋夫人”这种依附于男性的称号;即使林朝英武功盖世,可她耽于情爱,怨恨一心投身于家国大业的王重阳,她让自己困在了古墓中。

另一方面,女性的生存环境虽然比较封闭独立,却也是她们独有的“野地”,在这里,主流文化对她们干涉得较少,女性有了自主意识。虽然来自外界的风波总会打破此地的宁静,男性处于主宰地位,把持着话语权,但也存在一些缝隙。英国人类学家埃德汉·阿登那提出了“野地”这个概念,即文明世界之外的生存之地,这是独属于女子的文化区域。因为远离父权制控制的地方,在这样边缘性地带的成长环境下,女性形成个体意识的过程中受父权社会的影响较浅,不会盲从世俗意义上的权威。没有从小接受男性崇拜教育,没有受到世俗教条的规训,在这样环境成长下的女性,不再是父权制规训下的传统女人。

金庸小说的主角看似对感情忠贞不贰,但男女在爱情关系中并不平等,诸多女性为了男主角而互相敌视、展开竞争,父权思想始终笼罩在金庸的文本中。这种情节设置折射出了封建社会中强有力的父权制结构。书中所描绘的爱情看似平等,但这并不意味着金庸摆脱了男权主义思想,这种思想始终存在于看似男女平等的爱情中,男性在爱情中一直占据主导地位。以《倚天屠龙记》为例,张无忌为了和身为蒙古郡主的赵敏缔结姻缘,他舍弃了明教教主之位。但在这段爱情里,赵敏才是付出和牺牲最多的一方,为了两人的爱情,她舍弃了手中的权势,与父亲兄弟决裂,背叛了自己的母族。而张无忌本就无意于九五之尊的位置,最后的归隐山林只是顺水推舟。在新修订的版本中,金庸甚至让张无忌憧憬着齐人之福的生活。在金庸的笔下,女人很少有自己的事业,她们把一切都寄托在代表了权威和正统的男性身上,天山童姥仍无法从旧日情爱中解脱出来;何铁手做了五毒教的教主却甘愿为了武学而叛出师门,投入到华山派做一个小弟子;东方不败因为修炼邪功在心理上转变为女性,而他对于女人的定义就是无微不至地照顾自己的丈夫;温青青为了得到袁承志的怜惜,不惜跳下山崖致使终身残疾。女性在爱情、婚姻关系上,从来都处于弱势地位,大多是隐忍、牺牲的那一方。男性拥有可供自己支配的财产,可以行侠仗義,可以赏尽天下风光,女性却被困于情爱之中,即使出现过类似殷素素这类的妖女,她们最终也会因为爱情而成为世俗意义上的贤妻良母。女性如果想在完全由男性操纵的领域之内一显身手,那她就不得不付出高昂的代价。

人物在独特的环境中生成了独有的意识,最终也拥有了别样的人生和命运。终南山的活死人墓就是这样的野地,这样的风水宝地才能滋养出小龙女这般独特人物,在古墓中长大的小龙女,不迷信王重阳所象征的父权社会的权威,不在意世俗眼光。“野地”处于社会的边缘地带,在这里,女性的自我意识如同野草一样产生萌芽并疯长,女性得以享有财产权、不受打扰地独立思考或创作的空间。她们有了自我意识,尽管最后多数人的自我意识还是消失了,但还是留下了希望。这些“野地”从空间上展现了女性的生存状态,让她们与外界隔离开来,生发出了个人意志,质疑了男性的权威。

三、女性形象的局限性

金庸既赋予笔下的人物以生命,又剥夺了她们的主体性。尽管金庸受到五四运动时期新思想的影响,推崇具有现代思想的独立女性,但他依旧认为女性需要臣服于男性。以《笑傲江湖》为例,金庸借东方不败的闺房刻画了他心目中的女性房间:温顺的妻子尽心尽力地服侍丈夫,为他铺床叠被。女性在经济无法独立的情况下高度依附于男性是必然的命运。在男权社会中,男性占据了大部分的社会资源,女性无法获得平等的工作机会,只能凭借嫁人来实现阶级的跨越,封建社会的主流思想是母凭子贵、封妻荫子,这样的社会现状使得真正意义上的独立女性永远无法出现,她们只能被家庭束缚着。包惜弱就是这样矛盾的人物,她在思想上是被压抑的,尽管住在富丽堂皇的王府,她的心却被困在了贫穷的牛家村,杨铁心操纵着她的思想,完颜洪烈束缚着她的躯体。

在男权社会中,社会要求女性沉默温顺,以衬托出男人的伟岸高大;女性的功能是被男性欣赏,她们从未进入决策的中心。“身体被压制的同时,呼吸和言论也就被抑制了。”[3]何红药本来是五毒教的未来教主,前途坦荡光明,却被夏雪宜欺骗操纵,到了生命的最后还在渴望着薄情的夏雪宜回心转意,她没有自己的意志。女性只有通过工作得到了社会认可、实现了经济独立,才有行动上自由的可能性,妇女才有解放的可能。正如朱丽叶·米切尔在《妇女:最漫长的革命》中指出的那样:“并不是她体力的弱势将其排除在生产活动之外,而是她的社会劣势使其沦为社会的奴隶。”[4]在男权社会中,女性的力量是弱小的,在社会中处于劣势地位,即使女性有了自己的主见,也无法与整个社会相抗衡,只能继续处于被动的地位。

四、结语

金庸表示,“对女性的崇拜和描写,是想间接否定男性在社会中扭曲人性、轻视真情的这一切”,认为女性往往“专注于爱情与家庭”[5]。金庸笔下的女性形象没有脱离传统儒家观念的影响,因此他不可能创作出具有女性主义思想的人物,女性回归家庭是她们的必然命运。金庸对于女性的观念是传统保守的,他笔下的女侠表面上不受传统教条的束缚,然而她们最终的结局要么是雌伏,要么是走向毁灭,这是作家的男权思想残余的表现。

金庸小说中的女性人物往往“侠气”不足,只专注于爱情而带有蒙昧色彩[6],只在意自己的爱情而不关心江湖大义。金庸笔下的男侠除了郭靖、陈家洛,大多以退隐山林作为人生的归宿。他们曾在年轻的时候凭借满腔热血和高超的武艺,想要行侠仗义、拯救苍生,可最终发现自己无力回天。金庸写了许多意气风发的少年在饱经沧桑后心灰意冷的情节,最后他们携手爱人远去,独善其身。在他们思想转变的过程中,女性也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在“侠义”与“爱情”的纠结之中,女性人物都选择了爱情。男主人公在意的是家国大事、华夷之分,一心一意地投入到家国大事中,女性角色却只想着与男主白头偕老,关心的是“自我”,与男性侠客们形成了鲜明的反差。金庸虽然不反对女性参与江湖事业,但对于女性拥有权力的看法却与男尊女卑的论调趋同,认为女性应该以持家主内为本分,女性人物在成为妻子和母亲后,失去了少女时期的魅力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这体现了金庸塑造女性角色的困境,也体现了他在男女平等思想上的局限性。

参考文献

[1] 王维燕.论金庸小说中女性形象模式的成因[J].中华女子学院学报,2005(1).

[2] 部莎莎.金庸小说女性形象研究[D].济南:山东师范大学,2021.

[3] 西苏.美杜莎的笑声[M]//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张京媛.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

[4] 米切尔.妇女:最漫长的革命[M]//妇女:最漫长的革命:当代西方女权主义理论精选.李银河.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7.

[5] 金庸.金庸散文集 [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6.

[6] 吴霭仪.金庸小说的女子[M].香港:明窗出版社有限公司,1992.

(特约编辑 刘梦瑶)

作者简介:李亚佳,湖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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