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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金太尔的语言理论及其美德伦理意涵

2023-12-16蒋福明,王海

关键词:现代性

蒋福明,王海

摘 要:麦金太尔认为:语言根植于传统,特定的语言是特定传统的自我表达;现代语言脱离了传统,由此造成一系列语言现代性问题;虽然不同传统间存在语言翻译的困难,但译不准恰恰为语言的创新和发展提供了条件。这些语言理论是麦金太尔美德伦理思想在其语言观上的投射,分别对应于他关于道德与传统间关系的基本主张、他的现代道德批判理论以及他为打通不同道德传统间的隔阂而作出的尝试。基于麦金太尔语言理论与美德伦理思想的同构性,对其语言理论进行梳理和分析,既能为当下的语言现代性问题提供必要的反思,又能为考察其美德伦理思想提供一种崭新的视角。

关键词:麦金太尔;语言理论;美德伦理;现代性

中图分类号:H0-05/B82-055.9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3210(2023)01-0011-07

麦金太尔是当代最重要的美德伦理学家之一,他的美德伦理思想使他为国内外学者所熟知。然而,常被人忽视的是,他对于语言也有着独到的哲学理解,这种理解主要体现在他于1988年出版的《谁之正义?何种合理性?》一书中。在这本书中,他表达了一种独特的语言观。依照这种语言观,特定的语言必然依系于特定的传统,而一定的传统则是通过语言来言说自身的,因此二者不可分割。基于这种理解,他重点讨论了语言现代性、语言翻译等问题。表面上看,其语言理论不过是杂合了维特根斯坦、伽达默尔、蒯因等20世纪哲学家各种语言理论碎片的混合物,实际上,这种语言理论是麦金太尔本人的美德伦理思想在语言观上的投射。他对不同语言问题的思考分别对应于其美德伦理思想的不同内容,从根本上讲,仍是服务于其美德伦理思想的。

一、麦金太尔对语言—道德根基的强调

多数时候,麦金太尔所谈及的语言是指“生活在特殊时代和地点、带有共享的特殊信仰、制度和习俗的特殊语言共同体中所使用的语言……对它们的使用可能要以对那些相同的信仰、制度和习俗的承诺为先决条件”。这种语言是特定传统的自我表达。而所谓“传统”,则是指一定共同体在其历史的社会实践中逐渐形成的社会框架以及继承下来的信仰、习俗、制度等历史文化背景。因此,人们日常所说的现代汉语或现代英语这类“语类”或“语种”意义上的语言,都不是麦金太尔所强调的。较之语类或语种意义上的语言,麦金太尔所强调的语言与特定历史阶段下共同体的社会实践生活密切相关,因而更为具体,也更为特殊。由于这种语言是一定社会共同体的社会框架和历史文化背景的表达,因而也只能在特定的社会框架和历史文化背景中被理解。麦金太尔甚至模仿维特根斯坦的口吻说,“语言的边界便是某些语言共同体的边界,同时也是社会共同体的边界”。

语言与传统间的这种关系,在麦金太尔独特的命名理论中得到了具体的说明。他认为,在事物的名称与指称之间,并不是单纯的一一对应关系,那种认为事物与其名称之间存在着本质性指称关系的看法,不过是某些语义学家的幻觉。在他看来,事物的名称本身包含了深刻的社会、历史、文化内涵,对某一名称的使用预设了对这种语言所属的社会框架和历史文化背景的承诺。因而,这些名称的含义仅能在提供了相应的社会框架和历史文化背景的前提下被确切地领会。以地方的命名为例,爱尔兰语的Doire Columcile(多尔·哥伦赛尔)和英语的Londonderry(伦敦德里)指的是同一个地方,但前者体现的是爱尔兰天主教会的社会意图——对天主教传教士圣哥伦巴的纪念,因为圣哥伦巴的橡树墓即在此地;后者体现的则是讲英语的新教团体的社会意图——为17世纪新建于此的居民地命名,表明此地的商业起源在伦敦。这两种不同的命名方式都蕴含着在宗教文化意义上对另一方的合理性的否定,而之所以有这种矛盾,正是因为不同的命名是在特定的传统背景中才得到肯定和承认的。与地方的命名一样,人的命名也预设了对特定传统中社会框架和历史文化背景的承诺。比如在某些社会中,人名往往很长,“来自马林的欧文-约翰-杜雷”这一名字可能包含了诸如该人的教名、父母的教名甚至是祖父母的教名等信息。通过这种命名,人们就能对该人在共同体中的身份和地位加以确认,并使其区别于其他共同体成员。

命名的社会、历史、文化内涵向我们揭示了语言与传统间的深刻关联。而麦金太尔之所以如此强调这种关联,是因为他想通过这种关联来说明自己的道德哲学立场。在麦金太尔看来,和语言一样,道德也植根于一定的传统中。因为,作为道德主体的人必然身处于一定的共同体传统中,传统为人的道德实践提供了参照和场域。脱离传统就相当于脫离了具体的共同体实践,因而道德将会失去其社会基础,变得空洞、抽象。只有在特定社会历史条件下的共同体实践中,共同体的 “善”(道德目的)才能得到具体的规定;也只有在特定的社会框架内,个人角色和个人职责(道德义务)才能得到明确。

由于每种传统都有着自身的特殊性,因此,不同的传统便对应着不同的道德。在《谁之正义?何种合理性?》一书中,麦金太尔把西方主流的道德探究传统分为四类,分别是:古典的亚里士多德主义传统、《圣经》与奥古斯丁主义传统、以苏格兰启蒙运动为典型的传统以及在与前几种古典传统的对抗中成长起来的现代自由主义传统。这四种传统分别对应着不同的道德形态,而不同道德形态的合理性则又植根于各自特定的社会框架和历史文化背景之中。因此,如果将道德从一定的社会框架和历史文化背景中抽离出来,道德将会丧失其合理性基础,甚至无法被理解。

然而,伴随着现代之光的降临,以往的道德传统很快受到了挑战,正如现代语言对前现代传统语言的挑战一样。

二、麦金太尔对语言—道德现代性的批判

麦金太尔认为,当下主流的国际化现代标准语是在脱离前述特殊社会共同体传统的基础上形成的,因而是没有根基、没有依托的,它只不过是由以往各种传统中的语言碎片拼凑而成的混合物。这种语言呈现出一般化、普遍化的特点,因而“是对每个人和任何人都有效的语言,不管他们是哪个共同体的成员,或者不是任何一个共同体的成员”。

这种现代语言是现代化进程的产物,其产生的现实基础包括资本的全球化、现代民族国家的崛起、个人自由主义的泛滥、普遍理性主义的盛行等。在这些因素的共同作用下,语言日趋同质化和标准化。这一进程的影响是双重的:一方面,它加速了信息流通,打通了不同文化间的隔阂,加强了世界的联系,推动了知识的大众化和普及化;另一方面,它又使现代语言脱离了特殊的共同体传统,丧失了原有的根基,从而带来一系列语言现代性问题。

首先,现代语言对特殊传统的抛弃会直接给理解传统带来困难。以对传统作品的理解为例,麦金太尔认为,传统作品只能在传统的特殊语境中被恰当理解,当语境被中性化甚至是消失时,对传统作品的恰当理解就会变得异常困难。麦金太尔借用蒯因“博物馆中的神话”这一比喻,将丧失了背景或语境的传统作品比作“博物馆中的神话”。他认为,在现代背景下,以往一切在传统中孕育生成的、来自不同文化的经典作品都被抽离了语境来理解。这使得它们像是被不分时代地陈列到博物馆中的古物一般,向一切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开放。这意味着,这些作品将由于脱离了特殊语境而失去被恰当理解的可能。比如,在现代人文教育中,来自以往任何时代的不同语言文化背景中的经典巨著,都被抽离语境地纳入同一课程讲授,仿佛理解这些不同历史文化背景下的经典,所需要的是同一种预设信念系统。这正是麦金太尔所批判的。在他看来,这种现代人文学科的教育“所提供的不是也不可能是一种关于过去各种传统文化的重新介绍,而是一种文本博物馆的旅行”,在这种博物馆中,人们所理解到的只不过是一种“不幸的虚构混合物”。

其次,语言与传统相脱离也会使关于真理的评价标准遭到破坏。对建基于传统之上的语言,传统能为它提供一定社会共同体的背景图式或预设语境,即信仰、习俗、制度等历史文化背景和一定的社会框架。参照这种图式或语境,“真”与 “假”、 “合理”与 “不合理”的意义才凸显出来。因为,当人们使用“真实的”“合理的”这类概念时,是以预设了一定的共享信念系统为前提的。这种系统为检验真理和合理性提供了一套标准,参照这些标准,共同体成员作出有关对错或合理性的判断才有意义。只是到了20世纪后期,国际化现代语言的出现,才使那些根植于传统内部因而是特殊的标准逐渐与语言相脱离,或者被统一的现代语言所中性化。此时,“真理与合理性的概念并非成了预设信仰框架的一部分……而是降格为对以不具有任何这类框架为特征的听众之一种解释”。也就是说,由于现代语言是一种将以往传统语境都抛弃的语言,因而真理或合理性的概念被抽象化、一般化,其內涵变得模糊不清。

再次,由于现代语言不能给真理和合理性提供具体标准,现代语言几乎不可避免地使文本意义处于流动之中,甚至不可把捉。这种问题集中反映于后现代文本理论中。在后现代文本理论中,作者是不在场的,理解是无标准的。因为,现代语言将理解所必需的预设背景抽离之后,“每一种文本都可以拥有无限多的阐释性理解”。正如罗兰·巴特所言,“著作并不为任何情形所约束、所规定、所保护、所指导……在作品中,模糊性完全是纯粹的……它们在一切情景之外言说——而实际上只有模糊这一情景例外”。诚然,在没有语境的前提下,除了恰当的理解,一切理解皆有可能。

最后,从表面上看,现代语言的一般性和普遍性并不排斥任何一种特殊表达,反倒为多元表达提供了自由包容的环境。然而,这种表面上有利于多元共存的一般性和普遍性,实际上不过是经伪装的现代个人自由主义在语言上实行的专断,或者说是现代西方价值体系的霸权在语言上的体现。因为,在现代语言营造的环境(这种环境将以往一切异质传统的背景信念模糊化、中性化)中,不论对于来自何种传统、何种共同体的人,真理和合理性标准都是通用的,因而也是唯一的。在这种单一标准的统摄下,各种前现代的特殊传统难免沦为遭排挤的对象。

上述麦金太尔的语言现代性批判对应的是其美德伦理思想中的现代道德批判理论。在麦金太尔看来,现代道德的问题主要与现代普遍理性主义精神相关。在现代普遍理性主义精神的影响下,现代道德背离了以往的特殊道德探究传统,试图从抽象的人性理解出发,确立普遍化、一般化的道德第一原则,并由此推出规制人们社会实践生活的一切道德规范。麦金太尔将这种尝试称为启蒙理性的道德筹划。像以康德为代表的义务论,以边沁、密尔为代表的功利主义等现代规则伦理,都是这种道德筹划的典型代表。麦金太尔认为,这种筹划无疑是失败的,其结果必然是各种现代道德体系间无休无止的分歧和冲突。他之所以这么看,主要是基于以下一些分析:

首先,离开了具体传统,道德将会丧失被恰当理解的社会、历史、文化语境。比如,同一道德概念处于不同的传统之中,其含义往往大相径庭,归根结底,这是因为在不同传统中,孕育这一道德概念内涵的社会框架和历史文化背景并不相同。现代人将一个道德概念的内涵看作是固定不变的,这无异于将亚里士多德、康德看作是我们的同代人。其次,由于现代道德的普遍理性主义筹划是以抽象的人性为出发点的,因此,它们确立的第一原则也不可避免地陷入独断,其最终结果只能是使现代道德市场上充斥着各种互相排斥的人性理解、道德原则以及评价标准,乃至完全陷入一种无政府的失序状态。再次,由于道德真理和道德合理性的基础根植于特定的共同体传统,当现代道德脱离了以往的特殊传统时,道德真理或道德合理性便不再能得到证明,人们的道德判断和道德评价也将会失去客观标准。最后,从表面上看,现代道德似乎以一种普遍理性主义的筹划克服了以往特殊道德传统的局限和狭隘,但实际上,它只是在普遍理性主义理想的掩护下,不断地中和道德特殊性、同化道德多样性,并对以往各种传统中的特殊道德观念加以排挤。

三、麦金太尔对语言—道德隔阂与创新的思考

既然在麦金太尔看来,语言现代性的问题是语言脱离传统造成的,那么使语言回归于传统,语言现代性的问题似乎就会迎刃而解。然而,问题并不那么简单。因为不同传统为语言提供的背景图式和预设语境并不相同,因而各种不同传统间的语言便会存在隔阂。如果这种隔阂是绝对的,那么语言的习得和翻译就不可能。这一问题如不解决,使语言复归于传统的主张便欠缺说服力。况且,即便不同传统间的语言隔阂不是绝对的,这种传统语言显然也不如现代语言那样便于信息的交流和更新。或许是出于对上述困难的考虑,麦金太尔对不同传统间语言的隔阂问题进行了深入的探讨。

他认为,不同传统间语言的隔阂首先反映在语言习得的困难上。在他看来,“习得那一语言与获得文化理解并非两种独立无关的活动”。因为一门语言的习得,是以熟知这种传统的社会框架和信仰、习俗、制度等历史文化背景为前提的。因此,学习一门语言,最好是直接在其他文化的社会中生活,甚至是将自己变成当地居民。至于人们平时通过词对词、句对句的方式学习到的语言,只能算是语言习得中的一小部分。真正习得一门第二语言,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把它当作第二门第一语言来学习。可是,如果有人能这样习得第二门第一语言,那么他便会“意识到何处或在哪些方面一种语言的话语不能翻译成另一种语言”。

麦金太尔认为,把一种语言翻译成另外一种语言的困难在于:一方面,“这两种语言中的一种具有为另一种语言所没有的那些概念和习语资源”;另一方面,“也许两种语言中的某一种语言在不同领域所具有的那些资源在另一种语言中不适用”。这种困难让人联想到蒯因的“译不准原理”——一种语言可以用几种得到同等辩护的方式把它翻译成另一种语言, 但在另一种语言中意义却不尽相同,因此,完全彻底的翻译是不可能的。根据麦金太尔对语言与传统间关系的理解可知,译不准的深层原因在于语言背景图式或预设语境的不可通约。因此,把语言A翻译成语言B,不仅意味着语言A有语言B不能表达的地方,还意味着语言B表达了语言A没有表达的地方。

既然语言的习得或翻译存在着上述困难,那是否恰恰突显了普遍化、一般化的现代语言的优势呢?麦金太尔不这么看。以翻译问题为例:首先,译不准原理表达的并非是翻译的不可能,而只是完全翻译的不可能。在实际生活中,翻译不仅是可能的,而且是现实的。这种可译的基础在于不同语言或不同传统间共享的东西,这种共享的东西越多,翻译的困难就越少。正是共性为不同语言传统间的理解创造了可能,正如唐纳德·戴维斯所言,不是理解之后发现共同的基础,而是共同的基础是理解的条件。

更重要的是,在可翻译的基础上,异质传统间语言翻译的不完全性非但不是缺陷,反倒是一种优点:正是翻译的不完全性为语言的创新和发展提供了机会。因为在基于不同传统的语言间,如果一种传统语言的使用者想要对来自另一传统的语言进行翻译,必然会遇到上述困难。在克服这种困难的过程中,要么自身传统的语言拓展或丰富了另一传统语言的表达空间,要么相反。总之,通过翻译,语言的创新和发展得以实现。与之相对,现代语言丰富的刻画力和表现力虽然使其表面上没有遇到这种语言翻译的困难,然而,由于现代标准语言“非常松散地与任何一套特殊有争议的信仰相联”,现代语言并不算是对任何传统有真正理解的语言,也不算是能对过往传统的语言进行恰当翻译的语言,它充其量不过是各种过往传统中语言碎片的混合物。

麦金太尔对不同传统间语言翻译问题的讨论,在其美德伦理中的对应部分是他针对其他学者的相对主义指责所作的回应。

由于麦金太尔将现代道德的问题归于其脱离以往道德传统的狂妄自负,因此,麦金太尔对现代道德开出的药方就是:回到此前道德现代性问题尚未凸显的那些道德传统中——尤其是亚里士多德传统。然而,问题的关键在于,既然麦金太尔认为每个人都处于一定的传统中,且不同道德传统之间由于社会、历史、文化等因素的差异是不可通约的,那么,共同体成员似乎就无法超越自身传统的立场来作出道德判断或道德评价,因而,超出特殊传统之外的道德真理或道德合理性也就不可能。有的学者看到其美德伦理思想中的这一矛盾,指出既然道德真理或道德合理性仅在特殊的共同体传统中有意义,那么结果必然会动摇道德的客观性。因此,他们把麦金太尔的美德伦理学主张视为道德相对主义。面对这种指責,麦金太尔不得不对自己的美德理论作出补充。这种补充的一个重要方面就是要打通不同道德传统间的隔阂,否则,道德的客观性和合理性仍只能局限于特定的道德传统之内。

麦金太尔认为,正如不同语言间是可翻译的一样,不同道德传统间也是可沟通的。虽然各种道德传统彼此不同,但并不意味着它们彼此孤立、隔绝。在不同传统间的交流或碰撞中,不同的道德传统会发现其他道德传统所具有的能弥补自身不足的优势,并用它来解决在自身传统中难以克服的问题和困难。正是在不同传统优势互补的过程中,道德的进步和发展才得以实现。总之,通过打通不同道德传统间的隔阂,麦金太尔为摆脱道德相对主义提供了必要条件,否则,彼此隔绝的道德传统便无法相互理解,更不可能达成对道德客观标准的一致认同。

四、麦金太尔语言—道德理论存在的问题

虽然麦金太尔的语言现代性批判只不过是其现代道德批判理论的一个缩影,但这种语言现代性批判思想本身具有一定的完整性和独立性,为现代性反思提供了一个独特的视角。诚如麦金太尔指出的,当今社会的主流语言已然是一种普遍化、国际化的标准语言。在这种现代主流标准语的强势影响下,很多根植于传统之中因而具有鲜明地方特色的方言、少数民族语言日渐边缘化。面对现代社会日益增长的沟通压力,那些方言、少数民族语言的使用者日益减少,使用空间日益紧缩。麦金太尔的语言现代性批判提醒我们注意的是,语言不只是一种沟通、交流的工具,更重要的,它同时还是特定文化的载体,是特定共同体传统的自我表达。因此,现代语言的标准化、一般化所带来的,还不只是某种地方性传统语言的式微,更是一种历史文化、一种传统生活方式的没落。

不过,语言现代性批判也不能片面。正如之前提到的,现代语言在加速信息流通、打通文化隔阂、加强世界联系、普及大众知识等方面确实起到了积极的作用,这些都是全面评价现代语言时不得不加以考虑的。否则,便容易矫枉过正、失之偏颇。比如,麦金太尔在批判语言现代性时曾指出现代语言同现代个人自由主义之间的内在关联,这本是颇具见地的发现。然而,他进一步将现代语言视为借自由之名推行的现代个人自由主义霸权,则未免过激。毕竟,在现代语言的使用中,并不乏为这种自由的实质性提供支持的例子。在传统社会中,对女性的称谓往往需要通过肯定她与共同体中男性成员的关系来表达,而非直呼其名。 例如,“……母”(如贾母)、“……门……氏”(如薛门王氏)、“……夫人” “……他娘”等等,皆属此类。女性称呼对男性身份的这种依赖,间接反映了传统社会中女性地位对男性地位的附属。然而,麦金太尔只笼统地强调这种传统称谓方式中反映共同体关系、配合社会结构的积极意义,却对其中保守、消极的一面避而不谈。反观现代语言,女性称谓的相对独立恰恰体现出现代语言在配合独立、自由、平等的现代价值观方面所具有的积极意义。

另外,麦金太尔对现代道德提出的批评也存在一定问题。

第一,虽然麦金太尔认为现代道德是在脱离以往传统的基础上形成的,但他同时认为,现代道德在发展的过程中本身也成了一种独特的传统——现代个人自由主义传统。问题在于,既然他认为一定的道德与一定的社会历史状况相关,那么现代道德岂非也是现代社会历史条件的对应物,因而其存在也可被解释为是合乎现代社会历史状况的?而且,既然传统也会随着社会历史条件的变化而发展,那么,现代道德难道就不能通过自身的发展和突破来不断地自我完善吗?

第二,麦金太尔将现代道德传统看作是一种现代霸权的说法,也有待商榷。毕竟,相比于以往道德传统之间的紧张或冲突,自由多元的现代传统更具包容性。这种相对自由的、无一种固定标准的环境,难道不是更有助于打破各种对立传统间相对封闭、保守的状态,从而推动道德传统自身的发展、促进不同道德传统间的对话吗?就此而论,麦金太尔只看到了不同现代道德标准间的冲突,没有看到現代语境为不同道德传统间的对话交流创造的可能性。

第三,麦金太尔对相对主义指责的回应也未见得成功,因为打通不同传统间的隔阂只不过是摆脱道德相对主义的前提之一,而非充分条件。要为道德真理或道德合理性提供客观保障,还需要承认某些道德价值的普遍意义或者确立关于道德进步的一定标准。可既然道德真理或道德合理性仅在一定历史阶段下的特定共同体传统中才能得到辩护,那么这种普遍价值或标准又如何可能呢?而如果超越不同传统的特殊性来建构一种客观、中立的普遍标准,那岂不是与现代道德的普遍主义筹划并无二致?

总之,无论是麦金太尔的语言现代性批判,还是他的道德现代性批判,都为现代性反思提供了重要的维度,给我们以重要的启示。不过,需要注意的是,只有既考虑到现代语言—道德脱离传统、僭妄自负的一面,又考虑到现代语言—道德顺应社会历史发展要求的一面,才不至于使语言—道德现代性批判流于片面。

MacIntyre's Language Theory and Its Virtue Ethical Implication

JIANG Fu-ming,WANG hai

(School of Maxism,University of South China,Hengyang Hunan 421001,China)

Abstract: MacIntyre believes that language is rooted in tradition,and a specific language is the self-expression of a specific tradition; Modern language breaks away from tradition,which leads to a series of problems of language modernity. Although there are difficulties in language translation between different traditions,inaccuracy in translation just facilitates the innovation and development of language. These language theories are the reflection of MacIntyre's virtue ethics on his language view. They correspond to his basic ideas 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morality and tradition,his modern moral criticism theory and his attempts to open up the gap between different moral traditions. Based on the isomorphism of Macintyre's language theory and virtue ethics thought,combing and analyzing his language theory can not only provide necessary reflection on the current issue of language modernity,but also provide a new perspective for investigating his virtue ethics thought.

Key words: MacIntyre; language theory; virtue ethics; modern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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