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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医家补法辨治痢疾探微*

2023-12-14尹志弘李董男

中医药临床杂志 2023年10期
关键词:补法痢疾医家

尹志弘,李董男

安徽中医药大学中医学院 安徽合肥 230012

痢疾,以腹痛、里急后重、脓血黏液便为主要临床表现。先秦至隋唐时期“痢疾”和“泄泻”虽在鉴别、治法上有所区分,但在病名上混为一谈;宋金元时期“痢疾”和“泄泻”始见分流,在病机探讨和遣方用药上两者各有侧重,医家对“痢疾”作为独立病名的认识逐渐统一化[1]。明清以前尤其是金元时期人们对痢疾病因的认识不离“湿热”二字,在治疗上多采用清热、泻下的证治思路。而明清时期以张介宾、李中梓等为代表的医家突破了以往众多医家以湿热立论痢疾、以泻清结合为通法的桎梏,在虚寒性痢疾的认识上颇有建树。本文通过梳理先秦至明清医家对痢疾病因病性的认识变化,突出明清时期补法治疗痢疾的学术特色,希望为现代中医临床工作者提供思路上的借鉴。

痢疾寒热虚实属性认识源流

1 痢疾寒热属性之辨

《黄帝内经》中有关“泻下”“肠澼”等描述是古代中医对痢疾认识的开端,其中“运气致痢”的观点深刻地影响了后世医家对痢疾病因的认识。《素问·六元正纪大论篇》中详尽地论述了运气与注泻的对应关系。当太阳寒水司天时,(四之气)主气太阴湿土和客气厥阴风木交争化为雨,“民病大热少气,肌肉萎,足痿,注下赤白[2]”;阳明燥金司天时,(四之气)主气为太阴湿土,客气为太阳寒水,水土气化时“寒雨降……疟寒之疾,骨痿血便”[2];少阳相火司天时,“其化喧嚣郁懊,其变炎烈沸腾。其病上、热郁、血溢、血泄、心痛”少阳火热邪气迫血妄行而注泻。《素问·至真要大论篇》亦云:“岁少阳在泉,火淫所胜,民病注泄赤白,少腹痛,溺赤。”“少阳司天,火淫所胜,民病头痛,发热恶寒而疟,热上皮肤痛,色变黄赤……注泻赤白”“厥阴之胜,大风数举,倮虫不滋,胠胁气并,化而为热,小便黄赤……肠鸣泄,少腹痛,注下赤白,甚则呕吐,两咽不通。”[2]通过以上叙述可见,六气之变决定了痢疾的寒热属性,痢疾的发病大体与“风湿”“寒雨”“火淫”有关,且病性多为热。《素问·至真要大论篇》病机十九条中也有“诸呕吐酸,暴泻下迫,皆属于热”[2]之说,可见寒凉派从“火热”立论辨治痢疾有着学术渊源。

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中专门论述了“下利”的症状和治疗方药,对于寒热属性的认识主要体现在其辨证中。《金匮要略·呕吐哕下利病脉证治第十七》曰:“五藏气绝于内者,利不禁,下甚者,手足不仁”[3]此处的“五脏气绝于内”指的是五脏阳气大虚,阳气不能内守,寒气充斥于体内筋脉,清气失去阳气的升举作用而下陷,故见泻下。原文中对寒性痢疾描述颇多,如“下利脉沉弦者,下重;脉大者,为未止;脉微弱数者,为欲自止,虽发热不死……”[3]仲景亦有对热性痢疾的描述如:“热利下重者,白头翁汤主之。”[3]综上,张仲景论治“下利”既有寒也有热,且寒性痢疾有着明确的证候描述,虚寒痢疾一证也并非空穴来风。

如前文所述金元时期许多医家受到运气学说的影响,在痢疾的病因病机认识上以火热为主。“寒凉派”创始人刘完素认为里急后重的原因在于“火性急速而能燥物”[4],下利色赤白的病因都为火,正如其在《素问玄机原病式》中论:“或言下痢白为寒者误也。若果为寒,则不能消谷,何有反化为脓也?”[5]朱震亨认为饮食物留滞于肠胃中,不能尽排,“湿蒸热淤,郁结日深,伏而不作”[6],等到炎暑季节,相火司令之时,酷热之毒邪侵袭体内,秋季阳气逐渐衰减,火气下降,蒸腾肠胃之中的积滞,故见泻下。李杲认为痢疾的病机是“客气强,主气弱”,所谓“客气强”指的是长夏的湿热气盛,“主气弱”指的是饮食内伤导致太阴脾弱久而传肾,使其失去通调二便之效[7]。

明清时期,部分医家对金元时期将痢疾的属性归为火热的观点提出了异议。张介宾认为“炎热者,天之常令也,当热不热,必反为灾……夏日多炎,阴邪易入。暑热是主,风寒是客,口不受寒,痢从何得?[8]”人们在暑季因热贪凉,体内寒气积聚,故见下痢。其依照所得寒痢之人的胃气强弱的不同,归纳了发病时间的前后顺序:一为胃阳气充实者,体内阳气可抑制生冷之寒邪,不发病;二为暂不发病者,随着体内寒邪的积聚,阴长阳消,寒邪占据主动而发病;三为素来胃阳不足,稍食生冷,病从中生。张介宾还剖析了寒凉药物治疗痢疾得效的原因有二:一者胃强阳盛之人,得湿从阳热化;二者元气壮实,邪气难敌,正邪相争而发热,并指出虽然两者皆有,但数量极少。

李中梓同张介宾一样将炎暑气候和过食生冷两种因素结合分析,其曰:“夫痢起夏秋,湿蒸热郁,本乎天也;因热求凉,过吞生冷,由于人也。气壮而伤于天者,郁热居多;气弱而伤于人者,阴寒为甚。”[9]同时李氏还利用《素问·五常政大论篇》中的“卑监”与“敦阜”理论阐述痢疾寒热皆有的观点。“湿土寄旺四时”[10],与火热邪气相从时,则表现为阳热有余,脾阳亢盛,湿热为患,《内经》将脾的太过比喻为高处即“敦阜”;与寒邪相从时,则表现为脾阳虚衰,寒湿为疾,《内经》中将脾的不及比喻为低处即“卑监”。

在用药上,喻昌认为辛温药物能“开发肠胃郁结,使气液宣通,流湿润燥”[11],对于误用通泻、寒凉的厥证,应当温补升阳、益胃理中。孔毓礼在温热药物的使用上和喻昌有相似之处,其《痢疾论》曰:“屡见疏之利之,而所下甚少;温之补之,而所下反多,乃阳气运行故也。”[12]其利用温通之法使得气机舒畅,利用补法增强脾胃的运化功能,从而排出肠中积滞。

综上,明清时期医家对痢疾寒热属性的探讨主要集中在两点:一为判断痢疾的病性要考虑到天时与患者生活史、体质的关系。寒湿之邪侵犯胃肠,恣食生冷食物可导致寒湿痢;脾胃素虚,复感寒湿之邪或本是热痢过服寒凉药物,导致虚寒痢。二为在药物配伍结构中温热药的作用,金元时期刘完素寒热并用,但整体思路上是以寒为主,少佐辛热,温热药起到的是行气的作用,明清医家在肯定温通用法的同时,也关注了其温中散寒,温补脾肾的作用。

2 痢疾虚实属性之辨

对于痢疾虚实属性的探讨始见于《素问·太阴阳明论篇》,其述:“阴者,地气也,主内……阴受之则入五脏……入五脏则䐜满闭塞,下为飧泄,久为肠澼。”[2]“肠澼”即是痢疾,从这一段文字分析,饮食不节导致里实积滞,进而内脏损伤,腹胀、大便不通,里实积滞是初期诱因,脾胃损伤是连带结果,脾胃运化功能的减弱也会加重里急后重的症状。

金元时期医家对痢疾的虚实属性观点各不相同。刘完素认为痢疾多为实证,其在《素问玄机原病式》中曰:“利为湿热甚于肠胃,怫郁为病”[5]。此处的“怫郁”当作气机不畅解,湿热郁久化热为病,治疗上善于寒凉用药、行气调血。张从正亦认为痢疾多为实证,极力倡导攻下、通因通用之法,认为“不可畏攻而养病”[6]。李杲不同刘、张,提出长夏暑湿之病皆由“饮食劳倦,损其脾胃,乘天暑而病作也”[13]的观点。其认为饮食劳倦导致脾胃受损,夏季暑热导致心火亢盛,若肾水充足可上济心火制其阳亢,若脾胃损伤日久则致使肾水不足,“久则太阴传少阴而为肠澼”。故在治疗上倡导补脾益气,滋肾养阴,凉血祛湿,创制凉血地黄汤。简单梳理不难发现,刘完素、张从正认为痢疾多为实证,而李杲认为痢疾虚证为多。

进入明清时期,医家对于痢疾虚实属性的认识更加完善。如李中梓在《医宗必读·痢疾》中所言:“新感而实者,可以通因通用……独怪世之病痢者,十有九虚,而医之治痢者,百无一补……世有庸工,专守痛无补法,不知因虚而痛者,愈攻则愈痛矣。”[9]可见,不少医者在诊治痢疾时,不辨虚实,常以清、邪为通法。湿热伤及血分本应调血,过用涤荡必然伤及血分;津液亡脱者本应止泻,若用渗利则会津枯液耗,迁延病情。

张介宾从病家体质角度出发,论述实证、虚证的症状。患实证痢疾“必其形体强壮,脉息滑实,或素纵口腹,或多胀满坚痛”[8],此类可利之、泻之;而虚证痢疾“有形体薄弱者,有颜色清白者,有脉见真弦而中虚似实者,有素禀阳衰者,有素多淡素者……”[6]张氏认为无纵肆饮食而忽患痢疾,多为脾胃虚衰者过食瓜果寒凉损伤脾胃所致,在治疗上只能温补脾肾,使脾温寒去。

笔者分析,金元时期以来受刘完素、张从正为代表的医家影响,许多医者墨守“诸痛皆不可补”“痢疾头几日不可补”的教条,在诊治痢疾时不辨虚实,一味采取泻下、清解的方法,造成了不少误治的情况,所以在明清时期诸多医家更加强调辨别痢疾虚实。

3 寒热虚实错杂,辨证当思病机

明清时期张介宾、李中梓两位医家对传统断然定性热证、实证的病机分析思路予以批驳、论证,从辨证角度对痢疾的病性、病机作出了新的解读。

张介宾在《景岳全书·卷之二十四·痢疾》从九个方面详细论述了痢疾的实热与虚寒之辨,笔者在此选取其中四个方面试阐述之。

在辨口渴上,张介宾认为不能将口渴简单地等同于体内有火热之邪,因为泻痢会导致体内大量津液流失,津液不足亦可见口渴,故他提出了“无火之口”[8]的概念,所谓“无火之口”之人开始欲饮冷水但之后又拒服,其根本在于寒邪占据中焦,胁迫肾阳浮越于外,成为无根之火。在辨小便上,景岳引用《灵枢·口问》“中气不足,溲便为之变”[14]一言,反对仅以颜色黄赤将痢疾定性为热,其提出中焦虚寒也可见小便黄赤,原因有四:其一,寒气逼迫阳气下陷,肾阳激发推动津液之浊者下泄;其二,长期患痢导致津液大量外脱,从而导致小便色变;其三,下焦阳气不暖,肾阳蒸腾气化不足,水液重新参与输布的量减少;其四,妄用渗利之法耗竭体内津液。在辨腹痛上,张介宾打破了以往因实邪而行气止痛的做法,认为虚寒也可以导致腹痛,根据痛在中焦、下焦的不同而分别采取温补脾阳和肾阳的方法。正如《素问·痹论篇》说:“痛者,寒气多也,有寒故痛也。”[2]里实积滞固然可以阻塞气机,但寒性收引,也可使气机收敛,造成气滞。在论阴阳疑似上,他以“飞者”和“地者”为喻阐述假热的本质,阳热在上,见口渴、喉疮,或面红身热,阳热在下,见孔痛、便血、便黄,其实质为“水火相刑,阳为阴逐,而火离其位,故飞走若此。”[8]体内阴盛为真,体表浮阳为假。针对以上情况都应温补肾阳。

李中梓在辨证思路与张介宾极为相似,其言:“须知寒者必虚,热者必实,更以虚实细详之,而寒热愈明耳。”强调从虚实症状推断寒热属性。如在腹痛上,其曰:“不知痢出于脏,肠胃必伤,脓血剥肤,安得不痛?”要从痛之缓急、按之可否、脏腑的阴阳属性、脉象的有力无力获取虚实信息。对于将里急后重归为实热的说法,其论:“气陷则仓廪不藏,阴亡则门户不闭。”[9]脾胃气机下陷,水谷运化失常;阴液亡脱则泻下不止。脾气弱、肾水衰同样会导致泻下,当考虑病程长短、新积旧积、脉象盛衰辨别之。如是旧积,应当攻下;如是新积,攻下后再次复发的,或调或补,不可轻攻;至于虚性痢疾,无论新积旧积都不可攻下,“用异功散,虚回而痢自止”[9]。

明清医家补法治疗痢疾特色

补法治疗痢疾在证型上主要分为虚寒痢和阴虚痢。在治法上,前者多用温补和补涩的方法,后者以补阴法为主。

1 温补法

在明清时期以前,治疗久泻久痢多采用如桃花汤、真人养脏汤这类涩肠固脱的方剂。明清以来,以李中梓、张介宾为代表的温补派医家治疗虚寒痢疾尤其重视温补脾肾,使得治痢思想得到嬗变。

前文所述张介宾十分重视寒凉饮食和胃气强弱的关系,故其在治疗脾胃虚寒为主的痢疾具有独到见解。对生冷初伤,饮食失调,而胃气未损,元气未亏,有腹痛、腹胀或暴泻、暴痢等证,兼完古不化者,用抑扶煎、五德丸、平胃散稍祛寒滞;素来脾胃虚弱,少食生冷,见下痢者,用佐关煎,再稍深病及肝肾者,用胃关煎温补脾胃。“噤口痢”始见《丹溪心法·痢》[15],症状表现为患痢难以饮食,入食即吐,张介宾反对朱震亨的“胃口热”和温药甘味以火济火说。其曰:“盖噤口痢者,以食不得入,虽亦有实热证,而惟脾胃虚寒者居多。”[8]张氏指出患噤口痢者,多无胀满、实热等证,而见食欲下降,精神衰败,其根源在于脾肾衰败。脾胃衰败,运化无力,食不能入;肾气匮乏,命门不暖,大肠不能固,小肠不能化,下焦失守故见下痢不止。故其用人参、白术、干姜、甘草等药物健脾运气,用熟地、附子、吴茱萸、肉桂等药物温补肾阳。

李中梓认为治疗“有形”之痢疾,应当考虑“无形之元气”,先泻而后痢,脏腑病变为脾传肾,病势加重;先痢而后泻,脏腑病变为肾传脾,病势较轻。故其曰:“治痢不知补肾,非其治也。”[9]用如四君子汤、归脾汤等补气剂固然可以治疗脾虚,但如果病在火衰,肾阳气化无力,火不煦土,一定要用肉桂、附子急补命门。对于下痢如胶冻、鼻涕或鱼脑者,当作冷痢论治,先用木香、焦术、豆蔻、砂仁、厚朴健脾行气,次用理中汤加木香温脾行气,再不应者添加诃子、粟壳以收涩。若见血色紫黯如紫草,过服凉药而所下反多者,用理中汤去人参,加肉桂、木香、肉果(肉豆蔻)、乌梅。再如脾胃阳虚,积久冷痢,少腹冷痛,结滞不爽者,用温脾汤。《医宗必读·痢疾》中记载的孙潇湘夫人医案,便是温补治疗虚寒痢的典例:孙氏下痢四十日,饮食不进,口干发热,完谷不化,有医家认为是邪热不杀谷所致,大投苦寒药物,孙氏反病危,李中梓诊其脉大而数,腹痛而喜按,判其本质为寒,用附子理中丸冰冷于服,六剂而热退食进,又服八味丸二十余日,病痊愈[9]。

清代张璐的《张氏医通》中对补法治痢的描述与李中梓的观点极为相似,指出补法治痢至要者在脾肾二脏。肾为胃关,开窍于二阴,四君子汤、补中益气汤补脾虚;“若病在火乘土位侮母”,当用肉、桂补命门,恢复肾中之阳以救脾家之母,“若畏热不前,仅以参、术不土,多致不起,大可伤已![16]”

笔者认为,温补法与补涩兼施的方法存在以下不同:①证治思路上,温补法关注疾病脾肾虚寒的本质,重在求本;而补涩法以涩肠固脱为标,脾肾虚寒为本,以标为主,标本兼治。②配伍关系上,温补法所用方剂常以附子、肉桂、吴茱萸等温里药为君臣;补涩法所用方剂如真人养脏汤、四神丸以大队温涩固脱药物为主,少量温里药为佐。③适应证上,补涩法仅能用于久痢不止的虚寒痢,而温补法在治疗寒湿痢初起亦有可取之处。

2 补涩法

如前文所述,补涩兼施治疗久痢在《伤寒杂病论》中就已有所论及。但众多医家在临床中较少使用此类方剂,其原因在于担心涩肠止泻的药物会闭门留寇,使邪气没有出路,从而迁延加重病情。针对这种情况,张璐进行了批驳。其《张氏医通》述:“世人见余用参、术、姜、桂温补气血之药,以为可骇;更有用黄芪、地黄滋阴腻滞之药,益怪甚矣;且有用石脂、干姜温涩固脱之药,以为劫剂而大诽之,不知《内经》中原有涩因涩用之法。”[16]其指出患痢肠胃积滞有新有旧,旧积有下亦有不可下、新积通不可下。旧积为气血食痰阻滞于肠胃,卫气郁而不舒,营血涩滞不畅者,用泻下攻积无可非议;对于脾胃虚弱无法转输导致旧积者,只可调补脾胃,兼以行气。新积是为攻下后又复生者(即“休息痢”)[17],攻下后升降不行、清浊不分,再用攻下会导致卫气复郁、营血复涩,应当疏理卫气、畅和营血,调整阴阳,新积才可消除。

唐宗海在《血证论》中用取象比类之法,巧妙地论述了仲景用桃花汤治疗久虚久痢的原因。其云:“(痢疾)譬之天时,其初则酷暑流金,转瞬而凉飚振落,衣夏葛者,不得不换冬裘矣。况肠胃血液,既化为脓,恐其滑脱,故主桃花汤温涩填补之。”[18]用温涩之法治痢,防止气血亡脱。

由此可见,对于久泻久痢的滑脱见证者,可以采用补涩兼施的方法,但是在药物使用上既要配伍如赤石脂、肉豆蔻这类药性偏温的收涩药,能行、能散的温里药,也要配伍行气药,这样不但能兼顾患者身体虚寒的特点,而且又可以防滞气之患。

3 补阴法

阴虚痢的概念首见《张氏医通》:“一种阴虚痢疾,切戒攻积之药。凡见痢下五色,脓血稠黏,滑泻无度,发热烦渴,脐下疼痛,至夜转剧而恶食,或下鲜血者,便属阴虚,急宜救热存阴为主。”[16]方用驻车丸、阿胶丸、归连丸、阿胶梅连丸等。

张介宾“治水治火,皆从肾气”的学术思想在治疗阴虚痢中亦有体现。其曰:“痢有发热者,似乎属火,宜从凉治。”创新性地将痢疾发热分为“实火”和“虚火”[8],主张滋阴补肾的治法。如见虚中有实火,脉实有力者,可加减一阴煎或保阴煎滋阴降火;见全属虚火,脉象无力者,用三阴煎、六味丸、八味丸壮水补阴;阴盛格阳反发热者,用胃关煎及右归饮。

陈士铎在治疗久虚痢疾擅长补阴,其言:“用补阳之药以治痢,则有宜有不宜。用补阴之药以治痢,则实无不宜也。[19]”他列举了两类痢疾证型可以通过补阴的方法治疗:一为湿热两重证,若泻湿则伤阴,泻热则伤阳,不妨在泻湿热药物加入白芍、当归这类的滋阴药物,通过阴阳的互生互化,达到阴不伤阳自生的理想效果;二为下痢纯血,不能自制,而面色红润、唇如朱涂的绝症,下痢不止乃阴气降而不升,而面色红润、唇似朱涂乃阳气升而不降,人体阴阳失调。在其创制的补阴升提汤中,熟地黄、白芍共奏养血敛阴之效,升麻升提力强,使得肾水上输[20]。

由此观之,补阴治痢的适用范围不离阴血耗伤。久痢滑泻无度,脓血排出不止,阴血大量耗散,阴虚则热,虚火上炎。在治法上,遵守“阳病治阴”的原则,滋阴降火以制阳亢。

因时因人,合理遣方

中医中的痢疾证型多样,病因病机复杂,应当考虑到时令、患者的体质和生活史以及病程的不同阶段,辨证施用补法。

从运气角度分析痢疾的发病时间多与少阴君火、少阳相火之气关系密切,在五行属性归类上属于“火”类,夏秋是该病的高发季节,故又多夹湿。仅从时令考虑,湿热火毒壅盛,里实内结是痢疾主要的发病原因,采用苦寒清解之法无可非议。但“人事”恰又是时令背景下的潜在致病因素,故需要将人脾胃运化功能强弱,阳气盛衰考虑在内。采用询问患者饮食情况和切诊相结合的方式,可以较好地推断患者脾胃功能状况,从而适当加减药物。

补法治疗痢疾多用于痢疾发展后期的虚寒痢和阴虚痢,但在疾病发展过程中可以兼用其他治法和方药。如阴虚痢见阳亢热盛,可适当配伍清热泻火药物急以治标;久痢日久气血耗伤,气血双补有利于患者恢复;对于脾肾阳虚而滑脱不止者,可以温补方和补涩方合用,共奏其效,如四神丸合附子理中丸。

现代医家印会河在治疗寒湿困脾证的急性肠炎就是因时因人的体现:某人夏季纳凉饮凉无度,突发腹痛狂泻,体温降低,肢冷脉伏。给予食,入咽即吐。大泻10 余次,泻下物为水样便,无臭味。腹痛甚则昏厥不语,冷汗淋漓,舌淡唇白,已出现目陷唇痿、肢体枯瘦等失水症状。印教授诊断为寒邪直中,脾肾阳伤,沉阴弥漫,水湿不化。用附子理中丸加神曲、党参,患者服1 剂即愈[21]。

结 语

明清医家以《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为源流基点,以金元医家学术争鸣为探究靶点,以温补学派的兴起为时代背景,对痢疾证治方法做了积极有益的探索。

张仲景在《伤寒杂病论》中首次提及痢疾有寒、有虚,为后世辨治痢疾提供了思路上的引导。金元时期北方热病流行,而北宋的《太平圣惠方》和《太平惠民和剂局方》多以温热药为主,导致许多医家在诊治过程中造成不少失治、误治的情况。以刘完素、张从正为代表的医家倡导寒凉用药,大行清解、攻下治法治疗痢疾取得了良好的成效,故刘、张二人对痢疾病因病机的阐述发挥也因此广为流传。明代一些医家继承前代遗风,忽略社会生活变化对病人体质的影响,在治疗痢疾时滥用攻下,损人脾胃、伤人真阳,再一次形成了时弊。而温补学派的兴起正是对这一时弊的纠偏,其杂病多虚、温补脾肾的学术思想亦渗透到痢疾的病因病机阐述、辨证施治中。清代医家如张璐、喻昌、唐宗海等汇集历代各家学术思想,在各自的著作中或多或少地记述了补法的适应证、辨证要点及理法方药。

明清医家对痢疾证治的贡献:一是区分阐述痢疾寒热虚实属性以及内在的病因病机,突出补法治痢的合理性;二是对不同痢疾证型的辨证要点进行归纳整合,建立起较为完整的证治体系。补法现主要用于痢疾的后期,但补法有各有差异。温补法多用于虚寒性痢疾或痢疾初期而脾胃素虚者;补涩法适合久痢滑脱者;补阴法善治久痢阴血耗伤见发热者。

明清时期医家对补法证治痢疾有着较为全面的认识,其辨证思路和理法方药体系对当今临床治疗痢疾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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