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汾地方志中的人文之思与生命关怀
2023-12-12王小芳
王小芳
【摘要】临汾地方志,浸润了临汾当地文人、士大夫、平民对人文的思考与对生命价值的探索。他们向往思想解放、逍遥自然;重视民生民意,渴望济世利人;面对外在境遇变化追寻达观守常、泰然和悦的境界。
【关键词】临汾;地方志;人文
【中图分类号】K29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3)21-0026-04
通过一个地域的地方志,我们可以看到该地域历史文化脉络的沿革与发展,对当地民众的生活状态、性情特点、价值判断、审美理念都会有所了解。本文从临汾地方志入手,对生于临汾或在临汾做官的士大夫、来这里游历的文人、有文化底蕴的平民等人的作品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分析。临汾地方志中,浸润了深厚的人文之思与生命关怀。
一、田园牧歌 心之所向
田园胡不归,心可安居此。在临汾地方志中,有很多作品或倾情于山水风光,或致力于乡村生活,或借景抒怀,或以物寄托,表达了作者崇尚自然、逍遥自在、思想解放的价值取向。
刘棨《曲沃道中·其一》:“千山屏障开,一川桑柘绿。何处饭牛歌,野父驱黄犊。”[2]3363为我们展示了一幅田园牧歌般的画卷。曲沃县是山西省临汾市下辖县,刘棨行走在曲沃道中,看到了青山绿水,桑柘成林,农夫驱赶着小牛的乡村图景。字里行间透露出对农事的关怀和对田园风光的眷恋。
田园往往给人带来慰藉感。文人在经历宦海浮沉后,常有思归之意。邢云路《三月上巳游涝河》:“千金埝前春水深,千金埝前春云阴。云开水落林麓出,青天红日明片心。片心涤尘滓,傲睨苍茫里,万物生春荣,逍遥游在此。逍遥游兮荡清波,怀美人兮发棹歌。飞艎瞬息浮天河,天河之上风雨多,不归来兮奈若何?”[1]410-411三月初三上巳节,正是外出游春泛舟的美好节日。诗人泛舟于涝河,看到春水已生,林木青青,天色明净,只觉得自己内心受到了涤荡,洗去了尘俗。天地苍茫,万物生长,清波碧浪,浮沉于上。他想到官场风雨之多,不如归来在自然的怀抱中,逍遥游兮,自由自在,怡情悦性。
自然不仅是人心得到愉悦之处,也是人受到启发,打开思路的地方。古人常登高望遠,收获内心的宽阔与宁静。王溱《九日登霍山》:“此日成高会,他乡得胜游。丹崖一夜雨,碧树万山秋。落帽怀宁减,传杯语未休。看云归思渺,对景且迟留。”[3]1307霍山在今临汾霍州市。王溱登高而赋诗,将霍山的美景记录了下来。下了一夜雨后,山间草木润泽,碧树秋色,云气缭绕,让人沉醉于美景而忘却忧愁。诗人面对这样的景色,欣然而不忍离去。自然风景,带给人精神上的回归和思想上的轻松。
再有,郑昆瑛《登太岳山巅·其二》:“绝迳扪萝上,凌空逼太清。下窥高鸟没,俯听急风生。带样横汾水,斗如看简城。烟霄谋一宿,伸手摘星辰。”[3]1310描摹了作者登上太岳山顶后,凌空而风急的险峻之景。从山顶往上看,天很近,似乎可以直接摘下星辰;往下看,连鸟儿都没有,汾水和城市也尽收眼底,太岳山的奇险跃然纸上。王恽在《游姑射山神居洞》中写道:“呼儿笑折山花看,淡白长红总自然。”[6]1652姑射山位于临汾市尧都区姑射村,神居洞香火绵延千年,这样幽静而古老的地方,有折花的孩子笑语盈盈,平添了几分生动。刘廷桂《霍泉》:“山排屏障青霄外,鸟叫笙簧绿树头。云影徘徊鸥影泛,天光掩映水光浮。”[7]1117写出了霍泉青山绿树,鸥鸟飞翔,云影天光徘徊于泉水中的灵秀之景。李复初《元都观》:“放牛眠古洞,采药入蓬瀛。野鹤松间伴,闲云到处迎。”[7]1117反映了道家与闲云、山水为伴,与松鹤同眠的超然物外之情。王楷欧《洪崖》:“洪崖不见古仙人,涧水西流万古春。日暮数峰红似抹,白云化尽洛阳尘。”[7]1121洪崖涧水终年流淌,经历了万古的春色。日出日落,青山不老,唯有时光匆匆向前,不舍昼夜。王贤《登塔子山望黄河》:“立马塔山最上头,黄河如带眼中流。自从混沌初分后,明月清风几度秋。”[5]1326登上高处,看到黄河如带,蜿蜒而行。作者抚今追昔,感慨逝者如斯,黄河见证了悠久的岁月。
还有一些作品是借咏物来表达对高洁品质的追求。如寇恕《柏山堆翠》:“东山高处柏森然,饱受风寒不记年。试看众芳摇落后,独堆翠色傲霜天。”[5]1325普通花草遇寒而零落,柏树却能经冬而不凋,如同人坚贞不屈的品格,令人心生敬仰。郑崇俭《咏柳》:“英雄那堪居下僚,门栽五柳自逍遥。凤凰不与鸡争食,莫让先生懒折腰。”[5]1328以柳树的潇洒之态,比喻不与宵小之徒同流合污的高洁品性。
二、敬天爱人 心之所系
敬天以降瑞,爱人以养德。士大夫们不看重一己之私,而是以生民的福祉为重。普通民众也心存善念,有余力便行公益之事。
在农耕文明为主的背景下,文人官员们以农事为重,田地、雨水、气候、灾疫,各种因素都牵动着他们的心。杨和《雨后观东作》:“东皋初举趾,四野淡烟横。雨细春畴腻,云开树影明。老农勤课种,布谷喜催耕。最爱中和节,没然万物生。”[5]1337这首诗是一幅春耕图。春天来了,和风细雨间,大地苏醒,田野里的农夫已经开始耕作。云开树明,淡烟氤氲,布谷鸟也开始鸣叫,似乎在声声催耕。“中和节”为农历二月初一,天地间迎来春回,万物开始生长。作者看到这样的景象,喜悦于春天的和谐与生机,对该年的风调雨顺有了美好期许。
古代临汾土地较为贫瘠。王贤《踏地有感》中写道:“百里程无十里烟,半石半岭半荒田。鸟声隐约悉前过,马蹄棱层觉度难。”[5]1326从诗中,我们可以看出耕地不足对民生带来的困扰。人烟稀少,半石半岭,开垦难度非常大。山势峥嵘,马也很难走。作者感慨于人民的疾苦,渴望能够将情况上达天听,得到统治者的重视,耕地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贫瘠的土地,如果再遇上灾荒年景,便是民不聊生。朱轼《劝赈文》说道,连年粮食歉收,导致哀鸿遍野。君王起早贪黑,免除税赋,赈济灾民,又从国库中拨出银两分发下来。一时上天也似乎有所感动,降下甘霖。但仍旧有一个问题没有解决,那就是正值秋分节气,是播种麦子的季节,人们已经饿得腹中空空,哪有钱去买麦子的种子呢?“谚云:一麦抵三秋。倘种不及时,或竟致抛荒,民饥正未有涯矣!”[1]399-400考虑到北方以面食为主,作者希望将粮食借贷给贫苦民众,帮他们渡过难关。他认为,此举于己于人都是有利的,仁人君子应当乐于做这样的事情:“诸生读圣贤书,以利济苍生为念,施因近始至耦耕,侪侣出入与俱,何以人饥而我独饱?”[1]399-400读圣贤书的学子,应当以济世利人为己任。如果自己吃饱、别人都饿着,那便是老天也会看不过眼。作为士大夫,肩上担着为黎民百姓谋福利的重担,理应不推脱,为赈灾贡献力量。
除了对农事的关心、对民生的关注,古代临汾人还有一副帮助别人的热心肠。如《新建查房记》中提到江南地区山水萦绕,路边总有亭子和草屋。劳作的人能够休息,口渴的人能在这里讨到水喝。“即《周礼》十里有庐,三十里有宿,宿有路室,五十里有市,市有候馆之遗意也。”[4]1172这些路边亭子、小屋的存在,正是以礼待人、以礼治国传统的延续。古代隰州的北面是人流密集的大道,但是庐、舍非常少,人们想要停留休息也没有居所。以前的茶水房也废弃已久。“天宁寺僧证果捐常住所余,重建砖窑三孔,上奉大士,下居僧,煮茗以待行人。”[4]1172作者感动于证果师傅的善举,他感慨,如果真的存有利物之心,对人也是很有帮助的。力量大,就做大事;力量小,就做小事。当遇到风雪、炎热、马疲、人伤种种情况时,行人往往饥渴难抵。这个时候,即使是一间小小茅舍也可以抚慰旅途困顿,一碗粗茶也会被当作甘甜的仙露。“寸椽片瓦,行旅赖之,亦何必舍宅布金,层楼复殿,而后为福田利益哉!”[4]1172福田在于人的心田。心存济世利之心,那贫屋茅舍也能发挥大作用。
敬天爱人、敬惜物命。《临汾市志》中有《禁伐山柏碑》,建于康熙五十五年(1716),是为了禁止人们砍伐广胜寺山上的古柏而立。“照得广胜一山,原为赵邑名胜,柏木郁葱深秀,不特以壮观瞻,仰且以助风脉,历来不敢擅伐,饬禁甚严,彰彰可据也。”[2]3347赵邑为洪洞赵城。当时赵城的知县,认为广胜寺山上的柏木,不仅仅是用来观赏的,而且对当地的风水命脉很有助益。但是,有人目无法纪,乱砍滥伐。于是,“本县以柏木为一邑利害攸关,随即亲诣踏勘,验明树桩三十一株”[2]3347。知县亲自勘察,并且对砍伐柏木的人进行了严厉的惩戒,警示人们保护古木,爱护环境。
三、淡泊守常 心之所得
淡泊以清心,守常以明德。在临汾地方志中,有一些诗文着重于探索人对于外境好坏的看法,对生活状态的思考,以及对生命本质的关怀。
古代临汾人勤劳而又朴实。面对不那么富贵的生活,也可以安贫乐道、自适其意。居于草野却不自卑,保有对生活的热爱和精神世界的追求。榆凹王氏在《榆凹躬耕写照·其三》中写道:“南北山头田亩依,春夏耕耘伴月犁。秋来通酿黄菊酒,冬完粮差了官役。”[5]1331春夏种地,秋天酿酒,一派踏实又辛劳的农家生活。《榆凹躬耕写照·其四》写得饶有趣味:“父子相偕兄怡弟,屠苏互斟浪惬意。摇鞭悠悠过小桥,心歌滋滋乐何极。”[5]1331在作者心中,父慈子孝,兄弟和睦,就是值得开心的事情。家人们喝着屠苏酒,享受着惬意的相聚时光,心里像是有歌曲唱起,可见作者对于家庭关系的重视。勤勉谋生之余,古代临汾人追求文化素质的培养。王起岐在《述怀》中写道:“少小渐无知,兀自勤呫哔。俗肠未浣濯,理道暗如漆。中年始觉悟,立杰颇专一。穷达固有命,时哉弗可失。大禹惜寸阴,君子耻无述。胡云不自勉,饱食以终日。”[5]1335从少年到中年,诗人逐渐自省自悟,开始立志,追寻更高层次的理想。他认为,虽然穷达有命,但时机是需要自己抓住的。人要时时勉励自己,珍惜光阴,不可放逸。由此,才能找到实现自身价值的方向。
清代郑钦天作《陋居记》,记录了一间简陋却培养出很多人才的屋子。“乾隆癸酉,先严设堂塾,延孝廉王先生西宾,每课必会于此,如院试然。”[5]1303他的亡父曾在这里请老师,设堂塾。而后,他也开始在这里教书育人,虽然年逾古稀,却依然教授不绝。往来的客人笑话他屋子简陋,风雨来时也无法遮挡。但郑钦天不以为然,他回应道:“世有不陋而陋者,有陋而不陋者。”[5]1303他认为,屋子的简陋与外在无关,而是与自己的心态有关。如果一间屋子华美无比,耗资巨大,不过也是迎合俗人的目光,如果没有实际的德行来作支撑,即使看起来耀目,其本质仍是陋室。“若余处虽敝庐,心自常泰,往来尽高人逸士,谈论悉敦品励行,其人不陋。读《周易》,咏《离骚》《左史》,列前唐诗盈案,朝夕讲贯,斯其业不陋。植四时花木,霞彩缤纷,点缀艺苑,即其物亦不陋。”[5]1303他认为,如果自己的心是泰然的,往来的人都是君子,读的是圣贤书,种的是四时花木,那这样的屋子看似简陋,也是富足内藏,神韵尽显的。他以“陋居”来命名这间屋子,以表达自己效仿颜回居于陋巷不改其志的内心选择。
从这篇记文中,我们可以感受到,古人对于内心境界的重视多于外在的物欲享受。即使住的是最普通的屋子,吃的是粗茶淡饭,只要内心泰然,那便可以安之若素,淡泊守常。
吴庚《人菊记》中探索了名与实、“有”与“无”、内心之境与外在之境界的关系。他提到,“归来馆”每年都种菊花,菊花开时非常美。但“今年之菊,六月骄阳枯其叶,七月八月淫雨烂其根,至九月不花”[5]1304。因为骄阳和过多的雨水,当年的菊花到季节也没有开放。有人质疑说这个地方叫“归来馆”,一直有菊花,怎么今年会没有呢。吴庚以名与实之间的关系来回应。他认为,正如陶渊明的无弦琴、宋代郑所南的清风楼、明代吴赤溟的浩然堂一样,虽然后世并没有留下来,却始终流传于历史的记忆中。“彼三子者,当晋亡、宋亡、明亡之后,尺地非其土,一物非其有,故不能有琴,不能有楼,不能有堂,而其琴、其楼、其堂固俨然在也。”[5]1304历史烟尘浩渺,岁月流转无息,实体的物质往往危脆易变,难以保全。但无论世事如何变化,有生命力的事物是能够经受住时间的考验,久久留存于人们心中的。人生如逆旅,有菊与无菊,也只在人的心境罢了。所以没有必要去争执一时的有无,而是要把自己的境遇放在宏阔的天地间,便会寻得内心的自在。
孔尚任在《清音亭记》中姑射山附近的一座“清音亭”。此地有泉水树林、社饮歌舞,气氛舒畅和睦。清音亭在龙子祠前,“亭宽而槛敞,凡所谓分涧列壑者,皆在襟带间。其左右多废址,意昔者必有水轩花榭,藏丝竹,贮壶罇,以为宴游偃息所。今则独存兹亭”[6]1597。清音亭旁边的废址,代表着这里以前肯定还有别的景色,但今已不存。孔尚任感慨他既无守土之责,又不能久居,管不了这里的事情。但是出于对文化景观的珍惜,他用文章来记述清音亭的景色,以求扩大此亭的影响力。他认为,古代的郡守在为政之余,游览山水景色,留下诗词文章,能够很好地为当地景观做宣传。这也是政绩的一部分。如果没有人为这座亭子作记,那只能是“弃于空山流水,殆不知几岁月。虽有父老饭馌坐卧于中,问及作亭之姓名,皆已不复记忆”[6]1597。可以说,孔尚任作为才华横溢的文人,他心中对文化景观有着天然的关注与怜惜。他怕这座亭子数年以后也成为废址,化作历史的烟尘。“乃登古人之遗亭,穆然想见其人,又著履命杖,披历于荒榛乱苇,寻其断碣而读之,复不可得。”[6]1597文化景观承载了人对自然的思考力与创造力,能够反映当地的文化气质与人文内涵。孔尚任希望以自己的文字赋予“清音亭”持久的影响力,能够让这座亭子在历史上留下足迹。由此,我们也可感受到中国古代文人对于地方文化传承的责任心与使命感。
在山水中体悟人生、获得慰藉;在凡俗尘务中涵养爱民之心;在面对不同境遇时修得淡泊自在之意。这些作品,为我们揭示了生活在古代临汾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是如何看待自己的人生,如何在人世浮沉中探索生命的价值。对心灵境界的看重,对个体生命与宏阔历史之间关系的思考,是古代临汾人的深刻之处,也是他们的风骨所在。古代临汾人以传承地域文化内涵为己任,这种使命感即使历经千年依然光彩耀目。这些具有精神光辉的作品,让我们了解当时人们的所思所感,从而让我们受到优秀传统文化的熏陶与洗礼。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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