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时期皇太后万寿庆典承应演戏考略
2023-12-08王春晓
王春晓
摘要:道光时期是宫廷戏曲变革的重要阶段。清仁宗孝和睿皇后钮祜禄氏自宣宗即位后便被尊为恭慈皇太后,由于她酷嗜观剧,对当时内廷戏曲承应的影响很大。今存清宫南府、升平署档案文献中有大量关于恭慈太后在内廷看戏的记载,通过对比升平署成立前后皇太后万寿庆典承应演戏的情况不难发现,崇俭趋俗是道光时期宫廷戏曲嬗变的主要特点。
关键词:清代 道光 宫廷戏曲 恭慈皇太后 万寿
Abstract: The Daoguang period was an impor? tant stage of transformation in palace opera. Em? press Dowager Gongci enjoyed watching plays,and had a significant impact on the performance of op? era in the innercourt at that time. There are a lot of records in the archives of the Southern Palace and the Shengping Office of the Qing Dynasty regard? ing Empress Dowager Gong Ci in the inner court. By comparing the situation of Empress Dowager Gong Cis longevity celebration before and after the establishment of the Shengping Office, it is not difficult to find that advocating frugality and follow? ing customs were important characteristics of pal? ace opera during the Daoguang period.
Key words:Qing dynasty;Daoguang period;Pal? ace Opera;Empress Dowager Gongci;Longevity celebration
清代宫廷盛行演戏,皇太后作为后宫地位最尊崇者,其看戏之好尚对当时宫廷戏曲的发展常有直接影响。有清一代的皇太后中,较知名者凡有三位:清初顺治时期的昭圣太后(清太宗孝庄文皇后博尔济吉特氏),清中叶乾隆时期的崇庆太后(清世宗孝圣宪皇后钮祜禄氏),晚清同治、光绪时期的慈禧太后(清文宗孝钦显皇后叶赫那拉氏)。相比这三位,于嘉庆时期做过二十余载皇后又在道光时期被尊为皇太后近三十年的恭慈太后(清仁宗孝和睿皇后钮祜禄氏)的光芒则暗淡许多。由于清初文献漶漫,昭圣太后庆寿演戏罕见载记,相关研究难以开展;目前学界对皇太后承应演戏的讨论相对集中在崇庆太后万寿庆典及慈禧太后掌政时期内廷演戏的全盛上。事实上,今存清宫戏曲档案中有大量涉及恭慈太后的文献,但围绕恭慈太后的相关探讨却踪迹难觅。
在诸多宫廷戏曲演出中,以皇太后为呈演对象的主要有:太后万寿庆典承应、月令承应、宴戏及相对非正式的“帽儿排”等。其中,又以皇太后万寿承应演剧最值得关注。与皇后生日的千秋承应囿乎内廷不同,清代皇太后的诞辰被称为“万寿”“圣寿”,不仅是举国庆贺的重要节日,更常有外国朝使来华祝釐。皇太后万寿承应演戏,不仅可为盛典增添喜庆氛围,更具有鲜明的礼乐性质。在每年的宫廷戏曲演出中,太后万寿承应的地位仅次于皇帝万寿,若逢整寿大庆之年,其受重视程度甚至高于当年的帝王寿诞。恭慈太后热衷看戏,去世时间仅比宣宗早30多天,其万寿庆典承应演戏几乎贯穿了道光一朝,直接反映了清代中晚期宫廷戏曲的变革,不应被忽视。兹姑以清宫南府、升平署档案为中心,以升平署成立之前后为着眼点,对恭慈皇太后万寿庆典承应演戏及道光时期宫廷戏曲的嬗变做一管见。
一、升平署成立前:打破大戏传统
恭慈太后钮祜禄氏,生于乾隆四十一年(1776)十月初十日,初为高宗第十五子嘉亲王永琰(后改名“颙琰”)的侧福晋。嘉庆二年(1797)孝淑睿皇后喜塔腊氏去世,仁宗奉太上皇谕,册封时任贵妃的钮祜禄氏为皇贵妃,继位中宫;嘉庆四年(1799)先皇后服除后,诏立钮祜禄氏为皇后,并于嘉庆六年(1801)举行了封后大典。《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清宫升平署档案集成》中今存《多福多寿》八出,中有“恭逢当今圣主万寿圣诞暨皇后千秋和庆,昭现日月合璧之嘉祥”[1]之句。自清高宗起,帝后同月生辰的仅有嘉庆帝及其皇后钮祜禄氏(同为十月),《多福多寿》由此可被确定是嘉庆时期创编并用帝后万寿千秋和庆的承应戏本。有清一代,帝后寿诞同庆、共演一部戏的现象仅此一例,自此亦可见知,钮祜禄皇后不仅深受嘉庆皇帝宠信,更和仁宗一样是戏曲爱好者。
嘉庆二十五年(1821)七月,仁宗突然崩卒于热河行宫,“后传旨令宣宗嗣位。宣宗尊为皇太后,居寿康宫”[2];同年十二月上徽号“恭慈”。清代制度,皇帝死后须守制二十七个月,期间禁戏。宣宗初定于道光二年(1822)十二月初十日开禁演戏,后“改十一月初一日重华宫承应戏”[3],开戏当日还特设仪式“请皇太后重华宫听戏”[4],道光一朝宫廷戏曲承应的序幕由此揭开。
道光三年(1823)十月初十日,是恭慈皇太后第一个万寿庆典,按例当在宫廷(紫禁城或圆明园)独有的三层大戏台上连演多日万寿大戏。据南府总管禄喜等人奏本:“奴才等查,皇太后常年圣寿承应《九九大庆》三本。奴才等拟得:于十月初九日、十一日开场承应大戏,接唱寿戏轴子《洞仙拱祝》《太平王会》,团场仍接大戏;初十日承应《九九大庆》一本。”[5]皇太后或皇帝万寿演出《九九大庆》始于乾隆时期,据宗室昭梿《啸亭杂录》:“乾隆初,纯皇帝以海内升平,命张文敏制诸院本进呈,以备乐部演习,凡各节令皆奏演。……其于万寿令节前后演奏群仙神道添筹锡禧,以及黄童白叟含哺鼓腹者,谓之《九九大庆》。”[6]一本《九九大慶》往往由十六出寿戏组成,这些寿戏由宫廷文人专门编写,题材多为群仙争贺、万国来朝,场面盛大,切末繁奢,出场人物常有百人以上,因此被称为“大戏”。
自禄喜等奏本可知,在非整旬的常寿年份,万寿戏承应三天《九九大庆》乃是常例,同年八月宣宗皇帝的万寿亦是按例搬演《九九大庆》三天。但在恭慈太后万寿之前,却有旨意传出临时变更了部分剧目:
(十月)初九日,祥庆传旨:《女博士》《农丈人》此二出不唱,换外学两出小戏,钦此。换外学《十宰》(大庆)、《灏不服老》(钮彩)。……又传旨:初十日《瑶池整辔》《函谷骑牛》《万年太平》《丰年天降》此四出不唱。换内学小戏《古城相会》(李兴)、《吟诗脱靴》(安福)。十一日,《法轮悠久》《女娲呈瑞》此二出不唱,换小戏二出。《问探》(鸣凤)、《赏雪》(张明得)。[7]
皇太后万寿庆典虽不似皇帝万寿庆典那样与外廷乃至中外关系紧密相连,但万寿戏的观众亦不限于后妃。皇帝提前至同乐园等候并陪同太后看戏,“十月初九日、初十日、十一日此三日,万岁爷先至同乐园,不必迎请开戏,俟皇太后到时迎请开戏”[8];宗室、文武大臣及朝鲜等国的藩使也会参与观剧,“十月皇太后万寿,命入同乐园观剧,赏赍有差,自是每岁咸与焉”[9]。演出的目的、场合和观众决定了太后万寿戏的严肃性与礼乐性,这也是《九九大庆》历经乾隆、嘉庆两朝而成为惯例的原因。恭慈太后万寿戏以小戏替换《九九大庆》中的部分寿戏的做法,打破了常规,为道光时期宫廷戏曲的趋俗化变革吹响了号角。
道光四年(1824)的太后万寿戏延续了《九九大庆》为主、开团场戏之外的两三出大戏替换为小戏的做法,以十月初十日太后万寿当天的演出为例:
同乐园承应戏(辰正开戏,未初三刻二分毕,卯初进门):《福禄寿》《万喜千祥》《中外颂升平》《麟凤呈祥》《宝鉴大光明》《海屋添筹》《七曜会东垣》《五云笼北阙》《罗汉献瑞》《四海升平》《惠明》(外学小双喜)、《打番》(内学贾得禄)、《普天同庆》。不唱《瑶池整辔》《函谷骑牛》《渔家欢饮》。[10]
这一年,太后万寿同乐园演戏三天,其他两日的戏也做了类似调整,补替承应的“小戏”多为宫外既有的杂剧、传奇剧折子戏。这些小戏会在太后万寿时演出,主要是为了投合恭慈太后喜好,而此举显然也为陈陈相因、板滞无趣的庆典承应注入了时代的新风与活力,使得万寿戏的面目灵动起来。受太后影响,道光五年(1825)八月的宣宗万寿戏出现了变化:“今岁万岁爷万寿,初十日承应《九九大庆》一本,初八日、十二日此二日开团场大戏,其余内外学承应寻常轴子、小戏。”[11]
道光五年(1825),恭慈太后迎来了她的五旬整寿,按例当演戏五天“:今岁皇太后整寿,于十月初七日至十一日共承应戏五本,其初十日承应《九九大庆》一本,其(余)四日承应《升平宝筏》、内外学小戏,开团场仍承应大戏。”[12]这是道光时期宫廷戏曲承应档案中唯一一次万寿连演五天记载,也是这一时期《西游记》题材的连台大戏《升平宝筏》作为万寿戏在同乐园连演的唯一一次。嗣后,宣宗进一步加大了缩减内伶规模、整合承应机构的力度,至道光七年(1827)革退全部民籍学生并成立了升平署之后,宫廷大戏便淡出了观众的视野,万寿大戏的承应时间也被减少至两天。
二、升平署成立后:开拓崇俭趋俗新风
清宣宗道光皇帝以尚俭黜华为世所称,自即位之初,便着手改革内廷戏曲承应机构。道光元年(1821)至六年(1826)间,他先是下旨革退部分民籍、旗籍学生,缩减内廷伶人规模;又命将景山并入南府,“将内大学、小内学归为内学,外头学、外二学、外三学统归一学为外学”[13];最终于道光七年(1827)二月,革退全部民籍学生,“南府着改为升平署,不准有大差处名目”[14]。专门负责协调万寿庆典等大戏承应的大差处由此退出历史舞台,伶人数量锐减也使得万寿戏的排场难以支撑。道光七年(1827)三月,宣宗下旨:“皇太后正圣寿原系承应五天戏,今改承应三天。常年圣寿原系承应三天戏,今改承应两天戏。……皇太后圣寿、万岁爷万寿俱不必唱大戏,人亦不够,开团场要寿戏,其中间唱小戏、轴子。钦此。”[15]由此,宫廷万寿戏也走入了规模缩减、小戏骤增、娱乐性扩张的新时代。
道光七年(1827)皇帝万寿戏的承应仍在同乐园,皇太后万寿的承应地点改在了空间相对狭窄的绮春园展诗应律,演戏时间亦变为十月初九日、初十日两天。此次万寿戏的演出内容和模式也完全遵循了道光帝的主张,据《恩赏旨意承应档(道光七年二月十九吉立)》,初九日承应了《四海升平》《锦绣图》(四出)、《大战石猴》《疑谶》《招商》《临潼山》(六出)、《佛会》《仙子效灵》;初十日万寿当天则演出了《福禄寿》《磨斧》《问探》《十面》《逢人拐骗》《十宰》《四盟山》(六出)、《十字坡》《芝眉介寿》。万寿承应戏由每天演出整本《九九大庆》或连台本大戏的模式改为“寿戏开场+小戏+轴子+小戏+寿戏团场”模式,小戏的数量也由两三出上升至占比半数以上。从这些记载不难看出,恭慈太后是宣宗改革內廷戏曲承应机构与体制的坚定支持者。
自此以后,恭慈太后的万寿戏多在绮春园展诗应律、敷春堂或紫禁城寿康宫搬演,偶有大庆才在同乐园三层大戏楼承应。其常年万寿戏的承应内容和模式基本与道光七年(1827)相似,偶有的变化主要是将开团场的单出寿戏换为寿轴子〔如道光八年(1828)十月初十日以《洞仙拱祝》八出团场,道光二十七年(1847)十月初九日以《百子呈祥》八出开场〕,或者将轴子戏改为连台大戏的某个段落〔如道光二十一年(1841)十月十一日的轴子为十五段《鼎峙春秋》十出,道光二十七年(1847)十月初十日的轴子为《劝善金科》十出〕。
宣宗在升平署成立后,分别两次下旨将自己的五旬、六旬万寿庆典演戏天数改为两天,逢特殊情况〔如道光十二年(1832)仪亲王病故、道光十三年(1833)皇后病故〕,还会停止自己的万寿承应,但他对恭慈太后则一直崇敬有加,对太后万寿演戏并未做过削减。道光十五年(1835)皇太后六旬寿诞原定演戏三天,后改为寿康宫演戏三天、同乐园演戏一天,总计四天。与常寿相比,皇太后整旬万寿的庆典承应除天数增加外,仪程更复杂,万寿当天还会增加宴戏等:
(道光十五年十月)初十日(卯初进门),皇太后六旬万寿,加徽号曰:“恭慈康豫安成庄惠寿禧皇太后”。万岁爷卯正三刻十分至寿康宫皇太后前行礼,中和乐伺候中和韶乐,辰初五分礼毕。总管、首领、官职太监给皇太后恭行万寿礼。辰正三刻十分,皇太后在慈宁宫筵宴,中和乐伺候中和韶乐。巳初三刻礼毕,外边伺候顽意。寿康宫承应戏(辰正一刻十分开戏,戏毕念佛):《福禄寿》《访素》(刘得山)、《刺字》(杨淳杨清玉)、《嫁妹》(长清)、《城边产子》(刘得升王成)、《云霞洞》(六出)、《问答》(勒夫)、《古城相会》(李三德)、《罗卜济贫》(吕远亭)、《闯山》(姚长泰平喜张春和)、《拷打红娘》(马士成)、《井遇》(平喜冯文玉)、《万寿同春》。未初三刻戏毕。……晚间酒宴承应:《升平集庆》《三元百福》,申初一刻二分开戏,申初三刻三分戏毕。[16]
旧时六旬寿诞又被称为“花甲寿”,寿庆往往大办。恭慈太后的六旬万寿当天,内廷举行了复杂的上徽号、祝寿仪式,皇帝、皇后及升平署总管、首领、官职太监向太后郑重行礼贺寿。这一天的庆典承应也较常年更为复杂——上午慈宁宫的筵宴后“外边伺候頑意”(宫廷档案中一般指由掌仪司负责演出的变戏法、觔斗等曲艺节目)、寿康宫承应演出了以“寿戏开场+四出杂戏+轴子(六出)+六出杂戏+寿戏团场”模式组成的万寿戏、晚宴又承应了两出宴戏。
道光二十五年(1845)皇太后七旬寿诞的演戏天数虽只有三天,但十月初九、初十、十一日连续三天在圆明园同乐园承应万寿戏。十月初十日,又在同乐园万寿戏、敷春堂宴戏之外增加了正大光明殿祝寿、午宴承应宴戏的环节:
(道光二十五十月)初十日(卯正二刻进门,戏毕念佛),皇太后七旬万寿,卯正进门。万岁爷至绮春园行礼,伺候中和韶乐。皇贵妃等位行礼。总管、首领、官职太监给皇太后行万寿礼。辰初一刻十三分,万岁爷至同乐园等候接皇太后。辰初三刻三分,皇太后至同乐园,迎请开戏。……辰正,大人至同乐园,辰正五分,见大人。……同乐园承应戏(辰初三刻三分开戏,巳正二刻五分戏毕,戏毕念佛):《福禄寿》《讨油扫地》(王成业张住)、《千金闸》(四出)、《三醉》(刘五儿)、《灵山称庆》。巳正一刻十分,万岁爷还慎德堂。巳正二刻五分,皇太后由西穿堂至慎德堂少座。午初,万岁爷由慎德堂至正大光明等候皇太后。午正,皇太后由慎德堂至正大光明,中和乐伺候中和韶乐。午宴承应《慈容衍庆》,麻克新蜜;转宴承应《蝠献瓶开》,午正三刻宴毕。未正叫走,申初二刻敷春堂酒膳承应《喜洽祥和》(放牲)、《福寿双喜》,申正一刻戏毕。[17]
七十乃是古稀之年,恭慈太后七旬庆典仪程较六旬时更为复杂。由于寿诞当天活动众多,万寿戏的长度缩短至八出,但开团场、小戏、轴子的基本模式仍被保留。除敷春堂晚宴承应宴戏外,还增加了圆明园正大光明殿的祝寿活动和午宴承应。据《清宣宗实录》,当天同乐园及正大光明殿的活动有皇帝、皇子及宗室王公大臣等参与:
皇太后七旬圣寿节。遣官祭太庙后殿、奉先殿。上率皇子及王公大臣官员诣绮春园行庆贺礼,毕,奉皇太后幸同乐园,赐皇子及王公大臣、蒙古王公、额驸等食。奉皇太后御正大光明殿,进《喜起舞》乐章九章。上彩衣躬舞,捧觞上寿。命惠亲王绵愉、皇四子奕詝、皇五子奕誴、皇六子奕訢、瑞郡王奕志、宗室载初、溥和、溥煦,以次进舞。礼成,奉皇太后还绮春园,侍膳。[18]
道光时期绝大多数情况下唯有皇帝万寿当日才会在正大光明殿举行午宴并承应宴戏《青牛独驾》《环中九九》,此次恭慈太后七旬万寿当天在正大光明殿举行的筵宴,属于极重要庆典才会有的特例。皇帝、皇子、王公大臣及蒙古王公、额驸等在宴赏向皇太后祝寿,皇帝、亲王及皇子、郡王、宗室等亲自起舞捧觞,不仅体现了恭慈太后地位的尊崇,更显示出她与宣宗关系的亲密。正大光明殿筵宴的承应内容,在道光二十四年(1844)便已着手准备:“明年皇太后七旬万寿,午宴伺候《慈容衍庆》《蝠献瓶开》一分。”[19]除宴戏外,正大光明殿午宴还承应了“麻克新蜜”(亦作“麻克新密”“玛克新密”等)。据王芷章《清升平署志略》:“按玛克新密亦作麻克新,系外番国名,盖为清所征服者,故《行围得瑞》剧内有麻克新寿星念乌春作乐,寿星上作歌舞科之载,是既用其歌,复奏其国之乐矣。且清代当鼎盛之际,非第备此一国之乐,举凡威势所及之地,莫不进各该国之乐于朝,由乐部管理其事,以备筵宴外藩之用。其后清帝复令府中乐工学习之,使在宫内承应,道光七年以后,因人数无多,便即废止。”[20]
查《恩赏档(道光二十一年正月至六月吉立)》可知,升平署成立后一度停演麻克新蜜,后于道光二十一年(1841)宣宗六旬万寿前恢复:“(六月)十五日,上要《行围得瑞》乌春四章黄折红里中和乐底单(总台一分)”[21],“十八日,又传旨:着中和乐首领一名,带领念乌春、伺候刷簸箕人二名,进内教演……总管带领进内教演,又递乌春九章,六旬章折一个,系嘉庆六旬黄面红里底单,系总管的……上撤:第三章三句内撤‘本克二字,第四章二句内撤‘扎拉丰阿,佛勒欢呢”[22]。综合来看,麻克新蜜本为番乐,原属地为清所征服,其乐为清廷用于宫廷戏曲《行围得瑞》。《行围得瑞》的主要内容为皇帝行围,常用于宴戏或万寿戏,以颂圣和宣示国威为主要意旨,剧中有麻克新寿星在乐歌伴和下演乌春的情节。道光帝特意要求升平署查找《行围得瑞》演乌春的旧底单,在总管禄喜呈交嘉庆六旬曾用底单后,宣宗亲自改动了某些字句的内容用于演出,足见其对此事的重视。一般认为,“乌春是满洲传统声乐演唱形式,在正式仪典中所谓‘司章者就是负责演唱乌春的人员。演唱乌春时须用簸箕、板、三弦、筝等乐器进行伴奏”[23]。道光晚期的“演乌春”可能只保留了曲艺的形式,其歌词为满语,承应中用簸箕。恭慈太后七旬万寿演乌春亦提前一年即开始准备:“本年(道光二十四年)来旨,由礼部来人进内教演乌春,俟明年皇太后七旬万寿伺候。”[24]
清代皇太后、皇帝万寿,皇子及宗室等献戏自康熙时便已有之,据《清高宗实录》载高宗八旬万寿谕:“本年为朕八旬寿辰,内外臣工,情殷祝嘏,吁请举行庆典,用抒庆忭之忱……即如所演大庆戏剧,原系皇考恭祝皇祖万寿旧本,从前圣母皇太后五旬、六旬、七旬、八旬万寿庆节,朕屡加增改,彩舞称觞。”[25]道光时期内外交困,宣宗厉行节俭,恭慈皇太后的七旬万寿已不可能像乾隆时期崇庆太后万寿庆典那样“自西华门至西直门外之高梁桥,十余里中,各有分地,张张设灯彩,结撰楼阁。……每数十步间一戏台,北调南腔,备四方之乐”[26],然宣宗仍在可能的范围内给予了恭慈太后应有的尊敬,在正大光明殿举行筵宴,亲自携亲王、皇子宗室众人献《喜起舞》乐舞,在宴戏之外增加了“麻克新蜜”演乌春等满族乐歌,正大光明殿筵后又陪同太后返回绮春园侍膳并观看宴戏。太后庆典的一众承应皆有宣宗陪同观演,体现了这对非亲生母子之间的互信与亲密。而在道光二十九年(1849),宣宗在身体有恙、暂停了自己的万寿承应演戏的情况下,仍然于十月初九、初十、十一日破例为皇太后常寿演戏三天,每天亲至敷春堂陪同观剧,尤可见宣宗母子关系之融洽与爱戏之深。
三、结语
道光二十九年(1849)十二月,恭慈太后去世,年七十四岁。恭慈太后去世后,身体抱恙的宣宗坚持亲自举哀,“宣宗春秋已高,方有疾,居丧哀毁,三十年正月,崩于慎德堂丧次”[27]。恭慈皇太后非宣宗生母,仅比宣宗年长六岁,她之所以能够获得皇帝的崇敬,一方面由于她在嘉庆帝猝然离世时坚定地支持宣宗即位,另一方面则由于她罕少干政。看戏,是恭慈皇太后在内廷档案中记录最多的活动。道光时期是清代宫廷戏曲发展的变革期:“清代的顺、康、雍三朝,可以称作是清代宫廷演剧的‘酝酿期。乾、嘉、道时期可以视為清代宫廷演剧的‘高潮期和‘变革期。而咸、同、光(包括西太后)三代,则应当算是以宫廷演剧为中心的清代戏曲的‘全盛期。”[28]相较清中叶及晚清内廷演戏的高潮与全盛,道光时期的宫廷演剧在规模、伶人数量等方面均呈现出收束与克制的同时,娱乐性也明显增强,而其崇俭趋俗的特点在恭慈太后的万寿庆典承应中有着极清晰的反映。
升平署成立之前的皇太后万寿承应以赓承乾嘉惯例为主,晚宴内廷承应宴戏之外,在寿康宫或圆明园同乐园演万寿戏三天(常寿)或五天(整寿),承应内容主要是《九九大庆》《升平宝筏》等大戏,但变革的新风已初见端倪,《九九大庆》中的二三出内容被临时替换成了皇太后喜爱的小戏。升平署成立后,内廷伶人大幅缩减,上场百人以上的大戏已渐难以支撑,万寿演戏天数也减为常寿两日、整寿三日。宣宗虽将自己的五旬、六旬万寿庆典演戏天数减为两天,却仍在恭慈太后六旬万寿时演戏四天,七旬时在正大光明殿举行筵宴亲自献舞称觞、陪同看戏。皇太后万寿戏模式由大戏变革为由开团场、小戏、轴子组成,无论常寿、整寿,小戏的占比均在半数以上。小戏与宫戏在数量和占比上的浮沉升降,体现了清中叶以后花部兴起、雅部渐衰的戏曲发展态势。而在道光时期宫廷戏曲承应的革新中,恭慈太后无疑是崇俭趋俗的大力支持与推动者。
*本文系北京市社会科学基金规划项目“道光时期宫廷戏曲演出研究”(项目编号:20WXB004)阶段性成果。
注释及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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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外交学院基础教学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