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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稻田:消暇经济视角下对小农行为的讨论
——基于云南省景谷县罕那村的调查

2023-12-02李建明蔡利单

红河学院学报 2023年6期
关键词:傣族稻谷稻田

李建明,蔡利单

(1.云南民族大学云南省民族研究所,云南昆明 650500;2.云南师范大学教育学部,云南昆明 650500)

一、“消暇经济”及文献回顾

《禄村农田》一书是费孝通先生于20 世纪30年代末40 年代初在云南内地农村展开田野调查的成果之一。该著作后来与张之毅的《易村手工业》《玉村农业和商业》合编为《云南三村》,成为研究中国乡村社会的经典。在该书中,费孝通通过对禄村中那些雇工自营或把田租给别人经营劳动的土地所有者进行调查,在了解他们的经济生活状态后,概括出了“消遣经济”这一概念。“消遣经济”又作“消暇经济”或者“闲暇经济”,指的是劳动者脱离劳动生产活动,并且不从事其他更有出息的事业,而把自己的劳动力闲置,转向其他一些公共事务活动中去。作者在书中写道:减少劳动,减少消费的结果,发生了闲暇。在夕阳的都市中,一贯整天的忙,忙于工作,忙于享受,所谓休息日也不得闲,把娱乐当作正经事做,一样累人,在他们看来好像不花钱得不到快感似的。可是在我们农村中却适得其反,他们知道如何不以痛苦为代价来获取快感,这就是所谓消遣[1]。

费孝通[2]所展现出的对于禄村人民“传统经济态度”的认识,是通过比较西方建立在快乐主义原则上的“三多主义”(多生产、多消费、多享受),禄村人民体现的是“少痛苦(劳作)、少消费、多消遣”的另外一种不同的态度。这一经济理念对于禄村人民的经济行为产生了一定的影响,费孝通在思考中国乡村的现代化问题时曾指出,禄村的现代化转型要从抑制“消遣经济”和走乡村工业化道路两个方面入手,他对于中国农村现代化的思考受到理查德·托尼(Richard Tawney)[3]主张的园艺改革之路的影响。杨清媚[4]认为:费孝通以托尼对英国乡村工业经济史的讨论为参照,围绕经济实践、社会组织和社会心态以及三者之间的关系展开了分析,一方面将主要的经济行为放入其社会条件之中做解释,另一方面寻求乡村对世界市场的接纳,促进新的经济制度和组织生成。

《禄村农田》《乡土重建》以及《江村经济》体现了费孝通对于经济方面的思考,在《乡土重建》一书中,费孝通[5]阐述了他对“传统经济态度”的三种理解,分别是“丰裕经济”“匮乏经济”和“消遣经济”,并对其概念做了阐述。而他对江村的分析同样体现出“消遣”的经济态度:“人们在一天的劳作结束之后,聚集在一块娱乐,男人们则利用这段时间在茶馆的消遣”[6]。张敦福[7]通过对前三本书中所体现的消费文化思想的脉络和主题的梳理,指出其中所展现出来的借贷和互惠、公共生活消费投入高、在资源有限的前提下养成的消遣经济生活态度,对纠正时下工业化,现代化进程中的急躁,具有重要的汲取价值。

通观上述研究可看出,消遣经济指的是人们的基本需要得到满足后,有足够多的时间并且能够有从事其他劳动的剩余劳动力,但人们放弃能够利用劳动力换取更多的挣钱机会,而转向参与公共生活,进行“仪式性投资”等公共事务活动。田汝康[8]拓展了费孝通“消暇(遣/闲)经济”的概念,他对那木寨摆夷人民的研究表明,摆夷花费大量的时间做“摆”,而放弃把更多的时间放到农业活动中来,摆夷社会中的“消遣经济”及“做摆”支撑起摆夷的消费理念及“够吃就行”的经济理念。在那木寨,相比没有什么利润的投资,摆夷更感兴趣的是将大量剩余的财富和时间消耗在宗教上。

然而,2021 年暑假,笔者到云南省普洱市景谷县永平镇罕那村展开田野调查,发现该地区的傣族村寨周围的稻田“消失不见”,其在一段时间内被另一经济作物——甘蔗取代。但是不论传统的稻作经济还是现代化的商品经济,都呈现出一种“少劳动、多消遣”的社会心态和经济实践,且体现费孝通和田汝康早期对于社会心态和经济实践的主张,以此引发笔者的思考。在傣族地区,传统的农业生态系统中的稻田和“竜林”、村寨与佛寺构成了傣族村寨中的两对内外关系。前者暗含着经济和社会的丰产,后者则蕴含着社会道德与伦理价值。稻田的“消失”是否意味着傣族村寨的标识发生改变,从而带来“经济、社会丰产以及社会道德与伦理价值”方面的转变?

二、“够吃就行”:传统的稻作经济与民间仪式活动

永平镇罕那村位于云南省景谷县西南部53 公里,该地区地势南高北低,四面环山,中部平坦,形成106.7 平方公里的勐嘎坝,是普洱市面积最大的坝子[9]11。罕那村隶属于迁营村委会,共有村民436 人,74 户,其中傣族68 户397 人,汉族6 户汉族39 人,傣族占整个村子人口的91%①。根据罕那村小组长所说:“该村汉族自20 世纪50 年代便迁居此处,都会说傣话,其生活方式和风俗习惯与傣族几乎无异”②。罕那村共有水田700 多亩,山地和林地的面积更多,本文主要以坝区种植水稻的水田作为研究对象,没有将山地农田纳入研究。

罕那村所在地历史上便以种植水稻为主要粮食作物。《滇志》33 卷记载云南景东府所居百夷:“性本驯朴,田就种秫,今皆为禾稻。如景东厅的彝族和傣族百姓,以前种植秫米,雍正乾隆年间,又普遍种植水稻”[10]。景东县与景谷县相邻,由此可见,至少在雍正乾隆年间,景谷开始种植水稻。《道光威远厅志》8 卷记载:“普洱地低于威远,而威远又低于镇沅,故其气候较暖,四时温和,无酷暑,亦无严寒,冬春多风,夏秋多雨,冬日不大短,夏日不大长,隆冬霜雪颇少,盛夏雨泽颇多,故百谷皆宜焉”[11]。根据《景谷县志》的记载:“元代以后,土司制度下管理的土地主要用于种植水稻和部分蔬菜,水稻是税收的主要粮食作物”[9]75。20 世纪50 年代以来开展的傣族社会调查发现,“吃多少,种多少”是傣族地区普遍的生产观念[12]。同时,这一时期有学者对本区域傣族的生计方式进行调查描述:傣族居住于坝区,农作物以水稻为主,勐戛坝子水稻产量更低,一般每亩单产120 斤左右。该地区气候炎热,适宜种植双季稻,可是在解放前,这里流行着“种了双季稻,谷子长不好”的说法,一概种单季。土地荒芜很多,勐戛更为严重[13]70。

调查材料中的勐戛,指的便是今天的永平镇。通过上述文献的梳理可以发现,罕那村所在区域历史上主要的粮食作物是水稻。除此之外,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是:该地的土地大量抛荒,土地开发利用率较低。对于傣族地区的人来说,如果更多的财富意味着要付出更多辛勤的劳动,他们便不会干了,且他们的农作物多种植低产且容易管理的稻谷。相关历史文献对傣族地区的土地利用进行了记载,如明代《百夷传》记载:“地多平川沃土,地利不能尽”[14]。又有《西南夷风土记》载:“凡田地近人烟者,十里其二三,去村寨稍远者,则迵然皆旷土”[15]。

“作物生长期间,除看看田水之外,就不再管理,也无其他农事活动。傣族地区尽管自然条件优越,稻谷可一年两造或三造,但无论水田和旱地都是一年一造”[16]。单一的稻作经济抑制了手工业扩大以及商品经济的发展。傣族社会是建立在农村公社基础上的,村寨内部之间的细腻分工,使得村社成员之间一方面没有能力扩大生产,另一方面则没有追求扩充个人财富的追求。“因为田地的公有,所以这里没有腰缠万贯的富豪,也没有贫无立锥的穷汉,大家都能维持适当的生活”[17]。又因之,“夷民待五六月天雨,驱牛犁田一次,即行插秧,多种糯谷为食,不事耕耘,秋末自然收获,是殆天所以养惰夷也”[18]。李景汉[19]表明:“若没有摆,他们不知道要懒到何种程度,种地不施肥、不除草,任其自身自长,坐待收获。在宴客时常说这句话‘多有多吃,少有少吃,有的就要吃’”。以此观之,自然条件的优越性以及傣族人民自身性格原因,致使大部分傣族养成了“够吃就行、靠天吃饭”的社会心态和行为实践。

前文提到,传统农业生态系统中的稻田和“竜林”、村寨与佛寺构成了傣族村寨中的两对内外关系。在罕那村的神灵信仰之中,“竜神信仰”是最为主要的信仰活动,“祭竜”主要目的在于祈求竜神保佑平安,其中,稻谷丰收又是必然会提到的内容。罕那村的人们将有关他们兴旺和发展的祭祀活动放在稻作之前,便是将“竜林”的灵力借助到稻田之中,从而确保稻谷的丰产。在该地区,“叫谷魂”是一项确保稻谷丰产的重要仪式活动,“叫谷魂”是为了祈求神灵保护丰收,其中反映了傣族人民对于稻谷丰产的一种期盼与需求。同时也表明傣族人民在历史发展过程中所获得的世世代代的生存智慧,正是围绕稻谷形成的一系列活动在日常生活中指导着傣族人民的行为实践和思想观念,从而形成了跟稻作文化相关的文化事项。

傣族社会鼓励安于社会结构的知足心态及宇宙观指导着傣族的日常生活实践,一年一种的稻谷,除了农忙时期,人们产生大量的闲暇。陶云逵[20]在对于车里摆夷的描述时指出:男人们除了农忙时节的忙碌期以外,其余的时间消磨于打猎、捉鱼、砍柴、办公以及出外经商,而这些都不是天天能做的、天天要做的,所以时光的大半还是消磨于拜访、闲谈、吸烟、暝坐以及赌博之中。

可见,稻谷的生长周期大约为五个月,农忙时间较少,其他的工作也不是天天可以做的,传统的稻作经济除了支持人们的基本生活之外,人们对于财富的追求与资本的累积并不热衷。对于傣族来说,传统的经济理念呈现出“够吃就行”,亦或是费孝通等人所说的“少劳动、多消遣”。除必要的生产劳动以外,不会利用闲暇的时间来创造更多的财富。另外,传统的农作物一年一种,一年有大部分的农闲时间以及土地闲置时间,关门节之后,禁止农事生产活动,人们有足够的空闲参与“民间仪式活动”。傣族基于传统稻作经济下形成的伦理价值观念,对于维持傣族社会的稳定具有重要作用。

三、利润最大化:现代商品经济与公共娱乐活动

20 世纪80 年代,现代经济活动进入之后,当地人更偏向于追求经济生产,以期获取更高的经济效益。原来以稻作经济为主的“小农经济”到现在以西瓜、甘蔗、热区作物等商品化经济为主导,稻田逐渐被效益更高的经济作物取代。稻田的逐渐“消失”伴随农民经济收入增加,青年人不愿意将时间花费在“民间仪式活动”中去,而是不断寻找新的“消遣”方式。

(一)现代经济作物

永平属于亚热带季风性气候,全年平均气温不低于十度,适宜甘蔗等作物生长。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甘蔗成为该地区四大经济产业之一。甘蔗在20 世纪80 年代以后就在该地区种植。20 世纪70 年代后期,多以专业短训、以会代训、现场参观交流传授经验技术。20 世纪80 年代,有专业技术队伍成立,开展甘蔗栽培技术普及推广。1985年,永平镇第一个白糖厂建厂,以往甘蔗种植所占比重较少,白糖厂建厂以后,厂里的工作人员到镇上宣传,鼓励各寨子百姓种植。当地百姓告诉笔者:“1985 年到2000 年左右,甘蔗种植占整个水田的三分之一,稻谷种植面积占三分之二,2000 年到2010 年,种植占比刚好相反,2010 年到2020 年,大部分人家几乎不种稻谷”③,徐志辉④说:“种田是那些非常传统的老百姓,他家的田不在规划范围内,水源好、面积少,要种其他的也种不了,祖祖辈辈都种稻谷的才会种一点”⑤。稻田面积的减少与农民在权衡经济利益之后的选择有关,结合1978 年以后景谷县稻谷、甘蔗种植面积来看(表1、表2)[13]173-176。

表1 1978—2008年景谷县水稻种植面积、平均单产统计表

表2 2005年—2008年全县甘蔗生产情况统计表

甘蔗大面积种植在20 世纪80 年代以后,永平镇甘蔗种植在1985 年糖厂建厂之后。通过分析景谷县稻谷和甘蔗种植面积后发现,原本用来种植稻谷的田地已被用于种植甘蔗,稻谷的种植面积相对减少,甘蔗种植面积增多。借助景谷县的数据来分析罕那村的种植情况,笔者在田野时也记录了近年来罕那村水田种植的基本情况,见下表3⑥。

表3 稻谷种植亩数变化(单位:亩)

通过表3 可以看到,罕那种植稻谷的面积越来越少,近十年中,村里大部分人说他们将近有十多年没种稻谷了。传统的稻作经济逐渐失去其主导经济的地位,开始沦为其他经济作物的附庸,大部分人仅种植一小部分作为日常生活所需和一些仪式活动所需的物品。2020 年,永平镇实施旱改水项目,政府出台相关政策保护稻谷种植。纳入规划的农户,每亩稻田青苗补助200 元、农家肥和有机肥补助500 千克,稻谷收获归种植人所有,再额外补助1000 元。刀明昆告诉笔者:“一个永平镇,国家开发出来的十万亩水田,不拿来种稻谷,拿来种热区经济作物,传统的稻谷与现在农业的冲突,老百姓不愿意种的,罕那那片,如果政府没有政策帮助,他们不可能种稻田。闭着眼睛,都认得种谷子是亏着的,干不到吃,我宁愿在家里面坐着,把田租出去,还有钱赚。自己不种田,把田租给老板,又在自己田里面打工。”⑦

上述表明,“稻田”回归是政府推动以及当地人经过权衡各种农作物价格和收益后做出的选择,稻谷被视为“现代经济作物”而不是传统农作物。那该村基于理性考量后的选择是否符合“理性小农”的范畴?相关研究表明,“理性”小农是一个能够在权衡长、短期利益之后,以追求最大利益为目标做出合理抉择的人[21]。该村并非如此,表4 表明:首先,烤烟利润较高,但该村并没有种植烤烟的记录;其次,水果甘蔗和热区作物经济效益最高,但当地人选择将土地出租,成为在自己土地上的“打工人”;再次,尽管稻谷在某一段时间从农田上“消失”,但是稻田所承载的文化意义并未从傣族人民的生活中消失。从上述数据来看,部分村民仍然留有一小部分稻田,每年新米节时,还有部分村民自己过节或是到亲戚朋友家参加节日。最后,该村一位村民通过将田地出租作为家庭基本收入来源,他家有20 亩田地,2019 年卖了4 亩,一亩9万元,剩下的田地全部出租出去。当地人调侃,“他就是一年什么也不干,光靠租金就能维持一家人的基本开支”。将田地出租,自己只承担少部分劳动,费孝通等人所说的“消暇经济”理念仍在这一时期体现。

(二)变与不变:传统在现代中延续

杨清媚[22]在总结田汝康的研究时指出:“‘摆’(罕那村成为赕)是一种以消耗为目的经济体系;通过这种行为能消除社会等级的限制,使每个社会个体都能受到救赎;与此相关,也实现了社会对不同群体的包容,尤其是对底层群体的亲和力”。在她看来,在傣族地区,财富的消耗被认为具有正面的意义,反之,财富的积累则会引起道德谴责。一个社会若想实现社会公平,也就意味着财富的累积势必要加强消耗。尽管该村佛寺没有佛爷,致使一些大大小小的活动无法举行,但是一些集体性的、大规模的“赕佛”仪式他们仍需要到总佛寺参加,其中,集体性的修缮和重建佛寺的财富消耗仍然较多。

佛寺竣工那天请人,你请100 家,我就请200家;你请200 家,我们请500 家;你请500 家,我们请1000 家;你们把整个景谷的请完了,我们就把整个澜沧江东岸的傣族请完,这些地方的人被你们家请完了,我们就去德宏、西双版纳请……我们傣族都是在自己的交际范围内请认识的老板、领导、各企业单位的人员,或是寨子嫁出去的姑娘、女婿,出去打工认识的朋友⑨。

相对以前来说,现在的人们更容易负担一次大的“赕”,人们认为:“以前挣得多,就要多赕;现在赕得越多,才会显得你挣得越多”。“赕”所倡导的“多消耗”在今天仍然存在。也就是说,傣族相信“多赕多福”,只要这种社会期盼没有消失,社会体系依然可以有效运转。同时,稻田文化的起落见证了村落消暇文化的变化,傣族社会鼓励安于社会结构的知足心态仍在这一时期体现。在市场经济中,人们希望通过扩大生产,以此来满足人的消费欲望。而在该村,“消暇经济”会增加消耗,挣钱以后人们相互宴请,这种共享的消费文化在一定程度上维系了村落共同体的稳定。2000 年,永平镇第一家KTV 出现,到现在,该地区有5 家大的超市,十多家KTV,还有酒吧、娱乐会所、烧烤店、农家乐、鱼庄等大量娱乐消费场所。一到晚上,热闹非凡。机械化种植解放大量劳力的同时,也提高人们的经济收入。笔者在田野调查期间发现,一天劳作之余,便会约上好友一起在家烧烤、唱歌、喝酒、打牌聊天放松,每天消费的价格都是在他们能够接受的范围以内。平均每个月花在这些活动的钱平均在600 元,多的可达3000~4000 元。刀明昆说:“我做我就吃了,该留我还是留着。出去玩也是一种娱乐方式,你不玩你朋友的圈子满满就淡了,以后大家都会有自己新的圈子。我有100 块的工钱,我可以去吃30 块、50 块,剩下的一部分是坚决不会动的,这部分要满足家庭生活基本开支”⑩。

傣族基于传统佛教社会价值体系的变化,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首先,在经济学中,市场经济的理念在于扩大生产,以此来满足人的消费欲望。而在罕那村,传统的稻作经济塑造了一种“少劳动,多消遣”的经济理念,也就是费孝通等人说的“消暇经济”。在“消暇经济”中,“工资提得愈高,劳作的冲动愈低,生产的效果以个人说,也跟着愈少,”[23]这和我们通常所熟悉的经济学原理刚刚相反;其次,在傣族地区,常听到的一句话便是:“多赕多得,有舍才有得;有多少,吃多少,没得就不吃,有了就要吃;我该玩就玩,该做就做”。人们富裕之后,将一部分钱用来扩大再生产,另一部分拿来“消遣”,在当地人看来,“会花会赚才是好生活”。土地资源的价值提升后,当地村民将土地出租,减少自己的劳动,挣钱之后邀请朋友吃饭,他们原有的传统文化价值观和“消暇经济”会继续维持他们的消费理念,而这种共享的消费文化维持了村落共同体成员之间的关系;最后,农业经济改革,引入新的经济作物,人们生活水平提高以后,他们在追求富裕生活以及现代化的生活方式时不会过度追求利润,这种追求建立在自我精神基础上的满足以及共享的消费文化之上,而非市场经济中“利润最大化”的基础之上。总的来说,该村在价值伦理上遵循“消暇经济”,但经济手段上他们接受了现代化的经济方式,参与了市场竞争。总的来说,该村维持了一种“混合”的经济方式,而这也正是稻田“消失”后该村能够维持一个很好的社会节奏的原因。

四、结语

本文通过对永平镇罕那村傣族社会小农行为的考察,发现传统小农经济中体现出的“够吃就行”向现代商品经济中“利润最大化”的经济理念转变过程中,随着市场经济和农业现代化理念的进入,使得大量的稻田用于其他经济作物种植。稻田作为傣族村寨标识,在甘蔗、热区作物进入该地区以后,一度“逼退”稻谷成为主要的经济作物。在“消暇经济”的视角下发现,农民基于“利润最大化”的选择导致稻谷种植面积的减少并不意味着稻田真正意义上的“消失”,政府的“旱改水项目”促成了稻谷的回归,稻谷仍出现在各种仪式场合和日常生活中。

田汝康对摆夷分析表明,那木寨社会分化不严重的原因在于该地区存在“消遣经济”以及“摆”,罕那村也是如此。在田汝康、杨清媚等人看来,傣族相信“多赕多福”,只要这种期盼没有消失,社会就依然有整合的能力。尽管在社会流动性加强的今天,“少劳动、多消遣”的传统文化价值观仍然存在,稻田作为村寨象征之物亦不会消失,发展带来的收入增加与傣族长期存在的传统文化价值观并不冲突。傣族社会中的“消暇经济”和共享的消费文化对于维持傣族村寨的社会节奏具有重要的作用,同时对纠正时下工业化,现代化进程中的急躁,具有重要的汲取价值。

注释:

① 数据来源于迁营村委会。

② 访谈对象:刀坤,1965年生,男,傣族,罕那村人;访谈时间:2021年10月2日。

③ 访谈对象:刀明芬,1956年生,女,傣族,罕那村人;访谈时间:2021年7月22日。

④ 应当事人要求,姓氏为真,名为化名。

⑤ 访谈对象:徐志辉,1978年生,男,傣族,罕那村人;访谈时间:2021年10 月6日。

⑥ 数据部分来源于迁营村委会,部分来源于笔者访谈资料。

⑦ 访谈对象:刀明昆,1976年生,男,傣族,罕那村人;访谈时间:2021年10月6日。

⑧ 笔者根据田野期间访谈得知。

⑨ 访谈对象:蚌东佛寺大佛爷,1992年生,男,白沙田人;访谈时间:2021年10月7日。

⑩ 访谈对象:刀明昆,1976年生,男,傣族,罕那村人;访谈时间:2021年10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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