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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撑办学

2023-12-03

今古传奇·当代文学 2023年3期
关键词:牛头袁世凯学堂

方浩很快来到了鄱阳陶业学堂履职。他已想定,且推开万千思绪与烦恼,集中精力办学,婚姻事托付给无情无私的时间和命运去掌控、去判决。

转眼是1916年的元旦,天苍地黄,风动云卷,袁世凯称帝。一夜间,历史也无所顾忌地跟着翻页,民国五年哗啦一下变成了洪宪元年。在袁世凯登立帝位的仪式上,使用的礼品便是在景德镇专门烧造的款署“居仁堂”的瓷器。

但是谁也不曾料到,称帝的热热闹闹很快演化做了山呼海啸。全国愤然声讨袁世凯的电报,飞驰在大江南北。蔡锷、唐继尧等人则宣布起义,举旗持枪,发动护国战争。

时局的变乱,很快波及陶业学堂。一天上午,校长忧心忡忡地告诉方浩:上月和这个月省政府应拨给学堂的款项迟迟没有到账,怎么办?

方浩向校长建议:可以考虑利用学堂现有的条件,设计生产一批能售卖的瓷器,以救一时之急。

校长表连称“好主意”,同时申明自己有病需要回老家南昌疗养,学校的一切事务交由方浩代理。

方浩没有退缩,为了学堂,他愿意在这艰难时刻承担责任。过激流险滩时的船,最需要好好操控,否则难免翻沉。

校长走后,他开始思谋学校的求生之计,在与牛头等一起商议后,确定设计一种在工艺上有改进、在市场上可能会有销路的茶具。具体方案是,改革瓷器的装饰。瓷器上的装饰花样五花八门,有印花、堆花、绘花、刻花、剔花、镂花等等,但都有一定的工艺难度,生产成本不低。为此,准备吸取日本人的办法,由立体装饰改为平面装饰,把纸贴花粘牢后烧在瓷品上。工艺简单,成本低廉,烧成后虽然不如瓷泥装饰有立体感、层次感,但外观也很是漂亮。

新的思路转换成了收入,这种壶、杯、盏上市后,由于图案新颖、价格便宜,卖出去不少。由此暂时缓解了财政危机,学堂得以继续勉强维持。

袁世凯似乎在政治漩涡里翻着筋斗,称帝不到三个月,被迫宣布取消帝制;又不到三个月后,竟然一命呜呼。

有的人双腿一蹬万事休,有的人却是两眼闭后风云起。袁世凯在舞台上谢幕后,各种势力却纷纷粉墨登台,舞刀弄棒,展开了明争暗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陶业学堂似乎已被遗忘,省上半年多没有拨付一个铜板。雪上加霜的是,因为时局混乱,几个瓷土产地私设关卡,就地收税,导致瓷土供应困难,加上运输不畅,制瓷成本增加。还因为已有许多瓷厂也都在使用纸贴花技术,所以陶业学堂的新茶具难以再烧,即使烧造出来,也很难售出。让人十分头疼的经费问题如猛兽恶鬼,又一次面目狰狞地横在面前。

一天晚上,方浩正在灯下冥思苦想着如何拯救学校的时候,有敲门声响起。

谁在夜间来访?他想到了牛头、会计、学生,也忽地想到了江云炻或是刘樱。

方浩略带迟疑地把门打开,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进来的竟然是祝鸿来。这祝鸿来不是因为给袁世凯烧总统瓷时行为不端,因而被坐监打牢了吗?是什么时候出狱了,并在这个时候来到自己面前?

原来,那祝鸿来被锁拿入狱以后,家人立即拿着金银大洋,从县长到看守一一打点。但北京却无人再过问这件事,因而入狱后他连一次像样的过堂受审也没有。随着不久后袁世凯称帝、病亡,这祝鸿来的案子便成了一桩前朝遗留的陈年旧案。浮梁县县长本和反袁讨袁者是一条道上的人,又揣了祝家的银子,所以便想着将这祝鸿来开释。然而,为了保险起见,同时也觉得这祝老板是一块肥厚的猪油,过手还得揩些油水,便要求祝家交50两黄金,将祝鸿来保释出狱。

这祝鸿来出狱后,选了一个日子,在秋水茶社请了许许多多的人喝茶。他口若提壶倒水,哗啦啦述说自己无罪,并称早就料定这袁世凯头生反骨,想做皇帝,所以自己没有承烧总统瓷。为了表示反对袁世凯专烧御用瓷器,还另外制作了款署“居仁堂”的瓷器同窑搭烧,使总统瓷中有真有假,优劣难辨,由此坏了袁世凯的大运,使他成了一个短命皇帝。仅从这一点来说,自己乃是一个响当当的反袁英雄。这一番话,让在座的许多人敲着桌子、鼓掌跺脚,一齐叫好。他还幸灾乐祸地告诉大家:那孙之顺烧造“居仁堂”瓷有功,官升一級。但袁世凯死后,被许多人谴责、咒骂,结果落了个忧郁而死。

出狱后不久,祝鸿来便开始打理他的窑业。好几个月身在监牢,柴窑停烧;贿赂官府,花费不小。这次真是蛤蟆被牛蹄踩了,伤得不轻。亏得家底厚实,要是换了其他人,恐怕早就是断了两条腿的骡子,爬不起来了。窑里丢了银,还得到窑里寻。他很快又像老鹰发现了草丛里的兔子一般,看到了生财之道,他不能放过这大可发财的机会,今天正是为此而来找方浩。

方浩一见祝鸿来,虽然心里有些不快,但还是以礼相待,奉茶让座。

屁股还没有坐稳,祝鸿来的口便张开了:“方浩,久违了。上次烧总统瓷时,后悔没有像你一样谨慎行事,结果弄了个鸡飞蛋打。钱没赚着,还身陷牢房,丢了面子还破财,实在是癞痢头烂脚,两头都亏。”

方浩很客气地问:“祝老板近来可好?”

“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已找见了一条财路,很想与你一起发财,不知你意下如何?”

方浩心想,在这个国穷家穷人穷的时代,如能发财自是好事。特别是这陶业学堂,如饥渴中的婴儿,嗷嗷待哺。如果能赚到一些钱,无异于救命的奶水或是米汤,但不知发的哪路财?便回答:“只是我既无赚钱的本事,又无聚财的运气,所以那财神菩萨从来不正眼瞧我。”

“时会来,运会转。这次如能抓住机会,财神菩萨便会像我今天从景德镇到鄱阳、再到陶业学堂一样,不用烧香便找上门来。”祝鸿来说着,还伸出右手,把五个指头用力地攥成拳头,似是已经牢牢地抓住了财神爷的胳膊。

还会有这等好事?方浩不知道的是,祝鸿来专程来找方浩,原因之一是他已经知道,陶业学堂正处在窘境之中,方浩有可能同他合作。

祝鸿来连喝了几口茶,然后告诉方浩:袁世凯称帝后,便仿效明清帝王,要烧造专用御瓷,着人到处搜寻瓷土,罗致工匠,烧制以他年号“洪宪”为款识的瓷器。但这些瓷器只有一部分刚刚烧成瓷胎,还没有来得及二次入炉烧烤成器,更多的则还只是坯胎、瓷泥,袁世凯便“咕咚”一声滚下龙椅,接着是呜呼哀哉。袁世凯病亡以后,正在制作“洪宪”瓷的窑场、作坊便不知如何是好。天下人都反对这个窃国大盗,挨着袁世凯便如靠着臭鱼烂虾一般,尽量闪避,因而谁都不愿意继续烧造这批瓷器。所以,我有一个想法,出奇制胜,人家不做我来做,把这些待烧待烤的“洪宪瓷”半成品收购下来,继续制作烧造。

方浩很佩服这祝老板的商业头脑,这批瓷续烧成器,确实可能赢利,甚至是大赢其利。

祝鸿来还亮出了更精明、更宏大的打算:第二步,把为袁世凯烧制“洪宪瓷”已备下的瓷土全部搜集、收购,也都尽快制成“洪宪瓷”。只要跟御窑沾点边,哪怕用御窑的遗烟熏过的瓷器,也会有与普通瓷器大不相同的身价。洪宪皇帝天下人反对,“洪宪瓷”则会有许多人追捧,不仅当下会大有买家,还可以传诸后世。

方浩暗暗点头:是也,今后也许再也无人敢称皇帝了,那这批“洪宪瓷”便会成为真真正正的中国最后的御瓷,其身价可想而知。祝老板,大白鳝,厉害也。

祝鸿来这时道出了他此行的目的:要让半成品和瓷土变成“洪宪瓷”,需要依仗良好的工艺技术,需要有绘瓷、制瓷高手。否则,即使牌子再响,名号再大,也不济事。辛亥革命一闹腾,很多工匠跑散了。所以我专来请你出马,负责这项事务。报酬嘛,好商量,一起发财。说着,从身上掏出一张100块大洋的银票,用茶杯盖压着,放在了桌子上。

方浩明白了:这祝老板又在想着用歪门邪道赚大钱。烧“洪宪瓷”已为人所不齿,再用假“洪宪瓷”欺世盗名、敛财骗钱,更是恶加一等,顿时心里一阵厌恶。

“这事弄好了,多方有利。你这学堂也可以参与这件事,沾些喜气和财气。”

这几句话触动方浩无钱办学的痛处,他不由得心里一动:陶业学堂已到了濒死的境地,如果借此机会为学堂赚取一些收入,也许就能起死回生,可谓学堂有幸。

祝鸿来这时亮出了他更庞大、更长远的计划:要以烧制洪宪瓷为基础,组织制、烧、卖为一体的陶瓷公司。同时他还说出了对方浩极有吸引力的内容:可以聘任方浩负责公司的制瓷业务。

参与经营瓷业公司而不是从事瓷业的某一个行当,更不是单纯的拉坯、绘画、把桩,这是方浩一直的梦想。他心里如狂风卷浪,颠荡不已,这或许是他人生的一大机遇?但很快,他心里又变得风去潮平,定下主意:烧造洪宪瓷,自己绝不能参与。还有一块心病是,如果自己真的走了,这已陷入困境的陶业学堂怎么办?

祝鸿来这时把话题转到了陶业学堂:“除了你以外,我还想让牛头以及陶业学堂的一些优秀教师,统统进入到我的公司。办大事必须有俊才,人旺方能财旺。”

看重人才、倚重人才,这个祝老板确是与众不同。但,这样一来,本就危机重重的陶业学堂,便可能无法维持了,这是方浩绝对不能接受的。他很认真地告诉祝鸿来:“如果真是这样,陶业学堂便会像无柱无梁的房屋,很快倒下来。”

学堂的倒闭正是祝鸿来所希望的,由此可以削弱自己现在和未来的对手,他谋划的是一个一枪两个眼,既考虑当前又顾及长远的计划。当年盖天石打砸陶业学堂的作坊,正是出于祝鸿来的指使。

祝鸿来以关心的口吻劝说:“这是省管的学校,自有人操心。你只是个副校长而已,校长离开学校分明是撂挑子,让你当受罪羊、替罪羊。你何必中了人家的招,为这个不死不活的学堂受苦受累,甚至承担你难以承担的责任?”

方浩开始紧张地思考:祝老板说得不无道理。但让他去再组织烧造洪宪瓷则是他不愿意的,由此而使陶业学堂败落更是他不能接受的。于是很认真地表示:“如果我们学堂的一些人去了你的公司,这学堂却倒闭关门,这决不可行。”

“这学堂如此重要吗?景德镇千百年来,没有办什么学校,不是照样烧出了世界上最好的瓷器吗?”

“古今大不相同。在今天,中国瓷业要传承,要兴盛,既要办公司,更要办学校。”

祝鸿来的脑子转得很快,提出了一个新的方案:我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你先一身二任,一边在我公司上班,一边经管这学校。就像当年的督陶官一样,既在九江关任职,又在景德镇兼理陶务。

“这倒也是一个方案。但现在校长不在,我再一走,学校恐怕就维持不了几天了。所以,让我缓几个月再去你的公司,待有人接替我在学堂的工作后,再两边兼顾,你看这样可以吗?”方浩优先考虑的还是陶业学堂的存废,同时他心里还有一个坚定的想法:由此可以避开参与那“洪宪瓷”的烧制。

缓几个月就职,却又是祝鸿来不能接受的。他宏伟计划中的第一步便是争分夺秒制售洪宪瓷,发一笔大财,然后再组建公司。便说:“做任何事都如同捕鱼猎兔,时机最为要紧。况且公司从组建开始,便要运作,便要有人管理。”

“在有利于学堂办下去的前提下,我可以参与办公司,但烧制洪宪瓷却很难从命。”方浩语气坚定。

“对我而言,这两者是瓷器上的釉和彩,不能剥离,也无法剥离,并且办公司的第一步就是烧造洪宪瓷。”祝鸿来毫不掩饰地摊牌。

“那祝老板就另请高明吧。”方浩也亮出了自己的底牌。

祝鸿来知道一時无法说服方浩,便显得很大度地说:“我们今天先谈到这里,我再给你3天时间,从容考虑。”他又看了一眼桌上的那张银票,“做生意有句话,生意不在仁义在,这张银票你可以收下,合作不合作,可以另说。”

“无功不敢收禄,银票就不用留下了。”方浩把银票推到祝老板面前。

祝鸿来略一迟疑,揣起了银票,出门而去。门口已有一顶轿子等候着。

上轿后,祝鸿来的话又从轿子里飘了出来:“你再好好掂量掂量,我的公司虚位以待。”

“我现在整日整夜想的是这陶业学堂如何活下去。”方浩的话传进了轿子里。

祝鸿来没有回旅社,他几经问询,找到了牛头的住地。牛头一见祝老板晚上登门,很是惊诧。

祝鸿来的话开门见山:“我正在筹办一个陶瓷公司,需要人手,更需要你这样的工匠。你可以到我的公司做事,工资比这里翻倍。”他相信,这几句话足以让牛头像鸟一般另选高枝。

但,牛头并没有表现出鸟的灵活,而是像牛一般厚道:“如果离开这里,我得先问问方浩是不是同意。”

祝鸿来明白,如果牛头去问方浩,这事便八成会泡汤。他也觉得有点奇怪:“问他干什么?人走高来水流低,脑袋和腿都长在你身上,而不是长在别人身上。”

“不,方浩本事大,人又好,我听他的。”

竟又有见钱眼不开的人?牛头说方浩是好人,让祝鸿来听得很不舒服:“方浩是好人,谁是坏人?”

牛头憨厚地一笑,露出一口发黑带黄的牙齿:“这个我不知道。反正我愿意跟着他干活做事。”

祝鸿来转而以关切的语气说:“哎,看你,几十年拉坯,身体都变形了,还是一副穷汉模样,叫人看了真觉得太可怜了。为什么不能像牛一样,换个地方吃草?”

牛头本能地看了看自己的双臂和双腿,摇了摇身子,又是憨厚一笑:“拉坯人都是这样,也许这就是命。”

“对,人都有命。你在这里是吃糠咽菜的命,去到我的公司就会变成用糖拌饭的命。”

“那你的意思是,在这里端的是泥巴饭碗,在你那里端的是金子饭碗?”

“是这个意思。”祝老板很高兴地回答,看来这像一头牛的人想明白了。

不料牛头说的却是:“我听方浩说过,陶钵瓷碗容易端得住,金盏银碗很难捧得稳。”

什么胡言乱语?真是俗话说的,宁愿和聪明人对骂,也不要和傻瓜蛋对话。祝老板以不屑的语气说:“你真是一头犍牛,只可惜耕的是不长庄稼的地。你先用凉水把脑袋浸湿了,再好好想想吧。”说罢出门而去。

找不来方浩和牛头,他又去找了鄢老板,同样遭到拒绝,鄢老板已经为自己组织烧造总统瓷而追悔不已了。

祝鸿来连连碰壁,但并没有气馁,他还有人可以倚仗,其中包括徐一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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