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 宴
2023-12-06魏永贵
魏永贵
老木那天从牌场回家时天已经快亮了，天色就是那种叫“鱼肚白”的样子。村子里很静，平时水沟里呱呱鼓噪的蛤蟆也没叫一声。
老木那天把兜里的钱输了个精光，还欠了店家两包烟钱。输光钱有一个好处，就是感觉浑身轻飘飘的。老木轻飘飘地往家走，突然，他被吓得打了个趔趄——
跟自己并排住的老肖家门槛上，坐着个一头白发的人。
“老木啊，是我，你肖大妈。你以为我是鬼啊？”坐门槛上的人先说话了。
老木揉揉眼睛，这才看见的确就是肖大妈肖老太太。老木说：“肖大妈，这大半夜的，你咋没睡呢？”在打了一夜牌没睡觉的老木看来，这个时间还是晚上。肖大妈说：“天都快亮了，再说我也睡不着，我想看看这村子呢。”
老木说：“这村子你都看了八九十年了，有啥好看的？”肖大妈一直独居，隔几天女儿来一趟陪她说说话再拎一兜菜回城里去。老木继续说：“肖大妈，快回屋吧，外面凉。你接着睡吧，我也回家了。”
肖大妈轻轻叹息了一声，说：“你回去睡吧，我知道你打了一晚上的牌。”肖大妈又说：“老木啊，打牌熬夜输钱又伤身体，你别忘了还有个九十岁的老爹等着你伺候啊！”
老木“嗯哪”了两声就回家倒头睡了。
老木在梦中被吵醒了。梦里他赢了一堆的钱正拼命往衣兜里塞，偏偏这时候谁砰砰拍门了。老木很恼火，趿拉着鞋开门，迎头看到的是一头烫发的肖妹，也就是肖大妈的城里闺女。肖妹说：“老木哥，快快快！”
老木说：“这大清早的，你一惊一乍的，咋啦？”肖妹来不及搭茬儿，拽着老木三步两步到了自家门前。肖妹说：“今天我妈过生儿，我和兄弟商量好了接她去城里，你看看这门咋就开不了。”老木推了几下。老木说：“是啊，这咋回事？我半夜还看到你妈坐门槛上，我俩还唠嗑了呢。”
肖妹说：“你说的是真的不是？眼睛看花了吧？你快想想办法把门打开。”老木没有多想，扒着墙头就翻了进去。肖妹只听里面一声“哎呀”，紧接着老木从里面拉开了门闩。肖妹扑进家门，就看见穿着齐整的老母亲半躺在廊檐下的旧沙发上，头发也梳理得纹丝不乱。只是没了呼吸。只是脖子上有一根不粗的绳，一头悬在墙上那个她经常挂草帽的木桩上。
肖妹“妈呀”一声哭出来了。老木木头一样立在院子里。
后来肖妹不哭了，她请老木和她一起把肖大妈抬到了屋里的床上。后来肖妹拿出了一沓钱。肖妹说：“老木哥，谢谢你帮我。这点钱，没别的意思，就是表示一份感谢。”
老木说：“都乡里乡亲的，举手之劳，咋能收你钱呢？”老木就要往外走。
肖妹就拽住了老木。肖妹說：“求求你木哥，你收了吧。其实我还有一个请求，求你不要说出今天你看到的我妈的光景，你懂我的意思。”
老木愣了一下，生气了。老木说：“你就是拿钱堵我的嘴呗，你这么说我更不能收你的钱。”老木坚持着要走。肖妹突然就抱着了老木。肖妹说：“木哥求求你，只要你答应，你把我咋的都行。你从前是一直喜欢我的。”
老木这回彻底生气了。老木推开肖妹，说：“你说的是人话吗？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人！我是那种见钱忘义乘人之危落井下石不德不仁的人吗？看来我不收钱我今天还走不出这个院子了。”
老木就一把抓过钱来，逃也似的出了门。
老木后来拿着这一沓钱去了牌场。老木先把欠的烟钱还了，然后又在烟雾缭绕的麻将桌子边稳稳当当地坐了下来。
老木天黑回家的时候兜里又空了。不过这一次他一点也不心疼。
老木这一次再不能顺当地走回家，因为门前这片地方摆满了花圈桌椅，村子里的人都拿了份子钱来到肖家。肖家的两个儿子和女儿女婿穿着孝袍忙前忙后地敬酒撒烟。搁以前，村里这样的丧礼老木是一回也不落的。
隔壁的二蛋看见老木，说：“老木啊，你又去打牌了？估计你又输光了。”二蛋那时候喝了不少酒，二蛋继续说：“老木啊，你赌博五百六百地输，眼睛也不眨，眼下肖大妈走了你连一毛钱的份子钱也不舍得出，你真不是个东西！”
老木没有理二蛋。老木绕过这丧事的酒席回了家。一晚上老木没睡。
第二天老木洗了一个澡就进了城。老木直接去了县城最大的医院，折腾了半个上午，老木揣着卖血的八百块钱回村了。
肖大妈的丧宴上，老木当着村里人的面把钱递到了肖妹手里。钱数就是头天肖妹塞给的六百加另外二百的份子钱。肖妹一边对他挤着眼色一边推辞，高低不收。老木低声说：“你不收这钱，你就不怕我说什么吗？”肖妹立马收下了。
老木高声大嗓地说：“二蛋，狗日的，你快给老子倒满酒！喝了酒有力气，咱们要把肖大妈热热闹闹送上山去！”
[责任编辑 王彦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