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域市场一体化促进城市技术创新吗?
——基于“撤县设区”的实证分析
2023-12-11王冲,王磊
王 冲,王 磊
(武汉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一、引 言
中国普遍存在的市场分割现象一直是学术界关注的热点问题,地方政府干预、区域倾斜政策、“为增长而竞争”的激励机制及经济追赶型战略等因素被认为是导致市场分割的重要原因[1]。随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发展阶段,消除地方保护和市场分割,建立国内统一大市场的重要性和紧迫性日益凸显。2022年4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的《关于加快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的意见》提出,“通过市场需求引导创新资源有效配置,促进创新要素有序流动和合理配置,完善促进自主创新成果市场化应用的体制机制,支撑科技创新和新兴产业发展”。因此,推进国内统一大市场建设对增强自主创新能力、构建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而推动区域市场一体化建设的做法和经验可为全国统一大市场构建提供有力支撑。在此背景下,本文借助“撤县设区”这一区域市场整合政策,探究区域市场一体化对城市技术创新的直接影响及作用机制,为加快国内统一大市场建设和提升自主创新能力提供政策参考。
从市场分割的视角来看,陆铭和陈钊(2009)的研究发现市场分割与地区经济增长存在“倒U型”关系,当市场分割程度较低时,提高市场分割程度有助于促进本地经济增长,只有市场分割超过一定临界时才抑制经济增长。在贸易开放程度更高的地区,市场分割更有利于促进当地经济增长。这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为什么省际之间的市场分割不利于发挥国内统一大市场的规模经济效应却仍然长期存在的原因[2]。然而,这种“以邻为壑”的市场分割策略可能对技术创新产生不利影响。卿陶和黄先海(2021)的研究认为市场分割降低出口规模和内销规模对企业创新的促进作用,对“双重市场激励效应”具有显著的负向调节作用[3]。宋灿等(2022)的研究也表明市场分割削弱产业扶持政策对企业创新的边际促进效应[4]。市场一体化是市场分割的反面,其积极效应则为大多数学者证实。省际市场整合及一体化发展有助于增强企业的创新能力[5],提升绿色全要素生产率和环境全要素能源生产率等[6][7]。强永昌和杨航英(2021)发现市场一体化对城市创新具有U型的非线性影响[8]。
上述研究大多采用“相对价格法”和“贸易成本法”来测度地区间的市场分割或一体化程度,难以避免存在测量误差及实证中出现的逆向因果问题。近年来,部分学者将“长三角经济协调会”作为市场一体化的一项准自然实验,采用双重差分法研究发现城市群一体化发展显著提升上市公司的专利申请量和城市的创新能力[9][10],并通过促进技术创新推动产业结构升级[11]。这些研究较好地解决了测量误差和逆向因果带来的内生性问题。然而,国内的市场分割不仅体现在省际之间、城市与城市之间,在城市内部的区县之间也同样存在。郝闻汉等(2021)的研究发现“撤县设区”这一区域一体化政策可缓解市场分割,促进企业垂直分工,提升企业的全要素生产率[12]。余华义等(2021)基于上海市静安区与闸北区合并的准自然实验,发现区域市场一体化促进合并区域的要素集聚和经济发展[13]。
现有文献开始采用外生政策冲击检验市场一体化对经济活动的影响,并从微观层面论证撤县设区对企业创新的促进作用[14],这为我们的研究提供了思路。本文基于“撤县设区”这一区县市场整合政策,从城市层面检验区域市场一体化对城市技术创新的影响,并在以下三方面有所贡献。第一,研究视角的拓展。创新是促进经济增长、推动产业结构升级、提升绿色经济效率的重要动力,本文直接研究区域市场一体化对城市技术创新的影响,有助于厘清区域市场一体化与其他经济效应之间的微观机制。第二,影响机制的探讨。政府科教支出为基础研究和企业研发创新提供资金支撑。根据“需求引致创新”理论,本文选取政府科教支出和居民消费水平作为中介变量,从供需两侧检验区域市场一体化对城市技术创新的作用机制。第三,异质性的考察。本文根据城市区位、科教资源、城市等级、市场整合难度及强度等方面的差异,对区域市场一体化的城市技术创新效应进行异质性分析,并考察“撤县设区”政策的空间特征及城市人口密度、城市规模和市场化水平的调节作用。
二、政策背景与研究假设
(一)政策背景
撤县设区是指设区的城市采用行政手段将其下辖的县或代管的县级市调整为市辖区的一种改变行政建制的区划调整方式。从20世纪90年代末开始,撤县设区成为我国行政区划调整的主要模式,在地方政府的推动下先后经历了两轮周期。1999—2002年是第一轮调整的高峰期。这一时期城市通过撤县设区增加非农用地以吸引低效率企业进入,带动劳动和资本等生产要素快速积累并促进经济增长,也由此导致资源错配加剧和生产率下降的不利后果[15]。之后,为避免城市无序扩张和地方政府过度竞争,中央政府提高“撤县设区”的审批标准。2014年发布的《国家新型城镇化规划(2014—2020)》提出要“合理有序推动人口城市化,建立新型城镇”,撤县设区在2014—2016年迎来了第二轮调整的高峰期。撤县设区后,原来县级政府相对独立的行政和财政权力将收归地级市及以上政府,由此带来两方面的影响:一是财政体制方面,由原来独立的财政预算体系转变为半级财政预算体系,原县级政府需将更多的财政收入上交市级财政,降低了对财政收入的分享比例;二是行政管理体制方面,原县级政府拥有相对独立的事权被收归上级政府并与地级及以上行政体制相互联动,承担城市政府的有限职责,不再拥有独立自主权[16]。
中国普遍存在的行政区边界导致严重的市场分割,成为推动区域市场一体化的最大障碍[17]。撤县设区打破市辖区与原县级行政区的行政壁垒,有助于降低区县的边界效应,促进城市内部市场整合,扩大生产要素的空间配置范围[18][19]。近年来,一些学者发现撤县设区加速了信贷资源流动,促进市辖区和被撤县企业的投资与融资趋同,并给出撤县设区推动区域市场一体化发展的证据[20][21]。倪婷婷和王跃堂(2022)发现撤县设区有利于资源优化配置,证实政府主导的市场整合可破除抑制要素自由流动的“藩篱”[22]。上述研究表明,撤县设区有助于促进要素自由流动、推动区域市场一体化发展,在客观上为本文研究区域市场一体化对城市技术创新的影响提供了一个较好的准自然实验。
(二)研究假设
1.区域市场一体化对城市技术创新的直接影响。区域市场整合有助于促进劳动、资本等生产要素在区域间的自由流动,增强市场创新主体间的交流合作,加快知识技术的溢出和扩散[23]。在市场分割的情况下,如果企业通过研发创新获得的收益低于分割带来的交易成本(如审批限制、市场准入和技术壁垒等),将导致企业减少创新投资,阻碍创新资源流动,抑制技术创新。撤县设区有利于被撤并县与原市辖区的公共基础设施实现互联互通,缓解要素流动的体制机制障碍,有助于扩大城市的市场规模。市场规模的扩张和区域市场一体化建设的推进加快知识、信息等创新资源在创新主体间的流动和交换,降低企业的研发风险和成本,提升企业的创新效率[11]。随着区域市场分割被打破,一方面,创新型企业凭借高效率的优势进入异地市场,通过生产的规模经济效应抵御市场风险和分摊研发投入成本,提升企业收益,从而进一步支撑创新活动;另一方面,异地创新型企业进入本地市场有助于提高本地市场的竞争强度,在市场竞争机制的作用下,原本受地方保护的低效率企业逐步退出市场,释放出来的生产要素配置到效率较高的企业有利于提升整个地区的创新资源配置水平,增强企业为提高市场竞争力而进行创新的动机。据此,本文提出研究假设1:在保持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区域市场一体化促进城市技术创新。
2.区域市场一体化对城市技术创新的间接影响。城市是创新资源集聚和扩散的主要空间载体。作为一种集权式的行政区划调整方式,撤县设区使市级政府掌握更多的财政收入,进而改善全市的财政支出结构。同时,撤县设区有助于促进劳动、资本等要素和商品在更广的空间范围内自由流动,扩大城市的市场规模,从而提升城市的消费活力。具体地,“撤县设区”这一区域市场一体化政策可能通过以下两个渠道影响城市技术创新。
(1)政府科教支出。西方经典的财政分权理论认为分权可促使地方政府提供更多与辖区内居民偏好相匹配的公共物品[24]。但在中国的现实情境下,扩大财政分权不仅没有带来公共服务支出的增长,反而导致行政成本膨胀和基建支出扩张[25],地方政府更偏好基础设施建设等生产性项目支出,轻视教育、科技等非生产性项目投入[26]。因此,适度的财政集权可缓解财政支出的偏向问题[27]。撤县设区后,原县级政府的大部分决策权被收归地市级政府,使市级政府统一进行城市规划,更好地协调基础设施建设和产业布局,促进区域市场融合[19]。这种政府推动的区域市场一体化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行政运行成本,减少因区县间的重复建设而浪费的财政资源,增加教育、科技等公共服务项目的支出。政府科教支出将在两个层面对城市技术创新产生影响:一方面,教育、科技投入为高校和科研机构在人才培养、基础研究及共性技术开发等方面提供资金支持,从而保障城市创新活动所需的知识和科技基础;另一方面,政府以财政补贴的形式对企业等创新主体进行资助,可在较大程度上直接减少企业的研发支出,缓解“创新惰性”带来的负面效应,对企业从事研发创新活动具有重要的支撑作用,显著增强了企业的创新能力[28]。据此,本文提出研究假设2:区域市场一体化促使地市级政府增加财政科教支出,保障基础知识供给和共性技术开发,从而促进城市技术创新。
(2)居民消费水平。在政治晋升和“GDP锦标赛”的激励下,地方政府倾向于将“以邻为壑”的市场分割政策作为占有策略,导致各地消费市场相对独立。这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商品的流通和交易成本,阻碍消费者跨区域消费,抑制消费水平提高[29]。随着区县市场整合程度的提升,要素和商品得以在更大的空间范围内流动,扩大市场的潜在规模,而市场规模的扩张促使商品生产部门产生规模经济,提高企业产品生产的多样化,促进消费需求增长[30]。此外,商品流通连接生产和消费,区域市场一体化程度提高后商品流通更为顺畅,缓解市场供求矛盾和增进产需匹配度,更好地满足居民多样化的产品需求。多样化的产品需求提升居民的消费边际效用,进一步引致新的消费需求[31]。根据“需求引致创新”理论,在追求利润最大化目标的驱动下,消费者需求的增加诱发企业的研发创新行为并改变研发活动的方向和技术创新的速度[32]。消费市场反馈的信息为企业提供新的创意,是企业从事研发创新的重要灵感来源。居民的消费能力反过来影响产品的数量和质量,企业根据消费者传递的信号进行创新投资[33]。国内的实证研究表明,各类物质型消费对地区研发投入均具有显著的促进作用[34]。据此,本文提出研究假设3:区域市场一体化通过提高居民消费水平发挥“需求引致创新”效应,从而促进城市技术创新。
三、实证策略
(一)模型设定
本文将“撤县设区”政策作为一项准自然实验,构建多期双重差分模型来考察区域市场一体化对城市技术创新的影响,并设定如下的基准模型:
Innovationit=α0+α1Policyit+α2Xit+μi+θt+εit
(1)
然而,采用中介效应逐步法进行机制检验难以解决因变量反向影响中介变量等内生性问题,学术界对此一直存在较大争议[35]。在此,我们参考范子英和赵仁杰(2019)的做法[36],着重考察撤县设区对中介变量的影响,进一步构建如下的模型:
Medit=β0+β1Policyit+β2Xit+μi+θt+εit
(2)
其中,Innovationit代表城市技术创新,i和t分别表示城市和时间,Policyit=Treati×Postit为政策虚拟变量;Treati为处理组的虚拟变量,如果城市i在2007—2019年进行了撤县设区,则赋值为1,否则为0;Postit表示政策实施年份的虚拟变量,在受到政策冲击之前的年份取值为0,之后的取值为1;Medit为中介变量,Xit表示一系列影响城市技术创新的控制变量,μi为城市固定效应,θt为时间固定效应,εit为随机误差项。
(二)变量选取
1.被解释变量。本文的被解释变量为城市技术创新。在衡量技术创新的指标中,三种专利的申请量或授权量较为常用。专利授权需经过一定的审批程序,时滞较长,难以衡量当年的创新产出,而专利申请量能准确反映当年的创新成果。为剔除经济规模的影响,本文采用三种专利的申请量与实际GDP的比值(件/亿元)作为衡量城市技术创新的指标。
2.中介变量。根据前文的影响机制分析,我们选取以下的两个指标作为中介变量:一是政府科教支出(Gov-tech),以地方政府一般预算支出中科学技术和教育支出项目所占的百分比来衡量;二是居民消费水平(Consumption),以实际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与城市常住人口的比值来衡量,即人均实际消费量。
3.控制变量。本文的一系列控制变量包括:经济发展水平(Pergdp),以人均实际GDP来衡量;外商直接投资(Fdi),以实际利用外商直接投资额与GDP的比值来表征;信息通讯水平(Internet),采用国际互联网用户数占城市常住人口的比重来衡量;交通基础设施水平(Infra),使用市辖区道路面积与建成区面积的比值来表征,即城市道路密度;产业结构(Industry),以城市第三产业产值占GDP的比重来衡量。
(三)数据来源及说明
考虑到数据的连续性和完整性及规避两轮“撤县设区”周期的干扰,本文将样本期设定为2007—2019年。研究对象为中国大陆地区275个地级及以上城市,剔除北京、天津、上海、重庆、西藏及不设区县的东莞、中山、嘉峪关三个地级市,剔除研究期内被撤并和数据缺失严重的地级市及徐州市(2009年撤县设区)、南通市(2010年撤县设区),并将政策实施的起始年份设定为2011年。最终,保留实验组城市81个、对照组城市194个。撤县设区的数据来源于民政部网站并采用手工整理,城市专利的数据来源于CNRDS数据库。其余变量的原始数据来源于《中国城市统计年鉴》、EPS数据库、各省统计年鉴及网络检索部分城市的统计年鉴和国民经济与社会发展统计公报,少数缺失数据和异常值采用插值法补充修正。
四、实证结果及分析
(一)基准估计和分位数回归
本文首先检验区域市场一体化对城市技术创新的直接影响。表1的(1)和(2)列显示,无论是否加入控制变量,Policy的回归系数均在1%的水平下显著为正,表明区域市场一体化显著促进城市技术创新,由此验证了研究假设1。与未撤县设区的城市相比,发生撤县设区的城市的单位GDP的专利产出提升约0.2354。进一步采用面板分位数回归模型检验不同分位点下撤县设区对城市技术创新的边际作用,并选取10%、25%、50%、75%和90%五个具有代表性的分位点进行分析。在不同的分位点上,区域市场一体化对城市技术创新的回归系数均显著为正,其大小从10分位点的0.2053升至90分位点的0.4058,表明区域市场一体化对城市技术创新的影响随着技术创新水平的提高呈现逐渐增强的规律。
表1 基准估计和分位数回归结果(N=3575)
(二)稳健性检验
为进一步验证基准结果的可靠性,本文采用以下六种方式进行稳健性检验。(1)平行趋势检验。选取前三期检验撤县设区前后的共同趋势,政策实施前三年交互项的回归系数均未通过10%的显著性检验,符合平行趋势假定。(2)PSM-DID估计。采用倾向得分匹配在控制组中寻找与实验组相似的个体,通过构造“反事实”结果来降低选择性偏误,发现PSM-DID的估计值仍在1%的水平下显著为正。(3)替换城市技术创新的衡量指标。为克服测量误差可能带来的估计偏差,将三种专利的申请量替换为授权量进行回归,结果依然显著为正。(4)剔除异常值的影响。对所有的连续变量进行上下1%的缩尾处理,其估计系数依然显著为正。(5)控制其他政策的影响。为克服创新型城市建设的干扰,构造创新型城市试点政策虚拟变量(DD)并纳入基准模型进行回归,Policy的系数尽管有所下降,但在5%的水平下仍显著为正。(6)安慰剂检验。基于实施“撤县设区”改革的样本分布情况,重复抽样500次构造政策虚拟变量进行估计,发现安慰剂检验获得的估计值与基准估计值存在显著差异,由此排除其他因素对城市技术创新的影响。限于篇幅,稳健性检验结果未报告,作者备索。
五、影响机制检验与异质性分析
(一)影响机制检验
根据理论分析,本文进一步检验作用机制渠道(如表2所示)。(1)政府科教支出。表2的(1)和(2)列显示,无论是否加入控制变量,Policy的估计系数均在1%的水平下显著为正,表明撤县设区显著增强市级政府对教育和科技创新活动的支持力度,Gov-tech提升约0.8371个百分点,而政府对教育和科技的资金支持有助于推动城市技术创新,由此验证了研究假设2。(2)居民消费水平。表2的(3)和(4)列显示,区域市场一体化促进了居民消费,Consumption增加约0.1141万元。通过推动城市内部区县市场整合,扩大市场规模有助于满足居民多样化的消费需求,进而发挥“需求引致创新效应”,促进城市技术创新,由此验证了研究假设3。
表2 影响机制检验结果
(二)异质性分析
1.城市区位。东部地区在经济基础、市场化程度和科技水平等方面明显领先于中西部地区和东北地区,导致区域市场一体化对城市技术创新的影响存在地区差异(1)东部地区包括北京、天津、河北、上海、江苏、浙江、山东、福建、广东和海南,中部地区包括山西、安徽、江西、河南、湖北和湖南,西部地区包括内蒙古、广西、重庆、四川、贵州、云南、陕西、甘肃、青海、宁夏和新疆,东北地区包括黑龙江、吉林和辽宁。。本文通过设置虚拟变量来考察区位异质性,当检验东部城市区域市场一体化的政策效应时,设定东部地区的城市为1、其他地区的城市为0,以此类推并分别构造东中西部地区和东北地区四类虚拟变量与Policy的交互项。表3的估计结果显示,东部和中部城市通过推动区县市场整合显著促进城市技术创新且东部城市的政策效应更强,西部城市的政策效应不显著,东北地区的“撤县设区”政策反而显著抑制了城市技术创新,表明“撤县设区”这一区域市场一体化政策在不同地区具有明显的差异性。可能的原因是:东部地区在市场化水平、人才吸引力、科教资源等诸多方面均位居全国前列,通过撤县设区整合市场有助于更多生产要素向创新领域集聚,进一步激发城市创新活力;而西部地区大多地广人稀,还面临着人才流失的严峻形势,东北地区的人口流失尤其严重(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的数据显示,2020年东北地区总人口比2010年减少1101万人,占全国人口的比重相应下降1.2%),人口流失导致撤县设区难以发挥集聚人口和促进消费的作用,从而稀释创新资源、抑制城市技术创新。
表3 异质性检验结果(Ⅰ)
2.科教资源。为考察科教资源差异是否影响估计结果,本文将城市是否拥有“双一流”高校作为衡量标准,设置科教资源水平虚拟变量(Edu)并划分为科教资源较差(取值为0)和科教资源较好(取值为1),构建政策虚拟变量与科教资源虚拟变量的交互项,代入模型(1)进行回归。表4的(1)列显示,Edu×Policy的系数在1%的水平下显著为正,说明区域市场一体化对城市技术创新的促进作用在科教资源较好的城市表现更强。撤县设区后,企业等市场主体对人才及技术的需求相应增加,科教资源较好的城市能为创新活动提供优质的知识技术服务,从而增强区域市场一体化的技术创新效应。
表4 异质性检验结果(Ⅱ)
3.城市等级。为考察区域市场一体化政策在不同等级的城市之间是否存在差异,本文将副省级城市和省会城市作为重点城市并赋值为1(普通地级市赋值为0),设置城市等级虚拟变量(Level)并与Policy交互后代入模型(1)进行回归。表4的(2)列显示,交互项的系数在1%的水平下显著为正,说明区域市场一体化对重点城市技术创新的促进作用明显强于普通地级市。可能的原因是:重点城市大多拥有较丰裕的科教资源和较发达的公共基础设施,对高技能人才和创新要素的吸引力远大于普通地级市。
4.市场整合难度。促进地区经济增长并获得政治晋升被认为是地方政府采取“以邻为壑”政策导致市场分割的重要原因。普通地级市撤县设区后,原县级政府官员的行政级别和享受的待遇均保持不变;而副省级城市撤县设区后,政府官员享受的待遇将提高至副厅级。因此,副省级城市下辖县的政府官员更有动力推动区县市场整合。本文将副省级城市赋值为1、其他城市赋值为0,构造市场整合难度虚拟变量与Policy的交互项。表4的(3)列显示,当县级政府官员具有更强的激励推动撤县设区改革时,可降低行政机构调整和市场融合的成本,有助于增强区域市场一体化对城市技术创新的促进作用。
5.市场整合强度。撤并多个县带来更大的市场规模,但也面临更高的区县融合成本。在此,本文将同时撤并两个及以上县或多次撤并县的城市赋值为1、其余的城市赋值为0,生成市场整合强度虚拟变量(Strength)。表4的(4)列显示,交互项的系数在1%的水平下显著为正,表明相较于只撤并一个县的城市,撤并多个县对城市技术创新的促进作用更强,市场规模的扩张效应抵消了融合成本带来的不利影响,有利于创新要素在更广的范围内优化配置。
六、进一步的研究
(一)空间特征分析
经济地理学的理论表明,政策效应存在“距离衰减”,被撤并县与市中心距离的远近可能影响政策效果。本文利用撤并县行政中心和市行政中心的经纬度数据,计算市县间的地理距离并分成0—10、10—20、20—30、30—40、40—50、50—60及60公里以上七组,生成相应的距离虚拟变量Distance并与Policy进行交互,研究不同市县间距离下区域市场一体化对城市技术创新影响的空间特征,进一步构建如下的模型:
(3)
图1 撤县设区政策的空间效应
图1给出了交互项的估计系数大小及95%的置信区间。可见,当市县间距离为0—10和10—20公里时,区域市场一体化对城市技术创新的政策效应为负,但不显著;超过20公里以后,估计系数均显著为正,但在60公里以上的估计系数出现较大幅度下降,政策效应明显减弱。值得一提的是,市县间距离为20—30、30—40、40—50和50—60公里时,区域市场一体化对城市技术创新的促进效应逐渐增强。市县间距离在10公里以内和10—20公里的城市大多属于中小城市,撤县设区虽然扩大了市场规模,但人口集聚能力不足而导致市辖区人口密度降低,不利于发挥集聚经济效应,表明中小城市实施撤县设区可能稀释创新资源,不利于城市技术创新。市县间距离超过60公里的城市为沈阳、大连、长春、哈尔滨、南京和南宁且均属于前文所指的重点城市,科教资源较好。但从区位来看,除南京外的其他城市均位于东北和西部地区,人口规模庞大、人口密度较低,在“距离衰减”的负面作用下,区域市场一体化的技术创新效应受到明显削弱,表明在空间层面推进区域市场一体化建设的过程中应处理好人口密度、市县间距离与市场分割的关系,城市空间结构的无序扩张显著降低区域市场一体化对城市技术创新的促进作用。
(二)调节效应分析
根据城市经济学理论,城市人口集聚和规模扩张通过学习、分享和匹配等机制产生集聚效应,提高生产效率。为考察城市人口密度和规模对“撤县设区”政策效应的调节作用,本文采用全市常住人口与行政区面积之比的对数值(Popden1)、市辖区常住人口与建成区面积之比的对数值(Popden2)两个指标来衡量城市人口密度,采用全市常住人口的对数值(Pop-Scale1)和市辖区常住人口的对数值(Pop-Scale2)来衡量城市规模,分别构造城市人口密度、城市规模与政策变量的交互项。表5的(1)—(4)列显示,交互项的回归系数均在1%的水平下显著为正,表明城市人口密度和规模具有正向的调节作用。城市人口密度的提升加快了知识和信息的传播速度,城市规模扩张有利于企业开展合作和专业化研发并产生技术溢出效应,从而显著增强区域市场一体化对城市技术创新的促进效应。值得注意的是,Policy的估计系数均由正变负,意味着人口密度较低、规模较小的城市通过撤县设区推动区域市场一体化可能导致城市发展失衡,进而对城市技术创新产生负面效应。
此外,市场化改革破除了要素流动的制度障碍,强化区域市场一体化对城市技术创新的促进作用。在此,我们采用王小鲁等编制的《中国分省市场化指数报告(2021)》的市场化指数来衡量市场化水平并与Policy交互。表5的(5)列显示,交互项的估计系数在5%的水平下显著为正,Policy的估计系数也由正变负、但不显著,表明市场化改革也具有正向的调节作用,但在市场化程度较低的城市,仅通过撤县设区改革难以促进城市技术创新。潜在的含义在于:在推进区域市场一体化建设的过程中应同步实施市场化改革,从制度层面破除要素自由流动的障碍,促进创新资源优化配置,为中小城市通过加快市场化改革实现创新驱动发展提供新的思路。
表5 调节效应检验结果
续表
七、结论与政策建议
(一)主要结论
本文基于2007—2019年中国275个城市的平衡面板数据,将“撤县设区”政策作为一项准自然实验,采用多期DID考察区域市场一体化对城市技术创新的影响。研究发现,撤县设区显著促进城市技术创新并随着创新水平的提升而逐渐增强。机制检验表明,撤县设区通过提升政府科教支出和居民消费水平促进城市技术创新。异质性检验显示,撤县设区对技术创新的促进效应在东部城市的表现最强,中部城市次之,西部城市不显著,东北城市则具有显著的抑制作用,且撤县设区的技术创新效应在科教资源较好、重点城市和撤并多个县的城市表现更强。进一步的研究发现,当市县间距离在20公里以内时,撤县设区对城市技术创新的抑制作用不显著,20—60公里时的促进效应提升较快,超过60公里后促进效应明显减弱。此外,城市人口密度、城市规模和市场化水平对撤县设区的技术创新效应具有显著的正向调节作用。
(二)政策建议
根据上述研究结论,本文提出如下的政策建议。首先,合理利用撤县设区改革推动区域市场整合,发挥区域市场一体化对城市技术创新的促进作用。东部和中部城市应继续加强被撤并县与原市辖区基础设施的互联互通,加快劳动、资本等各类要素自由流动,推动区县市场之间的深度融合,提升区域市场一体化程度,充分发挥撤县设区对城市技术创新的促进作用。其次,通过撤县设区改革进一步优化市级财政支出结构,提高教育、科技等支出占比,增强政府科教支出对城市技术创新的支撑作用。同时,通过撤县设区降低要素和商品跨区域流通的各类隐性贸易壁垒,为企业异地投资和生产创造便利条件。注重改善消费环境,提高居民消费水平,引导企业根据消费需求的变动开展产品研发和生产,充分发挥“需求引致创新”效应,增强企业的研发积极性。值得注意的是,撤县设区可能会产生一些负面问题,对中小城市和东北城市的技术创新具有抑制作用。对这些城市而言,加快市场化改革,增强人才吸引力或许是较优的策略。因此,不同地方政府如何因地制宜地审慎推进撤县设区改革,充分发挥其在破除区域市场分割、促进技术创新等方面的积极效应并降低负面效应是未来进一步探究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