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仲舒《春秋繁露·治水五行》研究

邓 红

（1. 北九州市立大学 文学部，日本福冈 北九州 802-0841；2. 河北省董仲舒与传统文化研究中心，河北 衡水 053000）

《春秋繁露》中有一篇《治水五行》篇（以下只注篇名），文章不长，全文如下：

日冬至，七十二日木用事，其气燥浊而青。七十二日火用事，其气惨阳而赤。七十二日土用事，其气湿浊而黄。七十二日金用事，其气惨淡而白。七十二日水用事，其气清寒而黑。七十二日复得木。木用事，则行柔惠，挺群禁。至于立春，出轻击，去稽留，除桎梏，开门阖，存幼孤，矜寡独，无伐木。火用事，则正封疆，循田畴。至于立夏，举贤良，封有德，赏有功，出使四方，无纵火。土用事，则养长老，存幼孤，矜寡独，赐孝弟，施恩泽，无同土功。金用事，则修城郭，缮墙垣，审群禁，饬甲兵，警百官，诛不法，存长老，无焚金石。水用事，则闭门闾，大搜索，断刑罚，执当罪，饬关梁，禁外徙，无决堤。[1]381-382

大意是讲一年的最后一日为冬至。冬至又是一年之始。最先的七十二日正当木的时令，这个季节的气干燥混浊而呈青色，我们可称之为春季。其次的七十二日正当火的时令，这个季节的气光明而呈红色，我们可称之为夏季。第三个七十二日正当土之时令，这个季节的气潮湿混沌而呈黄色，我们可称之为季夏。第四个七十二日正当金的时令，这个季节的气黯淡光弱而呈白色，我们可称之为秋季。第五个七十二正当水的时令，这个季节的气清净寒冷而呈黑色，我们可称之为冬季。之后又复归木之时令。其后的文章则讲木火土金水“用事”也即时令该做什么事情，但没有对违反时令也即违令会发生什么事情加以说明。

《淮南子·天文训》有一段话，和《治水五行》非常相似，现列举如下：

壬午冬至，甲子受制，木用事，火烟青，七十二日。丙子受制，火用事，火烟赤，七十二日。戊子受制，土用事，火烟黄，七十二日。庚子受制，金用事，火烟白，七十二日。壬子受制，水用事，火烟黑，七十二日，而岁终。庚子受制，岁迁六日，以数推之，（七）十岁而复至甲子。甲子受制，则行柔惠，挺群禁，开阖扇，通障塞，毋伐木。丙子受制，则举贤良，赏有功，立封侯，出货财。戊子受制，则养老鳏寡，行稃鬻，施恩泽。庚子受制，则缮墙垣，修城郭，审群禁，饰兵甲，儆百官，诛不法。壬子受制，则闭门闾，大搜客，断刑罚，杀当罪，息关梁，禁外徙。

二者的重合度很高。我们知道，《淮南子》的时代基本上和董仲舒的时代重合。刘安的生卒年为前179 年－前122 年，董仲舒为前176 年？－前104 年？。《淮南子》被《汉书·艺文志》归类为“杂家”，而《治水五行》被一些研究者归为“五行诸篇”，据说有伪篇的嫌疑。对此本文不作为问题，也就是说不追究孰先孰后，谁抄袭谁的无证据结果，而是想通过对《治水五行》篇的考察，探索董仲舒阴阳五行说的历史根据，究明这个七十二日说的来龙去脉。

一、阴阳结合和七十二日

阴阳五行说是董仲舒思想的重要内容。其对阴阳五行说的重要贡献，在于将阴阳和五行完美地结合起来了。从数字来说，阴阳是偶数，五行是奇数，将二平分为五，或将五分属于二，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董仲舒为了将阴阳和五行能更好地结合，采取了许多方法。其中最重要的方法，就是在其中掺入了一个四季。“天地之气，合而为一，分为阴阳，判为四时，列为五行”（《五行相生》）[1]362。

简而言之，董仲舒首先以阴阳二气的运行轨迹来配四季，也即将阴阳二气按照一年四季的运行变化分为少阳、太阳、少阴、太阴，将它们分别配以春、夏、秋、冬：

少阳因木而起，助春之生也。太阳因火而起，助夏之养也。少阴因金而起，助秋之成也。太阴因水而起，助冬之藏也。（《天辨在人》）[1]335

这里，“少阳・ 春”配“木”，“太阳・ 夏”配“火”，“少阴・ 秋”配“金”，“太阴・ 冬”配“水”，但还缺五行之“土”①徐复观论述了董仲舒阴阳五行说的特色，举出了以下四点：1）分阴阳为少阳、太阳、少阴、太阴四等分；2）阴阳对等运行；3）明确了五行对阴阳的作用,譬如设立了“季夏”；4）以土为最贵。见其《两汉思想史》（台湾学生书局，1974 年）第381-382 页。。

本来，《吕氏春秋》十二纪里，以阴阳五行和时令相配时，阴阳的偶数和五行的奇数有不能相配的问题。于是，在季夏的六月纪之后，加上了这样一段文章：

中央土，其日戊巳，其帝黄帝，其神后土，其虫裸，其音宫，其律中黄钟之宫，其数五，其味甘，其臭香，其祀中溜，祭先心。

这里把土放在六月的后面七月的前面，即一年的前半和后半之间，还以土为中央，也即最贵，然而还没有给予土具体的时间和空间。

董仲舒的阴阳五行结合说受到《吕氏春秋》等著作的启发。为了使“土”获得时间，首先是将一年分为五个季节，即在夏和秋之间设立了一个“季夏”：

天有五行，木火土金水是也。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为冬，金为秋，土为季夏，火为夏，木为春。春主生，夏主长，季夏主养，秋主收，冬主藏。（《五行对》）[1]315

于是，土有了“季夏”之时间，还被赋予了“养”之季节之功。

其次，为了使“土”获得空间，董仲舒又说：

土居中央，为天之润。土者，天之股肱也。其德茂美，不可名以一时之事，故五行而四时者，土兼之也。金、木、水、火虽各有职，不因土，方不立。„„土者，五行之主也。五行之主，土气也。

（《五行之义》）[1]321

这样土被配于了中央，且成了统领其他四行的“股肱”。

最后，为了克服四季不能和五行平均相配的问题，《治水五行》中，将一年三百六十日平均分为五季，也即以一季为七十二日。于是有了开头《治水五行》的这一段话：

日冬至，七十二日木用事，其气燥浊而青。七十二日火用事，其气惨阳而赤。七十二日土用事，其气湿浊而黄。七十二日金用事，其气惨淡而白。七十二日水用事，其气清寒而黑。七十二日复得木。

土不但有了时间和空间，还拥有了“黄”色。

二、《治水五行》和管子诸篇的比较

人们不仅要问，上面这个“七十二日”是从哪里来的？这个主意“idea”是董仲舒的发明还是受到了其他人的影响？笔者以前以为是董仲舒的“创造”[2]，但现在看来，其可以从《管子》那里找到蛛丝马迹。

检索先秦两汉的古典文献，发现出现“七十二日”的，除了前述《淮南子·天文训》以外，只有两篇。一篇是《治水五行》，另一篇是《管子·五行篇》（以下只注篇名）。两篇的内容都以时令为主，而且文章的结构非常相似。为了不厌其烦，现将两篇文章按照木火土金水的顺序剪辑下来排列在一起，以便于比较。而《四时篇》虽然主要内容是讲四时，但在夏秋之间专门设了一段讲“土”的文章，以配当五行。为此也剪辑下来，分别放在《治水五行》和《五行篇》之下。

木、春、青、立春

七十二日木用事，其气燥浊而青。„„木用事，则行柔惠，挺群禁。至于立春，出轻系，去稽留，除桎梏，开门阖，存幼孤，矜寡独，无伐木。（《治水五行》）

日至，睹甲子木行御，天子出令，命左右士师内御，总别列爵，论贤不肖士吏，赋秘赐赏于四境之内，发故粟以田数。出国衡，顺山林，禁民斩木，所以爱草木也。然则在解而冻释，草木区萌，赎蛰虫卵菱，春辟勿时，苗足本。不疠雏鷇，不夭麑䴠，毋傅速。亡伤襁褓，时则不凋。七十二日而毕。（《五行篇》）

然则春夏秋冬将何行？东方曰星，其时曰春，其气曰风，风生木与骨。其德喜嬴，而发出节时。其事：号令修除神位，谨祷弊梗，宗正阳，治堤防，耕芸树艺，正津梁，修沟渎，甃屋行水，解怨赦罪，通四方。然则柔风甘雨乃至，百姓乃寿，百虫乃蕃，此谓星德。星者掌发，为风。是故春行冬政则雕，行秋政则霜，行夏政则欲。是故春三月以甲乙之日发五政。一政曰：论幼孤，舍有罪；二政曰：赋爵列，授禄位；三政曰：冻解修沟渎，覆亡人；四政曰：端险阻，修封疆，正千伯；五政曰：无杀麑夭，毋蹇华绝芋。五政苟时，春雨乃来。（《四时篇》）

《治水五行》的大意是，这个七十二日木正当时令，它的气干燥混浊而呈青色。„„由于是木之时令，就要行仁政施惠，宽恕触犯禁令的人。到了立春这一天，释放轻罪犯人，赦免长期拘禁的人，解除罪犯的脚镣手铐，打开门户疏通沟壑，爱护幼小的孤儿，怜悯孤寡老人，不砍伐树木。

《五行篇》和《治水五行》对季节的气性描述很接近。《治水五行》为其气燥浊而青，《五行篇》为解而冻释，草木区萌。其次是要求按照木的德性来应时治事，在爱护儿童和禁止砍伐树木方面完全一致。《四时篇》的时令的近似之处更多一些，譬如“东方曰星，其时曰春，其气曰风，风生木与骨。其德喜嬴，„„耕芸树艺，„„解怨赦罪，通四方”。下面列出第一个七十二日的比较表：

表1 春之时令表

火、夏、赤、立夏

七十二日火用事，其气惨阳而赤。„„火用事，则正封疆，循田畴。至于立夏，举贤良，封有德，赏有功，出使四方，无纵火。（《治水五行》）

睹丙子，火行御，天子出令，命行人内御。令掘沟浍津旧涂，发臧任君赐赏，君子修游驰以发地气，出皮币，命行人修春秋之礼于天下，诸侯通，天下遇者兼和。然则天无疾风，草木发奋，郁气息。民不疾而荣华蕃。七十二日而毕。（《五行篇》）

南方曰日，其时曰夏，其气曰阳，阳生火与气。其德施舍修乐。其事：号令赏赐赋爵，受禄顺乡，谨修神祀，量功赏贤，以动阳气。九暑乃至，时雨乃降，五谷百果乃登，此谓日德。日掌赏，赏为暑，夏行春政则风，行秋政则水，行冬政则落。是故夏三月以丙丁之日发五政。一政曰：求有功发劳力者而举之；二政曰：开久坟，发故屋，辟故卵以假贷；三政曰：令禁扇去笠，毋扱免，除急漏田庐；四政曰：求有德赐布施于民者而赏之；五政曰：令禁臵设禽兽，毋杀飞鸟。五政苟时，夏雨乃至也。（《四时篇》）

《治水五行》的大意是，这个七十二日火正当时令，它的气光明而呈红色。„„由于火正当时令，所以要划定疆界，巡视田地。到了立夏这一天，要推荐贤良之人，奖励有德之人，奖赏有功之人，派遣使者到各国去。警惕火灾。

《五行篇》对季节的气性描述也很接近。《治水五行》为其气惨阳而赤，《五行篇》为“天无疾风，草木发奋”。其次是按照火之活性来应时治事，在整治水利工事和派使者去通天下方面是一致的。“郁气息”和“无纵火”也是相通的。《四时篇》也有许多共通之处，如“受禄顺乡，谨修神祀，量功赏贤，以动阳气”。下面列出第二个七十二日的比较表：

表2 夏之时令表

土、季夏、黄

七十二日土用事，其气湿浊而黄。„„土用事，则养长老，存幼孤，矜寡独，赐孝弟，施恩泽，无兴土功。（《治水五行》）

睹戊子，土行御，天子出令，命左右司徒内御，不诛不贞，农事为敬。大扬惠言，宽死刑，缓罪人。出国司徒令，命顺民之功力以养五谷，君子之静居，而农夫修其功力极。然则天为粤宛。草木养长，五谷蕃实秀大。六畜牺牲具。民足财，国富，上下亲，诸侯和。七十二日而毕。（《五行篇》）

中央曰土，土德实辅四时入出，以风雨节，土益力。土生皮肌肤。其德和平用均，中正无私，实辅四时：春嬴育，夏养长，秋聚收，冬闭藏。大寒乃极，国家乃昌，四方乃服，此谓岁德。岁掌和，和为雨。（《四时篇》）

《治水五行》的大意是，这个七十二日土正当时令，这个季节的气潮湿混沌而呈黄色。„„由于土正当时令，就要奉养老年人，爱护幼小的孤儿，怜悯孤寡老人，奖励孝弟之人，广布恩惠，不兴建房屋和水利工程。

《五行篇》将这个季节的气性描写成“天为粤宛”，也即环境好像深邃的园林。其次是按照土稳重之性来应时治事，“不诛不贞，农事为敬”。做到上下亲，诸侯和。《四时篇》则要求“和平用均，中正无私”。下面列出第三个七十二日的比较表：

表3 季夏之时令表

金、秋、白

七十二日金用事，其气惨淡而白。„„金用事，则修城郭，缮墙垣，审群禁，饬甲兵，警百官，诛不法，存长老，无焚金石。（《治水五行》）

睹庚子，金行御，天子出令，命祝宗选禽兽之禁，五谷之先熟者，而荐之祖庙与五祀，鬼神飨其气焉，君子食其味焉。然则凉风至，白露下，天子出令，命左右司马，衍组甲厉兵，合什为伍以修于四境之内。谀然告民有事，所以待天地之杀敛也。然则昼炙阳，夕下露，地竞环，五谷邻熟。草木茂实，岁农丰，年大茂。七十二日而毕。（《五行篇》）

西方曰辰，其时曰秋，其气曰阴，阴生金与甲。其德忧哀、静正、严顺，居不敢淫佚。其事：号令毋使民淫暴，顺旅聚收，量民资以畜聚。赏彼群干，聚彼群材，百物乃收，使民毋怠。所恶其察，所欲必得，我信则克。此谓辰德。辰掌收，收为阴。秋行春政则荣，行夏政则水，行冬政则耗。是故秋三月以庚辛之日发五政：一政曰：禁博塞，圉小辩，斗译跽；二政曰：毋见五兵之刃；三政曰：慎旅农，趣聚收；四政曰：补缺塞坼；五政曰：修墙垣，周门闾。五政苟时，五谷皆入。（《四时篇》）

这个七十二日金正当时令，这个季节的气黯淡光弱而呈白色。„„由于金正当时令，就要兴筑城郭，修补城墙，严格执行各种禁令，整治兵器铠甲，告谕百官，惩罚不法之人，爱护好老年人，不兴冶炼之事。

《五行篇》将这个季节的气性描写为凉风至、白露下。同样要求整顿军事和防卫，准备收藏之事。《四时篇》也要求“修墙垣，周门闾。五政苟时，五谷皆入”。下面列出第四个七十二日的比较表：

表4 秋之时令表

水、冬、黑

七十二日水用事，其气清寒而黑。„„水用事，则闭门闾，大搜索，断刑罚，执当罪，饬关梁，禁外徙，无决堤。（《治水五行》）

睹壬子，水行御，天子出令，命左右使人内御御其气，足则发而止，其气不足，则发撊渎盗贼，数劋竹箭，伐檀柘，令民出猎禽兽，不释巨少而杀之，所以贵天地之所闭藏也。然则羽卵者不段，毛胎者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