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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境中的昌马

2023-12-12王新军

飞天 2023年11期
关键词:疏勒河玉门石窟

▶王新军

青藏高原与黄土高原南北夹击之下,悄然隆起的祁连山昂首向西,如天马浴河般奔腾而去,形成了河西走廊这一人类文明通道的南部屏障。

无论是自驾还是乘车,翻越乌鞘岭之后,一路西行,都会有这种奇妙的感觉。

在祁连山绵延数千里的群峰之间,分布着为数众多的高山谷地,它们为冰川河流的发育创造了条件,进而繁衍出河西走廊灿若星辰的片片绿洲。

这其中,有一些宽谷盆地,不仅自然风光隽秀神秘,更蕴含了丰富的人文信息,地处祁连山西北部的昌马盆地就是如此。

前些年我在玉门文联工作期间,曾组织文艺工作者,进行过多次以寻访历史古迹和人文探险为主题的采风创作活动,昌马就是在这一时期通过大量摄影作品的传播,渐渐为外界所瞩目。

昌马地处祁连山西部,是一个四面环山的小盆地。

疏勒河从这片面积近两千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由南至北穿过,其间又有众多水流汇入,在这里形成了一幅河汊纵横,泉眼密布,碧波荡漾,水丰草茂的盛大景象。

相传唐代名将樊梨花率大军西征时路过此地,一眼就看中了这片地方,遂将这里设为西征唐军的军马场。“昌马”之名便由来于此,寓意此为军马隆昌之地。

打开高精度的卫星地图俯瞰,祁连山这群奔跑的石头,亿万年来似乎一直没有停歇过。点缀在其褐色衣袂间的弹丸之地昌马,却能在乍然间凸显出独有的秀丽,吸引众人的眼眸。

在行政区划上,昌马隶属于玉门市,是一个以农牧业为主的乡镇。对于生活在小城玉门的人们来说,夏天去昌马避暑散心,几乎是抬脚就走的事。

出玉门新市区向南,沿玉昌公路前行,一路上满眼都是令人心胸开阔的景致。迎面是飞马扬鬃的祁连山,公路两侧,绵延的风力发电机组排列成巨大的风车森林,戈壁的辽远在天地之间铺开,眼前不断扩展的苍茫,使人瞬间涌起某种基于坦荡的遐想。岁月悠悠,天地玄黄,人不过世间渺小一物尔,倏忽之间,便化为一抹飞尘。

沿疏勒河溯流而上,穿过八十里风车丛林,在疏勒河出山口下方拐头向西,不多远便进入一道山口。早年间这段进出山乡的险路,已在几度乡村振兴的风潮中,变成了等级的柏油通途。

在两侧大山的护持下,翻过一处险峻达坂,前方的绿洲已赫然映入眼帘。

此时极目远眺,照壁山虎踞于北,东、南、西三面苍山环绕,层峦叠嶂之上,长风起舞,密云飞度,古老的绿洲宛如一方碧玉,镶嵌在群峰雄宏的环抱之中,透过时间的轻岚,默默守护着人类繁衍的些许遗存,传递着生生不息的文明辉光。

目力所及之处,无垠的壮阔与空灵开始在天地间回响。

站在车路沟达坂上看去,疏勒河像一条银色的链子,从绿洲的东南角垂挂下来,由南向北渐次铺开,在照壁山前形成一处长条形的湖面。

盆地中央,无数溪流萦绕着农田,绿树掩映之下,村庄星罗棋布。

更远处,高山牧场与近处的湿地草甸相互映衬,将这里构造成一个别有洞天的世界。

这,就是昌马。

翻过达坂,在昌马的入口处——水峡村西面紧靠农田的地方,有一处南北走向的山崖,崖高三五十米,长约六七百米。公元423年前后,这里作为佛教东渐的必经之路,一位没有留下法号的僧人云游至此。

他在溪水边掬水净面之后,乍一抬头,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西边高耸的石壁之上,蓦地迸射出万道金光,团团紫雾自崖顶徐徐而下,漂浮游移。崖下牧野之上,清风回环,崆峒有声,状如千佛吟诵。远处,更有钟鼓之声隐约相闻。他不禁感叹,这云山雾罩之下,好一处祥瑞之地啊!

于是,在一个清晨,伴随着第一声鸟鸣,石壁上下,叮咚声次第响起。

若干年后,悬梯回廊连接起大小不一数十个洞窟,崖下殿起,佛事渐浓,香火绵延,千年不绝。

这就是昌马石窟的前世,它隐藏在时间的长河之中,等待着有人去打捞。

在佛教东渐的过程中,许多著名的寺庙道场,都是凿壁开窟,依崖而建。这种现象在河西走廊比比皆是,即使放大到整个丝绸之路,也是如此。昌马石窟,自然不会例外。

如果将这条线上分布的大小石窟稍加连缀,便会恍然一悟,河西走廊还应该有另外一个名字——石窟走廊。

庙宇塑像,在整个河西农村,几乎乡乡皆有,佛窟神龛,更是随处可见。如今为人称奇的石窟彩塑,早些年却是我们本地人的生活日常。

盛夏时节,崖壁下绿色的麦田左右铺开,正在灌浆的麦穗株株坚挺,如同向上张开的壮硕手指。来到崖前,驻足凝视,眼前一架数丈高的悬梯自崖底向上,通往崖壁上的走廊。隔着护栏,几个洞窟悄然静立,崖顶灰鸽翱翔,崖下风动鸟鸣,俗世当中的许多烦心之事,早已一扫而光了。

事实上,每踏上悬梯的一级台阶,心中都会生出一份跨越往事的感想。站在石窟前的廊道上眺望,脚下阡陌纵横,前方碧野千倾。这哪里是印象中的河西之地,分明已经身处高原春城。

在石窟学界,一般认为敦煌石窟群包括莫高窟、安西榆林窟、东千佛洞和昌马石窟。昌马石窟是敦煌石窟群的重要组成部分,是莫高窟和榆林窟的姊妹窟。昌马石窟开凿于北凉时期,后世宋、元、明都有续凿和修复。

民国22 年冬,昌马盆地发生了一次强烈地震,洞窟被震塌,石窟中的壁画、彩塑等文物大多被损毁,只有四座洞窟幸存下来。近年来,经当地文物和文旅部门专业团队保护性修缮,昌马石窟又生发出昔日的光彩。

从洞窟开凿形式上看,昌马石窟与敦煌莫高窟、安西榆林窟及新疆的大多石窟寺相似之处甚多;从艺术价值上说,其彩绘和彩塑手法新颖,形象逼真,色彩惊艳;从洞窟的壁画和雕塑内容看,主要反映了各时代的生产和生活状况,其中渗透着浓厚的佛教思想。其艺术表现手法,与敦煌及新疆等古丝绸之路上的多个石窟极其一致,有些已经达到了极高的艺术价值。

正因为如此,早在1981 年,昌马石窟就被列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

昌马镇的行政中心,就在盆地的中央。村庄几乎就是以镇街为圆心,向周边散射状分散开去的。

宽敞的镇街两旁,除了医院学校之类的公立机构,剩下的就是各种商铺,再往外延伸,便是一栋栋农家的小康住宅了。家家户户窗明瓦亮,白色的墙面配上红色的屋顶,点缀在漫延开去的绿野当中,充满了诗情画意。

前几年,书法家潘国刚在昌马当镇长时,主导推进了昌马的文化旅游融合发展,以昌马盆地周边的自然资源为依托,建成了民俗展演广场、艺术品展览馆,打造了以康养体验、民俗体验、登山探险、山乡民宿等为内容的国际艺术驻留村,定期举办内容丰富的国际艺术驻留节,每年吸引全国各地的数百名艺术家来昌马采风创作,多所大学的艺术学院也在昌马设立了创作基地。

经过数年努力,“文化赋能乡村振兴”这一举措已经使昌马的整体形象大为提升,更拥有了难得的知名度。

当地人不仅感受到了人居环境改善后的舒适生活,还从逐年增长的“三产”发展中,获得了直接的收益——有机农产品不出家门就有了销路,昌马产的牛羊肉,更成了远近闻名的紧俏货。

昌马渐渐进入外界的视野之后,便常常有邻近的文朋诗友慕名而来,尤其是盛夏时节,昌马的确是不可多得的清凉之地。

朋友来了,如果时间允许,一般我都会陪同前往。如果赶巧有事,我也会根据对方的时间和需求,为他们推荐最佳的参访路线。

但无论这条线怎样设计,都绕不开疏勒河。

疏勒河是昌马的母亲河,它的源头在祁连山中段雄伟的大雪山下,那里是一片晶莹的冰雪世界,每一滴水都如同大地的乳汁,拥有纯净的灵魂。它们越过遥远的冰封期,在时间的缝隙中一滴滴汇集起来,饱含着生命的张力,在崇山峻岭间舞动。

它穿越无数个季节,看尽了万年轮回,记录着大地流变的历史与沧桑。带着与生俱来的坚韧和灵动,向着未知的远方奔流。

疏勒河是一条需要认真梳理的河流,它一路穿越冰川、沟壑,接纳了大小无数条溪流,像一位慈祥的母亲,用自己甘甜的乳汁,最先哺育出昌马这块丰饶的高山谷地。

疏勒河进入昌马之后,汇小昌马河,北出峡口一泻而下,成就了河西走廊西部由游牧到农耕的梯次文明——在东起玉门,西至罗布泊的千里阔野之上,绿洲连片,村镇成串,多民族聚居的形态早在汉代业已形成,这其中,敦煌文化便是多种文明交相辉映的结晶。

在进入昌马盆地的那一段,疏勒河劈石聚力,将地面切成又窄又深的峡谷,又将岩层凿为上小下大的空穴,形成数里地下通道。水流在最窄处喷薄迸发,如群马欢腾,如山林虎啸。水丰时节,其摧枯拉朽之势,酷似黄河壶口。

最窄处更有大石横跨深谷,形成一座天然桥梁,这就是当地人常说的天生桥,也是疏勒河进入昌马盆地造就的第一个奇观。很长一个时期,天生桥都是从东南方向进出昌马的重要通道。

1907 年7 月3 日,瑞典人斯坦因带着驼队,从万佛峡向东进发,一路探察了石包城、大龚岔之后,于12 日到达昌马。沿途的一座座雪峰和丰饶的昌马绿洲,给这个图谋不轨的家伙留下了深刻印象。

当夜在昌马堡子领受了一番玉门兵士的款待之后,次日便租用昌马驼工和骆驼,从天生桥穿过疏勒河,沿山脚向东,一路经过水渠口、石门子、青草湾、白杨河,五日后出嘉峪关东去。昌马最早的几张人文地理照片,就出现在斯坦因此次玉门探险所拍摄的照片当中。

天生桥一段峡谷幽深,水流湍急,咆哮声远播数里,奇、险都可称绝,我奇怪斯坦因为什么没有在此处端起相机,按一下快门。是因为不值得他浪费一张胶片么?

不,或许这样的自然景观,本就引不起他探险的兴趣。斯坦因所谓的探险,本意就是非得挖出点儿什么,然后装箱带走的。

到了后来,为了方便两岸交通,人们又在天然石桥上面修了铁桥。但习惯上,人们还把这里称作天生桥。

河水冲向照壁山进入一道峡谷的时候,对峙的两山之间,被一道人工大坝拦住了,荡漾的水面从山峡之中外溢出来,与农田和草滩连接,形成数十里的阔大水面。这片水域,被今天的人们称为昌马湖。

昌马湖是疏勒河上最大的人工湖泊,水面静如碧玉,映照着天上的云彩。

从春到秋,湖边草木摇曳,水鸟啁啾,在一派自然的律动中,尽显无限的坚韧与活力。

昌马盆地是疏勒河重要的转折点,出昌马以前为其上游,水丰流急,出昌马大峡至走廊平地为其中游,至瓜州双塔堡水库以下为其下游。

在中国版图上,疏勒河是一条少有的自东向西流淌的内陆河,千百年来,正是它催生了横贯古今的丝绸之路,孕育了辉煌灿烂的敦煌文化,润泽了河西走廊西部的多个绿洲。

2017 年,由国家水利部牵头,组织了首届寻找“全国最美家乡河”大型主题活动,疏勒河作为敦煌文化的母亲河、河西走廊的生态河、戈壁绿洲的发展河和润泽故土的民生河,经过多个环节的激烈比拼和竞争,深深打动了广大公众和评委,最终获得首届“全国最美家乡河”称号。

昌马盆地西侧,有一片不起眼的土黄色山丘,当地人叫它土杂山。上世纪八十年代,轰动当时地质学界的“玉门甘肃鸟”化石,就发现于此。

1982 年,地质工作者在昌马沈家湾土杂山勘探期间,发现了一件完整的鸟类化石,它是当时陆相地层中发现的最早鸟类。这种鸟类的趾节较长,很短的爪子上有尖锐的屈肌结节。它生活在距今约1.1 亿年前的白垩纪时代,是一种已经灭绝的鸟类。

1984 年,经古鸟类学家、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方面多位专家研究,将其定名为“玉门甘肃鸟”。在首批《国家重点保护古生物化石名录》中,被列为一级重点保护。

玉门甘肃鸟是我国发现的第一种中生代鸟类,也是已知最早的现代鸟类之一。刚被发现的时候,它是当世所知的、仅次于德国“始祖鸟”的第二古老鸟类。

当后来最新的研究证明德国“始祖鸟”不属于鸟类时,玉门甘肃鸟在“世界鸟谱”中的辈分,升至顶峰。

玉门甘肃鸟是一种水陆“两栖”鸟类,大小与鸽子相仿,体型适宜潜水,以鱼类和水生昆虫为食。现代自然界中的鸬鹚和潜鸟,就是一亿多年前玉门甘肃鸟的复本。玉门甘肃鸟的科学研究价值巨大,它的发现不仅引起了世界学术界的广泛关注,还激起了科研人员研究的极大兴趣,从而揭开了我国中生代鸟类研究的序幕。

目前我国古鸟类科学研究水平位于世界前列,玉门甘肃鸟的发现和研究,在其中发挥了重要的推动作用。

如今,一块块玉门甘肃鸟的化石安静地摆放在多家博物馆的展厅里,俨然一件件镇馆之宝。

沿小昌马河向西南方,沿一道宽阔的峡谷挺进,在峡谷最窄处登上一道高大的山脊,眼前会出现一条常年被冰雪覆盖的巨大峡谷,这就是祁连山最大的山谷冰川——老虎沟12 号冰川,人们也叫它透明梦柯冰川。它长10 公里,最深处厚度达120 米。

几年前我曾登上过这座冰川,那种冰河万里,连风都晶莹剔透的盛大景象,至今依然骇人心魄。

事实上早在旧石器时代,昌马盆地就已经有人类活动,20 世纪末,在这里发现了多处旧石器时代遗存。除了这些遗存之外,昌马盆地周边的野牛沟、鹿子沟等高山牧场上,还保存着大量的古代岩画。

昌马地处祁连山西端,曾经是青藏高原通向蒙古高原的一条古老通道,从石器时代开始,就不断有人类因各种原因,从这里南下北上,在昌马留下了岩画、窑址、石窟、城障、烽燧、墓群等丰富的历史信息。或许这里的大山当中,还隐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人文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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