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故乡》中的人物身份认同与心智解惑叙事
2023-12-01屈柯妤柯韵秋范司永
屈柯妤 柯韵秋 范司永
【摘要】经典文学作品阐释要体现其时代性,重塑其经典性,重读经典文本是切实的解决路径。通过回访鲁迅经典小说《故乡》,从“可信可爱可敬”三维度对比分析小说中“我”与闰土的身份认同和心智解惑叙事,揭示鲁迅对人性的關注和对社会的反思,挖掘《故乡》潜藏的时代价值,即新时代青年要敢于直面困难,蹚出自己的成功之路。
【关键词】《故乡》;身份认同;心智解惑;可信可爱可敬
【中图分类号】I210.9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3)23-0024-04
【基金项目】本文系2023年湖北文理学院大创项目《鲁迅〈故乡〉中的“可信、可爱、可敬”人物身份认同叙事》(项目编号:S20231051907)成果总结;《英语六级教学中的心智解惑案例研究与实践》(项目编号:YZ2202201)相关成果。
鲁迅的《故乡》是一篇典型的还乡叙事小说,国内大部分研究偏向结合当时历史背景揭示作品的主题意蕴。但文学鉴赏需要与时俱进,只有从不同角度把握作品,获得全面深刻的理解认知,以史为鉴,开创经典文学作品的新未来。基于领会党的二十大报告的主旨精神,将传统文化与时代精神紧密结合,从“可信可爱可敬”的身份认同叙事角度,重读经典文学作品《故乡》,提供新的阐释路径,解开作品的心智阅读困惑,增强作品的时代性,更有助于读者强化个体身份意识,向世界展示真实、立体、全面的中国形象,讲好中国故事,传播中国文化。
一、身份认同的内涵概述
“身份认同”最早属于西方哲学领域的研究范畴,继而发展为一个重要的普适性概念,得到新左派、女性主义和后殖民主义等社会文学思潮的格外青睐。其基本涵义是指个人与特定社会文化的认同,偏爱追问:我是谁?从何而来、到何处去?[1]在此基础上,张淑华教授从心理学角度把“身份认同”又定义为,个体对自我身份的确认、群体归属的认知,伴之于情感体验和行为模式整合的心理历程[2]。在分析文学作品中的人物时,不同学者对于身份认同也有不同理解,廖斌认为“身份认同是社会与文化建构的产物”[3],胡峰认为“身份认同是现代知识分子在社会、文化和思想剧变时所面临的现实问题”[4]。综上可知,身份认同需要个体借助所属社会环境以及与社会群体中人物的交流来获得身份认知,进而产生一定归属感和认同感的认知行为,最终达到心智解惑的效果[5]。基于此,本文对小说《故乡》中“我”与闰土的具象认知,从“可信可爱可敬”三方面展开小说人物的身份认同叙事分析。
二、“可信可爱可敬”的主题意蕴
小说《故乡》一直是我国中小学语文教材中的选篇,甚至包括日本、新加坡也将之纳入中学教材的篇目,足见《故乡》的重要文学价值。下文拟从“可信可爱可敬”三维度剖析《故乡》中的人物形象,解开读者对人物身份认同不确定性的心智困惑,揭示其蕴含的主题价值。
“可信”强调生活的真实。《故乡》创作于1921年并发表在《新青年》杂志上,故事源于鲁迅先生返乡卖祖宅接母亲回北平时的真实经历。当时辛亥革命推翻了封建专制统治,但革命果实却被封建军阀官僚和帝国主义势力所窃取,在这双重压迫下,中国人民尤其是中国农民直不起腰杆,过着饥寒交迫、食不果腹的艰难生活。小说《故乡》以“我”作为讲述故事的第一视角,通过“我”记忆中美好的故乡与如今一片衰败、残破的景象作对比,深刻揭露了封建农村的衰败、农民生活的困苦,批判了封建势力、帝国主义势力、军阀势力对劳苦大众身心的严重摧残。
例如:“我冒了严寒,回到相隔二千余里,别了二十多年的故乡去。”[6](《鲁迅小说全集》,1998,下同)小说以此开头,短短二十余字却已然交代了“我”与故乡在时空上产生了较大的隔膜——时间上相隔二十多年,空间上相距二千余里。“我”与阔别多年的故乡再次重逢,这层隔膜毫无疑问是真实存在的,同时,“我”再次回到故乡也标志着“我”的身份认同与心理解惑之旅正式开始。当“我”远观故乡的景色,“时候既是深冬……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没有一些活气。我的心禁不住悲凉起来了。啊!这不是我二十年来时时记得的故乡?”看到的尽是悲凉与萧条,字里行间难掩诧异与失望;当“我”近看故乡,“瓦楞上许多枯草的断茎当风抖着,正在说明这老屋难免易主的原因”。感受到的是衰败与孤寂,故乡的清冷径直跌入心底。无论是远观还是近看,故乡俨然一副萧条景象,完全是当时社会环境的真实写照,“可信”被展现得淋漓尽致。现实中凋落的故乡与记忆中美丽的故乡千差万别,“我”难免失望,这份身份认同的心理困惑此时仍像一团迷雾笼罩在“我”的心头。“我”以为身份认同之旅就此作罢,但当听到闰土的名字时,“我”的脑海里迅速闪现出一幅月下刺猹图——夏夜晚,瓜田间,一位少年手持钢叉,敏捷地向偷吃的猹尽力刺去,狡猾的猹却又从少年胯下逃窜。这是“我”儿时的玩伴,更是“我”寻求身份认同的重要伙伴,“我”渴望能够通过闰土拨开这层心智迷雾,唤醒自己对于故乡的认同感与归属感。
“可爱”强调情感的表达。小说中的少年闰土生得十分可爱,只见他是紫色的圆脸蛋,戴着一顶小毡帽,颈上还套着一个明晃晃的项圈,他很害羞,但和“我”不到半日便熟悉起来。“我”听闰土讲雪地捕鸟、月下刺猹、海边奇遇,年少的“我”十分喜欢闰土,最爱听他讲这些奇闻轶事。作者“我”通过一连串描述性动词,如“扫”“支”“撒”“缚”“拉”“罩”,再现闰土捕鸟时的生动真实画面,足以让读者感受到少年闰土的聪明、机智、勇敢,充分表达了“我”对闰土的喜爱与崇拜,闰土在“我”心中就是一个“小英雄”。但当“我”三十而立,再见闰土时,“不由的非常出惊”,只见闰土的身材比原先增加一倍,灰黄的脸上爬满皱纹,头上戴着一顶已经破烂的毡帽,身穿一件极其单薄的棉衣,浑身哆嗦着,手也不再是记忆中的红活圆实,如今粗糙得像松树皮模样。中年闰土与少年闰土的形象存在巨大差别,就如现实的故乡与记忆中的故乡有着天壤之别,当“我”试图与闰土说话,一声“老爷”更是直接给“我”当头一棒,“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心中本是有许多童年的趣事想与闰土共同回忆,现在却如鲠在喉。“我”意识到自己与闰土之间已有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且这层障壁也无法轻易打破,宣告着“我”与闰土再也回不到从前。此时的闰土,不论是从外貌还是语言,都已变成备受压迫的劳苦农民形象。尤其是闰土拉着水生叫“我”老爷,要给“我”行磕头礼,闰土的麻木驯服表现得淋漓尽致,已然被封建传统紧紧套上了镣铐,同时也标志“我”身份认同之旅的失败。
即便如此,但是心智解惑之旅却是成功的。“我”通过仔细观察外部世界,即闰土的举止,再试图与闰土进行言语沟通,“解开内嵌的层层心智密码”[5],得到了一个身份认同的结果。
小说看似在写闰土一人之悲,实际上反映了当时农村千万劳动人民之哀。“我”同情闰土,同情深受封建制度迫害的劳动人民,“我”对此也许一刹那间感到绝望,但希望是绝不可以丢失的,正如鲁迅先生在《呐喊》的自序中写道:“我虽然自有我的确信,然而说到希望,却是不能抹杀的,因为希望是在于将来,决不能以我之必无的证明,来折服了他之所谓可有。”[7]《故乡》延续了这一“希望学”,虽然在鲁迅笔下呈现的故乡具有枷锁、束缚、抑制等特征的否定性空间,想要融入却又不得与想要逃离却又不舍的焦虑并存,一并成为故乡里久久无法散去的情绪氛围,同时揭示了各类人群在此空间中没有容身之处的现实困境[8]。但是鲁迅正视凄凉,正视黑暗,又在阴暗和凄凉中依然不失却探索新路之勇[9]。在小说后半部分提到的宏儿与水生,可看作“我”与闰土的缩影,“但我们的后辈还是一气,宏儿不是正在想念水生么”,“我”寄希望于他们,只愿他们不再重蹈“我们”的覆辙。这也是“我”在心智解惑过程中所得的启示,当自己得到的身份认同的结果没有那么令人满意时,并没有对未来丧失希望,反而期待去改变。因而小说结尾有了“希望本是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变成了路”。希望从“无”到“有”慢慢出现,升华了小说主题,当时很多人找不到救国的出路,想要就此放弃,但是鲁迅先生却激励大家,尽管前方没有路,只要坚持走下去,希望总会有。
此外,由于当时旧社会的封建等级观念、饥荒、苛捐杂税等之重压,闰土变成了眼前的木偶人,不再如年少时天真灿烂,成为千万劳动者的化身。小说字里行间露出鲁迅先生的复杂情感——“我”同情闰土,同时渴望推翻封建统治,打破等级观念,改造旧社会创造新生活,希望换回儿时“可爱”的闰土。
“可敬”强调崇高的敬意。学者张雪认为,“人作为社会性动物,人的身份认同建构必然要受到社会变革的影响”[10]。辛亥革命后,中国的政治、经济、文化发生了剧烈变动,闰土也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从前他视“我”为亲切的玩伴,如今由于统治阶级的剥削和封建礼教的荼毒,他对于自我的身份认同发生了变化,把“我”置于高高在上的地位,默认自己是低人一等的农民身份,苦于基本的生计问题。当“我”意识到我们之间已然存在着巨大隔阂,也意味着“我”的心理困惑逐渐散开,同时,“我”与闰土之间的巨大隔阂也标志着“我”的“身份认同”之旅彻底失败。虽然“我”和闰土对自己的身份认同不同,一位是先进的知识分子,另一位是受剥削的劳动人民,但都在各自领域对社会做出了贡献,无论如何,都值得认可。
闰土勤勤恳恳种地,忙于田地间,操持一家老小的生活,面对统治阶级的压迫并没有对家庭不管不顾,尽管很艰难,却也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维持生计。劳动人民是国家最坚实的基础,在革命中,劳动人民始终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我”作为知识分子,能够传播先进的思想,启迪人民。人文学者钱理群认为:“鲁迅没有上帝,只有依靠自己,依靠内在的意志力;当他面对强大的外在黑暗,而外在黑暗会转化成为内在黑暗时,就只有依靠内在的光明来抵御。在这一意义上,可以说,具有强大意志力的自我成为鲁迅的‘上帝,这可以看成是鲁迅的‘宗教。”[11]文中的“我”对未来充满了希望,渴望改造旧社会,创造新生活,不向封建势力低头,固然值得尊敬。但是闰土代表农民阶层,忍辱负重,艰难维持生計,更值得同情和尊重。
三、《故乡》蕴含的现实文化价值
文学作品源于现实,又高于现实,能够指导人们的生活实践。小说《故乡》所体现出来的“可信可爱可敬”的主题内涵,能够穿越时空指导我们当下的社会实践,促进新时代人的发展,推动社会进步。
“可信”要扎根人民、扎根生活。新时代文艺工作者要始终牢记,任何文艺作品都来源于生活,小至文艺作品,大至国家形象都离不开对生活的讲述。《故乡》正是以“我”为第一人称视角展开的对作者所处时代的真实性描述,读者才能切实感受作者表露的真情实感,才能了解到历史上真实的社会状况。所以,要从人民生活中汲取养分,讲述中国故事,向世界展示最真实立体的中国。扎根人民、奉献国家是正确的选择,是积极进取,努力向上,实现人生价值的正确方向。
“可爱”要传递真情实感。深入人心的故事往往不在于故事的性质,而取决于传达的情感能否引起共鸣。《故乡》通过“我”的叙述,我们能感受到一个进步知识分子对底层人民艰苦生活的同情,以及对美好新生活的强烈愿望,即使我们没有生活在同一个时代,但人与人之间的共情让情感迸发,激发对旧社会制度的猛烈抨击。2022北京冬奥会开幕式中引导员手持“雪花引导牌”带领运动员入场,“雪花引导牌”不仅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精美呈现,更是世界大家庭团结与共、一起向未来的生动演绎,各代表团的“小雪花”共同组成一朵“大雪花”,蕴含着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伟大理念,独特的“中国式浪漫”引来世界瞩目,以优秀的中国传统文化为载体,让国际社会逐渐理解中国制度、中国精神、中国文化,感受中华民族的亲和与可爱。
“可敬”要以理服人、以情动人。《故乡》的“我”与闰土是可敬的中国形象,他们用自己的智慧、自己的劳动谋生,在复杂的社会环境中举步维艰,努力生活,对自己所处环境有清楚的认知,但不屈服。这正是值得认可和尊敬的中国形象。同样,中国在国际舞台上是和平的维护者,这是各国人民对中国作为大国的责任与担当精神的认可,更是在一次次促进区域和世界和平与稳定的事务中赢得国际社会的敬重。向世界讲述中国故事要秉持真诚的交流与沟通,以理服人、以情动人,才能跨越文化差异,赢得国际社会的普遍认可与共同敬重,树立“可敬”的中国形象。
四、结语
《故乡》中塑造的“我”和闰土“可信”“可爱”“可敬”的中国形象对新时代中国人民有着重要的启示意义,如像“我”一样接受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要警醒,勇于承担建设国家的责任,善于自省,改变困境,而不是“躺平”“内卷”。对比少年闰土和中年闰土,青年学子需要认识到个人命运与国家命运紧密相连,强化个体身份意识,正视自己的身份,掌握心智解惑方法,用知识武装自己,为实现中国梦做出个体应有的贡献。所以,这正如丽莎·尊希恩在《我们为什么要读小说》中强调,读者要利用小说和心智理论的密切关系[12],从“可信、可爱、可敬”的身份认同角度重读经典文学作品,解开文本内嵌的心智密码,挖掘文本中蕴含的精神价值,不仅有助于解决叙事文学研究思维固化问题,实现中国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而且对社会进步与发展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有利于唤醒当代人们的自我身份认同感,提高社会责任感。新时代青年谨记鲁迅的话语,走出自己的成功之路。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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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丽莎·尊希恩.我们为什么要读小说:心智理论与小说[M].哥伦比亚:俄亥俄州立大学出版社,2006.
作者简介:
屈柯妤,女,湖北宜昌人,本科生,研究方向:英语教育。
柯韵秋,女,湖北十堰人,本科生,研究方向:英语教育。
范司永,通讯作者,男,湖北保康人,副教授,研究方向:文艺学、语言学。