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现代化背景下乡愁的价值意蕴及其教育构建
2023-12-09王飞
王 飞
(山东师范大学 教育学部,山东济南 250014)
乡愁是任何农业国家向现代化国家转型过程中都会发生的世界性命题〔1〕。它不仅是对传统乡村生活、习俗、观念等的怀念,也是对以城市为中心的西方式现代化的反思,所以乡愁不只是面向过去的,而且也是指向现在和未来的,是基于对现状的反思,以及对照现在与过往,寻求面向未来的发展之策;它也不只是一种寻求安全归依的情愫或怀旧的文化情怀,还是一种可操作、可落实的促进乡村振兴、实现乡村现代化的重要文化策略。乡愁的核心是文化〔2〕,文化是教育的源头和不断注入的活水,在记住乡愁、留住乡愁的文化命题下,重塑乡村教育生活,这并非是一种怀旧主义或理想主义,而是一个助力乡村实现中国式教育现代化,促进乡村儿童全面发展,并关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继往开来的文化自觉、文化自尊和文化自信的问题。
一、乡愁的内涵与本质
(一)何谓“乡愁”
乡愁古已有之。在近代之前的中西方,乡愁用以表达离乡的游子对故乡、故土、故人等的怀念,如我国东汉文学家班彪《王命论》的“悟戍卒之言,断怀土之情”〔3〕是离乡士兵对家乡的怀念,王维《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的“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4〕表达的是离乡游子对亲人的挂念。在英语中,乡愁(nostalgia)源于两个希腊词根nostos和algia,前者是“思乡”,后者是“痛苦”,在中世纪及之前的时代,主要用以表达离乡者或远征的士兵对故土和亲人的怀念〔5〕。
近代以来,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开启了大规模城市化进程,资产阶级为了获得更多廉价劳动力以攫取更多剩余价值,不断加剧着乡村人口向城市的转移,导致城市越来越宏伟、乡村则日渐凋敝,逐渐形成了城乡之间“中心—边缘”的二元对立格局。表面上看,城乡对立造成了城市拥挤、污染、犯罪率高等“城市病”和发展滞后、愚昧、贫困等“乡村病”;本质上看,城乡对立的背后隐藏着劳动的对立,迫使每个人被迫处于某种城乡分工体系中,失去了劳动选择的自由,造成人的劳动的异化,进而影响了人的精神与肉体的和谐发展,形成了异化的人,即马克思所说的“城市动物”和“乡村动物”〔6〕。从根本上说,唯有消除阶级和阶级压迫,才能解决“城市病”和“乡村病”,才能使“城市动物”和“乡村动物”成为真正的人。但是,资产阶级不可能“自掘坟墓”,从根源上解决城乡对立和人的异化的问题。在此背景下,一方面,生活和精神日渐失衡的人们希望借助乡愁建构一种自我防御机制,以抵御西方现代化洪流的冲击,寻求一种安慰和慰藉;另一方面,西方统治阶层为了隐藏剥削和阶级压迫以及由此造成的人们的焦虑和彷徨,也有意识地借助乡愁为被统治阶级描绘一个和谐、宁静、恬淡的乌托邦,使之安于现状、不求反抗。因此,伴随西方现代化进程而不断出现的“乡愁热”既是人们自觉寻求抵御西方现代性造成的碎片化生活和存在性焦虑的生存策略,也是统治者缓和阶级对抗的一种文化手段〔7〕。
在对西方现代化进行借鉴和反思的基础上,我国创造性地提出并践行了中国式现代化的伟大构想与伟大实践。与西方现代化的目标追求在于获取更多剩余价值以及巩固资产阶级的统治不同,中国式现代化的目标追求在于为全体国民谋福利,提升所有人的获得感和幸福感。中国式现代化借鉴了西方现代化的一些实施路径或策略,比如大规模地城市化,但是因为我国从根本上消灭了阶级和阶级对立,城市化不是为了获取廉价劳动力,而是促进全社会共同财富的累积;城市化不是以牺牲乡村为代价获取城市发展,而是基于城乡互补,实现城乡共荣;城市化也不是以城市文化凌驾甚至取代乡村文化为代价的现代化,而是强调深深植根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尤其是优秀农耕文化的现代化。正是在构思与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历史进程中,党和国家重提乡愁,提出要“记住乡愁”〔8〕“留住乡愁”〔9〕。新时代中国式乡愁不再局限于传统乡愁所蕴含的对故乡环境和文化的怀念的情感命题,也超越了西方乡愁的狭隘视角和功利目的,上升到实现中国式现代化的文化内核和核心载体的高度,为中国式现代化道路提供了文化滋养。
(二)作为文化符号的乡愁
乡愁之所以能够作为中国式现代化实现的重要途径的根源在于,它是一种文化符号,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凝聚,蕴藏着无比丰富的文化基因〔10〕,为中国式现代化的实现提供了根基、灵魂和催化剂。而且将乡愁作为中国式现代化的组成部分和实施路径也有助于确立从文化角度阐述中国式现代化道路,能够更好地从精神观念层面确立这条道路区别于西方现代化,是中国式现代化道路扬弃和超越西方现代化道路的重要逻辑之一〔11〕。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言,“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强盛,总是以文化兴盛为支撑的,中华民族伟大复兴需要以中华文化发展繁荣为条件”〔12〕。作为优秀传统文化聚集体的乡愁,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和中国式现代化的达成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文化动力。此外,在新时代凸显乡愁的价值意蕴,也有利于促进中华民族深层文化力量的当代延伸,它既能够增强全党全国各族人民的文化自信,为中国式现代化提供强大信心,还能够发挥乡愁凝聚人心,增强社会凝聚力和向心力的功能,为中国式现代化发展提供了坚实的思想保证和强大的精神力量〔13〕。
作为凝结着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精髓的乡愁,只有在社会中落地生根、在人民群众中扎根发芽,才能真正产生推进中国式现代化发展的强大动力功能。这就需要社会各界通力合作,共同构筑乡愁落地的实践体系和良好氛围。其中,学校教育是在教师积极引导下,发挥文化的引领功能,促进个体生命与文化间动态互动生成的过程。在此过程中,客观文化逐渐融入个体的鲜活经验中,促进着个体生命的不断提升,而被纳入生命成长历程中的文化也在与个体经验和体验的交融中,不断获得文化创生与发展。因此,学校教育应该成为乡愁构建的重要载体,通过教育记忆乡愁、留住乡愁,发挥教育在新时代乡愁构建中的重要功能。
二、乡愁的价值意蕴
新时代中国式乡愁有助于在流动的现代性中为漂泊的个体提供安稳的情感归处,能够发挥乡愁的浓厚文化基因唤起国民的集体意识和国家认同,还通过发挥文化动力功能促进国家各项战略的落实与推进。
(一)现代个体的精神救赎
现代性打破了空间的完整性和时间的连续性。在空间维度,以城市为中心、城市偏向的现代化造成城乡对立、城乡隔离,不仅乡村人难以享受到城市优越的物质条件、城市人难觅乡间宁静的生活,而且造成彼此心理的隔绝,甚至相互歧视,阻碍了彼此心灵的交流;无论城乡,所有人都被资本逐利的本性所侵染,为了追逐更多剩余价值,分工越来越细化,导致劳动空间的压缩,被束缚在狭小空间中不断地重复劳动,使现代人更易产生心理健康问题;而生活空间商品化的显著特征是人造环境,导致生活空间正在趋同,且逐渐远离自然,使人更易沉浸在虚拟世界,更难获得真正的快乐。在时间维度,现代性对效率的过度推崇,不断加速着人们的生产生活节奏,使得人人都绷紧神经、高度紧张,处于焦虑和不安之中;现代性对预定目标的崇尚,以及用最短时间、最少消耗达至目标的追求,使得人们即便在休闲时间也难以从对目标的竞逐中挣脱出来,造成人们心理压力持续增大,难以有效缓解;而过度看重未来,也造成未来时间地位的凸显,为了在未来获得成功,人们不断挤压着现在时间,遗忘或舍弃着过去时间,甚至将对过往美好时光的怀念和短暂停留于当下的休憩视为不思进取和无所事事,造成了时间的断裂,使人陷入断片的时间洪流中,只能嗟叹时间的无情。在这种碎片化的时间和空间中,人也成为一种碎片化的存在,鲜活个体的自然本性被损毁,人们内心对质态生命体验的追求难以获得满足,从而陷入痛苦与绝望的境地。乡愁能够链接当下与过往,重新接续时间轴,也能修补空间的割裂,弥合时间的断裂。二元结构性关系因乡愁这一穿越时空的议题而达成和解〔14〕。通过乡愁,获得了时空完整性,重新体验到生命实在感的人们再次把握了现实生活的生动性和鲜活性,弥合了现代性撕裂的生存状态,救赎了现代社会情感漂泊的生命个体,实现了对现代生命个体的精神救赎〔15〕。
(二)现代群体的家国皈依
“个人生活的叙述,是相互关联的一组叙述的一部分;它被镶嵌在个人从中获得身份的那些群体的故事中。”〔16〕个体的乡愁也不只是个人的怀旧情愫,还是周遭人士共同的群体记忆,它为许多人所共享,塑造着这些人共同的价值遵循和行为规范,传递着一种集体的认同〔17〕。因此,乡愁是勾连个体与集体的重要纽带,乡愁中不仅涌动着个人寻求生命完整、生活幸福、内心安宁的情愫,还是社会集体意识的汇聚与生长之所。实际上,我国自从先秦开始,就形成了个体—家—国家的同源同构,有机联系了个体、家庭和国家,正是这种紧密的自小而大的结构,将国家情怀、民族发展等渗透进个人的日常生活、行为规范之中,为国家认同、民族团结提供了坚实的基础。乡愁一端连接着个体、一端延伸到国家,是我国家国同构、家国一体的重要内容,也是其生动体现,能够有效抵御现代化洪流下无限膨胀的个体主义和个人倾向,而且作为一种文化符号或文化记忆,乡愁能够帮助民众寻回中华民族深远广博的文化根系,树立爱国爱家的根源意识,增强国家的凝聚力和向心力。
(三)国家战略的文化动因
乡愁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和典型范例,作为一种文化力量,它是一个国家和民族的根与魂,“任何时候都是最基础、更深沉、更持久的力量”〔18〕。新时代党和国家高度重视乡愁是要积极发挥乡愁的文化动能,为中国式现代化、乡村振兴、城乡融合等战略提供精神动力。比如,通过乡愁,深度挖掘乡村文化的巨大潜在价值,传承优秀传统文化、家风家训,培育文明乡风、良好家风和淳朴民风,为更好地实现乡村振兴提供可持续性的动力保障〔19〕;通过留住乡愁,激发乡村人才驻留乡村、开发乡村,为乡村振兴提供坚实的智力支持;以乡愁为纽带唤醒城乡民众对中华民族共同精神家园的怀念与共鸣,促进他们相互理解、互相体谅,从观念上认识到城乡地位平等、各有优势,从而形成互帮互助、密切合作的良好关系,共同为城乡融合战略的落实出谋划策;站在乡愁的视角审视中国当前正在急速现代化的进程,透视其对中国社会整体面貌的改观,以及乡土褪色、城乡对立等问题,为中国式现代化的理念构建、阐释与落实提供文化注解和文化视角。
三、乡愁的教育构建
记住乡愁、留住乡愁不是向乡愁主体机械灌输乡愁文化,也不是脱离乡愁文化的主观想象,而是乡愁主体与乡愁文化交互作用的动态过程,这本质上就是教育过程,因此乡愁构建的发生机制与教育的发生机制是一致的,二者是内在契合的。而且,作为优秀传统文化聚集体的乡愁具有强烈的情感性、突出的思想性和显著的鲜活性,能够有效弥补现代教育与社会和学生生活脱节的问题,有助于促进教育回归自然、贴近生活。此外,基于教育构建乡愁也是教育振兴乡村的重要内容和时代要求,是教育义不容辞的责任。
(一)构建乡愁的学校“记忆之场”
所谓“记忆之场就是场所,人们在那里参与公共活动,由此表达‘一种关于过去的集体共享知识……这种知识是一个群体的统一感和个性的基础’。前往这种场所的人群继承了事件本身固有的意义,又将新的意义加入其中。他们的活动对纪念场所的表达和保存而言至关重要”〔20〕。在“记忆之场”中,文化主体与代表人类文明精华的文化知识相互碰撞。文化知识是个体采取正确行为的基础,它为个体行为的发展指明了方向;文化主体则根据行为的需要选择、改造着文化知识,并在改造文化知识的过程中,不断更新、创造着文化知识,从而不断拓展着文化知识的边界与深度。但是,并非“记忆之场”中所有的文化知识都参与文化主体的发展过程中,那些仅仅是“存储”在“记忆之场”中,未能被文化主体所关注并运用到文化理解与实践活动中的文化知识实则处于“僵死”状态,对促进文化主体的文化建构功能的作用非常有限,并且这些文化知识若长期“闲置”还可能将日渐远离文化主体的生活而逐渐被遗忘。而只有那些在文化主体发展过程中产生积极作用的文化知识才能促进文化主体的发展,并不断获得更新,从而焕发持久的生命力。阿莱达·阿斯曼(Aleida Assmann)将前者称为“未被居住的记忆”,将后者称为“被居住的记忆”,并强调要使文化主体和文化获得持久发展,就应该多激发文化“记忆之场”,使更多的文化知识成为“被居住的记忆”〔21〕。学校的核心功能之一就是传递人类文化遗产,学校一切设施设备、场所、人员、活动等的核心功能就是为了便利文化遗产的有效继承,因此,学校本身就是一个文化“记忆之场”。为了更好地发挥学校文化“记忆之场”的功能,就需要对学校各场域进行科学设计,多激活“未被居住的记忆”,拓展“被居住记忆”的范畴和深度。
要发挥学校构建乡愁的“记忆之场”功能,为学生提供乡愁抒发、乡愁交流、乡愁共享和乡愁传承等作用,就需要对学校进行系统设计。具体而言,首先,学校应该在课程建设中充分融入乡愁,尤其是在地方课程、校本课程中开设专题或者将反映故土家园、乡土文化认同和依恋的内容融入现有主题,并积极挖掘语文、历史、道德与法治等课程的乡愁内容,丰富乡愁构建的显性课程体系。其次,学校应该在校园文化建设中积极纳入乡愁,在学校的楼宇装饰、山水景观设计等环节融入乡愁文化要素,在校园中摆放富含乡愁文化色彩的雕塑、张贴有关乡愁文化的墙画和诗句名言等,构建丰富的乡愁潜在课程。再次,学校也应该积极利用现代信息技术,比如元宇宙技术重现失落的乡愁物件、乡愁布景等,带学生重构真实体验,调动他们的乡土眷恋,激发他们的乡土情感和热爱乡土的情怀。最后,应该积极借助各种仪式来进行乡愁教育,“关于过去的意象和对过去的记忆知识,是(或多或少)由仪式操演来传达和维持的”〔22〕,而且仪式中不仅富含对过去的怀念,还具有庄重性、严肃性等特征,学生在仪式中能够更直接、更鲜活地感受到传统的力量,从内心深处形成对传统文化肃然起敬之感,提升学生乡愁认同的情感基础。通过构建集课程、环境、载体、仪式等各维度、各空间的记住乡愁、留住乡愁的“记忆之场”,使学校成为乡愁构建的重要场所和载体。在学校这个乡愁“记忆之场”中,个体的乡愁之间实现了充分的交互,集体的乡愁有了课程等重要依托载体,集体乡愁引导、扩充着个体乡愁的发展方向,个体乡愁激活、“活化”着集体乡愁,实现了个体乡愁与集体乡愁的互融共进,从而形成了促进乡愁的学校落实的教育空间,既留住了乡愁的形,又留住了乡愁的魂。
(二)拓展学校乡愁构建的“社会框架”
乡愁的教育构建不仅需要有形的物理空间,还需要无形的精神空间。乡愁构建的学校精神空间类似于德国社会学家哈拉尔德·韦尔策(Harald Welzer)的“社会框架”。“社会框架”强调人是一种社会性存在物,任何人的回忆都超出纯私人回忆的范畴,而是受周遭人回忆的影响,这个主体与周遭个体回忆的相互交织与影响结构即“社会框架”或“凝聚性结构”〔23〕。它“可以把人和他身边的人连接在一起,其方式便是让他们构造一个‘象征意义体系’——一个共同的经验、期待和行为空间,这个空间起到了连接和约束的作用,从而创造了人与人之间的相互信任并且为他们指明了方向”〔24〕。乡愁具有显著的回忆特征,个体的乡愁思绪,往往也不是纯粹个体的行为或感情,而是深受周围人士影响的产物。“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乡愁”固然主要是说乡愁具有代际特征,但也蕴含着个体乡愁深受周遭环境和重要他人影响之意。正是周边人士的影响,塑造了身处同一地区、同一时代的人共同的乡愁,因此可以说,若生活于隔离世间的荒野,我们也很难拥有能够对他人诉说的乡愁。因此,学校要记忆乡愁、留住乡愁,就需要创建乡愁的“社会框架”。正如扬·阿斯曼(Jan Assmann)所说:“如若不借助镜子,我们就几乎无法观察自己的脸颊一样。这种反射和重新投射中包含着意识和反思的结构。自我的形成,即个体的认同的形成,若不经过与他人的交往和互动,是不可能完成的。个体的认同是关于自己本身的意识,但同时也是关于他人的意识:他人对自己的期望及在此基础上产生的社会责任和法律责任。”〔25〕在“社会框架”中,群体为我们提供了乡愁的动力、机会,也塑造着我们乡愁的抒发方式,还为我们提供乡愁的素材,拓宽了乡愁的范围和深度。
学校是一个人群聚集的地方,既有学识渊博的老师,也有正值青春年少的学生,而且不同老师和学生的成长地域和环境有别,也塑造了其有所差异的乡愁情愫,这些都为学校构建乡愁的“社会框架”提供了前提基础。但要系统、深入地促进个体间、个体与集体间乡愁的互动交融,就需要为师生提供丰富的乡愁交互方式。保罗·康纳顿(Paul Connerton)认为促进个体间和个体与集体间文化记忆互动的重要方式是体化(incorporating),体化是一种身体实践,它不同于单纯的记忆,在体化中,文化知识与行为主体的当下行为相结合,既实现了文化的活化,也为当下行为的走向提供了科学依据,从而实现了人类知识与个体知识的融合、直接知识与间接知识的互通,而且在体化实践中,个体解决问题过程中不仅利用人类祖先所积累的知识,还积极借鉴周遭人士的知识,以及自己过往的知识,实现了多元主体知识的视域融合〔26〕。这提示我们,在学校构建与实施乡愁的“社会框架”时,不应该只将乡愁停留于书面知识的层次,而应该多组织一些乡愁活动,这比通过语言复述激发的乡愁更具无与伦比的直接性和真实性〔27〕。比如,学校通过积极组织传统节日活动,让学生们在节日活动中,体验传统节日蕴含的文化意蕴,并借助传统节日的怀旧功能抒发彼此的乡愁,通过思考现代化进程中传统节日发展问题,激发大家思考如何在现代化过程中留住乡愁。而且节日本身就是以文化象征的方式将个体与群体紧密联系起来的载体,它具有构建起人们共享价值体系和认同的重要功能和内在力量,能够较好地发挥促进人们分享乡愁、交流乡愁的功能〔28〕。
(三)重塑学校乡愁落实的“时间轴”
海德格尔说:“人处在时间中,人类的存在是在其时间特性中显现出来的,时间表现了人类主体的性质,他们又在时间性中找到自身的意义所在。”〔29〕时间与存在是一体的、不可分割的,而保障时间与存在一致的根本在于时间具有“绽出”性,时间是过去、现在和未来三维的互动,时间消逝不是线性的匀质流逝,而是将来的一种先行,过去并未消逝,将来也并非凭空产生,“现在”是“未来”的“过去”,“现在”的“将来”也是“过去”的“将来”〔30〕。这即是说,本真的时间是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同时在场。怀念“过去”,并非仅仅是为了回到过去,而是为了对“现在”有所启发,对“将来”有所指引;规划“将来”不是纯粹的幻想,是基于对“过去”经验的总结和“现在”的反思提出可行路径,以便更科学地规划“现在”;通过“现在”将“过去”和“将来”串联起来,把“过去”的经验和“将来”的畅想拉入“现在”的框架之内。时间的整体性和连续性保障了人的发展的完整性。但是,近代以来,对效率的过度追逐导致人们割裂了时间的完整性,“时间不够用”似乎成为一种常态,更是学校等教育机构大肆宣传的口号,各种考试倒计时的标语肆虐校园,师生都陷入了深深的时间焦虑之中。为了在“不多”的时间内取得成功,学校无暇回顾“过去”,也鼓励学生为了“将来”,舍弃“现在”,于是本来过去、现在、将来相互统一、和谐互动的“时间轴”开始断裂,“将来”的功能被极度扩大,“现在”和“过去”的价值被遮蔽,尤其是“过去”已然成为过往,追忆“过去”甚至被认为是一种懦弱和懒惰的表现。但“过去”并非仅仅是消逝掉的空洞无物的漫长过往,它内蕴着一个个鲜活生命个体的存在经历和集体的记忆,是学校教育宝贵的财富。对“过去”的压制和遗忘,不仅舍弃了丰富的文化资源,还易造成学生个体记忆及集体记忆的断裂,致使学生归属感和集体认同感的低下。乡愁作为“过去”时间中文化的凝聚,以及其具有的把昨天跟今天和明天连接到一起的功能,即它能将一些被铭刻于心的经验和回忆以一定的形式固定下来并使之保持现实价值和未来意义,能够实现将发生在从前的事情拉进持续向前的当下和不断到来的未来之中,从而接续了断裂的“时间轴”,将时间还给儿童,让教育回归本真状态。
学校应该将乡愁视为一种重要的文化符号,并积极挖掘乡愁中的文化基因,通过乡愁创造一个关于过去、现在和将来的时间框架,从而使得“文化在生者、死者和尚未出生者之间缔结了一道契约。人们通过对存储在或近或远的过去中的东西的召回、重申、阅读、笺注、批评和讨论,来参与各种各样的意义生产行为。无需每代人都从头开始,因为他们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可以重新使用、重新诠释后者的知识”〔31〕,从而使得乡愁创造了一个跨越时间深渊的沟通框架。具体而言,学校应该着力从乡愁的“现时化”和“重复”两个维度着手增强乡愁接续断裂的“时间轴”的功能。“现时化”即学校应该对乡愁内容进行生活化或心理化处理,一方面使之与儿童当前的生活和学习密切联系,让学生体会乡愁之于“现在”的重要价值,实现乡愁与儿童当前状态的勾连;另一方面则要教师引导学生深入思考乡愁所内蕴的文化价值及其未来意义,从而实现乡愁对儿童未来发展的启发。“重复”并非让不同学段的儿童反复学习相同的乡愁内容,也不是通过反复背诵或机械记忆等方式记住乡愁知识,而是要求学校乡愁内容的设计应该采取螺旋上升的方式,以及在学校各种场所、各学科内容、各教学环节等方面均有机渗透乡愁内容,从而巩固乡愁之于儿童发展的作用,使乡愁所内蕴的传统优秀文化在与儿童主体的深入互动中不断交融,建立起乡愁与儿童当下和未来发展的意义连接,不断促进着更加完满的现在和未来的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