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髹饰录》的海外流徙研究

2023-12-16位春梅

艺术家 2023年7期
关键词:堂本西塘抄本

□位春梅

从《髹饰录》亡佚和重归可以看出,我国漆艺发展相对成熟。从基于《髹饰录》而进行的交流来看,日本漆艺前期弱于中国并积极地向中国学习和借鉴技术。两国的漆艺水平风格与制度都随时间而不断完善与调整,并最终形成一种互相借鉴学习与交流促进的关系。在这一过程,中日两国在漆艺上不断迸发出高昂的生命力与创造力,两国的漆艺有相同之处也有全然不同之处,民族特性使它们展现出不同的侧面。

一、《髹饰录》产生的时代背景

(一)明代漆器发展水平

明代永宣年间,经济繁荣,审美潮流向华丽细腻的格调转变,所以宫廷作坊、果园厂制作的漆器是极为精致的。当时的皇帝和大臣们为了追求奢侈,不惜花费重金购买各种高档器物以炫耀身份地位。在明代中后期,不只是宫内走向奢侈,在经济蓬勃发展的江南一带,文人、富贵人家也争相珍藏古董,追求时兴物品。漆器作为一种高档消费品,越来越多地被应用到人们日常生活用品中,如首饰、家具等。明代前期漆器名匠有张道刚、包亮、洪髹等;宣德年间有杨勋等,他们的技艺水平较高,影响较大;明代中、晚期名家有方信川等,他们制作了大量的漆器作品和器物,为明代漆艺发展做出贡献;明末名工有周翥、江千里等,这些名匠大都以江南一带为中心聚集。

(二)漆艺风格转变

明清时期是承前启后的时代,出现了很多优秀的工艺家。江南的文人写工匠和工艺,是出于对高雅生活的需要,扭转了我国历史上重文轻工的传统。明代中后期正面思想学说有所增加,出现了创造性工艺理论。随着社会经济发展,人们的思想观念发生转变,追求实用和审美并重。明末书籍写作转而以实践为中心。在此过程中,明代的书学理论更重视实用,并与生产实际结合,为当时的生产实践服务。中国明清末年艺术理论对具体技艺有细致的考察,这一时期的作者也开始注重从实际出发来创作作品,并将“实用”与“审美”结合起来。中国艺术理论《髹饰录》产生于明朝中后期风雨飘摇的紧要关头。《髹饰录》行文结构很有特点,《乾集》意图、造句与遣词均有强烈的文人哲学色彩;《坤集》则贯彻行而下。《髹饰录》的出现是明朝中后期文化氛围的结果,当时的漆器艺术正处于高峰期。也正是在这个时候,《髹饰录》被提升为古代漆器工艺的经典作品。

(三)黄成与杨明

黄成,号大成,新安平沙人,明隆庆(1567—1572)年间漆工,杨明称他为“一时名匠,复精明古今之髹法”,《格古要论》及《清秘藏》称其剔红匹敌果园厂,而花果人物,以圆活清朗著称。我国古代的漆匠大多不为世人所知,身世、传记、经历均不可溯源。不过,他们的技艺却流传至今,并且影响了一代又一代人。《髹饰录》编撰者黄成,是为数不多的被记载明代漆匠中的一位。但关于他身份的记录很少见,仅在《髹饰录》提及“新安黄平沙”。他的生平复杂,文献记载有限,加上历史上流传有大量关于他的传说故事,后人对这位漆艺大师的研究非常困难。因此,要了解黄成,只能依靠处于同一个时代的其他书籍中的鲜有描述。针对资料匮乏的问题,分析黄成所处的环境是深入探究他人生的重要方式。

杨明在为黄成的《髹饰录》所作序中说:“新安黄平沙称一时名匠,复精明古今之髹法,曾著《髹饰录》二卷,而文质不适者,阴阳失位者,各色不应者,都不载焉,足以为法。”此新安并非明代的志书中所提及的位于京师保定府的新安或岭南道广州府的新安。为何如此断定?主要原因是,在明朝时还有第三个新安,此新安就是明朝时期被称为徽州的古新安。明朝之前,漆器、墨水和茶叶是徽州商人的主要贸易品,后来才转向盐业,这才使他们在明朝末年积累起巨大财富。因此,此处必定人文荟萃。黄成精通文字和历史,他的眼界十分开阔。素有新安之称的徽州,就是《髹饰录》作者黄成的出生地。

杨明,字清仲,天启年间的一名漆工,西塘人。西塘又称作斜塘,位于嘉兴(今浙江省嘉兴县)。西塘在元代至明代期间,一直是著名漆工们的聚集地。如明代曹昭所撰《格古要论》中记载,“元末西塘扬汇,有张成、杨茂者,剔红最得名”“元朝初,嘉兴府西塘有彭君宝者最得名,戗山水人物、亭观花木、鸟兽,种种臻妙”。

二、《髹饰录》的传播过程

(一)东渡日本

中国与日本的漆艺交流主要是通过国家朝贡或派遣使团交往的形式,其中,朝贡与恩赐是中日漆艺交流的主要途径。然而,日本对学习漆器技术的渴望已经超出了在朝贡中获得的漆器,为了得到中国更多的漆器,日本开始引入“中国漆工”,然而工匠在明代大多是一字不识,所以教授手段仅限于现场操作和讲解,没有文字性的记录。但是日本为了获得中国漆器知识,打起了“漆书”的主意。据传,日本人花重金遣人去中国漆器发展繁华地带寻找相关书籍,在西塘、徽州和苏州等地方四处搜集并购买。这一做法使中国民间许多“漆书”失传,如《漆经》《漆书》。清黄遵宪《日本国志》卷四十工艺志漆器谓:“江户有杨成者,世以善雕漆隶于官,据称其家法得自元之张成、杨茂云。”张成、杨茂正是出自西塘的漆工名匠。由此可见,日本派遣到西塘学习漆工技术的人很多,而《髹饰录》可能此时已随之传抄而去。

《髹饰录》大约在清朝嘉庆年间在中国失传,只作为手抄本在日本流传。最著名的手抄本来自木村蒹葭堂的收藏,此后被称“蒹葭堂本《髹饰录》”。木村氏名孔恭,字世肃,号異斋,通称坪井屋太吉,又称吉右卫,室名蒹葭堂,他是日本江户时代(元文—享和)的著名收藏家,也是一位文学家、画家和鉴赏家,他拥有丰富的国内外珍稀孤本秘籍的收藏。他对中国传统文化有极大的兴趣,特别是关于传统工匠文化的书籍。因此,他与居住在日本的中国工匠关系密切,交往频繁,这也是他能够收藏手抄本《髹饰录》的原因。

《髹饰录》在日本的迁徙过程十分曲折,美术史家大村西崖氏述其流传曰:“《髹饰录》一书,初木村孔恭,藏钞本一部。文化元年昌平坂学问所购得之。维新之时,入淺草文库,后转归帝室博物馆藏,并有印识可征。”“东京美术学校帝国图书馆及尔余两三家所藏本,皆出于蒹葭堂本,未曾有板本及别本。”据大村氏所说,入蒹葭堂的《髹饰录》抄本向来被认为是传世唯一孤本。最初是由木村孔恭收藏多年,1804 年在木村蒹葭堂(木村孔恭)去世后,“蒹葭堂本《髹饰录》”抄本被收入昌平坂学问所。明治五年(1872 年)昌平坂学问所与红叶山文库合建东京的第一个公共图书馆——浅草文库,此抄本也随之藏入。明治十四年(1881 年)随浅草文库的大部分古籍部分被转藏到上野博物馆,即东京国立博物馆的前身。之后“蒹葭堂本《髹饰录》”至今一直被收藏在东京国立博物馆。

大村西崖氏认为标注《髹饰录》的寿碌堂主人便是昌平坂学问所的学叟。来自台北故宫博物院的研究者索予明则认为抄本原文及大部分注释字迹似出于同一人手笔,换言之,抄本既传自蒹葭堂,则此批注之文,也应当是同出一源。事实上,东京国立博物馆还藏有另一个名为“德川本”的《髹饰录》抄本。据大村西崖考证,这是在江户时代末期的抄本之一。然而,从“德川本”《髹饰录》的抄写质量来看,很可能“德川本”《髹饰录》较“蒹葭堂本”更早出现,或是“蒹葭堂本”的祖本。

(二)回归祖国

《髹饰录》在日本历经波折,回国后更加艰难。随着时代的变迁,此书在中国久已亡佚,在漫长的中国历史上,已被世人遗忘,而一次偶然,它又重新进入公众的视野。1919 年,朱启钤以北方代表身份出席南北议和会议时,曾到江南图书馆阅读,无意中发现宋代李诫手抄本《营造法式》。同年,朱启钤、陶兰泉校勘刊印《营造法式》,并于当年印行。随后,朱启钤成立了中国第一个研究古建筑的学术机构——中国营造学社。同年,朱启钤着手准备编辑《漆书》,并将漆作髹饰列入研究的目录中。朱氏所辑《漆书》分为《释名》《器物》《礼器》《雕漆》《制法》《工名》《产地》《树艺》《外记》,共九卷。

据阚铎所记,朱氏为辑《漆书》,搜求五代朱遵度《漆经》未果,而后恰巧看见日本人大村西崖氏在《东洋美术史》中对黄成的《髹饰录》夸赞有加:“民间之制,隆庆中新安平沙有黄成字大成之名人,其所出剔红,可比果园厂,其花果人物之刀法,以圆滑清朗,称赏于人。大成虽业漆工,亦能文字,曾著髹饰录二卷,叙述各种漆器之作法,此为中国唯一之漆工专书,天启五年西塘杨明为之注序,始公于世。”朱启钤发现《髹饰录》的存在后,他用各种途径与大村西崖取得联系,并最终拿到“蒹葭堂本《髹饰录》”的抄本。1927 年,朱启钤将抄本在国内刊印200 本,即“丁卯本《髹饰录》”在国内发行。

(三)释义发行

朱启钤刊印大村西崖所捐“蒹葭堂本《髹饰录》”前,因遗憾此书流传传抄过多,遂协同大村西崖再版旧志。朱启钤欲复原明代母本,遂删去寿碌堂主人所作文字及其增补,删减部分附印于书后。“丁卯本《髹饰录》”初刊行时,朱启钤分一半给友人,另一半则寄往日本原书收藏者以表谢意。该版于20世纪80 年代被中国书店再版,却鲜为人知。丁卯版原版雕版,后藏于天津文楷斋,后被带至上海商务印书馆工作,以板条箱运至南方,但在战火纷飞的年代,时局动荡,很难得到妥善保存。淞沪会战期间,原刻木板连同涵芬楼毁于战火。阚铎后又取丁卯本缩印若干,不过毕竟印数不多,没有得到广泛传播。

1949 年,朱启钤找到了刚从美国归来的王世襄先生,委托他对《髹饰录》进行讲解。此后数年,王世襄搜寻大量的中外文献,观察古代漆器作品,又求助于名匠多宝臣老师,问询漆器有关知识并上手实操感受。多年来的学习积累,以及他坚实的文学功底,使得他的注释达十万字,油印本《髹饰录解说》于1958 年出版。

但是由于资金不足,无法大量刊印此书,王世襄不想因此耽误书籍的印发,他奔走于国内,筹集资金。但是由于多方面原因,此书迟迟没有出版,王世襄没有心灰意冷而是将自己在这个过程中取得的新成果写入解说中,多次修改。最终,1983 年,王世襄的《髹饰录解说》在文物出版社正式出版。

在之后的五十年中,这本书成了有关文博学者必读之物。之后,随着“王氏解说本”风靡大陆,朱氏“丁卯本《髹饰录》”亦流传甚广。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有王世襄主编合印日本蒹葭堂藏本、朱启钤“丁卯刊本《髹饰录》”。至此,这两种《髹饰录》本子合印出版,成为目前研究中国漆艺史最主要的资料。索予明于1972 年在台北故宫博物院《图书季刊》上连载了从东京国立博物馆得来的“蒹葭堂本《髹饰录》”复本。1974 年,索氏的《蒹葭堂本髹饰录解说》经台湾商务印书馆出版,书后附录了“蒹葭堂本《髹饰录》”的复本。

其实,《髹饰录》的失传与复兴既有偶然性又有必然性。对今人来说,此书中关于漆艺制作和鉴赏方法的论述不仅具有历史价值,还能帮助我们了解当时社会上漆器行业所面临的各种问题及解决方式。事实上,《髹饰录序》中所描述的“漆器”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器物。正由于明代富甲一方文人、士绅偏好漆艺,愈演愈烈,促成了《髹饰录》一书问世。可以说,《髹饰录》是明初漆工阶层与文人之间关系的一个缩影,它不仅反映出这一历史时期漆艺发展的特点,还折射出当时社会环境的变迁。将《髹饰录》失传归咎于古代文人贬低工匠,都是出于刻板印象,但到了明代后期,这一情况有所改变。在文人和士人逐渐意识到漆艺与技艺的重要性并将之提升为文化艺术的范畴之后,《髹饰录》得以保存至今。

猜你喜欢

堂本西塘抄本
游西塘
历代《文选》刻本中的陶诗文献辑说
张评第一奇书《金瓶梅》在兹堂系版本 补板文字来源考
凌云县域生态文明建设的经验探讨
“《儒藏》精华编”《河东先生集》出版
Древний поселок Ситан
西塘古镇
关于乾隆朝内府抄本《理藩院则例》
《麽经布洛陀影印译注》所收录抄本年代上限考
《十善福经白史》新发现抄本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