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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署对话

2023-12-03

今古传奇·当代文学 2023年3期
关键词:瓷土差役瓷板

这是公历1906年的早春,草木黄中泛绿,风带寒意,水生波澜。一匹白马,几个随从,匆匆行走在九江通往景德镇的道路上。骑在马上的是孙之顺,他顾不得欣赏江南春风乍起时的景色,也顾不得风尘劳顿,只是催马急行。

当马蹄踏入景德镇的街区时,见路边如巨伞擎天的一棵高大古樟下,有许多人聚成一圈,似乎在围观什么。近前一看,只见一个老者在树下端然而坐,一个年轻的画家正在为他画像。

孙之顺觉得很有些新奇,不由得勒马观望:但见这画家腿上放着一块一尺见方的瓷板,手中的画笔在瓷板上勾勒涂抹,画笔上蘸的显然是青花料。作为督陶官,他见过在瓷上画花鸟虫鱼、戏曲人物、美女神仙,却没有见过在瓷板上直接绘画寻常的活人形象。画已接近完成,瓷板上的人物与坐着的老者毕肖,似乎是一个人在镜子内外。特别是那或长或短的胡须,或亮或暗的眼神,或深或浅的皱纹,都纤毫毕现。看得出,画家是一位绘画高手。孙之顺觉得很是有趣,他甚至想,有一天也请一位画师为自己画一张肖像,烧在瓷板上,然后悬挂在厅堂中,那一定很有意思。

这时发生了意外。督陶官勒马伫立,使许多人由围观画像转为了围观督陶官,特别是他的坐骑,因为马在当地很少见到。随行的差役喝令围观的人群走开,并横蛮地以手推搡,以致有人撞在了那画家的身上。画家腿上的瓷板滑落在地,“啪”的一声脆响,瓷板冰裂成了好几块。

那老汉犹如挨了棍棒,哭喊了起来:“天哪,去了货 [1 ]!画像摔破了,我就会死了。”

画家赶忙安慰老者:“大伯,没关系,过段时间我帮您再画一张。”

“不行,我的魂已印在瓷板里面了,不能重画。”老者无泪地干号着。

原来,这在瓷板上绘画人物肖像,景德镇刚刚有画家在进行尝试。有人愿意出钱画像,为的是让自己的形象留存后世,示以子孙。一旦画坏了,尤其是瓷板破碎了,便会认为很不吉利。

老者忍不住对着差役又喊又骂:“你可害死我了,你们这些断头抛尸的。赔我画像,赔我命!”

一个差役喝道:“占用官道,阻碍大人行走,已属无理,居然还敢骂人?”说罢,冲了过来,将手中的棍棒对着老人挥了起来。

画家见状冲上前去,像舞台上的对打一般,伸出双手将差役的棍棒挡住。

差役转而对画家喝道:“你找死吗?”

“这是一位老人。谁人没有父母?”画家反问。

“你也想妨碍官家事务?”差役也是一句反问,同时把收回的棍棒又猛地举了起来。

“既为官家,便当存百姓之念。”画家并不畏惧差役的棍棒。

差役这下是恼羞成怒,棍棒便朝画家打了过来。

画家身上不轻不重地挨了一棒,但依然在与差役论理:“如此对百姓使棍用棒,也是你的官家事务吗?”

被激怒的差役把棍棒再次高高地举了起来。画家依然没有害怕,挺胸抬头,凛然而对。

孫之顺眼里看着,心里在想:这个画家虽然年轻,却并不强健孔武,甚至有几分文弱,面对棍棒丝毫没有畏葸、退缩,并论之以理,示之以威,诚为少见,便对差役喝道:“草民无知,不必计较。”

差役这才罢手,随着孙之顺继续前行,直奔督陶官衙署。

督陶官衙署就设在御窑厂内。说起这御窑厂,确是非同寻常。早在元代,朝廷便在景德镇设浮梁瓷局,征收瓷税,办理与皇家用瓷有关的事务。传说朱元璋与元军作战时被俘,因为谎称自己是制瓷工匠,被元军拘在景德镇一家瓷厂劳作,从而得以侥幸存命,并伺机逃脱,这使他对陶瓷有了别样的情感。后来在鄱阳湖与陈友谅大战时,朱元璋曾进兵景德镇,当他骑马登上号称“五龙抢珠”的珠山顶上时,见这里气势非凡,有五条山梁势若游龙,与珠山相接,不远处有两条江河相绕,色如翡翠,形似绶带,便连声赞叹:“好一块风水宝地。他日我若得天下,当建都于此。”

在一旁的谋士刘伯温却进言:“近傍的南山高过这珠山,因而此地属于下奴欺上主之地,不可为都。”

“若不能成帝都,就建瓷都吧。”朱元璋随口答道。

明王朝建立不久,朱元璋便旨令在景德镇设立御器厂,用于专烧皇家瓷器。明代官窑至万历年间基本停烧,在两百年多一点的时光里,烧制了难以数计的精美御瓷,其中最享盛名的有永乐青花、甜白瓷,宣德青花瓷、铜红釉,还有成化斗彩,犹如繁星灿烂,光耀古今,名震中外。正是在明代,中国瓷器由一彩变为多彩,瓷上色彩斑斓,如彩霞照耀、锦绣铺陈,洁白如玉的瓷器进入彩绘时代。

清代沿袭明朝制度,也在景德镇烧造官窑御瓷,只是在康熙年间将明代的“御器厂”改名为“御窑厂”,从字面上看,由重器变作了重窑,但功能并未有任何改变。这御窑厂既是官署,又是工厂,也是京城外的一处皇家禁地。现在虽不像明初时围墙长达五里,但也占地数百亩。

孙之顺下马,由南门入厂。这南门是御窑厂的正门,门边立有石坊两座,分别书写有“珠山献瑞”“昌水朝宗”四个大字,庄重大气。进入大门,一面又高又宽的照壁屹立眼前,象征龙舌。照壁旁边立了两根高高的旗杆,旗杆上的大旗象征龙须飘忽,只是那旗帜已被岁月的巨手撕裂成条状,真个成了龙须模样。绕过照壁便是正中大道,由青石铺就,道路的中间微微凸起,寓意为龙脊,并嵌以鹅卵石,取意片片龙鳞。不过,龙身已经斑驳,龙鳞已有缺损,人踩在上面,不时有硌脚的感觉。这使孙之顺心里微有不快。

再往前走,便是御窑厂的生产区域,所有的作坊、货栈、库房都井然有序地排列其中。直至乾隆初期,从练泥拉坯到修坯施釉,从绘画作图到入窑烧造,制瓷的所有工艺都可以在这里完成。根据京城发来的纸样,可以在御窑厂烧造出形不走样、色不改样、质不变样的任何一种瓷器。乾隆中期,为了省工省事,省减费用,御窑厂内的柴窑逐渐弃用,做好的坯胎都送到民间窑户的柴窑烧造,这称作“官搭民烧”。

孙之顺对各个作坊草草看过后,心中的不快又添了几分,三年前烧制完慈禧太后的寿瓷后,由于财力不济,整个御窑厂便基本停止了制瓷活动。许多工匠已经流散,一些设施已经损坏,有的房屋已经残破,呈现出衰落破败之相。怪不得江西巡抚上书乞请废除御窑厂,这御窑厂实则如同板裂桨断的舟船,已难以装货载客了。只有立在御窑厂里的风火神庙,依然烛光照眼,燃香的味道随风飘散。

他最后走进了有三道门的一组建筑,这便是设立在御窑厂的官署,有着别样的威严,还带几分神秘。

御窑厂的管理体制为督陶官——管厂官——厂内办事官员——各个作坊工头四级。第二天,孙之顺即召集有各层级管理人员参加的会议,先是一字一板地宣布了他此行的任务,特别强调了太后的要求。

许多人心中五味杂陈:御窑厂即将关闭,将是一段辉煌历史的终结,官瓷烧造自此只会留在人们的记忆之中;要烧好这最后一窑御瓷困难重重,尤其是要达到太后的要求如同下海捞珠;如果朝廷的要求不能满足,又不知是几人流放、几人贬官,甚至几人丧命。

孙之顺把要讲的话都讲过之后,问:“大家对烧制好这最后一窑御瓷可有什么高见?”但官署所有的人都沉默不语,偌大的会议室里,坐着的似乎全是一个个瓷制的菩萨、罗汉。

孙之顺很是失望,在心里责骂着:朝廷给你们官位俸禄,平日里无所事事,可一到有事要办,却一个个似吞钩之鱼,带箭之雁,是何道理?他脸上的肌肉由平滑变得抽动了,似乎有蚯蚓在皮下游动。

督陶官极力克制住内心的恼怒,又一次发问:“大家想想,这次烧造御瓷可有什么难处,可有什么需要特别着力用心的地方?”

依然是无人应声。

但会议室里有一位年轻人心里却有话要说。

这个想说话的人姓方名浩,年龄二十出头,是御窑厂彩绘房的一位画师。今天的会议本当是彩绘房的领班,也是他的师父王青来参加的,但那位脾气古怪的老先生从来不愿意参加任何会议,便以身体不适为由,派方浩代他与会。孙之顺对王青并不陌生,这位彩绘房的领班赫赫有名,桶总管在组织设计重器时,满带遗憾提到的人便是这个王青。他因参与绘制太后五十、六十、七十大寿的寿瓷有功,还被朝廷封了个“监生”名号。所以,孙之顺对他是礼敬三分,还听闻这个王青本有耳疾,所以不见他来开会也并不责怪。

就在孙之顺要宣布会议结束的时候,在众人中显得略带稚气的方浩站起来了:“孙大人,恕我直言,以御窑厂目前的情况,烧好这最后一窑御瓷绝非易事。”

这话犹如利刃出鞘,又硬又凉,有锋有刃。孙之顺不由抬眼看去,微微有些惊讶,因为他一眼认出,这就是昨天他由九江进到景德镇时,见到的在路边树下为一老者画像的青年,当时他对这位年轻画家既有几分气恼,也有几分喜欢。想不到他今天一张口,又是很不中听的言辞,便冷冷地问:“此话从何说起?”

“御窑厂已今非昔比,仅以工匠为例,从拉坯到彩绘,多道工序都有人手不足、技术欠精的问题。非常之事需要有非常之功,非常之功依赖非常之人,如今要制作高质量的御瓷犹如轻舟小船出海,很难。”

孙之顺听了,觉得这年轻人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以工匠管理而论,明代实行在籍制度,工匠入皇家御器厂便如同卖身,终生不得离开,所以人员稳定。清代工匠则实行雇佣制度,流动性很大,所以这年轻人说的情况确实存在。但总体听来,都是些让人泄气松劲的话语,便没好气地问:“你是何人?在御窑厂任何职掌?”

“我叫方浩,是彩绘房的画师,今天是受领班委派前来开会。”

怪不得出言无忌,只一小小画工,怎么明了烧造御瓷这等大事?又懂什么非常之功?督陶官脸一沉:“你可谓初生牛犊,但这里并非你说话的地方。”说完,宣布散会。

众人散去之后,孙之顺在衙署内独自闷闷地坐了许久。这次是带着千斤压力、百般忧虑到景德镇的,万万没想到,一开始就让他心生气恼,竟不知后面还有多少让人棘手头痛的事情?

几天后,有官员禀告:缺土。当然,缺的不是普通泥土,缺的是瓷土;缺的也不是普通瓷土,而是烧制御瓷需要的高档瓷土。景德镇的瓷器名闻天下,一个先决性条件是因为“水土宜陶”,有能烧成瓷器的瓷土。官窑能烧造精美绝伦的御瓷,是因为选用了上好的瓷土,那些皇家控制的优质瓷土被称作“官土”。

从工艺流程而言,若没有瓷土,后面的一切工序尽皆无从谈起,就好比做饭无米无面,洗锅、取水、投柴、生火,统统毫无意义。

孙之顺一听缺土,先是略微一惊,但很快定下心来,从容而又自信地说:“不碍事。瓷土当无问题。”他做出这个判断自有根据,几年前烧造太后寿瓷时,远找近寻,又挖又买,弄得一批好土,当时不曾用完,剩下的足够再烧一窑瓷器。

不料这官员又一次说:“高岭土确实不足,请孙大人早做筹划。”

孙之顺说出了“不碍事”的理由:“库房里储存的高岭土足堪使用。”

那官员犹豫了一下,加重了语气:“库存瓷土数量不多,难敷所需。”

为什么这位官员一次又一次说瓷土不足?孙之顺转而生疑:“怎么回事?库房里的那些高岭土难道是被你等吃了,或是盗卖了?”

“下官怎敢?只因库房年久失修,去年夏天一场大雨,库房塌了一角,便有盗贼钻进仓库……”

孙之顺顿時觉得屁股下的椅子一下变成了滚烫的烙铁,他几乎是跳着站直了身子:“竟有这等事?赶快带我去库房一看究竟。”

孙之顺跟着这位官员急匆匆地来到了库房前。打开带有锈斑的铁锁,推开宽大厚重的库门,放眼一扫,记忆中码成一堵堵高墙一般的高岭土泥块已经不见踪影,只是地上散乱地放着一些像小砖头一般的瓷土块,如果制成坯胎,还填不满一座柴窑的一角。又抬眼朝屋顶上看去,有几处已经掉瓦,能看见天上悠悠飘荡的白云。房屋的一个墙角边有一处是新垒的砖头,显然便是那雨后坍塌过的地方。

“既见屋漏、墙塌,为何不及时修补?即使一时不能砌补,为什么不派人严加值守?出了这等事故又为何不及时向我禀报?那看守仓库的人何在?这分明是严重的亵渎职守,为什么没有依律惩治?”孙之顺一声比一声重地连连责问。

对这一连串如同爆竹炸响的问话,那官员只是对其中的一个问题知道答案:那个看守仓库的人已在三个月前自动离职,然后便像泥鳅钻进了烂泥里,不见了踪影。

督陶官顿时觉得自己心里被塞进了一块瓷土,发堵发沉发疼。他声色俱厉地把几个官员痛斥了一顿,并将负有责任的两个官员立即解职。

从这一件事上,督陶官更真切地看到了御窑厂的现状,再到衙署各个部门以及各个作坊细加访察,发现令人忧心的问题甚多。他不由得想起了第一次开会时那个直言不讳的画工方浩,这人虽然年纪轻轻,却很不简单,不仅敢于直言,而且所言切中弊端。又向人一打听,知道这方浩曾在日本留过学,不仅擅长瓷画,而且熟知制瓷烧窑。造瓷需要良土,治瓷当有良才,也许这人是个有用之才,他决定和那方浩做一次谈话。

方浩被叫到了御窑厂官署,坐在了孙之顺面前。

孙之顺喜爱像曾国藩那样看相察人,他先打量了一阵眼前的年轻人:只见这方浩个头不高,身材不伟,但头发浓密,眉清目秀,身材匀称,透着英俊之气,是很典型的南方男性形象;鼻正无曲,眼神自然,是个正派之人;嘴唇不薄不厚,线条清晰流畅,是个聪明之人;精神气充足而内敛,是个能成就事业的人;只是气宇平平,虽不缺灵气,但并无傲人的气概,看来不会成就大的功名。这方浩居然没有蓄辫子,胡乱盘在头上的显然是一条假发辫,只有极少数留过洋的人才会是这般模样。

方浩对督陶官上下左右的打量很有些不自在,但也无可奈何,只是端然而坐。

孙之顺先是惯常发问:“年轻人,何处人氏?”

“祖籍江西都昌,但我出生在安徽祁门。”

“何时来到景德镇的?”

方浩简要介绍了自己的情况:父亲酷爱绘画,因仰慕安徽新安画派,年轻时由都昌老家去往祁门求师学画,自己因而出生在祁门。不幸的是,3岁时母亲病故,父亲便离开祁门,到景德镇以画瓷为业,自己也从小随父亲学习绘画写字。但不幸接踵而来,又3年后父亲也去世,便成了孤儿,流浪在街头巷尾,后幸运地被一个烧窑的把桩师傅收养为义子。义父还让他一边读书,一边拜画师学习绘画。庚子之乱后,政府选派人员到国外留学,刚满十七岁的他进入日本东京工业大学学习窑业。去年底刚刚回国,正随御窑厂彩绘房的领班王青先生绘制瓷器,有时还跟着义父学习看火烧窑。

孙之顺心想:这人确有与众不同之处,不知不觉间对方浩有了好的印象。

方浩这时似是有意补充:“我在日本学习本来应当是五年,但只是读四年,还没有毕业便回来了。”

“提前离日返国,是何原因?”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孙之顺没有再追问,把话转入正题:“那日会上,你坦陈意见,甚好。经过这些天的考察、思索,我已经痛切地感到,确如你所言,目前御窑厂的状况令人担忧。所以我想听听你的见解,如何才能去旧疴而入新境?”

方浩想了一下说:“在我看来,关键在三个方面。”

“哪三個方面?”

“一是倚重人才,二是革新技术,三是变通体制。”

孙之顺连连点头:“是呀,眼下御窑厂管理人才和精工良匠都明显不足;革新技术以提高制瓷效率,也是困难重重。你说的那变通体制指的是什么?”

方浩略微沉吟了一会儿:“就只说这关停御窑和兴办瓷业公司的事吧,我觉得这是一项革新之举,顺应了时代潮流,追随着世界大势。御窑应当速关,瓷业公司应当速办。”

孙之顺大致明白了这变通体制所指的是什么,但觉得兹事体大,这关窑和办公司的事虽然太后已经允准,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抟土为器,成为事实,中间又生变故也很难逆料,不便多谈,还是办好眼下的瓷事最为要紧,便问:“依你之见,烧好这最后一窑御瓷,如何才能办得顺当圆满?”

方浩有条不紊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选取适用工匠,找到适用瓷土,确定适用柴窑。”

孙之顺对方浩说的“三适用”深以为然,真如古人所言,后生可畏,不由得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太后对这一窑瓷的烧造,要求极高。尤其是其中的一对瓷尊,反复叮咛,务必烧好。这次督瓷如泰山压顶,刀剑在喉,叫我寝食难安。”

方浩看了看一脸愁苦、满腹心事的督陶官,不由从心底产生了几许同情。

确实,这次烧瓷的困难超出想象,一件件棘手难办的事,犹如风刀冷雨剑,不断地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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